第六篇 月兒圓
1
擺攤和挑擔的小販身影絡繹不絕，臨至中午，這道本偏僻的胡同如往常一樣熱鬧又有序，在同樣開門做生意的一排小店中間，一家黑白攝影館雖然特別，卻並不算起眼。
攝影館今天的生意不大好，一上午都沒有顧客，直到下午攝影館的女主人才迎來了今日的第一位顧客——
是一位老顧客。
已臨近傍晚，進店的老顧客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顧言一邊整理照片，一邊聽著眼前年輕婦人的抱怨，面上無悲無喜，平靜極了。對年輕婦人偶爾爆發出來的難聽字眼，她的眼睛裡也沒有任何波動，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她動容分毫。
可即使顧言什麼都沒有表示，只是靜靜地聽著，年輕婦人也知道這位女老闆必然是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不然不會每次她問句什麼，女老闆都得答得上來，顯然她不是敷衍地聽著。
終於傾訴完丈夫的種種不解風情之後，於小昕頗有些難遇知音地對眼前專心工作的女老闆說道：「顧老闆，你情趣這樣高雅，應該理解我的心情，唉……我現在的心情，也只能跟你說說了，那個榆木疙瘩，什麼都不懂，哼，真是氣死我了！」
說著，在一年前就已經成為鄭太太的於小昕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睛裡充滿了哀怨。
婚後生活果真如她婚前所料想的那般索然無味，即使她早有準備，但心裡總是隱隱地有些期待，期待丈夫婚後會在她的感染之下變得不一樣，可是，他那樣不懂得變通的人最終讓她的這些期待毫無意外地全部變成了失望。
顧言正低頭專心幫於小昕的照片鑲框，眼睛沒抬，淡淡地回道：「我理解。」
於小昕呼出一大口氣，燦然笑著，想對這難得的知心人再多說些心裡話，誰知對方忽然抬起頭，望著她，眸子澄澈乾淨，不解地問道：「鄭太太，既然你不喜歡鄭先生這樣類型的男人，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嫁給他呢？」
「我……」鄭太太一時語塞。
顧言笑了，不再看這個對婚姻生活喋喋不休地表示不滿的年輕婦人，低頭繼續鑲框，照片中，是鄭太太和鄭先生的合照，從面相看來，鄭先生不是個活躍的男人，長相也極其普通，怪不得鄭太太會埋怨他不解風情，對丈夫有百般的不滿意。
顧言忽然又笑著搖搖頭。
從腦海中搜捕半天，於小昕終於找到當初要嫁給他的理由，「顧老闆，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其實當初我就覺著我老公他能夠尊重我，哪怕我有再不切實際的想法，他都會很用心地聆聽，而且毫無保留地支持我。」這年頭，能做到這樣的男人少之又少，她不確定在錯過丈夫之後還會不會再遇見另一個，所以才會抱著期待嫁給了他吧。
「怎麼，是結婚之後鄭先生變了？」顧言嫻熟地將照片擺正。
鄭太太遲疑道：「也不是，他還是很尊重我，只是……只是我感覺……」雖然她經常寫小說，可現在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才能描述她心底的想法。
顧言微微笑了一下，眉宇間全是瞭然，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色彩，「這或許就是你說的鄭先生不解風情吧？你感覺，你們沒有共同的語言，或者說，他不能跟上你的節拍。」
「對對對！對……就是這樣的！」於小昕激動地叫起來。
她再一次將顧言視為知音，激動地將自己的一系列心情都再次說與她聽了，「我喜歡寫小說，他也支持我，不用我出去工作，讓我在家自由創作，可是，當我沒有靈感時，或者需要他給我的一些情節出主意時，他卻什麼主意也沒有，只說讓我自己決定。他那麼木，跟我筆下精心塑造的男主角一點都不一樣，跟我看過的很多小說的男主角也不一樣。」
顧言有些困惑地問她：「既然不一樣，那你為什麼還讓他給你出主意？」
聽到顧言問了，於小昕更加激動，「他不是男人嗎？男人應該很懂男人的心思，唉……怎麼他就跟那些男人不一樣呢？」
顧言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起身拿了個塑膠袋，將已經裝嵌好的相片裝進去，遞給她，「鄭太太，今天新拍的照片只怕你要等兩天才能過來拿了，你要不要先自己挑兩張？」這位鄭太太跟別的顧客不一樣，因為有選擇困難症，所以她不自己挑照片，總讓顧言自己從眾多照片中挑出幾張單獨鑲框就可以了，可即使這樣，她還是禮節性地問一句以示自己的尊重。
「不用挑了，我相信顧老闆你的眼光。」鄭太太對她一如既往地極其信任。
「謝謝。」顧言習慣性的露出面對顧客時的微笑。
這時，於小昕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是來電提醒，她拿起手機一看，是丈夫打來的，這個時候，鄭先生剛剛下班，她朝顧言無奈地聳聳肩，便按下接聽鍵，走到一邊聽電話。
似乎一直都是那邊在說，鄭太太卻只簡單地回幾個字，「好。」「我知道。」「不用了。」「我記住了了。」「嗯，那好吧。」然後，鄭太太說了一串地址，顧言知道，於小昕說的那地址正是這個地方，大約是告訴鄭先生她現在的具體位置。
也或許是兩人通話中間多次冷場，鄭太太的簡短回答之間都有一定的停頓時間。
果然如她所說，她和鄭先生之間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了。於小昕也意興闌珊，不再跟以前一樣嘰嘰喳喳，乾脆開始無聲的冷戰，看看那個老實的丈夫有什麼應對的辦法。唉……也有可能他什麼辦法也沒有，一切都是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只要她開心就好。可殊不知，這樣她根本就開心不起來。
掛完電話後，於小昕又無奈地對顧言聳聳肩，「他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來接我。」
顧言很是理解鄭先生的做法，因為，通過這兩次的接觸，她很清楚，這位鄭太太不是一般的路痴，就算是剛剛路過一個三岔路口，她也會忘記來時的路是哪一條。剛才顧言還在考慮要不要特地出門一趟送她回去，以免讓自己成為最後一個見過於小昕的嫌疑人，現在看來不用了。
鄭同波開車來到黑白攝影館前，顧言並沒在門口，她需要去餵院子裡那幾尾錦鯉食物，於小昕清楚她的性子，並不在意她沒有客氣地送自己到門口，反而很高興她的隨性，因為她覺得顧言這樣做說明顧言已經拿她當朋友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能跟顧言做朋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看著妻子拎著塑膠袋下走下台階，鄭同波打開車門，幫她拿袋子，在她上車之後才回到自己的駕駛座上，隨手打開她喜歡的輕音樂。
落座以後，鄭同波並不著急開車，只提醒了身邊的妻子一句，「系好安全帶。」
於小昕故意裝作沒聽見。
又是這樣，像是父親一樣把她當成一個孩子，就這麼一點兒路，根本不會出什麼事。心裡這樣抱怨了兩句之後，她還是極不情願地繫上安全帶，因為她知道自己不系，丈夫肯定會幫她系，系的過程中，肯定又會用他那番大道理教育她一番，那些煩人的大道理她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
系好安全帶，鄭太太在心底又小小地牴觸了一下。
鄭同波見妻子系好安全帶，方向盤一轉，車子往路口駛去。
除了輕音樂，整個車廂里安靜得出奇。
就算車裡放的是自己很喜歡的輕音樂，可每天來來回回都聽這些，她也聽膩了。她想冷落丈夫一段時間，但是冷落到最後估計只有她自己感覺到自己被冷落了，丈夫說不定根本什麼都沒有意識到，最終也只是她一個人的生悶氣，她有些生氣地問鄭同波，「老公，你就不問問我今天去照了什麼照片嗎？」
鄭同波正目不斜視專注開車，回答了妻子的問題，「照片上的人都是你，難道還有別的什麼照片？」
於小昕白了他一眼。
在他的眼中，只要照片裡的人是她，拍得好不好看根本沒有什麼關係。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顧老闆拍的照片跟別人的不一樣，她拍的照片不僅有特別的主題，還別具風格，你忘了？」他就不能多問一句她今天拍的主題是什麼嗎？
「……」鄭同波不知道該怎麼回妻子這個問題，他沒忘記他她說的話，可是，這兩個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於小昕發現丈夫根本不理解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煩躁地一跺腳，根本不想搭理他了。所以，乾脆煩悶地靠在靠墊上假裝睡覺。
車開到了家門口，鄭同波掏出鑰匙打開門，看到妻子換好拖鞋，才將塑膠袋遞給她，順便將下班後買的新鮮蔬菜和各種肉類放到廚房。
「月兒，今晚想吃什麼？」在公司里忙碌了一天的鄭同波開始換上圍裙，詢問妻子。
他的妻子，叫於小昕，身邊的朋友有叫她小昕的，有叫她鄭太太的，其實她還有個小名，叫月兒，於小昕一直嫌這個小名太俗，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可丈夫不知道從哪裡得知她的小名，覺得很好聽。在家裡一直這樣叫她，這個稱謂一直持續到現在。
她最開始很反對，感覺這更像是在叫綽號，可之後他叫著叫著她也就慢慢妥協了，一個稱謂而已，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於小昕正坐在沙發上欣賞照片，感覺自己也沒什麼胃口，頭也不抬地對丈夫說道：「就隨便做一點吧，我也不是很餓。」
看著妻子前段時間因為加班加點寫小說而有些消瘦的身板，鄭同波思考了一會兒，決定做些葷菜。
將各類菜分類整理好之後，鄭同波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驚叫了一下。
於小昕被嚇了一跳，她記得丈夫不是這樣大驚小怪的人，見他突然如此嚴肅又有些大驚小怪，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她有些擔心，放下相片，站起來，關心地走到丈夫面前，看著丈夫，「怎麼了老公？」
「我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啊？」什麼事能讓她的丈夫這樣？
鄭同波望著妻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今天出版社給我打電話，說你的書可以出版了，讓你明天上午過去一趟。」
「什麼？」於小昕以為自己聽錯了，愣愣地又問了一句。
「我是說……」鄭同波用一隻乾淨的手按住妻子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睛，臉上滿是寵溺和喜悅，仿佛要讓眼前的人相信，他一字一字擲地有聲地說道：「你的小說可以出版了，出版社的人說明天你需要去出版社一趟洽談相關協議。」
於小昕還是沒有反應過來，表情呆呆的，眼裡卻慢慢聚起喜悅。
鄭同波笑著看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地發生變化。無論她是什麼表情，他都愛極了。
過了一會兒，於小昕尖聲叫起來，「啊……！」她一把摟住丈夫的脖子，將整個身體都掛在丈夫身上，以表示此時此刻的激動心情。
知道妻子高興的要發狂，鄭同波滿臉笑意，任由她尖叫，在她放開自己之後，他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今天晚上想吃什麼，要不要慶祝？」
於小昕搗蒜般地點頭，「當然要慶祝啦！這麼開心的事，我今晚一定要大吃一頓！」
「好。」
鄭同波走到廚房開始準備晚餐，他要把今天買的所有菜都做成美味的晚餐，在妻子胃口大開時，他很清楚妻子的食量。
於小昕見丈夫在忙碌，也跟著去了廚房，一起幫忙，此時的她心情極好，即使只是簡單地剝著蔥，也會哼著小曲兒。
哼著哼著，她剝蔥的動作就慢慢停下來了。
她忽然緊緊盯著丈夫，滿眼裡都是責備，鄭同波感覺到妻子的目光，不解道：「怎麼了？」剛剛不是還很開心嗎？現在怎麼又用這樣的眼光看著他？
於小昕盯著他問：「出版社是什麼時候給你打的電話？」
原來她在意的是這個，知道自己在妻子面前撒不了謊，鄭同波只得實話實說：「上午九點整打的。」對時間這個概念，他一向會準確到分。
「九點？！」於小昕大聲叫了起來，她九點的時候正在家裡，「那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如果那個時候就告訴她的話，她今天一整天都會很高興的。
「……」鄭同波默默地切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又是這樣！
於小昕知道，要是丈夫不想回答她問題的時候都會用沉默來代替，這樣，總比撒謊騙她要好，可是有時候於小昕又很想丈夫能撒個小謊來騙自己。撒謊至少說明丈夫上心了，連謊言都不願意想，只用沉默來代替，不得不讓她懷疑丈夫是不是接完電話之後壓根都沒有把這件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事情當回事兒？
丈夫依舊沉默，於小昕的滿腔氣憤像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面，找不到著力的發泄點，她鬱悶地吐出一口氣，「算了，看在這個好消息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但是下不為例，不然，我就……」不然她就怎麼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說完，於小昕就不再剝蔥了，乾脆回了臥室，跟她的好姐妹們一一匯報這個好消息，當然，也包括那個攝影館的女老闆。
2
「出版？」顧言瞥見鄭太太發來的消息，有些詫異，對蹭在腿邊的雪狐道：「你看，鄭太太的小說要出版了，她的夢想終於實現了，所以說，每個人的努力都會有相應的回報的，那麼，我們也不應該放棄的對嗎？」
顧言知道這位老顧客雖然看著年輕，也不太著調，但是對寫作卻是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天分。正好她也喜歡寫小說，所以在大學畢業後乾脆放棄了薪水不錯又很穩定的工作。身邊的人上至父母下至剛剛成為朋友的同事都勸她不要衝動，放棄大好的前程，去追逐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在他們眼中，寫作這件事本來就是不靠譜的事情，當成閒暇時的興趣還行，可真當成吃飯的依靠，卻是很困難。
周圍沒有一個人支持，就連於小昕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太衝動了，有些異想天開，還好，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人沒有說她異想天開，一個是那個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攝影館女老闆，還有一個就是鄭同波，在她一堆朋友中並不算很出色的那個朋友。可就是因為他的無聲支持，讓於小昕對他多添了幾分好感和信任。也正是那多添的幾分好感和信任，讓他們的最終結合成為了可能。
於小昕的寫作之路並不順暢，她雖然有天賦有能力也有熱情，可初入圈子，沒有絲毫經驗和關係的她只能看著自己的熱情一次洗被澆滅。如果不是丈夫的全力支持和她心底的那團怎麼澆都澆不滅的火焰，她也無法毅然決然地走下去。還好，在親人們的唉聲嘆氣中，在朋友們的不解聲音中，她最終堅持下來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的小說雖然沒有大熱，沒有給她帶來很大的利潤，可是她收穫了一批粉絲，得到了不少同道中人的支持，於她而言，這些已經是最大的回報。
顧言清楚地知道，於小昕的積蓄時間已經足夠，韜光養晦了那麼久，一舉成名是早晚的事，現在的她只缺少一個契機，一個能讓她走進公眾視野的機會。
這次的出版，是個很好的機會，只要她能好好的把握。
不過顧言有些愁索，於小昕應該不會懂得怎麼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吧，她只是個一心寫小說的笨蛋，根本不會注意到圈子裡的彎彎繞繞，可是，鄭先生就不一樣了。顧言想起照片上的那個看起來不太愛說話的男人，她對鄭同波的印象一直是從於小昕的嘴裡得出來，換句話來說，就是鄭同波在他妻子面前木訥笨拙的表現。
可據顧言的了解，鄭同波並不是軟弱可欺的人，不然，不會做到如今的位置上，所以說，他應該也只是在於小昕面前才會那樣吧。
這樣的話，屬于于小昕的難得機會，就要靠他去牢牢抓住了，顧言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雪狐聽不懂她的話，只繼續蹭著主人的腿，想多得到一些食物。
顧言自然曉得它的心思，但是……
「你太胖了，如果再吃下去，就沒有母雪狐願意跟你交配了。」到時候，她也就沒有陪伴了，所以，為了將來著想，她堅決不再拿食物給它。
雪狐似乎也看到了主人的決心，心裡難受，直接就著姿勢窩在主人腿邊了。
顧言一手撫著雪狐的腦袋以示安慰，一邊喃喃道：「總會有回報的啊……」她的思緒又飄到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第二天於小昕特地起了個大早，畫上精緻又淡雅的妝容，再配上一件清新的小裙子，在鏡子面前照了老半天才終於滿意地出門。
鄭同波默默地看著她花費大把時間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打扮著自己，雖然時間不早了，但他並沒有出言催促。
鄭同波將她送到出版社門口，叮囑她完事之後在半角咖啡等著他，在於小昕第五遍重複自己不會忘記之後，也在鄭同波看到上班時間點快到了之後，才終於開車離開。
於小昕輕噓一口氣，也不知道他手底下的那些員工們是不是也會跟她一樣嫌他羅嗦。
跟於小昕會見的不是出版社的主編，而是一個小編輯，雖然那編輯的名字她沒有聽過，但她想，能在出版社當編輯，那一定很厲害，於是也很小心謹慎地坐在椅子上。
那編輯沒有太多時間跟她廢話，只拿出合同讓她簽，說，等她簽完之後，大概再過半個月就能等到她的書出版。
合同足足有二十頁，密密麻麻的專業詞語她看得一個頭兩個大，猶豫著該不該下手簽字，她忽然開始想念丈夫，鄭同波在的話，這些合同都是小菜一碟，這樣想著，她不禁有些後悔早上在打扮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雖然出版她的小說是好事，可是畢竟是她第一次簽合同，總歸要謹慎些才好。於小昕硬著頭皮開始看合同，發現仔細看下來也能看懂，只不過以前是她太懶了，而這些事也都不用她操心。
那編輯看她猶猶豫豫的顯然已經不耐煩了，也很清楚她在擔心什麼，「放心，不是讓你簽賣身契，這只是走一個程序。那麼多錢都交了，還怕這個嗎？」
於小昕沒聽懂她的意思，愣愣地問道：「你在說什麼呀？」
編輯的耐心顯然已經用完，她起身，睥睨著說：「既然你要深思熟慮，那你先慢慢考慮考慮吧，我先去忙別的了，等會兒再過來。」
聽到她要走，於小昕以為她要後悔，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快速在合同上籤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生怕對方會突然反悔似的。
出版社編輯滿意地合上合同，也不多廢話，「好了，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就先回去，到時候我們會電話聯繫你的。」
直到走出出版社，於小昕還恍若夢中，對她來說這麼大又這麼重要的一件事，竟然不到半個小時就完成了，她心裡還是沒底，就給丈夫打電話，說了剛才的情況，也將自己的擔心說給了丈夫聽：「合同我都還沒看完也沒看懂就簽名字了，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萬一有什麼問題我該怎麼辦呀？」
她聽到那邊有電腦上打字的聲音和丈夫刻意壓住的輕笑聲。她想生氣，可跟她的擔心比起來，這點氣根本生不起來。
「不用擔心，不會有什麼問題。」鄭同波柔聲安撫她。
於小昕相信丈夫的話，可還是想確定地問了句：「真的嗎？」
「真的， 現在你只需去咖啡館好好待著，別亂跑了，等我去找你。」
「嗯。」
得到了丈夫的肯定回答，於小昕終於放下心來，掛了電話後，她邁步往半角咖啡走去。
這條路她走了很多遍，不會擔心能走丟。
半角咖啡，是她經常去的地方，即將出版的這篇小說《圓》的大部分內容，也是在這裡寫的。一來這裡離出版社不遠，可以激發她寫作的欲望，其次，這裡環境很好，她很喜歡這份咖啡館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就想往這邊跑。
所以，她習慣了在這裡邊寫小說邊等待丈夫下班。
和往常一樣，叫了一杯咖啡，然後，打開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健步如飛。
此時此刻，她並沒有繼續寫下一部小說的想法，只想飛快地查詢最近最適合去旅遊的地方，她的生日快到了，小說也即將出版，可謂是雙喜臨門，趁著她生日出去旅遊是她目前想到的最好的慶祝方法。
雖然她對丈夫還是有不滿，但是有了這些開心的事，那些不滿的情緒都一掃而盡，只剩下歡喜，只剩下即將到來和丈夫一起旅遊的歡喜。
她還沒將自己準備旅遊來慶生的方式告訴丈夫，準備給他一個驚喜。她知道，只要她提出來了，無論丈夫的工作有多忙，也一定會陪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有這樣的自信，用她經常寫小說用到的一句話來解釋，就是——她仗著丈夫喜歡她。
於小昕正在為兩人的旅遊來個美好的設想和計劃市，思緒忽然被打斷，打斷她思緒的，是一個很好聽的男性嗓音：
「這位女士，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於小昕抬頭，入眼的是一位溫文儒雅的男士，看到他，於小昕的腦海里，只能閃現出「溫文爾雅」四個字。溫文爾雅的男士身著休閒裝，此時正詢問地望著她。
四處望了一下，咖啡館裡不知何時已經坐滿了人，而她對面的位置，是空著的，怪不得他會到這個位置上。
溫文爾雅的男士紳士地沒有坐下，只靜靜地看著她，在等她的回覆。
於小昕歉然一笑，「抱歉，我在等我的丈夫。」
「哦？」溫文爾雅的男士微微驚訝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這麼年輕已經結婚了，很快驚訝就轉為笑意，「我也在等人，她大概半個小時之內會到，介意我先坐在你丈夫的位置上嗎？因為……這裡目前只有你面前這一個空位置。」
對方都這樣說了，於小昕覺得自己如果再拒絕顯得很不仁道，而且，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因為這位溫文爾雅的男士一直站在這裡，已經有人好奇地拿目光來打量他們兩個了。
「沒問題，你坐吧。」
於小昕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話已經出了口。
以前她的對面坐著的一直都是丈夫，或者是空著的，眼下忽然來了一個陌生的異性落座，讓她略有些局促不安。剛才的幻想一下子消失不見，於是她打開文件夾，準備開動小說，將精力都放在小說中，不適的感覺應該就會沒了吧。
溫文爾雅的男士也沒打擾她，自顧自地看著手機。
終於寫完兩段文字，於小昕看著不滿意，又一個字一個字地撤回了所有的字。看來對面坐個陌生人，果然會影響到她的思路，現在腦子裡竟然連一個情節都蹦不出來。
在她撤回最後一個字時，聽到對面認真看著手機的男士說道：「寫好的文字，為什麼要刪了？」
反應了好大一會兒，於小昕才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話，她「嗯？」了一聲，支著頭的手放下，確定地問：「你是在跟我說話？」
「難道還有別人嗎？」
於小昕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抱歉，我剛才走神了，沒有聽到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我喜歡你的直白，哦，對了，我叫嚴沁，能冒昧地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於小昕。」於小昕誠懇地說了自己的名字。
「哦，小昕。」嚴沁直接忽略掉她的姓氏，自來熟地叫她的名字，「你跟很多女孩都不一樣，看起來很特別，尤其是你身上這身裝扮，清新雅致，真看不出你是已經結過婚的，我剛才還以為你只是個大學生呢。」
說到這身裝扮，於小昕想起來早上她在家裡精心裝扮完之後，問丈夫今天她好看嗎？丈夫說好看，她又問，那我是今天比較好看還是昨天比較好看，丈夫說她每一天都很好看。每一次丈夫都這樣說，每一次都是這樣明顯敷衍的回答，不像眼前的嚴沁還能對她的裝束評論一番，有品味。
兩者一比較，她對嚴沁的好感剎那間倍增。
「說實話，我挺喜歡你的文字。」
「你看過我的文字？」於小昕驚異道。
「抱歉，剛才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筆名，文弱書生，很有趣的名字。我關注過一個叫文弱書生的微博，我想那應該就是你吧，我喜歡你的文字，喜歡裡面哀而不傷的感覺。」
聽到『哀而不傷』四個字，於小昕更加驚訝了，脫口而問：「你竟然能看懂我的文字？」
她的微博是有幾百個粉絲，可每次她發表文字之後，大家都以為那是傷感文字，自然也以為她是一個傷春悲秋的人。殊不知，看到自己的文字被那些自以為是的網友們歧義解讀，她也不想去解釋，只覺知音難覓，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懂她真正的意思。
眼前這個人，卻是一語中的。
於小昕對嚴沁的好感又增加幾分，合上電腦，準備聆聽一下自己這位『粉絲』對自己文字的解讀。
兩人由此打開了話題，由她的文字聊到雙方的生活，再聊到興趣愛好，時間早就超過了嚴沁所說的半個小時，可兩人都沒有半點察覺，直到咖啡館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時鐘也敲過了十二點鐘。
「這麼快啊？」於小昕對這家咖啡館的時鐘提示聲音特別敏感，因為，每次敲過之後，再過十分鐘，她的丈夫必定會打開咖啡館的大門，朝她的座位走來。
嚴沁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是啊，都十二點了，沒想到這麼快，我也該走了。」於大作家，跟你聊天很高興，也很愉快認識你，再見，我們下次有機會再聊。」
於小昕正愁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等會兒丈夫就到了，那樣很容易讓對方誤會她是在下逐客令，更容易讓人誤會的是，以為她不願意讓丈夫跟他碰面，即使她知道她的丈夫並不會計較什麼，可這樣的誤會會讓兩人很尷尬。
嚴沁走後，於小昕也開動收拾東西。
十分鐘後，鄭同波果然如往常一般來到了咖啡館。
真是守時，也真是一成不變啊。
剛好迎上妻子，他問：「今天不用多寫一會兒嗎？」以前他來這裡接妻子的時候，她總是一頭扎進電腦里，今天倒是很反常。
於小昕沒有提遇見自己『粉絲』的事，只說道：「今天沒什麼靈感，所以沒有寫太多。」事實上，她跟嚴沁聊天的過程中，經過他的一些無意的提示，迸發出很多創意，只是，需要她回家慢慢梳理一下，這些，跟丈夫說也沒有用，所以乾脆什麼也不說了。
接下來連續一個星期，於小昕都能在半角咖啡遇見嚴沁，由於聊得非常投機，於小昕也乾脆在靈感枯竭的時候向他『請教』一二，兩人便一同討論她新作品的故事情節，她發現，在嚴沁幽默風趣的語言感染之下，她故事中的男主角也漸漸偏向嚴沁的性格品性，甚至連語言有時候也一模一樣。
嚴沁，儼然已經成為了她心目中標準的男主角。
這樣的創作環境，讓她舒心，也讓她快樂，前所未有的開心和快樂。
她這些日子一頭扎進新作品裡，完全忘記了自己原本準備過生日的時候和丈夫一起旅遊慶祝的事，也自然忽略了丈夫怕她身體不好而精心準備的飯菜，胡亂地扒了幾口飯就又扎進電腦桌前了
由於她每天從早到晚幾乎都待在咖啡館，廢寢忘食，一向木訥的丈夫終於主動開口了，「你連周末都在碼字，太辛苦了，你看你的手都破了。」
於小昕這才發現，自己每天幾乎十個小時的敲字，讓手指都破了，傷口的位置，隱隱刺痛。可這樣的痛，也讓她感覺值得，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的。」
「其實，你不必這麼辛苦。」
這樣普通的關心對他來說，再正常不過，也是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正常關心，可於小昕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卻無來由地煩惱起來，他的意思是說，她其實不用為她的理想奮鬥，只在家裡乖乖地等著他養就可以了？
那這樣，跟一隻寵物有什麼區別？
在他眼中，難道她就是那種只需要他養著，然後對他笑笑哄他開心的寵物嗎？
「我才不覺得辛苦，即使辛苦，我也感覺高興，我願意這樣辛苦著，你懂嗎？你根本不理解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總是自以為是地想管我！」
鄭同波不明白妻子為何會忽然發一頓無名火，怕再惹妻子心煩，他好言好語地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遇著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你跟我說說。」
他又是這樣——
於小昕只覺胸口煩悶，半句話也不想講了。
他總是這樣對她的小脾氣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也不大聲跟她說話，更不會吼她罵她，總是軟綿綿的，讓她一頓火氣發了之後直接找不到著力點，連生氣都覺得沒勁，這樣的婚姻生活，又有什麼意思，平淡無奇的，沒有一點兒波折。連吵架都吵不起來，跟她筆下那些轟轟烈烈的婚姻一點兒都不一樣。
看著丈夫關心又擔憂的臉色，於小昕不忍心再抱怨，只得煩悶地丟下了一句，「我沒事。」就關上房門一個人生悶氣去了。
只要他想，一定能打開臥室的門，可鄭同波還是只站在房門口跟她說話，「月兒，我明天要去出差，大概需要一周的時間，等會兒就要走了，這一個星期里你好好照顧自己，如果遇到什麼事情跟我打個電話，不，還是跟小白打電話，他會隨叫隨到的。」
小白是他公司的一個同事，跟他關係不錯，甚至可以說是鐵哥們，也認識於小昕，有什麼事情找他幫忙方便也好辦。
於小昕趴在床上，聽完丈夫的話，雖困惑丈夫為什麼會突然出差，可動了動嘴，愣是沒問出來。也好，丈夫出差了也好，正好可以給她一個冷靜的時間，讓她好好思考一下。
然後，她聽到門外有拉皮箱的聲音，那一定是丈夫準備出門了。這一周她將心思全放在小說上，壓根沒有注意到丈夫是什麼時候收拾的行李，剛才，丈夫應該也是想跟她說這件事，卻沒想到她會突然生氣。
這一去，就要一個星期以後才能見到了。
於小昕心中一動，猛地從床上跳起來，奔到臥室門前，想衝出去，可是手握住門把的時候卻沒有按下去。
直到，丈夫關門的聲音傳進耳朵里。
應該是離開了吧。
她輕手打開臥室門，果然丈夫已經離開，空蕩蕩的房間裡一點兒聲響都沒有。桌子上還放著丈夫剛做好的飯菜，剛才他們兩個是準備吃飯來著，看來他沒吃飯就走了。
於小昕一個人坐下，默默地嚼著飯菜，卻發現沒什麼胃口。於是，她乾脆抱著電腦去了咖啡館。
3
整整一個下午，嚴沁沒有照例來到咖啡館，於小昕一個人坐到夜幕降臨，沒有半點靈感，也沒有敲出來一個字。
她發現，除了嚴沁這個名字，她對他竟然沒有一點兒了解，聯繫方式，地址，職業……如果他不出現在這個咖啡館，她根本找不到他。
連續三天，都沒再見到嚴沁，她的小說，也停止在兩人上次討論到的地方。
於小昕發現，任她如何絞盡腦汁，都再敲不出一個字來。難道，真的只有嚴沁才是她這部小說靈感的來源？
「你好，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出神間，一個清麗聲音響在耳畔。
看到來人，於小昕不禁欣喜，「顧老闆，你怎麼會在這裡？」
顧言落座，同時將一本影集放到她面前，「我是來給你送照片的。」
「咦？」於小昕翻開那本名為《圓》的影集，看到第一張她與丈夫的合照，笑了，她抬頭問顧言：「你怎麼會想到做本影集呢？」
「喜歡嗎？」顧言問。
於小昕點頭，「嗯，很喜歡，我很久之前就想要一個影集了……呀，這還配有文字呢！」她看了看只感覺文字很熟悉，驚訝道：「這些……不是我小說裡面的台詞嗎？」
「是鄭先生托我做這樣的影集，作為你的生日禮物，台詞也是他選好給我，讓我配的，雖然他沒讓我跟你說，可我想還是跟你說一下比較好。」
「可是他怎麼知道我小說里的台詞？」於小昕喃喃道，印象中，她那位理工科丈夫，從來不看這些，如果不是看完了她的整本小說，根本挑不出這些台詞。
真是一個不會討人喜歡的人呢，準備了禮物也不親手交。
於小昕不知是惱還是喜，只覺心裡滿噹噹的，很溫暖。
咖啡館又進來兩個人，剛好坐在他們旁邊，於小昕認出背對她坐著的一個人是在出版社跟她簽約的編輯，正要上去禮貌地打個招呼，卻被他們的話止住了腳步——
「哎，聽說你們出版社這次出版的有一本書叫做《圓》，這麼奇怪的名字？我聽都沒聽說過，是哪位作家寫的啊？」
「什麼作家呀，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者，這本書也不是我們自願出版的，是有人花錢出版的，我們公司出版書籍是要看市場走向的，出版書籍怎麼會出版這樣的？那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故事，雖然不落俗套，文筆也不錯，還甚至被我們主編大讚一番，但是有什麼用，讀者不買帳，那樣的故事根本沒有什麼市場。現在出版的書籍雖然老套，沒什麼吸引點，但賣就賣在它老套，就是因為很多人喜歡看，才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寫，所以只要寫了就又能賣的出去，這才是有保障的。那本《圓》，我們也就是代為出版而已，賣的好就賺，賣的不好也不用擔心賠的問題，真不知道那個花錢出版的人是怎麼想的。」
「哦，原來是買出版的呀，我還以為是什麼大神的著作呢，既然這樣的話，我就不看了，有這個時間和金錢，還不如出來吃個飯呢，買個衣服也好呀。」
「就是，算了算了……不聊她了，還是聊聊你這件衣服吧，在哪兒買的呀這麼好看？」
「哦，這件衣服呀……」
剩餘的話於小昕已經自動屏蔽，再聽不進去一句，她尷尬地看了一眼黑白攝影館的女老闆，讓她聽到這番話，真的感覺很不好意思。
其實她一直對自己的小說很有信心，但眼下被那兩個人批得一無是處，讓她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自戀了。
顧言卻好似並沒在意那兩人說的關于于小昕的話題，喝了一杯咖啡道：「她那件衣服是仿製品，如果我沒有猜錯，這種料子穿上一天之後，皮膚很容易過敏，顯然她們兩個都不知道，還把那當成寶，她們兩個人的品味，難道你還要在意不成嗎？」
狀似不經意說衣服的事，卻讓一向後知後覺的於小昕如醍醐灌頂，她一下子開懷了，沒想到對周圍一切都混不在意的顧言也會有如此犀利的言辭，讓她刮目相看了一回。
於小昕向前湊了湊，小聲地跟她說：「其實我感覺你的品味也很奇怪，除了白色，我都沒看過你穿別的顏色衣服。」
顧言『噗嗤』一聲笑了，於小昕也笑了。
笑著笑著，於小昕瞥見電腦屏幕上的嚴沁二字，視線再次落到手上的影集，心裡猛然騰升出一種複雜的感覺。她不自覺地握緊了影集，看著上面配的文字，嘴角緊緊抿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圓》的出版，雖然是鄭先生花錢買的，但你才是決定他的錢花得值不值的人。」顧言想她不用說於小昕也該猜得出，那個花錢買出版的人正是她的丈夫。
於小昕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
顧言問：「怎麼，你不責怪鄭先生自作主張幫你出版？」
於小昕搖搖頭，「如果是之前，我肯定會生氣，覺得他不相信我，干涉我的事情，但是現在我明白了，要想遇到伯樂，千里馬也總需要付出點實際行動，提升能力固然重要，但是在伯樂面前炫技也是很重要的一步。」
如果，都是跟那編輯眼光一樣的人看到她的作品，那她的作品可真有可能一直被埋沒。而走出那個桎梏，以出版的形式讓她的作品走近大眾視野，就算有些人頗有微詞，相信也會被她寫下的故事征服。
顧言笑著說：「你明白就好。」
於小昕想了想，終是決定說給顧言聽：「顧老闆，我想……跟你說一件心事。」
「洗耳恭聽。」
於小昕理了理思緒，將上周遇見嚴沁的事跟她一五一十、事無巨細地說了，末了，才說：「同波對我的事這麼上心，我卻……我感覺對他很愧疚。」
「只是愧疚而已？」
「嗯？」於小昕又聽不明白她的意思了。
只有愧疚，而沒有背叛的感覺，其實並不是什麼大的問題不是嗎？
顧言對她說：「嚴沁只是你小說里的男主角，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可是，不是應該還有一點別的嗎？就像她常看的小說情節那樣？
「畢竟你生活中的男主角一直都是鄭先生。」
生活中的男主角一直都是她的丈夫。
顧言的這句話在她回到家後反覆思考了幾遍，思考無果，只感覺肚子好餓，冰箱裡丈夫離開前準備的三盒餃子已經被她吃完，各種水果也已被搜刮乾淨，不想下樓，現在的她只能靠喝水充飢。
她忽然很想丈夫——
那個不太愛說話、不解風情的丈夫；
那個一路無條件支持她進行小說創作的丈夫；
那個每天會按照她的口味做出一桌子好菜的丈夫；
那個會為了她的小說出版不計全賠後果而出資的丈夫；
那個會默默看完她的小說後給她準備驚喜的丈夫……
想著想著，手機跟她頗有心靈感應的震動了。
「月兒。」
聽到丈夫久違的聲音，於小昕忽然鼻子一發酸，想哭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想你了。」
「我給你叫了外賣，再過五分鐘應該能到，你先別睡覺，吃過再睡。」鄭同波計算著她今天應該將他留下的食物都吃完了。
「嗯。」於小昕忍著淚，悶著聲音說。
「就這樣，我這邊還得工作，我先掛了，你要記得吃過飯之後，走幾步再睡覺，不然胃裡撐得會難受。」
交代完畢後，不待於小昕說什麼，手機那邊已經掛了電話，她知道，丈夫一定是在繁忙的工作之餘抽空給她打的電話。
掛了電話後，於小昕將手機握在胸口，不知是該氣還是該喜，自言自語：
「你看啊，他總是分不清主次。」
這天，於小昕在咖啡館再一次的見到了嚴沁，不同於前幾次見面時的休閒裝，這次他穿了一身正裝，看起來像是某家公司的正職人員。
即使咖啡館還有空位置，嚴沁還是選擇了她對面的位置。
於小昕沒有拒絕。
這天於小昕也是特意裝扮了一下，因為今天是她的丈夫出差回來的日子，她在電話里告訴丈夫她在咖啡館，需要他過來接她一下。
「你今天很漂亮。」嚴沁先開口 「看起來比前些天更有靈氣了。」
他的品味，一如既往的好。
「你也很帥。」於小昕笑著回道：「比那個時候更加成熟穩重了。」也更接近她小說中的男主角了，她小說里的那個『嚴沁』已經慢慢轉型為一家公司的正職員工。
鄭同波推開咖啡館的門，徑直走到妻子常坐的位置對面。
然後，於小昕定睛看到面前的位置上坐著的人變成了她這些天來心心念念的丈夫。
「剛才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地說什麼呢？」鄭同波將公文包放下，喝了一口桌上早已準備好的咖啡。
他進門時，似乎看到了妻子在對空氣說話。
於小昕也喝了一口咖啡，眨巴眨巴眼睛，神秘地對許久未見面的老公說道：「你不是說，寫小說的人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所以，我對著空氣說話，有什麼奇怪的嗎？」
電腦屏幕上正顯示著她不久前敲擊出來的一行字：偌大的咖啡館，只剩下他與她，在光影的餘暉里，笑看著對方。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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