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血色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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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舒格做了一個夢。

  一個可怕的噩夢。

  夢裡是一片血,那些血嘩啦啦地濺到了她的身上,她看不到夢中自己的臉,只看著自己穿了一身潔白衣裙,白中紅色,讓那灘血格外刺眼,而血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她的身上潑,任她如何奔跑都擺脫不掉。

  不要,不要……

  她拼盡全力向前奔跑,想找到一條河,洗盡身上的血漬,跨過荊棘,跨過石塊,跨過雜草,跨過泥沼……她終於見到了一條河。

  她驚喜不已,躍身跳進河裡想盡情地清洗一番,可,可為什麼衣服越洗越紅,為什麼周身都是血腥味兒?為什麼這河裡的水那麼黏膩?

  她驀地睜大眼睛,看清了眼前景況之後驚恐溢滿整個眼眶,那條河,裡面不是水,是血,竟然是血?

  這條河,是一條血河!

  她大叫一聲,開始往岸上爬,她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是為什麼,她怎麼游也游不到岸邊,為什麼河岸離她越來越遠。她筋疲力盡,卻不敢停下,這時候,河裡突然出現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腿,將她用力下拉。她想叫,卻發現已經叫不出來,血水漸漸淹沒她的胸口、她的脖子、她的嘴巴、她的耳朵、她的眼鼻……

  她感覺自己要窒息了,仿佛下一秒就會死掉。

  這個夢,整整兩年都出現在她的夢裡,從未間斷過,只要一閉上眼睛,那身潔白衣裙上的血紅就會出現,即使夢裡的她知道那是夢、知道一切都是虛幻、是假的,可她卻怎麼也醒不來。

  尤其是,這一個月來,那個夢境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只要她一閉上眼,夢就會找上她,醒來後,衣襟早已被汗水濕透。

  這就是老人們常常說的夢魘吧。

  舒格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一句話,夢裡的場景終有一天會發生在現實中,夢裡的場景也是做夢者以前無意識間經歷的事情的還原。

  那麼,她的夢境可能成真嗎?她的夢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發生了嗎?

  如果發生了,那發生的那件事是什麼,到底是什麼?她為什麼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這兩年的折磨,讓她恐懼夢境成真的那天,同時,又期盼著那天可以早點到來,那樣的話,可怕的夢境可以早點結束,結束這種折磨。

  「舒格,舒格……你怎麼了?發什麼呆呀?舒格,舒格?」

  一片混沌的腦袋因為這句呼喊忽然慢慢變得清明起來,半清明半混沌的狀態讓舒格下意識地看向聲音的來源,是她的好姐妹,她看到她的嘴巴一張一合,一臉關心,不住地問著什麼,可她的腦袋像是塞滿了漿糊,什麼也聽不到。

  「舒格,舒格?你別嚇我呀?」

  在好姐妹的搖晃下,舒格終於回過神,腦袋一片清明,仿佛從夢境一下子回到了現實,她環視教室里聊天的同學們,呼出一口氣,沖好姐妹搖搖頭,淡笑著 「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很蒼白,而且,額頭上還流了很多汗。」韓瀟瀟擔憂地看著她,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終是不放心,「你的手這麼冰,是不是生病了?我帶你去校醫院看看吧。」

  「真的不用。」舒格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笑,看講台上老師已經離開,問她:「已經下課了?」

  「早就下課了,你上課一直在走神。」韓瀟瀟擔心她,語氣里滿是關心:「舒格,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這兩天的狀態都不好。」

  舒格扯出一個笑,只覺嗓子發乾,於是擰開保溫備蓋,喝了口水之後才覺得順暢,韓瀟瀟還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她,舒格此時卻顧及不到她的心情,合上書本,起身道:「我先去上個廁所。」

  韓瀟瀟看著她有些步履蹣跚地走出教室門,憂心忡忡。

  擰開水龍頭,雙手觸上比她的手還冰涼的自來水時不禁打個冷顫,然後,捧一捧水拍打到臉上,仿佛要讓自己清醒冷靜下來。不知拍了多少下才停下來,雙手支撐在盥洗盆兩旁,粗喘著氣,舒格抬頭看著鏡子裡熟悉又陌生的臉。

  臉色依然蒼白的如一張白紙,並沒因為她剛才的拍打而出現絲毫血色,嘴唇也發白的可怕,怪不得剛才韓瀟瀟會那樣擔心。

  她衝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鏡子裡的自己也衝著她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笑讓她渾身起了一陣戰慄,似乎不是她自己的笑。她不由得連連後退幾步,直到後背得到支撐,是一堵牆。

  這時,有兩個女生手挽著手,笑著走了進來。

  趁她們還沒發現自己的異樣,舒格趕緊回到鏡子前,不再抬頭看見鏡子一眼,只是仔細地洗洗手,一下一下,直到手在牆上蹭到的灰塵洗乾淨了才停止。

  洗完手,她幾乎是衝出了廁所。

  而當看到走廊里來來往往的那麼多同學時,她的心裡忽然多了一種安全感。深呼一口氣,直到呼吸均勻下來,她才慢慢走進教室。

  韓瀟瀟看她的臉色好了點兒,舒了一口氣,還是問了一句,「舒格,要是出了什麼事,你一定要跟我說,別忘了我們是好姐妹,有什麼都可以在一起解決。」

  舒格這樣的情況,她只能想到舒格是出了什麼不能解決的事。

  聽著好友的話,舒格心裡划過一絲暖流,她安慰地沖她笑了笑,「瀟瀟,等我想好了怎麼說,我會告訴你的。現在不說是因為我也沒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瀟瀟什麼話也沒說,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通過手傳遞給好姐妹。

  幾個同學提議,周末一起去野炊。

  韓瀟瀟的興趣很濃,立馬跑到寢室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舒格,舒格躺在床上,耳朵里塞著耳機。其實她很困,卻不敢閉上眼睛,怕自己會睡著,怕那個帶血的夢境又出現。她知道,自己的黑眼圈一定很嚴重,可是她不敢對著鏡子。

  聽到野炊的消息,她翻了個身,摘下一個耳機,「你們去吧,我周末想去圖書館看書。」

  「哎呀,書有什麼好看的?難得大家能聚到一起,你如果不去就太掃興了啊,大家可都等著看你跳舞呢。」

  舒格自小練芭蕾舞,身段極好,氣質也沒話說,跳任何舞蹈都別有一番味道。曾在一次舞蹈比賽中獲得較好的成績,這在整個學院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的事。

  野炊中一起玩節目很正常,舒格如果去了,應大家的要求,跳舞是必然的事。

  「你就跟他們說,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舒格絲毫不為所動。

  韓瀟瀟不死心,繼續誘惑著:「聽說,這次院草也會去,他很帥的,你都還沒正式認識一下呢,要把握好機會呀,不去可別後悔啊?」

  在她的觀念里,拿出院草當遊說的理由,就相當於拿出了她的殺手鐧。

  「帥哥什麼的,你就自己看哈,我就不去參合了。」舒格摸摸韓瀟瀟的頭,像哄小孩子似的哄著。她的態度很堅決,直接將耳機再次掛在耳朵上,躺著繼續聽書去了,聽歌容易睡著,也就聽書能讓她集中注意力了,集中注意力就不會被困意打敗。

  韓瀟瀟站在床上,將舒格的耳機拽掉,迫使她睜開眼聽自己講話,終於爆發了:「舒格,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都多邋遢,你都多少天沒有走出過校門了,一沒有課你就窩在寢室里,頭也不梳,臉也不洗,有時甚至連飯都不吃,你這是想成仙還是想成鬼啊?」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很讓我擔心?我好不容易說動大家一起去野炊,就是想讓你跟大家一起玩玩,說不定心情會好點兒,人也自然精神起來了。讓你出個門就這麼難嗎?真是浪費了我的一片好心!」

  舒格不明白好友為什麼突然莫名其妙地就生氣了,但聽她的語氣卻還是關心自己的,便好脾氣地問道:「以前的我也這樣過啊,你也沒說什麼,你怎麼了?怎麼這次突然這麼生氣?」

  韓瀟瀟從包里拿出一面鏡子,放到舒格面前,「你看,你現在的樣子,黑眼圈這麼嚴重,氣色這麼差,眼神遊離,一陣精神恍惚的樣子,如果你再不融入人群,很容易會……會……」

  舒格看到鏡子裡像鬼一樣的自己,呆呆地問道:「會怎麼?」

  「很多發瘋的人之前都是你這個樣子的……」韓瀟瀟的聲音低了下來。

  卻原來,韓瀟瀟是怕她這樣下去會發瘋嗎?

  她還倒真的希望自己發瘋,一個瘋子,應該不會害怕那些夢境,成為瘋子,就會無憂無慮了吧。

  舒格嘆了一口氣,關上音樂,從床上下來,單手搭在韓瀟瀟肩上,頗有豪氣地道:「好吧,明天我就跟你去看看你眼中的帥哥去吧。」

  看她妥協了,韓瀟瀟眉眼含著笑,白了她一眼,心裡很高興,嘴上卻還是不饒人地道:「這還差不多,如果你敢不去我就跟你絕交。」說著還嫌棄地捂著嘴鼻,故意伸出兩根手指拎著舒格的袖口將她的手臂拉離自己的肩膀,「你快去洗個澡,身上難聞死了。」

  「有這麼誇張嗎?」舒格抬起手臂聞聞,「沒什麼呀?」

  「你當然感覺不到了。」韓瀟瀟離她遠了幾步,才道:「不是有一句古言叫做什麼,在一個臭的地方待久了自己也會變臭,但是他自己卻不知道,現在的你完全符合那個情況。」

  舒格糾正道:「是『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2

  周末,舒格終於見到了韓瀟瀟口中長得很帥的院草。

  可能是韓瀟瀟在她面前經常念叨,讓她在沒見到那位院草之前就感覺這個院草是個千年難遇的帥哥,心裡的標準立馬調到了很高。

  現下親眼見到,不免有些落差,這個院草,頂多算得上比一般男生乾淨一點,穿衣品味高一點,會跟女生調侃一點。其餘的,便再看不出什麼出色的了。

  反倒是另一個不怎麼說話,卻一直默默做事並掌控著整個野炊行程的男生格外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個隊伍,看似班長在做決定,但很多時候他說了意見之後,最終都會跟著他的意見走,這樣的細節,也只有有心之人才能注意到,畢竟,大部隊還是以為靠著班長決策。

  舒格不記得學院裡什麼時候有這麼一號人,怕是因為他太低調了,不過她也一直屬於異性自動絕緣體,院裡的男生她也只是知道幾個負責人而已。這兩年,夢境的困擾,讓她更是對外界的風雲變換充耳不聞。

  她本想向韓瀟瀟打聽一下,可韓瀟瀟自從跟院草見了面後,幾乎忘了自己是誰,更別提她是誰了,只讓她好好玩,不要拘謹,然後,就跟一大群女生一起去找院草聊天去了,幾個人聊得不亦樂乎,根本忘了其實每個人都需要拎一些食材。

  舒格只好放棄這個念頭。

  看那沉默男生一個人默默地背了許多物品,舒格走過去,將他背的東西分擔了一點。本以為他會礙著男生的紳士風度拒絕她的好意,至少說句「這些都是我們男生該做的」之類的推辭話來,誰知他看著情況將一小包食材遞給她,只道了句「謝謝」。

  一行二十幾人下了車之後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才到達野炊的地點。

  地點是一個看起來荒廢了很久的房子。

  房子院落式,院裡長了許多野雜草,堂廳里有一層厚厚的灰塵,牆上蜘蛛網縱橫,大大小小的蜘蛛在上面或睡覺或吃食,並沒意識到自己的領地已經被闖入。

  膽小的蘭蘭嚇得躲在院草身後,不敢看黑漆漆的蜘蛛。

  也有幾個膽小的女生縮成一團,你看看我,都從彼此眼裡看到了害怕。

  幾個男生倒是對這新地方好奇,開始開闢新路,準備找個好的落腳點。

  韓瀟瀟走到舒格身邊,心裡也有些害怕,卻還是強撐著冷靜表情對舒格道:「你怕不怕,要是怕的話,就躲在我身後,我保護你。」

  「不怕。」舒格看起來比她鎮定多了。

  若真是一個人來到這荒郊野外,她或許會膽怯,但是他們這多人,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怕的。舒格也曾一個人出去過幾個地方,自是比其他女生勇敢一些。

  漸漸地,韓瀟瀟開始貼到舒格身上,「你說,這野草地里會不會……有蛇呀?」

  「蛇?!」

  聽到蛇,幾個害怕的女生立即跑到院外的空地,遠離這片草匆。

  「我來給你科普一下哈。」舒格側過頭對勇敢留在原地的韓瀟瀟說道:「首先呢呢,蛇這種生物比較喜歡陰濕的地方,並陰天出來活動,現在太陽這麼大,它們肯定躲在某個角落裡睡覺了。其次,我們人這麼多,那些蛇就算盤踞在這裡,也不會傻傻地對我們怎麼樣?除非是條蟒蛇,如果是蟒蛇的話你覺得它會看得上這個地方嗎。最後,依照老人的說法,你不要叫它們『蛇』這個名字,它們會生氣。」

  「那要叫什麼?」韓瀟瀟不疑有他。

  「長蟲。蛇在有的地方是一種禁忌。」

  舒格的視線瞥到那個沉默男生身上,發現他也在看她,用一種不明的神情,只是眼裡掛上一點笑意,仿佛剛才也在聽她的高談闊論。

  她有些心虛地回過頭,不再看他。

  回過頭後又仔細想了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心虛,便由轉過頭,那男生已經去找班長商量事情了。她想,大概是在討論怎麼樣分工處理這些雜草的問題吧。

  如果沒有猜錯,今晚怕是回不去了,鐵定要在這裡住一晚。

  韓瀟瀟說得沒錯,離開校園,她的心情果然明朗許多,整整一個上午都沒再去想那夢境的事情。

  院外的女生們小小抱怨了一會兒這個地方的偏僻。總覺得野炊的地方雖然可以不是什麼旅遊景點、高山流水,但好歹可以是某處沙灘河灘,聽風看月,沒想到最後來的地方卻是一個聯名名字都沒有的小地方,而且這個地方人煙稀少,孤荒野嶺的,跟想像中差了十萬八千里。

  院草說,這裡清淨,不會有那麼多人打擾,他們也能好好享受風景,況且,一起來到荒郊野嶺也比較刺激。

  經院草一提醒,女生們似乎真的發現了這裡的好,開始好奇地四處轉轉。

  「別走遠了。」班長走出院子叮囑一句,還是不放心,便對院草說,「裡面還需要清理清理,你陪著她們幾個,可別讓誰走丟了啊。對了,你們回來時記得帶點乾柴,吃飯要用的。」

  「沒問題。」院草爽快地答應。

  拿了許多東西又走了那麼遠的路,舒格只想好好歇息,於是拒絕了韓瀟瀟邀請她一塊兒四處轉轉的好意,更不想去院裡幫男生做打掃屋子的體力活,便將桌布攤開,坐在地上,開始擺野炊需要的餐具。

  沉默的男生不知何時站在身後,冷不丁地嚇了正專心支烤架的舒格一跳,她摸了摸鼻子緩解自己的尷尬,「你怎麼出來了,裡面都收拾好了嗎?」

  「快了。」沉默男生從背包中拿出保溫杯,喝了口水,看她支烤架的嫻熟動作,問道:「你會做烤架?」

  「當然啦!」舒格語氣里充滿了自豪感,她得意地說道:「這點小意思可難不倒我!」

  「……」沉默男生沒有搭話,將保溫杯放到包里後回到院裡繼續幹活去了。

  支架做好,餐具全部擺好之後,手機在這裡也沒信號,舒格一個人待著無聊,就拿了幾瓶水進了院子。跨進大門的那一刻,她愣在原地,驚訝於班長他們幾個男生的鬼斧神工,短短兩個小時內,竟讓這破敗的院子幾乎煥然一新。

  雜草沒有全部清理乾淨,只開闢出一條足夠兩人並排行走的小路,空蕩的房間雖不似正常房間那樣整潔,可房檐和牆頂的蜘蛛網清除之後,也寬敞許多,至少能夠呆人了,只要空氣中瀰漫的灰塵全部落下。

  舒格將水一一遞給他們之後,抱臂,靠在門上,遙遙地對門口歇息喝水的幾人調侃道:「這麼賣力打掃,怎麼,你們是打算在這裡長期居住下去嗎?」

  「齊飛說,這裡好好整理整理,可以當成我們的一個據點,以後聚會什麼的都可以在這裡進行。」班長回道。

  舒格這才知道,沉默男生的名字,叫齊飛。

  把這裡當成長期居住的據點,確實是個不錯的想法,舒格不由得多看了齊飛一眼,他正沉默的喝著水,動作很慢,若有所思。

  舒格說:「你們餓不餓,餓了的話就去外邊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去撿點乾柴生火,他們不知走到哪兒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還是不指望他們拿柴火回來了。」

  「你一個人?」班長顯然是不同意。

  齊飛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見齊飛要一起去了,班長立馬放心下來,也不給舒格考慮的時間,直接道:「別走遠了,早去早回。」

  「好。」

  齊飛率先走到前面,舒格沒說話,跟在後面。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舒格見齊飛似乎一路都有心事,她也就保持沉默,對於交際,她習慣性地做被動的那一方。

  兩人撿了一小摞乾柴後,聽見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人很多,舒格的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用害怕,應該是他們回來了。」齊飛道。

  舒格臉不由得尷尬地紅了起來,她倔強地回嘴,「誰害怕了,我當然知道是他們回來了,不然能有那麼多人嗎?」說話間,就見齊飛抱著柴火往據點走去,她追上去,「他們都回來了,我們不在這等著一起回去啊?」

  「女生嘰嘰喳喳的,很吵。」齊飛落下幾個字,大步流星往回走。

  舒格想說,既然嫌她們吵,那為什麼還要來野炊?

  她沒有問出口,在聽到嘰嘰喳喳的聲音越來越近時,也趕忙追上齊飛,與他一同回去。

  齊飛有些意外,「你不等他們?」

  「為什麼要等?萬一她們誰太嬌弱要把柴火給我搬,我才不想呢。」舒格抱著屬於自己的那堆柴火。

  齊飛笑了一下,看著她,好似剛才她說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你笑什麼?」

  「只是覺得你說的話很有……道理。」

  因為『道理』前有一瞬間的停頓,舒格狐疑地看著他,不太相信他話里的真實性。她還沒來得及追究,據點已經在眼前,班長和幾個男生正翹首以盼他們的到來。

  升完火,開始第一輪的燒烤之後,院草和女生們姍姍來遲,正好補充不夠的柴火。雖然每個女生都幾乎拿了兩三根木棍,不過好在人多力量大,這些柴,足夠今天用的了。

  韓瀟瀟跟她大談特談幾人出去見到的東西,首先,這片荒坡往東四百米外有個樹林,林里竟然別有洞天,那裡有一條小河,河裡還有魚。

  「你們沒有捉一些魚回來嗎?」舒格沒看到她們拎活魚回來。

  「我們大多數人都不會游泳,怎麼捉?本來要釣的,可是也沒有器材。」

  「所以,你們就在河邊玩了兩個小時的水。」

  韓瀟瀟抓住她的胳膊,點頭如搗蒜,臉上是對她的敬佩,「我都還沒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的袖子都濕了,去烤烤吧。」

  韓瀟瀟並沒有急著去烤乾袖子,只是望著舒格。

  「你看我做什麼?」舒格不解。

  韓瀟瀟眉眼裡都是笑容,她欣慰地道:「太好了舒格,你終於恢復正常了,這才是你,前兩天見到的那個靈魂出竅的舒格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嘛。唉……我也終於放心了,看來這趟出來的值。」

  「感情你的意思是那兩天的我被鬼附身了啊。」舒格只覺好笑。她也很奇怪,直到現在她都沒再想起任何夢境中的事。難道真的是因為出來走走,心情舒暢了就不會再想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嗎?

  吃飽喝足之後,又休息一陣,一群人便開始著手搭帳篷。在齊飛的提議下,班長決定把帳篷搭在室內,不出意外地,女生們幾乎碰都沒碰過這些東西,根本不知道從哪來下手,為防她們會添亂,班長又讓院草帶他們出去玩。

  許是剛走過那麼久的路,幾人出門後並沒有走遠,而是開始做遊戲,舒格聽著隱隱約約傳進來的聲音,像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不由得感嘆幸好自己留在屋裡沒有出去。

  「你連帳篷都會搭呀?」班長驚訝,看著廳內唯一一個留下的女生,忍不住道,「舒格,到了外面,我才發現自己重新認識了你。」

  舒格一邊弄支架一邊不忘跟班長說話,「我以前跟著朋友搭過一次帳篷,有點印象。」想了想,問了句,「班長,你覺得在學校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嗯……冰美人。」班長『嗯』了一陣,才從腦海中搜刮出『冰美人』三個字。

  舒格只覺得好笑,「我有那麼高高在上嗎?」她理解中的『冰美人』並不是什麼好的詞語。

  「現在沒有了。」班長笑得憨厚。

  舒格笑笑不說話。

  她轉頭看了一眼齊飛,發現他正專心地穿手中枝條,一言不發也面無表情。

  真是個奇怪的人呢……舒格心道,卻也不想太多,抓緊時間做帳篷。

  不消四個小時,十三頂帳篷已經全部搭好。

  舒格呼出一口氣,伸伸胳膊伸伸腿,緩解全身的酸痛,然後,就近躺在帳篷里,整個身體成『大』字形。剛閉上眼睛,準備小睡一會兒,那血色的情景一下子沖向眼前,舒格猛地睜開眼,盯著頭頂帆布,只覺手心都冒了汗。

  都這麼累了,還是會做那個夢嗎?

  足夠累的情況下,還是不能睡一個安心的好覺嗎?

  「走了。」帳篷外傳來齊飛的聲音。

  舒格探出頭,不解,「去哪兒?」

  「捉魚。」齊飛落下兩個字。

  捉魚?!

  好大一會兒,舒格反應過來,韓瀟瀟說過那邊有河,河裡還有魚,新鮮的魚對野炊的他們來說確實是個很大的誘惑。他的意思是,要去捉些魚回來吃?

  她一個激靈,從帳篷里鑽出來,跟上齊飛。

  齊飛問她:「會游泳嗎?」

  「會。」舒格點點頭。

  「那就好。」

  一起捉魚的,還有班長和另外幾個男生,因為女生們和院草都去過河邊,所以在舒格他們拿著工具去捉魚時,她們選擇留守陣地,等他們回來。

  那是一條不寬,卻很長的河,河水清澈,站在岸邊幾乎都能看到水裡面的魚兒。一個男生以為河水很淺,一個躍身跳了下去,結果水幾乎沒入他的眼睛。

  見狀,舒格不著急下水,等所有男生都脫下外衣下了水後,站在岸邊觀察水的深淺。

  「你就別下來了。」齊飛突然游過來,給她安排任務,「你就在岸上負責把魚裝進筐里。」

  裝魚的竹筐,是男生們在收拾院子時發現的。

  「好。」舒格也正有此意。

  「還有,你如果想下來的話,可以往東邊走一點,那裡的水比較淺。」

  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這樣說,舒格還是點點頭說好。

  幾個男生捉夠晚上吃的魚之後,就開始游泳玩耍,將下午因幹活留在身上的疲累全部清理乾淨。

  舒格坐在岸邊,身邊是裝滿魚的竹筐。

  天色漸漸暗下來,男生也游得盡興。

  晚餐是一頓魚的盛宴,吃飽喝足後,二十幾人圍著依然燃燒的火堆開始聊天。

  聊著聊著,韓瀟瀟提出建議,「遊戲什麼的我們都玩爛了,也玩不出什麼新意,不如就講故事吧,可以講……鬼、故、事、哦……」說著她邪惡地忘了幾個膽小的女生一眼,「在這樣的荒丘上講恐怖故事,最有感覺了。」

  果然,那幾個女生似有不同意見,只是還沒有代表出來提反駁意見。

  韓瀟瀟給了舒格一個顏色,舒格立即會意,「講的故事如果不精彩,要接受懲罰。」

  班長補充道:「講自己聽過的真實故事或傳言比較好,老的故事梗也沒有什麼新意。」

  「恐怖故事最好,哈哈……」有調皮的男生開始附和。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基本上將韓瀟瀟提出的故事這個建議肯定下來了。

  3

  起頭講故事的,是班長——

  「我不太會講故事,就說一個真實的吧,是我爸爸的一個生意上的朋友的原來老闆的事,他是一個天生的生意人,從大學時期就開始創業。他雖然是農村出身,但卻是一個有理想也有擔當的人,因為他的家鄉男女嫁娶的年齡都很早,男的十八歲成年的時候就基本上結婚了,不結婚的也會早早訂婚。所以,他在上大學前就訂了婚。」

  「後來,他的生意做得很成功,卻不忘自己的糟糠之妻。在他生意做大之後,他將自己的未婚妻從農村里接出來,帶她見自己生意場上的朋友,出席各種公共場合,沒有一點兒嫌棄自己未婚妻的樣子。兩人後來順利結婚,並有了一個孩子,家庭美滿,事業有成。」

  「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蘭蘭激動地接話,「他叫是黃寧是吧,堪稱商界的神話,雖然他現在提前宣布退休了,影響力卻一點兒也沒減少。」說著,做一臉痴狀,「英雄不問出處,做人就應該要像他那樣有理想有抱負。」

  琳琳也接過話,「我也多多少少聽過一點兒這件事,不過我聽說那個時候跟黃寧一樣厲害的還有一個人,叫徐墨。」

  「徐墨是靠著家族龐大的背景,厲害是正常的,可黃寧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兩人不可比較。」蘭蘭打斷她的話。

  「可惜徐墨後來淡出了,聽說是為了陪他妻子治病。」

  「誰知道他是不是怕了黃寧,才故意拿他妻子當藉口呢,有錢人的心思,我們猜不透的。」蘭蘭嗤之以鼻,似乎對黃寧情有獨鍾。

  眼看一個故事大會快要成為兩個女生之間的口水戰,韓瀟瀟趕緊打斷兩人的爭執,緊隨其下,講了另一個故事:

  「我要講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的故事。姐姐叫許隨,妹妹叫許意,姐姐是『天上瑤仙』的賣身女,妹妹是清純的學生。兩人長得一模一樣,性格截然不同,許隨的工作雖然不好聽,可她待自己的妹妹很好,瞞著妹妹自己的工作,供妹妹上學,一直供到妹妹上大學。」

  「妹妹許意在學校認識了一個男生,兩人交往了,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許意沒有爸爸媽媽,只有一個姐姐,所以自然就帶著男朋友去見姐姐,但是很奇怪,姐姐許隨不僅不喜歡妹妹的男朋友,還讓妹妹跟她男朋友分手,妹妹不肯,於是,姐姐就把男朋友殺了。」

  「啊?!」眾人對出乎意料的結局齊齊發出一聲驚嘆。

  舒格不禁提出質疑,「確定那個男的死了嗎?殺死人可是要坐牢甚至以命抵命的。」

  「沒有,沒有死。」韓瀟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不是為了增加故事的顛簸性嗎,你們當做故事聽就好,管那麼多幹什麼?」

  蘭蘭問:「姐姐為什麼要殺妹妹的男朋友呀?」

  韓瀟瀟聳聳肩,「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許隨。」

  蘭蘭不依不饒,「不行,你這個故事漏洞百出,要接受懲罰。」

  韓瀟瀟沒反應過來,「哈?」

  聽到懲罰,眾人也不管誰錯誰對,直接起鬨要韓瀟瀟接受懲罰,韓瀟瀟委屈,求救地看著舒格,舒格沖她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韓瀟瀟瞪了沒義氣地不管自己的好姐妹一眼。

  舒格看了看蘭蘭,又看了看院草,直到看到兩人似握似松的手時,忽然明白了什麼,對韓瀟瀟道:「你唱歌吧,我當伴舞。」

  伴舞?在座的哪個不知道舒格的舞堪稱學院裡甚至學校的一絕,她自願給韓瀟瀟伴舞,大家何樂而不同意呢?班長領頭鼓掌,「好,你們開始吧,我們當觀眾。」

  舒格起身,拉著韓瀟瀟一同起身,想了想道:「就來你最拿手的《星星》吧。」

  韓瀟瀟喜道:「嗯。」

  舒格知道,韓瀟瀟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骨子裡卻是個很不自信又羞澀的女孩,若真讓她一個人在眾人面前表演,還不如讓她一晚上幫大家烤串呢。有人陪著,會好很多。

  那個蘭蘭,舒格一直感覺她不懷好意,也不知自己和韓瀟瀟是哪裡得罪了她。

  「我們是天上的星星,我們在孤單的旅行,相遇是種奇蹟,想懂得愛你的意義……」

  韓瀟瀟的歌聲響起,舒格便也在旁邊伴起了舞。

  因為歌詞簡單,舒格為其編的舞也簡單,她拉起其中一個合著拍子鼓掌的女生,笑道:「一起跳吧。」

  「我不會跳。」那女生為難地搖搖頭。

  「很簡單,我來教你,跟著我的步子走就行了。」

  隨著女生的步法越來越嫻熟,底下坐著的女生們也都躍躍欲試,舒格適時對她們說:「一起跳吧,瀟瀟的歌聲那麼好聽,我們一起為她伴舞吧。」

  「好啊,好啊……」

  女生們相互推攘著,最後大部分都跳了起來。

  韓瀟瀟喜上眉梢,聲音也揚高了許多:

  「茫茫夜空里,聽見心跳的聲音,雖然相隔萬里,渴望的眼睛,尋找著彼此的軌跡,請在我夢裡,留下你的腳印,同樣的不安,同樣的期待,全都是愛著的證明,我們是天上的星星,我們在孤單的旅行,相遇是種奇蹟,想懂得愛你的意義,我們是天上的星星,在天空相遇又分離,用溫暖微弱的光,照亮了彼此的心……」

  「我們是天上的星星,我們在孤單的旅行相遇是種奇蹟,想懂得愛你的意義,我們是天上的星星,在天空相遇又分離,用溫暖微弱的光,照亮了彼此的心……」

  院草不知道何時站了起來,走到韓瀟瀟身邊,跟她一起唱起來,韓瀟瀟一時激動,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歌詞。舒格看到蘭蘭的臉色變得很臭,冷笑一聲,便裝作什麼也沒看到似的轉過頭去。

  班長看女生迅速分成了兩個陣營,好似明白了什麼,不怕事兒大地笑道:「維納斯和雅典娜要大戰了。」

  齊飛沒去關心維納斯的情況也沒看雅典娜的戰果,他此時的精力,全部集中在眼前那堆燃燒殆盡的火堆上,天已經黑透,等火滅了,他們也該去帳篷里睡覺了吧。

  一曲循環了幾遍的《星星》唱完,篝火也即將走到最後一刻。大家餘興未消,也不知是誰提了一句,讓院草講故事,剩下不想這麼早睡覺的人都興致沖沖地起鬨。

  這些起鬨聲中,以舒格的聲音最為響亮。

  齊飛狐疑地看了舒格一眼。

  於是,在月光照耀下,院草開始了他的故事。

  齊飛並沒注意聽院草講什麼,他只注意到那本應該快燃盡的火堆重新燃了起來,幾根新上的柴火肆意昂揚地燃燒著自己。他順著新添柴火的方向看向舒格,發現剛才起鬨聲最高的她也心不在焉地聽著故事,注意力完全在那堆篝火上,時不時地添上幾根木柴。

  火光照著她的臉,明滅可見。

  院草的故事講完,大家一陣鼓掌說好,齊飛看到舒格先是聽到掌聲後愣了一下,然後也跟著鼓掌,好似剛才她一直在很認真地聽院草講故事。

  舒格確實沒有聽院草說的是什麼故事,過後韓瀟瀟跟她說她才知道,院草講的大概是一個跟警察談戀愛的入殮師的故事,結局悲憫又感人。

  二十幾號人,若是每人挨個講一個故事,那麼講到明天早上也講不完,舒格當然希望大家一起聊天聊到明天早上。可隨著夜深,忙碌了一天的大家終於感覺到困意,於是決定剩下的故事留到下一次夜談聊天。

  篝火再次燃盡之時,大家陸陸續續地往搭好的帳篷走去。

  待大家全部走了之後,舒格將剩餘的火踢散,直到最後一絲火星也泯滅,才放心往屋內走。女生都是兩兩共用一個帳篷,她自然是跟韓瀟瀟睡在一起。

  韓瀟瀟的腦袋一沾到枕頭,跟舒格道句『晚安』就開始呼呼大睡。舒格嘗試著叫了兩聲『「瀟瀟,瀟瀟……」,韓瀟瀟嘟囔著回復一句後就沒有任何反應了,顯然是困極了。

  舒格不再堅持,倒頭躺下。

  她試著閉上眼,又猛地睜開,再閉上,在睜開,如此反覆,讓她深感疲累。

  最後,終是抵制不住睡意。

  血,滿天的血撲面而來,白色的裙子,紅色的血,還有,還有女人的哭聲和尖叫聲,似乎還有嬰兒的哭聲……

  又是這個夢!

  她想逃離,逃離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她狂奔,氣喘吁吁地往前跑。終於,看到了一條河,可她還沒來得及跳到河裡,那河水卻突然變成了血水,血腥味充斥著她的鼻子,讓她幾乎就要窒息。

  突然,河裡出現一直血手,血手慢慢靠近她,她想後退,可身體仿佛被點了穴道般定在原地,怎麼也動不了。血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似乎看到血手的手心突然變成了人的臉,有眼睛有嘴巴,那雙眼睛狠狠地瞪著她,那張嘴邪笑著。

  不,不……

  舒格緊緊抓住身上的毛毯,臉色煞白煞白的,表情痛苦,額頭上全是汗水。眼珠不安地動著,睫毛顫抖,嘴裡不住地吐出含糊不清的字眼,「不,不要,不要……」

  突然,帳篷外不知什麼東西落到地上,打破了寂靜的夜。

  舒格眼睛猛地睜開,坐起,粗喘著氣,感覺背脊微涼,她知道自己一定又是流了很多汗。

  身邊的韓瀟瀟依舊睡得香熟。

  她輕輕掀開毛毯,將毯子蓋到韓瀟瀟身上,然後拉開帳篷上的拉鏈,走出帳篷外。

  更深露重,一絲涼意襲來,舒格抱臂站在帳篷外,忽然有些迷茫。

  四周靜悄悄的,靜的可怕,偶有打呼嚕聲,那應該是男生睡覺造成的噪音。以前,舒格會覺得呼嚕聲是一個磨人的聲音,因為她特別不喜歡別人打呼嚕,可此刻,她覺得這呼嚕聲格外親切,讓這個夜晚不那麼毫無人氣。

  漸漸適應了帳篷外的溫度後,舒格從帳篷里拿出外套,開始往東邊走。

  舒格一直走到河邊,河水靜謐,河面上沒有一絲波瀾,月光正好,倒映在河水裡,顯得那樣柔和。

  心裡知道這個時候周圍定是無人,舒格還是四下看看,確定無人之後,挑了合適深度的位置走了下去,身體被冰涼河水包圍著,有些冷,卻感覺舒服了很多。待適應了水裡的涼度,她才慢慢清洗。

  先是手,再是肩,最後是整個身體。

  每次做完噩夢後,她都忍不住將全身洗一遍,洗去緊緊纏繞自己的血色。

  再這樣下去,她想她終有一天會崩潰。

  與其時時刻刻受到這樣的折磨,倒不如現在就做個了斷。

  這個世界上,除了韓瀟瀟,也沒有人會再關心她的死活了吧。

  水聲陣陣,她往河水深處走去,一步步,不緩不急,卻又堅定不已。水從她的肩漸漸漫過她的脖子、嘴巴、鼻子、眼睛。最後,她蹲了下去。

  剛開始因為得不到空氣,求生意識的崔使下讓她掙扎幾下,很快,她的動作停了下來,任由自己慢慢沉入河底。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仿佛被什麼東西壓著,疼痛不已,整個世界沒有一點兒聲音,她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慢慢消失,這應該就是死亡的感覺吧。

  人們都說,每個人在死亡前,會見到自己想見的人,最掛念的事,可是為什麼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

  她想見的人是誰呢?最掛念的事又是誰呢?

  是那個看似和睦卻早已支離破碎的家庭嗎?還是那個夜不歸宿,已經在外面找了小老婆的爸爸?

  亦或是……每日都以淚洗面的媽媽?憔悴的媽媽,跟很久以前記憶中光彩照人的媽媽判若兩人,媽媽也變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將自己捧在手心裡,跟她的距離疏遠了很多,也冷漠了很多,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雖然媽媽有時候會跟她說話,但那種像是鄰居之間的對話只讓她難受。

  每次回去,媽媽不愛搭理她,爸爸不回家,偌大的房子就只是空房子而已,沒有溫馨,只剩下冰冷。

  那個家庭,她再也不想回去,又怎麼能想起來呢?

  其實,在很久以前,她也曾擁有過美好的家庭,有慈愛的父親和溫柔的母親,那個時候,雖然她生病了,但一點兒也不覺得傷心,每天在爸爸媽媽的精心呵護下,她相信自己的病總有一天會好起來。

  只是時間太久了,久得她再想不起來那種溫暖的感覺了。

  而她的美滿家庭,爸爸媽媽的伉儷情深,似乎都在她的病好了之後就不復存在了。

  她多麼希望,自己的病永遠也不會好,她寧願經受病痛的折磨,那樣至少爸爸媽媽還在一起,還會因為她而心疼彼此,即使,或許他們只是在她面前演戲。

  演戲,至少比演都懶得演要好得多不是嗎?

  意識慢慢被抽離,舒格覺得自己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手腳都沒有力氣和知覺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死了,就解脫了吧。爸爸媽媽也不會關心他的死活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關心她。唯一關心她的韓瀟瀟或許會因為她的死去而傷心一陣,但是不用擔心,瀟瀟那樣開朗的性子,肯定能交到別的朋友,很快,她就會淡忘她逝世的傷心。

  這個世上,也再不會有她存留的痕跡,哪怕只是一個輕微的思念。

  這樣也好,不是嗎?

  「就這麼想死嗎?」

  伴著一聲怒吼,舒格覺得胸膛得到釋放,她大口大口呼吸著久違的空氣。意識尚處在混沌狀態,讓她看不清眼前的影像。

  迷迷糊糊的,舒格傻傻地問了一句,「我這是死了嗎?」

  「放心,沒有我的同意,你死不了。」

  是誰?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舒格極力地想睜開眼,卻發現眼皮異常沉重,竟抬不起來一點點。

  頭一懵,意識剎那間全部離身體而去。

  真安寧啊,夢境裡終於不再是一片血紅,而是一道潺潺泉水,呤叮作響。夢裡的她依舊一身白裙,全身輕盈,她縱情地呼吸周圍空氣,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耳邊除了潺潺泉水,還有鳥兒歌唱的聲音。

  有多久,沒有睡過這麼好的覺了。

  多好啊……她真想一直沉醉在這個夢裡面。

  不,她應該是死了,只有天堂才會有這樣美好的場景吧?

  一片祥和的場景里忽然多了些異樣的聲音,她側耳細聽,聽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這是……這是柴火燃燒的聲音。

  身上一陣濕氣,又一陣暖烘烘的柔和。

  這個感覺,這個感覺……這個感覺?!

  睫毛輕顫,一直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露出茫然的眸子。

  「我沒死?」

  舒格恍惚地看著頭頂依舊黑暗的夜空,零丁的幾顆星星極力釋放著自身光芒。

  「沒死。」

  淡淡的兩個字肯定了她的話。

  舒格側過頭,看到火光旁邊的人,一驚,立馬坐起,頭痛得厲害,讓她不由得吸口涼氣。

  「你受了涼,頭痛是正常的,離近點烤烤火,吃點藥,再睡一覺就好了。」

  舒格低頭,看著身上衣服完整,只是還沒幹,再看看身上蓋著的自己的外套,和齊飛的外套,暗暗呼出一口氣,整理了好一會兒,才問他,「你怎麼在這兒?」

  她看了看附近,這裡不是他們一行人住宿的地方,也不是河邊,只是一個有些空曠的草地。下午他們有經過這個地兒,舒格有些印象。

  「你現在正常的反應應該是謝謝我救了你。」齊飛手裡拿個雙指般寬的木棍,搗鼓兩下,火勢大了些,他又添了兩根柴上去。

  「又不是我叫你救的。」舒格小聲嘟囔著,並不感激他的相救。

  她的話一字不漏的落入齊飛的耳朵里,他抬起頭,不辨情緒地道:「是,你本來就是要自殺的,我純粹是多管閒事了。」

  「誰說我要自殺了?」舒格反駁。

  「哦,那不是自殺,你只不過練習憋氣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去了那邊?」舒格忽然抓住了重點,蹙眉道:「你在跟蹤我?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變態的人。」她將衣領攏了攏,抱著手臂,戒備地望著齊飛。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穿著衣服洗澡的人,那你豈不是一樣變態。」齊飛絲毫不落下風,注意到她保護自己的小動作,不自覺笑了笑,「沒想到你是這麼沒有安全感的人,放心,我占不了你便宜。」

  舒格覺著有些冷,又看齊飛在前方,內心小聲糾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往前靠近了點兒。

  身上的濕衣服穿著難受,她不由得靠近點,再烤近點兒……

  「剛變成落水雞,現在還想變成烤雞啊?」

  舒格瞪了他一眼,不答話。

  除了火燒柴火的聲音,四周都靜悄悄的,舒格抱著膝蓋,頭枕在上面,睡意再一次襲來。這堆火,跟他們下午燒的火不一樣,有一股淡淡的又有些奇怪的香味,這種奇怪的香,讓人沉迷。

  她從來沒有聞過這個香味。

  舒格揉揉眼皮,驅散困意,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齊飛,「你用的什麼木頭?」火的不同,跟木材有很大關係。

  「普通木頭。」齊飛回答道。

  「怎麼感覺,有一股香氣。」舒格眼睛一張一合。

  「嗯,是安寧香。」

  「什麼安寧香……」頭一栽,舒格保持著抱膝蓋睡了過去。

  「是一個能讓你睡一個安穩覺的香。」齊飛對著已經睡著的舒格說道,火光在他的臉上投下陰影,「好好睡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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