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明悟,偉大之始
七年籌謀,如今夢中場景件件浮現,蘇辰井難得升起了輕吐炫耀的念頭,卻被倪孝鎧全都毀了。
「我不懂什麼戲法不戲法的,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麼搞出那麼大的動靜的。」
倪孝鎧看看蘇辰井沒什麼要問的了,直接切斷了這之後的炫耀內容,直接進入到自己最關心的話題。
五大三粗的漢子邊問邊比劃,急得抓耳撓腮:「那麼宏偉神聖的力量啊,我在百里之外都看得真真兒的。即便是堡主的那件靈器,也搞不出來那麼大的動靜吧,就憑你那件初成的法器,是怎麼做到的?」
相較於玩弄人心的伎倆,倪孝鎧無疑對願成如許井的本身更有興趣。
或許是真的因為足夠接近真相吧,雖然一直以來他都有按照蘇辰井的交代做事,但實際上他對於計劃的結果是很沒有信心的。
畢竟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看出那口井有什麼神奇之處,直到出現那道通天的神光,他才猛然發覺自己,對護道者的那件法器,其實一點兒也不了解。
但暗暗觀察和獨立思考從來都不是他的風格,想來奉行單刀直入的倪孝鎧選擇直接向器主提問,已解答心中疑惑。
裝逼炫耀的興致剛剛升起就被打斷,對蘇辰井的情緒確實是有些影響的。
但他這個人有一個有點,那就是善於從自己身上發現錯誤,進行反省。
被打斷炫耀的不適感讓蘇辰井一下子就從那種飄飄然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有另一個自己從身體中脫離出來,然後以另一個角度,審視眼下的自己。
因為分離出去的是最了解自己的自己,所以那些本該是可以在旁人那炫耀的東西,在這樣知根知底的目光注視下,竟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確實,雖然到目前為止,願成如許井的計劃都進行得很順利,但這僅僅只是漫漫長路的第一步而已。
甚至就連這第一步,他也並沒有踩穩,願力的變化是意料之外的問題。
眼下的他甚至不知道願力顏色的變化,會不會連同性質一起變化。
如果變化後的願力不能直接作用人體,是不是意味著之後的計劃需要調整重做,或是找到轉換的方法?
舊的計劃只踏出一步,新的問題就冒出這麼多。
甚至可以說一個處理不好,可能七年籌謀都會付諸東流,到時候底細暴露,不光是他,甚至整個蘇家堡都會身敗名裂。
而他剛才竟然毫無緊迫感的想要向倪孝鎧這個半懂不懂的知情人炫耀。
蘇辰井突然覺得有些羞臊,以至於想起了一句以前聽過的話。
【你要克服的是你的虛榮心,是你的炫耀欲,你要對付的,是你時刻想要衝出來出風頭的小聰明。】
一句話記了兩輩子,但實際之前的蘇辰井對這句話並沒有什麼觸動,直到剛才那種玄妙的感覺升起,他才真的被觸動靈魂,甚至覺得有些丟臉。
以至於整張臉都僵住,腳趾扣緊鞋底,兩隻手好像擺在哪兒都不自在。
倪孝鎧自然是看不出蘇辰井那麼多的內心戲的,他只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讓蘇辰井突然變得緊張了,這讓護道者突然有些過意不去,便故作無所謂道:「算了算了,其實我也不是很好奇,就是隨口問問而已,你別往心裡去。」
「不,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如果真的不好奇,又哪會一見面就提呢,從驕傲,炫耀的情緒中脫離出來的蘇辰井,一下子覺得豁然開朗,甚至連頭腦都越發清明:「這個事情說來也是取巧的,你應該知道,這些日子有不少野路子的養靈師用各種法子往井裡充能,這些人的靈力都具有強烈的法寶印記或性質,存著占空間,轉化願力的耗能比獲取還大,所以正好借這個機會,用願力將它們包裝後全都排放出去。所以並不是靈井有多麼神奇,而是這段時間投入的靈能太多,才達到了讓你都覺得神奇的效果,沒什麼值得稱道的。」
很多事情,不了解的時候覺得玄妙萬千,但真正了解本質後就會發現,也就那麼回事。
蘇辰井說得話,完美解答了倪孝鎧的問題,但護道者臉上卻掛上了另一種疑惑,上下打量著,甚至還伸出手想要戳戳眼前人的臉面。
「你幹嘛?」
蘇辰井雖然有些羞臊,願意誠懇回答問題,卻並不代表他肯被個大男人戳臉,所以他拍開倪孝鎧的手,並質問道。
「我感覺你有點奇怪,所以打算看看你是不是被人換了皮面。」
被拍開手的倪孝鎧也不懊惱,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然後解釋道:「你可能不知道,有些法寶陰損的狠,養出的蠱蟲可以在妖魔睡覺的時候爬到妖魔身體裡,然後依靠吃妖魔的血肉生存並進行繁殖,直至將妖魔的臟腑全都吃得乾乾淨淨。最可怕的是,妖魔被蠱蟲寄生時候,並不會有什麼異常,還是該吃吃,該睡睡,直到突然有一天,無數蠱蟲從它身體裡爬出來,只留下臟腑空虛的一具遺蛻。」
雖然早就知道邊城以外的世界很是兇殘,但這樣清晰的描述,還是讓蘇辰井有些頭皮發麻:「你和我說這些,是怕我和妖魔一樣中了蠱蟲?」
「當然不是,我就是有些奇怪。」
倪孝鎧摩挲著下巴:「感覺你好像變了個人,換做以前吧,你雖然也會回答我,但怎麼不得說幾句故弄玄虛的話,就跟之前變戲法似的,你這突然不說了,我還真有點不習慣啊。」
合著問題在這裡啊!?
「......」
被話噎住的蘇辰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淡淡道:「不習慣?那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同你說話吧。」
「不用,這真不用。」
倪孝鎧連連擺手:「這樣說話就挺好,能讓人聽明白,方便做事。」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強項並不在智慧上,但交流的時候老是被那種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也總是很難受的。
他以前總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真的笨,所以跟不上蘇辰井的思路。
但從剛剛那番話里看起來,其實是蘇辰井說話的問題嘛,如果他以後都按照剛剛那麼說話,自己一定能夠跟得上的!
「行叭,那我以後就這麼說話,說起來,現在還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去辦。」
蘇辰井忙正色道:「接下來的日子,我要隱身避世一段時間,但願成如許井的計劃不能停,所以我想請你幫助我完成下個階段顯聖的籌備以及實施。」
「等等等,你說慢點,你說你要隱身避世?」
倪孝鎧很快抓住了話中核心:「你為什麼要隱身,你要去哪裡,安全麼?需不需要陪同?」
「隱身是因為得到的願力出現了一點小問題,所以我要閉關一段時間,專心研究這種變化,地點就在咱們堡里,所以不需要擔心我的安全情況。但我這邊要研究願力變化,那邊又要推進計劃,所以著實有些分身乏術,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由你代替我來實施這個顯聖的計劃。」
此時的蘇辰井還不知道,他甚至已經實誠到將思考的過程都說出來了:「之前我只是動了下這個念頭,但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可後來我仔細想了想,在顯聖計劃這塊,你或許是比我更適合的人選!」
說話時,蘇辰井還不忘拍拍倪孝鎧的肩膀,露出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放心表情。
面對一副要交託大任的蘇辰井,倪孝鎧當即就有些炸毛了:「不不不,我哪就合適了,你哪就放心了。我不行的,殺妖除魔的擅長,這種裝神弄鬼的事我不行的,我在人前說話容易結巴,腦袋空空,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我真幹不了這個活!」
「都還沒聽這是個什麼活呢,怎麼就幹不了了?」
蘇辰井看著倪孝凱一副退縮的模樣,好氣又好笑:「我覺得表哥你一定能幹好。」
「真幹不了,我回城時候,左一耳朵右一耳朵的都聽到了。」
任憑蘇辰井夸出花兒來,倪孝凱依舊滿臉排斥:「現在外邊人都說你自私自利,過河拆橋,看到有人能點亮願光就打算撕毀契約。若不是城中各方勢力代表公道直言,你那日就想把法寶收走。
其實我明白,你當日表演,是為了讓這些人感受到緊迫,覺得法寶隨時會被收走,須得抓緊時間的向你那法器祈願。
但你這戲也演得太好了,聽說那日在演靈台上,你過河拆橋不成,在群情激奮下倉皇離去,滿臉不甘......
我回來時候特意繞路瞥了眼,現在的演靈台,烏央烏央都是人,全是排隊磕頭祈願的,許完願還要同別人說這是他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得要抓緊。
我是真的想不通啊,這群人明明被你騙了,不自知不算,話里話外還有那麼多勝利者的優越感,我都替他們覺得臊得慌,當日群情激奮著說讓你把井留下,你是怎麼做到面露難色,甚至倉皇逃離的?
換了我,怕是要笑死在台上了啊。所以你那活,我真的做不了啊,真的...」
戲法這種表演,台前面的人看得是神奇,台上的助手看得就是個心理素質了。
畢竟那些在手掌心變沒物件的法術,換個角度看可能就是一出滑稽戲了。
反正他經過這段時間的配合,實在是沒有辦法同外面那些人一樣,相信那口如願井真的能讓人美夢成真了。
尤其是看到烏央烏央的人向著那口井磕頭,他不會有計謀得逞的榮耀,只會渾身不適。
這也是他萬分排斥這個工作的根本原因,雖然他從來沒說,但他心裡一直覺得,蘇辰井就是在騙人,而且是在騙數以千萬記的,像韋芳釵這樣的可憐人。
他作為蘇辰井的護道者,願意護衛對方的安全,必要時候豁出性命也能坦然,但是要他幫忙騙人,這個事情他很難坦然做到。
他頂多幫蘇辰井完成一些跑腿的工作,比如去龍虎坊買藥,然後想辦法不動聲色的把藥物給到需要的人。
至於在外頭拋頭露面,他實在有些...難以做到啊。
他跟蘇辰井不一樣,他可是十六歲就鑄就千鍛鎧甲法器,然後就駐守在邊城外,同十萬大山的妖魔戰鬥至今。
除了本族戰士外,邊城中亦有不少過命的袍澤兄弟,這事情不能做。
看倪孝鎧把頭搖的跟什麼似得,蘇辰井哪能不明白對方心中的顧忌,笑問道:「你覺得這事兒很丟人,你更怕遇見熟人,壞了蘇家雙壁的名氣?」
「我相信你這麼做一定有道理,不然族長也不會這麼支持你。」
既然被看穿了,倪孝鎧也沒有否認,他將頭稍稍抬起,將視線從蘇辰井的臉上移開:「但我沒有辦法做到你那樣的事,若是好友來尋我,問我願成如許井是否能幫他殘肢重生,治療暗疾,我該怎麼說?
他們的遺孤家眷前來井中許願,許願他們的父親、母親能夠回來,我該怎麼講?
笑著告訴他們心誠則靈麼?
你知不道,我在城外認識的很多人,他們本可以蝸居城中,過些鬆快日子的。
但是為了城中家眷,為了別人的孩子,他們才決定出城同妖魔搏殺,我們今日能夠在城中有些輕鬆快活的日子,全都是因為些英雄同妖魔戰鬥時舍下的血肉,還有不知道多少件榨乾靈華的廢棄法寶換來的,若是騙他們,表哥這裡,過意不去。」
倪孝鎧是蘇家的外戚,但同樣也是城外御魔營中的一員。
所以他按著自己的左心室,告訴蘇辰井,什麼是他不能觸碰的底線。
「表哥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但我這個想法,希望表哥能聽進去。」
蘇辰井認真道:「我現在正在做的事,並不只是為了滿足我的私慾而編織的純粹謊言。
確實,以願成如許井如今的能效,說能讓人心想事成肯定是假的,更別提什麼活死人,肉白骨了。可做不了這樣的大事,不代表我們做不了其他的小事,我們是不能讓英雄遺孀同英雄團聚,但我們能不能讓他們在夢中相見,得到些許安慰,得到些許繼續堅持下去的勇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