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五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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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邊城,幾十萬人口,一個年輕人的生命,就像是林中一片葉子。

  翠綠時無人欣賞,凋落亦不被在意。

  所以註定的,這種根本生命上的變化,只有極少部分人能看到。

  就比如一手操辦此事的倪孝鎧。

  他在將楚連笛家中缸里的白米粒換成金米粒後並未離開,而是坐在楚家樓頂。

  玄色的饕餮吞靈甲同夜色融為一體,就像是隱匿在黑暗中的妖魔。

  大家族出生的倪孝鎧,其實很不理解蘇辰井的做法,因為他覺得對方太小氣了。

  給金元就可以的簡單事情,非得融了金塊弄出一粒粒金米,而且給的數量也不足夠,易地而處。

  倪孝鎧覺得要是自己遭受那麼大的委屈,才不會因為這麼一點點金米,就打消死志。

  作為自己的第一個顯聖目標,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守在這裡,不是要改變什麼,而是要將之後的事態記錄,在之後的顯聖計劃里,把控尺度。

  作為能夠讓人心想事成的神物,只給那麼點兒金米,實在是有些小氣了。

  蹲在屋頂的倪孝鎧這邊正糾結著,下邊城東的錢民也帶著兩個小弟進了屋。

  並不是倪孝鎧想像中那樣,錢民並非五大三粗環首豹眼的兇惡模樣。

  而是四十來歲年紀,穿著體面,氣度非常的男人。

  即便帶著兩個手下,雙方也並非發生什麼火拼,楚連笛拿出金米便應付了債期,更讓倪孝鎧想不通的是。

  明明失去了金米,楚連笛的心情卻好的嚇人,他在收拾院子的時候,甚至還哼著曲莫名悠揚的小調。

  乍一看,根本不像是失去所有親人後,家中又糟了賊的倒霉蛋。

  難道那金米真的有什麼魔力?

  倪孝鎧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所以他直接回到蘇家堡,將剛剛睡下的蘇辰井拉了起來。

  「這到底怎麼回事,楚連笛為什麼突然活了?」

  拉起表弟的倪孝鎧滿眼都是求知的渴望。

  蘇辰井看看表兄粗壯的胳膊,再瞅瞅自己單薄的身體,嘆著氣嘟囔著強化應當早些提上日程,但當下還是給奔忙一夜的人倒了杯茶,而後在其面前坐定。

  「並不是那地兒金米有什麼神奇,而是那些金米解決了楚連笛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蘇辰井揉揉兩側太陽穴,儘量用直接簡單的語言,向倪孝鎧說明:「楚連笛為什麼會想死?是因為倒霉麼?是因為辛苦麼?這些只是表象而已,真正讓他想死的原因,是因為在他妻子和母親相繼死去後,再沒有人去關心他了。一個人覺得自己不重要的時候,就會輕賤自己的生命。

  這種時候,他們最需要的,是一個在乎,這種在乎,甚至可以不是人。這就是為什麼我讓你放金米而不是直接放金元,因為金元可能是某個好心人的饋贈,但米缸里的白米變成金米,這就不是人能做到的事,而是神跡了。

  你知道為什麼蒙昧之人,更相信天神之說麼?」

  正聽得津津有味的倪孝鎧突然被問,愣了一下答道:「因為貪心?」

  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傲慢了吧。

  蘇辰井嘆了口氣:「大多地位卑賤者並非因為本身有錯,而是出身際遇不行,就好像楚連笛,若是他出生於豪門大族,成就不會低於你我,換言之,若是你我同他一個出身,也未必能做得比他好。」

  「如果不是貪心,那是因為什麼呢?」

  倪孝鎧皺著眉頭:「我實在想不出。」

  「你當然想不通,你有好的出生,出入有伴隨,人生有目標,外頭有對手,不需要信仰,你的人生也滿滿當當,但那些可憐人不一樣。」

  蘇辰井淡淡道:「信仰能夠解決他們這些人一個根本的問題,那就是孤單。一個偉大的天神,重視他們,愛他們,對他們來說,這就是最重要的來了。」

  信仰從來不能解決實際的問題,但又能實際解決人生來孤單這個問題。

  試想一下,有個偉大的存在,一直關注著你,愛著你。

  這樣的人生,是否比獨處時就空虛寂寥更豐滿呢。

  父母會逝去,妻子兒女也終有分別的一天,但那份偉大的關注卻一直會在。

  這種永恆被愛和關注的感覺,是否要比婚姻、友誼之類的關係,更加牢靠呢。

  事實上,楚連笛之後的行為,也恰恰說明了蘇辰井判斷的正確性。

  這個像是重獲新生的年輕人臉上開始有了笑容,更重要的是,他的笛聲又有變化了。

  從安神到夢魘,再到讓人心生喜悅的悠揚。

  楚連笛在坊市前的表演一鳴驚人,並被樂來軒的掌柜發現,邀請他表演三天的午堂。

  月來軒可是城東坊市有名的高雅之地,能上月來軒表演午堂的,都是城中器樂的大家。

  既需要新工作又需要錢還債的楚連笛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而他那能讓人希望滿滿,嘴角不自覺露出笑意的曲調,亦被廣泛認可,甚至有好事者稱之為楚調。

  這之後,楚連笛在邊城的樂師界就開始小有名氣了,各個茶軒酒樓的邀約不斷,而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聽到楚調,楚連笛那過分簡單的身世自然也被扒的一乾二淨。

  人們總是樂於去同情一個公眾人物的苦難的,殊不知大多能被發現的苦難,其實都已經過了最苦的時候。

  但質樸的感情還是讓人們對楚連笛產生了憐憫,邀約變得更多了。

  人們都想聽聽有著這樣悲慘身世的人,怎麼能吹出讓人嘴角上揚的曲調。

  很快,楚連笛的名氣從東城蔓延到周邊,邀約更是不斷,光是拿到的定錢就將城東錢民的錢給還上了。

  而在一場大型的演奏會後,這位邊城當紅的樂師,也跟眾人講起了,為什麼他能在遭受那樣大的一份苦難後,還能奏出如此喜人的樂曲——因為那口願成如許井。

  一開始人們並不相信,只是後來那位城東錢民拿出了小袋的金米,還有每次演奏會結束,不論多晚楚連笛都會前往演靈台,叩拜願成如許井,這才有部分人相信,楚連笛是得到願望的幸運兒。

  但還有很多人不信的,因為那日楚連笛祈願,井中並未出現神光不說,井底願光好像也並未增加,這又哪裡能算是應願呢。

  可另一部分人卻認為,沒有神光只是因為楚連笛的願望太卑微了,加上楚連笛又是邊城本地人,根本不用動用多少願力,自然不需要衝天神光。

  這種說法,自然沒有辦法得到廣泛認同,一時間,關於願成如許井的話題,又在邊城中熱鬧起來。

  而對於這些爭論,楚連笛是不在意的,他只是每日都去演靈台報導。

  能排上隊就湊到白玉八面井跟前跪拜,排不上就遙遙對著叩拜,那種發自內心的恭順,不摻任何雜質。

  這樣的表現,是很動人的,不論從哪個方面,甚至有些人開始學著楚連笛的模樣,不再向神井許願,而是對著井口絮絮叨叨的訴說自己的苦難。

  令人驚訝的是,在通過這種傾訴的方法許願後,這些人中,不少都得到了回應與饋贈。

  有人家中母雞下了個金蛋,有人破損卻無錢修繕的法器煥然一新,有人一覺睡醒隱疾全消.....

  這些得到好處的人,瘋了一樣開始叩拜白玉八面井。

  而作為設計一切的幕後黑手,始作俑者,蘇辰井又面臨了新的煩惱。

  這邊黑色的願力還沒有研究透徹,新的意外又發生了。

  除了黑色同白色的願力,現在井中又多了種金色的願力,算算這種金色願力出現的時間,大概與楚連笛第一次向願成如許井跪拜時候相同。

  而很顯然,這種金色願光同黑白兩色願光的差別是很大的。

  不光是顏色上,更重要的是來歷性質上。

  蘇辰井認為,這種金色的願光並不該被稱為願力,而是應該被稱作信仰之力。

  但叫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用。

  研究工作本已十分繁重的師徒倆又有了新的課題,但每一日都面臨新的挑戰的生活,倒是讓兩師徒都很興奮。

  而隨著不斷推進的研究,師徒倆也對世人許願的根本,越來越清晰了。

  其實最初的時候,蘇辰井對於願望的認識是比較淺薄的,在那個時候,他將願望簡單分為,「咒願」、「許願」、「善願」、「惡願」、「誓願」五種。

  首先說咒願,這種與其說是願望,不如說是咒術。

  通過採集妖魔的皮毛血肉,舉行儀式,對於弱一些的妖魔能達到咒殺的效果,對待強大的妖魔,也能達到削弱的作用。

  當然,這種術法有時候也作用於人,相較於妖魔的強橫,被咒殺的人下場就比較慘了,所以擅長咒殺的人,在靈寶世界的名聲很差,算是邪道一流,這樣的願望也被稱作邪願。

  第二種是許願,這種就比較常見了。

  很多天神使者為了拉攏豪紳投錢,都會這般許諾,說只要出錢為天神塑了金身,就能保佑得償所望云云。

  久而久之,富人就有了這樣的概念,那就是同神聖做生意。

  你要保佑我如何如何,若是成了,我便早晚三炷香,請神像,塑金身啥的。

  或是賭咒發願,若是上天能助我如何如何,我就如何如何。

  這一類,都被稱作許願,語氣說是願,倒更像是做生意。

  而且從道理上來講,這樣的許願更像是,人以人的智慧,去占神聖的便宜。

  就像是釣魚,人拋點兒餌料,想得到一條肥魚,不信放眼看。

  但凡許願者,許出的好處,又怎麼會大過願成的利益呢。

  再說第三種善願,這種願望最大的區別,一個是行為上,一個對象上。

  從行為上講,這類的願望,不再是以得到自己的利益和傷害他人為主,而是有了善意的發心。

  從對象上將,這類願望的對象,通常是除我之外的別人。

  大部分是父母對子女,希望孩子能夠一生平安喜樂,身體健康,財物豐饒,事業順遂等等。

  也有極少部分,是希望除親人之外的人能過得好,有些甚至是向非人的物種去許。

  這類的願望所產生的願力,不單純白,而且堅韌,也是井中白色願力的根本由來。

  除了這三種外,還有一種就是惡願。

  惡願是什麼呢,在蘇辰井看來,這大概就是邪願的弟弟。

  祈願者的發心是要詛咒別人,希望別人發生不好的事,很多卻並非索命那麼嚴重。

  有的只是希望別人發生點不好的事,發泄點心中的怨氣。

  有些則是基於自身的愛意,希望別人眷屬分離。

  或是看到惡人,卻因為自己沒有能力懲罰,就許願天神代伐。

  這樣的願望呢,通常產生不了什麼願力,也稱不上什麼效用。

  最後一種,則是誓願,這種願望,是人間最常見的願望,也是最不產生願力的願望。

  幾乎你在哪兒都能看見,那種指著天發誓的人,或是暗暗在心中發狠的人。

  但這種誓言,就像是用草杆點燃的火焰,燒不了一會兒就熄滅了。

  然後光和亮就都消失了,就以蘇辰井本身對願望的認知來看,五種願望裡頭,誓願的成功率是最低的,持久性也是最差的。

  這幾種願望裡頭,反而是許願和善願這兩種類型,最能夠產生效力。

  而相比之下,要勾動別人的貪念許願,可要比讓人自發的去許個善願要容易多了。

  畢竟,雖然人人都有顆善心,但這顆善心的程度,卻是很有限。

  舉個簡單的例子,我的善意表現在,我不希望你過得很悲慘,但同樣,我也不希望你過得太好,哪怕你是我的親眷。

  這便是為什麼,井中的白色願力會比黑色願力少那麼多。

  因為真心期盼別人好的人,實在太少太少了。

  當然,這是蘇辰井以前對願望的認知,現在的他,又有了新的認知。

  因為這些天的研究,他與師父南宮瓊書不斷交換意見後,他漸漸發現。

  按照五類願望對願光進行反推,是有些偏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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