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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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中的林三千戴著齊肩長的黑色假髮,塗著色澤飽滿的藍色唇膏,脖子上的牛仔藍choker恰恰遮住凸起的喉結,手上夾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菸。

  他微微側臉看向鏡頭的瞬間,畫了淚痣的左半邊臉沉在酒吧過道的陰影里,冷藍色的眸子閃過瞬間茫然和沉迷。

  照片中,林三千身後有無數面鏡子,錯綜疊加的鏡像給人一種無窮無盡的錯覺。

  林三千記得,這張照片的拍攝地點是夏城一間名叫「鏡」的酒吧。

  這個酒吧最大的特色,就是所有牆體都以鏡子作為裝飾,令進入酒吧的人有種置身鏡像迷宮的錯覺。

  照片攝於九年前,當時照片在林三千手上,從酒吧回來當天他就把照片燒了,按理說決不可能時隔九年重新出現在眼前。

  而且眼前這張照片似乎被做了鏡像翻轉,方向和他記憶里的照片剛好相反。

  難道是神秘人「B」調查自己黑歷史時,從特殊渠道獲得當時照片的複製品,然後通過鏡像翻轉重新洗曬出來寄給他嗎?

  不可能。

  林三千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那個年代拍立得拍出來的照片是獨一無二的,想要複製,除非寄信人找到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嚴格按照同樣的環境背景、同樣的光線、剛好相反的角度方向,重新再拍一張。

  但這個猜測實在過於牽強,即使是仿妝高手,在原照片已被燒毀的情況下,要把一個人畫得和另一個人一模一樣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自己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對方沒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林三千的好奇心越發強烈。

  他翻過照片,發現寄信人在照片背面用藍色唇膏寫了個鏡像的「藍」字。

  女裝。鏡像。藍。

  林三千心臟砰砰狂跳。

  這些都是屬於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隨著神秘人「B」寄來的一份份快遞,這個早被他銷毀的秘密被迫重新暴露在日光下。

  某種似乎接近真相、但過於荒唐的想法再次從林三千腦海中閃過,能完美做到這些的,好像只有一個可能性。

  B。Blue。藍。

  他對著照片背面用唇膏塗的「藍」字,竟怔住般、像夢裡一樣脫口而出:「…你是藍嗎?」

  照片自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那個空號也是。

  很快,林三千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把現在掌握的信息重新捋了一遍。

  「B」的所有快遞都是從夏城發出的,且拍攝這張照片的酒吧也位於夏城,所以對方是故意留下這些信息,讓他回去一趟嗎?

  林三千當天便和學校請了一周的假,預定好機票和火車票,決定後天從冬都前往夏城。

  他的決定似乎早在對方的預料之中,第二天早上,快遞小哥沒再敲他公寓的門,送禮物的行為停止了。

  離開冬都前一天下午,林三千在忙著處理請假後的事物,一束切枝藍色繡球花送的他的辦公室。

  隨花一道送來的卡片上寫著了行字——

  「旅途愉快」

  林三千目光在卡片上凝了凝,將卡片和上次的外賣單放在一處。

  被修剪乾淨的繡球花也被插進玻璃瓶里,擺在他辦公桌左上角的位置。

  「林老師,你是不是談女朋友了?」一向十分敏銳又喜歡開玩笑的齊老師伸個頭八卦。

  林三千忙著整理資料眼皮也沒抬一下,淡聲說:「不是。」

  他回答得過於簡潔,齊老師一下子不知道他否認的是談女朋友這件事、還是戀愛對象是女性。

  畢竟林三千的追求者里一直有男有女,因為模樣漂亮氣質神秘又禁慾,他似乎很容易吸引同性的目光。

  一旁的白老師開玩笑:「林老師,其實我們暗地裡一直挺好奇的,你會喜歡什麼類型的人?」

  很少有人會問林三千這樣的問題,他想了想說:「類型嗎?我也不確定。」

  齊老師調侃的嘖了嘖:「那你有喜歡過的人嗎」

  他喜歡偶爾逗一逗林三千,既沒惡意也不期待對方真的會回答他什麼,畢竟他潛意識裡認為林三千沒有。

  沒想到林三千居然無意識的歪了歪腦袋,語氣很輕卻認真:「有過。」

  這一瞬間,林三千和玻璃花瓶上自己的影子對視了。

  那也是他的秘密,畢竟喜歡過的對象「見不得光」。

  齊老師和白老師:「!!!」

  兩位老師彼此對望一眼,皆是滿臉不可思議。

  包括他們在內的許多人都認為,假如有一天林三千談對象了,也是對方喜歡他,他這樣的人似乎很難喜歡上旁人。

  或者說,他們的想像力過於貧瘠,無法想像出林三千喜歡人的樣子。

  但林三千很快繼續埋頭處理休假前的工作,完全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打算。

  兩位老師雖然越發好奇,但也只能將好奇心硬生生按回肚子裡。

  *

  傍晚下班回來,林三千開始收拾行李,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外,他把「B」寄來的一套女裝用品都塞進行李箱,而那張拍立得被他隨身帶著。

  準備妥當後,他給林夫人打了電話告知自己的行程。

  「好,我知道了,你自己在那邊注意安全。」林夫人的語氣總是客氣、溫和,又點到為止,讓人覺得有教養的同時,也很有距離感。

  林三千:「我會的,請您放心。」

  在領養林三千之前,林夫人原本有一對雙胞胎小孩,但不幸的是,兩個孩子在十七年前的意外事故中離開了。

  林夫人從崩潰到看似走出來花了兩年時間,之後她完全變了個人,從前喜歡熱鬧喜歡笑的林夫人不見了,她變得安靜寡言,時常坐在臥室織毛衣或在畫室里畫畫,似乎對這個世界失去了興趣。

  那會兒林夫人已經沒辦法要小孩了,林先生又常年在外忙事業,他擔心夫人過於壓抑無聊,提議到福利院領養一個孩子,想藉此給林夫人打發漫長的時間,幫助她走出喪子的陰影。

  林夫人同意了丈夫的提議,實際上那會兒的她無論什麼事,都抱持著一種無所謂的同意態度。

  但孩子是她親自挑選的,她一眼就從工作人員遞來的資料名冊里看到了林三千,了解了這個孩子的一切,他的照片、成績、健康報告以及進入福利院前的家庭背景。

  儘管福利院方面數次委婉提醒她,這個孩子的家庭背景並不光彩,甚至存在患遺傳病的可能,但林夫人對工作人員『善意』的提醒充耳不聞,堅持選擇領養林三千。

  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的選擇,包括林先生,可林先生愛著他的夫人,尊重她的一切決定。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溺愛這個孩子,可事實卻出乎大家的預料,在孩子成年之前,她只是保持著友善、客氣又嚴格的態度和這個孩子相處,她甚至沒對他發自內心的笑過,當然,在林三千做出古怪行為的那段時間,她也沒大聲斥責過孩子,只是用一種嚴格又耐心的態度貫徹醫生的治療方案。

  時至今日,林三千和林夫人依舊保持著這種友善、客氣、又疏離的相處模式。

  電話里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那年我去夏城接你,好像差不多也是現在這個季節,」林夫人今天的話似乎多了一些,「我不確定當時…」

  她說到一半頓住了,林三千握著手機等了片刻,知道對方不打算繼續了:「謝謝您。」

  他是真心感激林夫人當年選擇了他。

  「嗯…」林三千似感受到林夫人在電話那端無聲的嘆了口氣,她的語氣終於恢復平靜,「返程時來津城一趟吧,我有事需要徵求你的意見。」

  「好,我知道了。」

  「一路順風。」

  *

  從冬都到夏城沒有直達的飛機,必須飛機再倒一趟火車,單程花在路上的時間需要一天半。

  一路向南,空氣里潮濕悶熱的味道越發濃烈,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林三千終於坐上前往夏城的火車。

  車上很空,整節車廂只有不到十個人,林三千靠著椅背試圖小睡一會兒,又被咣當咣當的聲音鬧醒。

  他再睡不著,將那張拍立得拿在手裡反覆的看,就好像這張照片會回答他心裡所有的疑問一樣。

  如果把神秘人解釋為「藍」的話,許多矛盾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包括對方和他相同的字跡、對他過往的了解、以及對他行為與選擇的準確預判…

  也許這個世上存在太多人類的睿智無法解釋的事,可仍有疑點。

  假設「藍」是真實存在的話,為什麼不直接來找他呢?

  林三千將照片翻過來,背面用唇膏寫的「藍」字被他抹花了,筆畫的邊界變得模糊不清。

  他掏出濕紙巾擦了擦被唇膏染藍的手指。

  當他再次從照片中抬起頭時,地平線上落日的光正好打在車窗上,玻璃窗映出他的影子,林三千猝不及防和自己的鏡像對視了。

  他盯著落日中的自己,在火車的搖晃中,這個影子漸漸和照片裡的模樣重合。

  七年前,林三千回到夏城也是六月的時節,巧得就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樣。

  十九歲的林三千已經從冬都大學本科畢業,作為曾經生活在夏城福利院中的一名孤兒,林三千的成就足以讓這所福利院認識或不認識他的人津津樂道,福利院負責人將他視為整個孤兒群體的驕傲,在徵得林夫人的同意後,負責人邀請林三千作為嘉賓回夏城進行講座交流。

  那時候的林三千還稚嫩,不能將自己的情緒和欲望捂得密不透風。

  回到擁有太多不愉快記憶的福利院,林三千對著鏡子說話的「病」復發了。

  福利院給他安排的宿舍剛巧有一面大穿衣鏡,那會兒林三千白天給福利院的孩子進行講座,晚上時常對著鏡子聊天到很晚,像和闊別許久的老朋友共度短暫的夏日假期那樣,長久又細碎的聊天,他把自己在林家和冬都生活的七年時光告訴「對方」。

  他說外邊的一切都和這裡很不一樣,可惜對方沒辦法和他一起去感受。

  有一次,林三千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他夢到福利院角落的廢棄雜物間,夢到破損的衣櫥鏡面後,穿著不合身女裝的另一個自己正朝他伸出手,和當年初雪的夜晚一樣。

  「我們還有很多做夢的機會。」

  「騙子,」林三千變回十一歲的模樣,抱著膝蓋蜷縮在柜子里有些生氣,「我按照你告訴我的方法找了你兩次,可這兩次都吃了大虧,一次被福利院禁食三天餓到發昏,一次被拉去看了好久的心理醫生,還喝了很多很苦的藥。」

  林三千回到了小時候,小孩子擁有撒嬌的權利,於是他嘟著嘴很不開心的樣子得出結論:「騙子。」

  對方笑了,像小時候那樣溫柔的朝他眨眼睛,眼神里充滿不可抗拒的蠱惑:「那你還打算試試第三次嗎?」

  林三千沒點頭,也沒搖頭。

  「我不騙你,我們會見到彼此的,就用我教你的辦法,但需要有些耐心。」

  「我不信你。」小孩子林三千也很倔。

  「三千,但我相信你。」

  「信我什麼?」

  「信你會相信我的話。」

  「……」

  「因為我就是你,我了解你的全部想法。」

  「…犯規了。」

  對方又笑著揉他的腦袋,林三千被揉著揉著就醒了。

  鬼使神差的,那天講座結束後,十九歲的林三千朝夏城的百貨商店彩妝專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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