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五話「吃飯了沒有?」
徐涼雲那通分手電話來得猝不及防,電話掛斷以後,陳述厭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思兔sto55.com
他慌了,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趕緊讓警察再打一個。可是無論再怎麼打,都沒辦法撥通了。
徐涼雲再也沒接過電話,嘟嘟的等待接通聲像通往地獄的無盡路,遙遙看不到盡頭。
陳述厭一直沒看到盡頭。
他那時候腦子一團亂麻,呼吸都不暢了。明明身上還疼著,手也動不了,他卻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掀開了被子,疼得齜牙咧嘴也要翻身下床去找徐涼雲。
儘管他那時候都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但他就是覺得自己該出去找。
可他哪裡動得了呢,那麼一翻身他就摔到了地上。陳述厭卻不甘心,又掙扎著一把把自己翻過來,趴在地上接著往前爬,爬著也想去找徐涼雲,看起來狼狽至極。
ICU里的一群醫生護士聽到動靜沖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把他按回到了床上。他們不管陳述厭哭嚎掙扎著喊徐涼雲,把他死壓在床上扎了針鎮靜劑,這才算把他鎮住了。
陳述厭鎮靜了。可鎮靜的心緒擋不住潛意識的苦楚,他就那麼平靜地看著眼前,一直淌眼淚,手被剛才那一通鬧搞得傷口崩裂,一陣陣痙攣地顫。
他說讓我再打一個電話,讓我再打一個……求求你了,讓他接電話吧。
警察於心不忍,一直在給徐涼雲打,可是怎麼都通不了了。
後來不知是誰給警察打了電話過來,他出去接過以後,回來臉色就變得一片青白。
他說對不起啊小陳,你別給徐涼雲打了。
他不要你了。
警察說,他真的不要你了……對不起啊。
陳述厭看著深深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警察,覺得自己應該傷心欲絕一點。
可他打了鎮靜劑,他傷心不起來,心情像一片平靜的死海,甚至都沒辦法為這猝不及防就結束了的感情不甘。
他覺得這也未免太荒唐,忍不住笑了一聲。
他像瘋了。明明徐涼雲說不要他了,他卻在那裡笑得像失心瘋,一邊淌眼淚一邊笑。
「……為什麼啊?」
他竭盡全力讓自己傷心一點,問:「到底為了點什麼……?」
警察低著頭,憋了好久,才憋出來一句:「他……累了吧?」
這個理由就他媽搞笑。
那天晚上陳述厭疼了好久,疼得就算打止痛藥也睡不著。
徐涼雲就那樣不要他了。
他最後只留給陳述厭一通電話,然後消失,讓其他人去面對他,自己躲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裡逃避他,不見他,用最冷酷的方式和他訣別。
後來陳述厭大病了一場,高燒燒到直接昏死,把醫生嚇得不輕。
再後來來過了許多人,他們來照顧他,可每一個人都不是徐涼雲。
等到陳述厭治療得好多了,手差不多可以動了的時候,他終於拿起了手機。
他試著給徐涼雲發過消息。
可徐涼雲冷暴力得非常徹底,每一種聯繫方式都無一例外地全被拉黑。
那個時候,陳述厭才終於在殘酷的現實里迷迷糊糊地明白過來了。
徐涼雲是真的真的,真的不要他了。
五年的感情,加上曖昧的那一年,一共六年的感情,徐涼雲說不要就不要了。
於是陳述厭漸漸泣不成聲,漸漸哭得聲音嘶啞,身上的傷都跟著陣陣痛得厲害。
沒了徐涼雲的陳述厭狼狽不堪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在醫院做清創疼得慘叫,出院的時候連人帶東西從樓梯上摔下來站不起來,半夜夢回那場暴行他尖叫著醒過來,怕得抓著頭髮慘叫著哭。
兩個月後他出院回到家,看到家裡空蕩了一大半。他知道徐涼雲回來過了,但他不會再回來。
鍾糖說狗被徐涼雲送到寵物店寄養了。你可以去接,那條狗他不要,留給你了。
陳述厭去接了。他去接的時候,看到布丁眼睛發亮地看著他嗷嗷叫,原地轉了一圈,又嚶嚶了起來,像在問他徐涼雲在哪兒。
陳述厭看著它,又笑了起來,很無奈地輕輕說,布丁啊,你爹不要我了。
他真不是個東西。
陳述厭說。
這話說完,他就又對著狗子掉眼淚了。
帶著布丁回家之後,他簡單收拾了一下,看到臥室里有一張之前沒畫完的畫,黑暗裡的花在努力向上生長,去夠仿若伸手可及的烈光。
陳述厭站在畫前,突然就不知道這到底該怎麼接著往下畫了。
於是那張向光而生的深淵之花被他丟到了樓下的垃圾箱裡,從此他再沒畫過自己的光。
後來又有好長一段時間,陳述厭手抖得厲害,筆都握不住,一筆都畫不了,氣得他直摔東西,在家裡毫無理由地尖叫,像要瘋了。
他一個人去看醫生,醫生說你可能畫不了畫了。
可陳述厭只會畫畫。沒辦法,他只能又拼了命地做康復訓練,去做手術去復原,每一次都疼得忍不住哭,那些都是徐涼雲留給他的傷。
每次疼得直哭的時候,他都想起徐涼雲之前說不會再讓他哭。
徐涼雲騙人。
陳述厭抱著只是回想起來都忍不住輕輕發抖的自己,抬起頭望向遠方,這些原本篤定到令他絕望的話,此刻竟然在隨著冬日的風劇烈動搖。
他只能一遍遍重複著對自己說,試圖讓這些恨再次牢牢紮根。
徐涼雲騙我。
徐涼雲不管我。
徐涼雲是混帳東西。
他坐在長椅上緩了片刻。等到落日西下,陳述厭就拉著布丁在雲海公園裡走了一會兒散了散心,然後回了家。
散心沒什麼用,陳述厭心裡還是一片陰霾。
回到家以後,他也在手機上檢索了一下,找到了好幾篇當年的報導——說來好笑,這還是他第一次搜這些。
這件事當年鬧得轟轟烈烈,有很多報導。
他們說葉夏害了特警戀人,說葉夏是綁架犯的女友,說葉夏這是報復行為,說葉夏對特警開了三槍,還有比較腦殘的說特警站住沒動讓她打了三槍。
陳述厭想點進去仔細看看。可葉夏兩個字如同詛咒,讓他橫豎都不敢點進去,連手指都在抖,哆哆嗦嗦的像得了帕金森。
他仿佛又聽到了葉夏在他耳邊咯咯咯咯地瘋笑,笑得他腦子都一陣陣嗡嗡響。
最後,手裡的手機從他顫抖不停的手中掉落在地。
陳述厭這才發現他的手已經抖得不像樣了,呼吸也亂成一團,不知什麼時候哭了出來,眼淚正順著臉頰往下慢慢淌,止都止不住。
布丁發現了他不對,早就跑到旁邊嗚嗚嚶嚶地蹭他碰他安慰他了。
陳述厭慢慢蹲了下來,握著抖如篩糠的兩隻手,在原地深呼吸了好久。
他連去看看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他連去看看以前的徐涼雲的勇氣都沒有。
陳述厭蹲在原地緩了好久,突然反過來覺得自己可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他想到這恨得心窩都疼的五年,突然感覺一切像個荒唐的笑話,於是涼涼笑了一聲,聲音酸澀又諷刺。
陳述厭握著抖個不停的兩隻手,抬了抬頭,看向一直繞著他,擔心得直嚶嚶的布丁。
「……他是不是真的有隱情。」
陳述厭頭昏腦漲,喃喃著自言自語道:「他到底……怎麼回事啊?」
布丁回答不了他。
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已經五年沒回來過了。
緩過來了以後,陳述厭就給鍾糖發了微信,問徐涼雲到底怎麼說——畢竟交往了五年,徐涼雲很了解他,他知道陳述厭不會真的跑去警局鬧事的。所以徐涼雲會不會來,是個未知數。
鍾糖說他早走了,電話掛了以後他一下午都沒睡好,早早就醒了,坐都坐不住,兩個小時前就光明正大地溜了。
鍾糖一說這個就來氣,又說當上司就是好,自己去搞老婆,把工作全留給底下人,媽的。
陳述厭:「……我不是他老婆。」
鍾糖:「哦。」
鍾糖:「搞前夫。」
鍾糖:「這樣您滿意嗎陳老師。」
陳述厭白眼一翻,簡直想把他拉黑。
他嘆了口氣,不想再說這件事,給鍾糖打了條消息,想讓他把徐涼雲的電話發過來。
可就在要把信息發送出去的時候,陳述厭又覺得這有點太那個了。
他又把信息全部刪掉,想了想,隨手發了個表情包,草草結束了對話。
算了。
陳述厭沒什麼精神地想。
過了會兒,一個電話突然打到了陳述厭的手機上。
陳述厭看了一眼。沒見過的一串號,未知號碼。
他接了起來。
「餵。」
他輕輕說。
他聽到電話那邊有窒息似的悶悶風聲,像誰在很用力的吸氣,和大年三十凌晨那天一模一樣。
陳述厭知道是誰,於是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
過了不知多久,電話那頭的人才終於很艱難地憋出了兩個字兒來。
「……是我。」他說,「這是我……換的手機號。」
「嗯。」陳述厭應了一聲,「我知道。」
徐涼雲在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很久。
他不說話,陳述厭也不說話。
兩個人就這麼拿著電話,聽著彼此的呼氣吸氣聲,和這座城市的冷風呼嘯聲。
陳述厭突然感覺這一幕像極了上大學那兩年。那時他們正熱戀,會連麥連一整個晚上,睡著了也不掛斷,就一直聽著彼此的呼吸,哪怕聽到手機發燙都不放手。
只不過時光匆匆,刻骨銘心的已經多了太多,此刻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就這樣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後,徐涼雲才終於又一次開了口。
他說:「我在你家樓下了。……手套我叫人給你送上去吧,你就別見我了。」
徐涼雲又在逃避見他。
陳述厭一下子煩躁了起來。他扶了扶腦門,狠狠深吸了一口氣,壓了壓心裡的火,冷靜了一下後,開口耐著性子叫了他一聲:「徐涼雲。」
徐涼云:「……哎。」
「我說我要見你。」陳述厭說,「你能不能聽懂這句話什麼意思。」
「……我聽得懂。」徐涼雲說,「但是你見我幹什麼……你看我不生氣嗎。」
「很生氣。」
徐涼云:「……」
「但是我就是要見見你,我今天說什麼都得見你。」陳述厭道,「你不見我也得見,這事兒你說了不算,給我在樓下等著,你要是敢跑你就完了。」
陳述厭說完,也不聽他回答,直接掛了電話,坐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冷靜了一下以後,才站起來戴上手套抓了件衣服,下了樓。
徐涼雲果然就在樓門口。
他換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裡面還是那件白襯衫。
一天不見,他眼睛周圍的黑眼圈更深了,看起來更憔悴了些。他縮著雙肩,有些侷促地站在樓口,表情很是緊張,外面的夜光灑在他肩頭,像落了層淺雪。
他手裡拿著那天的手套。
陳述厭就知道他不會扔。
陳述厭朝他走了過去。
陳述厭一走過去,徐涼雲就身子一僵。等他走到身前以後,徐涼雲就低了低頭,又抬了抬頭,有點無措地訕訕把手裡的手套遞了過去,雙手奉上。
陳述厭接了過來,塞進了左邊的兜里。
徐涼雲顯然是不太敢面對他,手套被拿走以後,他就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把兩手握在一起,慌得直摳手,乾巴巴地說:「沒……沒事的話,我就先……」
「你走一個試試。」陳述厭表情很坦然地對他說,「你看我罵不罵你就完了。我馬上就攔個計程車追著你車屁股拿喇叭罵,保證方圓十里都有我的回音。」
徐涼雲不吭聲了。
「吃飯了沒有?」
「……?沒有……」
「沒有就跟我去吃飯。」陳述厭說,「我也沒吃飯,挺巧。」
陳述厭說完就把手套塞進了兜里,轉頭走出了樓。
徐涼雲實在是沒想到他會有這一出,一時人都傻了,根本就沒動地兒。
陳述厭走出去好幾米都沒聽到跟上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徐涼雲還傻在原地,就側過身來,聲音很平靜地催他:「走啊。」
徐涼雲兩肩一抖,連忙胡亂應了兩聲,跟了上去。
追上去了以後,他就像個惹老媽生了氣的小孩似的,就蔫蔫地跟在陳述厭身後,一路安安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