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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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的風將窗戶吹了個大敞,橫衝直撞地一股腦將蠟燭連同油燈都滅得一盞不剩。思兔閱讀520官網www.sto55.com祁游打了個激靈,內心驟然升騰出一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

  今夜雨下得挺急,密密麻麻落在石板上,淺淺地攢出些水坑。人走過去,水被帶起又再次落下,發出黏連著的響。月色也朦朦朧朧透出一股哀怨氣來,連同聽月樓檐上吊著的大紅燈籠一起,將氣氛襯得可怖。

  祁游從來不信鬼神,但他的直覺一向很準,此時此刻毛骨悚然的感覺甚至讓他懷疑下一秒就會撞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他將眼前的油燈重新點上,警惕地盯著那扇被吹得呼啦作響的窗,左手從木桌案上拾起個茶壺,收斂了呼吸,站起來緩緩挪著步子向後退。

  聽月樓是個什麼地方,祁游心裡清楚得很。往常也有不長眼的採花賊想潛進來偷吃,基本還沒能摸到床沿就被人給拿棍子打了出去——門外是一直守著人的。

  想到這裡,祁游心下稍安。

  正鬆一口氣的時候,窗台上傳來幾聲異響,撲稜稜地飛上來一隻黑黢黢的烏鴉,抖著翅膀甩了一地水。

  祁游被嚇了一跳,心裡膈應,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頭頂尖卻冷不防地拂過陣涼風。

  ——有人!

  還沒等他動作,身後驟然貼上來個冰涼的胸膛,濕潤的水汽順著輕薄布料浸透了祁游後背,隨後連鼻子帶嘴都被一隻大手給捂上了。

  「別喊。」那人的聲音壓著,虛無縹緲,像個隨時會被吹散的遊魂。

  祁游聽見這聲之後才放鬆下來,凌厲的眼神也隨之軟化。他就著這人環住自己的動作原地轉個身,笑眯眯仰著頭,下巴抵著胸膛變成了擁抱的姿勢:「宴宴叔叔,我以為你今天又不過來了。」

  說完後,又盯著謝宴秋的臉發愣了好半晌,補充道:「你今天真好看!」

  祁游小時候就喜歡盯著謝宴秋的臉看,即使隔了幾年再見,這個習慣也還是自然而然地重新養成了。據說謝宴秋的母親是個眉眼深邃的西域人,可在謝宴秋身上,還是東方特點體現得更加明顯——只是鼻樑和眉骨都比常人略高一些、皮膚略白一些、眼睛顏色略微淺一些——祁游想著,這就已經比普通人好看一大截了,可此時謝宴秋也不知道抽了什麼風,居然穿了一身女人的黑色裙子,上面點綴了金絲線勾的花紋。

  美人淋了雨,渾身濕透,皮膚白得透亮,頭髮披散著往下滴水……若不是骨架高大,祁游簡直想憐愛地將他抱過來糟蹋一番。

  「今晚不招待客人,穿男裝進不來。」謝宴秋稍稍垂下眼,將粘在自己身上的人撕下來,聲音冷清:「把你衣服弄髒了。」

  「啊對,我去給你拿套乾淨的衣服。」祁游剛走出去一步,又將上半身擰巴回來,耳尖通紅,「或者……我幫您脫了?」

  謝宴秋沒什麼反應,拿著手帕擦臉,同時掀起眼皮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祁游連忙轉回去規規矩矩給他拿衣服。

  他是有點怕謝宴秋的,畢竟五年沒見面,算著重逢後的日子,也不過短短十幾天。

  祁游十一歲剛被撿回聽月樓的時候,謝宴秋就已經在這裡借住了。如今祁游其實琢磨不通,一個二十來歲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借住在青樓到底是什麼心態,但當時的他沒想這麼多,甚至看著謝宴秋的漂亮臉蛋,以為他是聽月樓的下一屆花魁。

  後來謝宴秋離開又回來,他站在門邊偷眼看他跟別人說話,看他依舊是以前那般矜貴的冷淡模樣,眉眼間卻好像沉下了什麼東西。祁游心裡默念道:這不是宴宴叔叔,而是謝宴秋——當朝臭名昭著的權臣,是性格乖戾、殺人不眨眼的九王爺。

  但很快,祁游便分不清這兩個身份了。因為謝宴秋發現了呆呆站在門後的他,並且走過來,用手在他頭頂比量了一下:「長高了。」

  祁游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是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磕磕巴巴地說:「你身上好好聞。」

  謝宴秋嘴角劃開了個笑,微微俯身到他的耳邊。距離倒是不近,但恰巧留了半張臉在祁游的視線里,祁游便不自覺地把目光集中在對方的薄唇上,仿佛視線只剩這麼狹窄的一小塊,而後這張嘴輕輕吐出一句話,嚇得祁游不寒而慄:「這是皇帝的薰香,你喜歡的話……我下次給你帶。」

  當時祁游差點直接翻著白眼一口氣沒上來,合著坊間的傳聞都所言非虛,謝宴秋真對那個位置有想法!

  謝宴秋這次回來是要接祁遊走的。

  但茵茵姑娘前兩天突然自己贖身了,所以聽月樓缺個頭牌,想先拿祁游頂上,一直不肯放人。

  謝宴秋倒是想直接拿著自己的身份逼迫聽月樓交人。

  但行不通——泉永鎮是進出皇城必經之路,聽月樓作為此地規模最大的酒樓,一層寬寬敞敞,是普通吃飯喝酒的地方,有不少旅人途徑此地會下馬來歇歇腳,順便打聽打聽皇城最近的風聲;也有不少達官貴人會在此地借著熱鬧的人聲掩飾,與秘密會面的交易方接頭。

  它背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撐著,所以即使是謝宴秋,也無法簡單地將祁游接出來。兩方商討了一下,決定先讓祁游頂一個頭牌的位置,再按照聽月樓接花魁的規矩,讓謝宴秋將祁游帶走。

  「花魁的規矩……到底是什麼?」祁游仰著臉單手捂著眼睛,從縫裡看謝宴秋換衣服,「明天?我?直接花魁?」

  謝宴秋系腰帶的當口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為什麼人能讓九王爺接回家。」

  「哦。」祁游跟他對上視線,立刻把眼睛捂緊,「你為什麼只回答我最後一句話?」

  「明天聽話就行。」謝宴秋稍微有點不自然,「總之不會讓你難堪。」

  ……難,堪?

  祁游依舊保持著捂眼睛的姿勢沒動,耳朵又開始慢慢變紅。

  「我知道了!」他嗓音帶著點興奮的小顫音,為了說出這句話還差點咬到舌尖,「我們是要做點什麼嗎?」

  這話問得含糊,謝宴秋卻不往坑裡踩,也語焉不詳地回答了句:「你做好心理準備就行。」

  他換好衣服,伸手把祁游的手從眼睛上拿下來:「別老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走了,明天來接你。」

  「……等一下。」祁游反手拽住謝宴秋,把傘遞給他,「你說男裝進不來,那能出去嗎?」

  謝宴秋黑著臉又換了套女裝走出去的時候,祁游憋笑憋得腦仁生疼。

  他前腳剛走,小丫頭就顛著倆麻花辮摸進來:「祁游,我可都聽見了!」

  「那正好啊,我還想問你呢。」祁游伸手把她的頭毛揉得亂七八糟,「給我講講,花魁到底什麼規矩?」

  小丫頭捂住耳朵:「不行不行,這是少兒不宜的東西,我不能說!」

  祁游:「……」

  「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小丫頭得瑟地仰著小臉沖他使壞,「先答應我我就告訴你!」

  祁游的眼神划過小丫頭脖頸上那道兩寸長的疤,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行,什麼要求。」

  小丫頭也不跟他繞彎子,脆生生地說:「明天你們表演行房的時候我要站在帘子裡面看!」

  祁游一口茶直接噴在地板上,說話聲音都是劈的:「什,什麼——?!」

  什麼行房……還表演?還站帘子裡面看!

  祁游一時間不知自己到底是因為哪個信息點而覺得荒唐,但讓個十四歲的小丫頭站在帘子裡面看行房這種事,別說謝宴秋和祁游這兩個當事人不會同意,就算是聽月樓也不會允許的。

  更何況,小丫頭因為脖頸上那道可怖的疤,從來都沒被列入營業行列。所以即使她身在聽月樓,也依舊被保護得很好。

  第二天,祁游頂著繁複的頭飾一臉麻木地坐在紗帳里,看著小丫頭嘰哩哇啦地被管事婆婆從床底下拖出來,才又僵硬地轉過頭去面對著謝宴秋:「然後呢?」

  謝宴秋還是穿了一身黑衣,領口處露出來一小塊鎖骨,引得祁游很想上手去摳一下。他不動聲色地盤腿坐著,垂下眼不去看祁游,小聲回答:「走個形式。」

  「走形式?」祁游咽了一下口水,仿佛昨晚上被嗆那一下還沒緩過來,他小幅度地指了指紗帳外面一屋子的觀眾,「這麼多人?」

  謝宴秋喉結動了一下,身體稍微往前傾,眼神卻依舊朝下看著別處:「不會?」

  「不是,就有點緊張……」祁游順著他的視線看到自己露在衣擺外面、繫著鈴鐺的腳踝,便把腿往裡收了收,帶著鈴鐺發出一聲脆響。他歪了一下身體,腦袋往下偏過去,挑起眼睛看謝宴秋的表情,頭頂上的金屬髮飾嘩啦啦地響了一片,「……宴宴叔叔,你今天怎麼一直不看我?」

  謝宴秋沒動,聞言撩起眼皮,正對上祁游那張白白淨淨的小臉。

  祁游長得其實不算特別出眾,尤其放在聽月樓這種地方,更像是把雛菊扔進了牡丹堆。可這小孩兒一笑起來偏偏就跟換了個人一樣,整張臉都漂亮起來。

  這是勾引——謝宴秋心裡想著——可我一直把他當乾兒子看。

  ……雖然祁游不知道這事。

  於是祁游眼睜睜看著謝宴秋意味不明地跟他對視了一秒,然後右手緩緩向前伸過來,探入衣擺下,拽出了剛剛他收進去的那隻腳。

  鈴鐺猛烈地響過之後,祁游仰倒在綿軟床榻上,身上壓了個謝宴秋。

  香氣瞬間盈滿了鼻腔。

  帳外起鬨聲一片。

  「……真沒規矩,對著九王爺也敢如此。」祁游攥著謝宴秋肩膀上的布料,亂七八糟地找話題,「你今天的味道還是……皇,皇上用的,薰香嗎……」

  謝宴秋撐著床,與他保持一節胳膊的距離,髮絲從臉頰邊順下來,形成屏障,將兩人的視線框在一個小空間裡。

  「喜歡這個味道?我以後每次見你都用。」他稍微低了下頭,「再沒有動靜的話……該露餡了。」

  祁游耳朵通紅,大義凜然地把眼睛一閉,壓著聲音:「來吧!請王爺盡……盡情,慢,慢用!」

  說是做戲,謝宴秋就真的沒有越界,不該碰的部位一點沒碰,仗著有紗帳遮擋,俯下身子拉著祁游的兩條胳膊摸了十來遍。

  「我這條胳膊要起火了,宴宴叔叔。」祁游一臉麻木,原本還有的那半點期待也全都沒了,「其實你可以過分一點,我不介意的。」

  「是嗎?」謝宴秋換了個姿勢,把他抱在腿上坐著,卻十分巧妙地避開了尷尬的位置。

  祁游:……躲什麼,光摸胳膊你還能有反應不成。

  謝宴秋抱著他顛了一下:「你有沒有覺得,少了點什麼?」

  祁游:「……少了什麼。」

  少了熱情似火的大美人,謝謝。

  謝宴秋不緊不慢地說:「堂堂聽月樓花魁,居然連叫床都不會……是不是不太敬業啊。」

  祁游心想,大意了。

  但又因為聽見了謝宴秋說出這個詞,羞得險些用頭頂尖在謝宴秋肩膀上鑽個窟窿出來。

  而後才生澀地,學著以前聽過的那些,試探著發出了點聲音。

  謝宴秋聽了兩秒,果斷伸手把他的嘴給捂住。

  「不會叫是嗎?」謝宴秋開始慢條斯理地卷自己寬大的袖子,嘆口氣,「再過分一點也沒問題……是吧。」

  「……我幫你。」

  小丫頭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樓門檻上,聽著身後驟然沸騰起來的嘈雜聲,不服氣地撥弄了幾下手邊的狗尾巴草。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道理,晃晃悠悠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自己去逛街了。

  這是個難得的無風日,天空清明,溫涼的空氣兀自隨意漂浮,遠山頂上的樹林尖毛刺刺地衝著飛鳥,像水草向游魚生長。與安逸的這些相比,聽月樓則喧鬧得沸反盈天,將麻雀都統統震掉了房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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