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自打祁游在九王府住下後,就像是奄奄一息的花葉被重新澆足了水,整個人一下子鮮活起來,呈現出這個年齡段本該擁有的生機勃勃。思兔閱讀sto55.com他不端架子又機靈可愛,迅速和府里下人打成一片。隔了幾日,又討得街上賣糖葫蘆老頭的喜歡,每日都可去白拿一根,只是要陪他多說說話。

  起初,祁游還會經常待在謝宴秋身邊,看他寫那些彎彎繞繞的公文,閒著沒事還幫著燒燒密信。只是經常看著看著就要睡著了,胳膊杵著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打瞌睡的小孩子。每到這個時候,謝宴秋都會慢慢扶著他靠到軟綿綿的椅背上倚著,再給他蓋上張淺色的小毯子——這是他特意命人給祁游織的,毛絨絨的材質柔軟又暖和,和祁游陷在其中的睡顏很相像。

  謝宴秋還挺喜歡看他這副模樣——在眼睛閉上之後,睫毛投下的陰影形成一個安靜的弧度,陽光把薄薄的眼皮照得近乎透明,能清晰看出眼球滾動的方向。他睡著的時候好像並不習慣張嘴,只是自然地合著。

  倒像沒有睡著,只是享受著恬靜的時光。

  幾日後,祁游剛準備出門找那賣糖葫蘆的老頭,卻在門口被人給堵了回來。對方是個眉目清朗的書生,見著祁游便笑眯眯彎下腰:「見過祁游小公子,在下宿有舟。」

  祁游回了個像模像樣的禮,盯著他沒說話。

  謝宴秋不知怎麼,過了一會兒才過來,便撞見祁游有點尷尬地跟人僵著。他用手掌揉了一下祁游的頭頂尖:「這是宿先生,以後他會每日來給你上課。」

  祁游掌心攥了幾個銅板,被汗浸得濕漉漉的,此時硌得皮肉生疼。

  「國子監那邊適合你的課程,大都是小孩子在上。」謝宴秋看祁游沒回應,又補充道,「宿先生只比你大兩歲,我想著……」

  「我知道了,宴宴叔叔。」祁游很快朝他笑開了,「我可以叫宿先生『哥哥』嗎,叫先生顯得好老。」

  最後一句問出口的時候,他沒看謝宴秋,反而看著宿有舟。對方卻只是笑,沒有答覆他。

  謝宴秋沒什麼表情,淡淡地看著二人的互動:「當學生自有當學生的規矩,叫哥哥像什麼話。」

  祁游癟了下嘴,拉著宿有舟出門,甩下一句:「那我叫他小宿先生好了。」

  宿有舟抬頭看了一眼,見謝宴秋沒反對,便被祁游拉著走了。兩人年齡相仿,背影放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協調感。

  謝宴秋身形挺拔地站在門口,衣擺垂感極好的布料隨著風晃了幾下。他略微抬起下巴,眼眸低著,深吸了一口氣,發冠上的銀墜紋絲未動。

  ——相處幾日,竟是寵出刺了。

  祁游拉著宿有舟剛走出街口,便放開了對方的胳膊:「你知道我是誰?」

  宿有舟識趣地後退一步,恭敬道:「九王爺吩咐了,不准打聽祁公子的來歷,只管好好教書。」

  這人長相倒是端正,雖說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書生打扮,但氣質卻不是僅僅靠裝束就能改變的。

  「你知道我是誰。」祁游重複道,「不要幫著他騙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對方吸了一口氣剛準備開口就又被祁游打斷:「說之前你可想好了。」

  「……好吧,好吧。」宿有舟抱著拳做出一副求饒的樣子,面上卻依舊笑眯眯地沒有半點懼色,「我確實是叫宿有舟,是他弟弟——哎哎,別不信,不是親弟弟,他姓謝我姓宿!這很明顯!不是,我沒看不起你,我這不是怕你沒捋順嗎,我娘是先皇的妹妹,他是先皇的兒子,這不是親戚是什麼!」

  「你可真是挺機靈。」宿有舟見他態度緩和了許多,便拍了拍祁游的肩膀,「他怎麼可能隨便找個什麼人來教你,要不是他忙不過來,估計恨不得自己教你。」

  祁游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卻沒有多開心——他們已經順著街走出去很遠了,卻還是沒找到那個賣糖葫蘆的老頭。

  「找什麼呢?」宿有舟好奇,「對了,你剛出門那會兒急急忙忙地,是要做什麼?」

  這人也是奇怪,明明剛見了沒多久,只是揭穿了他的身份就自來熟成這個樣子,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

  「糖葫蘆。」祁游將手中的銅板再次扣緊,用指甲尖不斷地重複戳自己的手心,「賣糖葫蘆的爺爺,他明明每天都會來。」

  宿有舟神情奇怪地從袖子裡掏出來個東西:「你說這個?」

  油紙包打開,那是串紅艷艷的糖葫蘆,山楂的個頭又大又圓,透明的糖漿裹得很足,一看就是特意留給誰的。

  祁游的眼神從糖葫蘆移到宿有舟的臉上,不說話。

  宿有舟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我說大哥,你能不能別老是對著我用這招……那什麼,既然這樣的話,我們交換個條件。你不告訴謝宴秋我的身份暴露了,我就告訴你這糖葫蘆是怎麼回事。」

  祁遊說行。

  「我也奇怪呢,剛剛路過的時候他怎麼看見糖葫蘆之後突然就停下了,還以為這個出了名不吃甜品的九王爺突然轉性了。」宿有舟把手裡的糖葫蘆交給祁游,還順手幫他把油紙原原本本地包回去,「結果他拿了一張銀票出來遞給那個老頭……老爺爺。」

  「爺爺看見銀票之後手都在抖,說大人使不得使不得,結果謝宴秋下一句就是讓他換個地方,馬車在街口,立刻走。」宿有舟掃了一眼祁游的表情,「哎,也沒有這麼無情。這個爺爺家裡沒人了,我哥幫他找了處小宅子住,那邊還住了好幾個半大不小無家可歸的孩子,能陪他聊天,能幫他賣糖葫蘆,還能照顧他,不是壞事。」

  祁游聞言,沒什麼反應,說了聲「哦」就把糖葫蘆揣起來準備往回走,結果又被宿有舟拉了一下。

  「你怎麼一點反應沒有啊,好歹糖葫蘆是我幫你帶回來的,也不謝謝我。」宿有舟說這話有點沒底氣,「雖然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是給你的。」

  祁游於是反手又扯住宿有舟的手腕,露出一個在聽月樓練就的職業假笑:「謝謝。」

  隨後問他:「你很聽你哥的話嗎?」

  「我聽他幹什麼?我要不是怕挨……怕他沒面子,才不來給他幫忙。」宿有舟囂張地放大鼻孔,「但是來了以後我感覺還是不太后悔的,畢竟你還挺可愛。」

  ——

  與此同時,謝宴秋冷靜地看著袖口被自己不小心燒穿的一個洞,觀察那周圍凝成黑色固體的硬邊。

  有點過了,有點過了——他想,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祁游,祁游應當是晚輩……可天知道他有多想聽祁游管自己叫一聲哥哥。

  謝宴秋有自己的私心,他從不做自我逃避這類事,心裡跟明鏡似的,他知道這段時間以來自己都做了什麼。

  他不讓祁游去國子監、調走祁游身邊同他玩得好的下人。後來漸漸地,開始忍受不了街上同他搭話的小販,甚至賣糖葫蘆的老頭。

  即使他知道祁游與那老頭親近,只是因為祁游很想念爺爺。

  謝宴秋拿起手邊的毛筆,不知道要寫什麼,蘸飽了墨水又放回筆架上,黑色的圓點滴滴答答地落到桌面上,變得失去形狀。

  他在控制祁游,有意無意地——而祁游似乎並不自知,他好像從石縫中長出的綠葉、從荊棘里飛出的蝴蝶。他明白這是一個正常的少年人該有的狀態……甚至因為祁游在聽月樓被封閉了太久,這種狀態明明應當更加顯著:他該去探索這個世界、該去與一切外界的人交流、該擁有屬於自己的小圈子。

  但謝宴秋更清楚,年齡差不可逾越。

  「十一」念出來是個簡單的數字,甚至帶了點美好的意思——是完整之後的突破,是一個周期結束後新的開始。

  對於謝宴秋,這是橫亘在二人之間的懸崖裂谷。

  而他只想將祁游圍在自己身旁方圓五十米的寸土。

  方才祁游與宿有舟親近,讓他險些將保持了五年的冷淡面具撕裂。他想暴戾地將祁游拖進深藏在臥房床底的地下室里,用麻繩、用鎖鏈——不管用什麼,把他,鎖起來。

  小孩子的幼稚圈套。

  他想到這裡又覺得可笑,自己竟然差一點就被這麼拙劣的手段扒下了人皮。

  祁游喜歡的,可不就是這一身皮囊嗎。

  謝宴秋伸出冰涼的手指,順著自己的鼻樑劃了一下。

  喜歡他漂亮的臉,喜歡他手中的權利。

  要靠他生活,要靠他復仇。

  ——可祁游總有一天不再仰望我,他會長大,會看得更遠。那時他就會發現,無所不能的九王爺,也只不過是個凡人。

  謝宴秋回聽月樓那天,再見到祁游的時候,其實懷著一種卑劣的心思。他想,如果祁游真是聽月樓的頭牌,該多好。

  看啊,我是狼子野心、手上沾了無數人鮮血的當朝亂臣;而你居於煙花之地,是成日倚門賣笑的娼妓。

  然而。

  ……

  謝宴秋突然被手背上溫涼濕潤的液體驚醒,才發現墨汁已經順著桌子輕微的斜度流到了自己手上,黑色順著皮膚的紋路遊走散開,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扎眼。

  「和中毒沒有什麼區別。」

  謝宴秋嘆息似的,輕輕說出這句話。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