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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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宴秋看得出來,自打那天過去之後,祁游雖然嘴上說著放下放下,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被抽空了。思兔閱讀sto55.com

  他不像以往那樣喜歡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用兩隻手墊在桌面,再把下巴擱上去,仰著臉旁敲側擊地打聽朝中變動。也不再皺著眉頭盯著自己列的那個名單,不服氣地摳掉上面哪個名字。

  不用念書的時候,他最愛拉著宿有舟走街串巷,和胡同里的老乞丐聊天,現在也不再去了。

  平時閒著沒事,就自己找個梯子爬到屋頂上坐著,看街巷中的人來人往——不是為找某個可疑的臉,而是純粹的放空。

  他好像突然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之前想要找出害了他爹娘的人,雖然進度緩慢,但姑且算有個目標,偶爾能從謝宴秋嘴裡套出一點似乎相關的信息,他就能竊喜很久。可如今似乎連那一點目標都消散了。

  謝宴秋無法體會他這種心情,所以才會在調查好了一切之後,把結果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或許謝宴秋習慣了乾脆利落地復仇,也或許謝宴秋除了復仇,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但祁游這八年來就靠著這一個虛無縹緲的仇人死撐著。

  在小丫頭哭著和他說想娘親的時候、在他自己無數次夢回山洞中白骨的時候。

  恨意像是冰錐,在胸膛中壘出尖刺,蓄起力量準備給那面目模糊的仇人狠戾一擊——可它最後還是刺向了祁游自己。

  當夢裡那張可憎的面目有了實體,成為有血有肉的生命,甚至與他有關時。

  他下不了手,又不肯讓冰錐融化。

  他不甘心。

  他難得地跑去找謝宴秋,問他會怎麼做。

  「把他手筋腳筋挑斷,綁在山洞裡,任野獸啃食。活不活得下來看他自己的造化。」謝宴秋語氣沒什麼波瀾,可怖的話被他從形狀漂亮的嘴裡說出來,像是從地獄走來索命的艷鬼。

  「可是小丫頭呢,她怎麼辦。」祁游不理解,「我這條命是她給的。」

  「她不知道自己爹娘在哪,只要不再見,總有一天會忘的。」謝宴秋給出的答案很簡單,近乎無情,「我們也可以把她接回來,讓她平安長大。」

  「那個小男孩呢,他現在和我當初差不多大,你要讓他成為下一個祁游嗎?」祁游質問謝宴秋,聲音發抖,又在下一瞬間驟然清醒過來,「是我的決定……我不想讓他成為下一個祁游。」

  「我放不下的,謝宴秋,我想不開。那個人就在那裡,坐馬車一個時辰的距離,他家庭美滿,說不準現在正準備砍樹劈柴、生火做飯。他家屋後的野花很香,門口還有桃樹。」祁游抿起嘴,擰著眉毛,快速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便濕潤起來,「這不公平。」

  謝宴秋擱下筆,用拇指揩去他眼角的那滴淚:「說實話,你現在問我,我並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從記事起就在刀尖上行走,不敢喝第一口水,也不敢吃第一口飯,我怕咽下去之後我就會直接死掉。」

  「我不知道活在『愛』里,到底是什麼感覺,這一點上,或許我還要向你請教。」謝宴秋整個身體放鬆下來,靠在椅背上,「我的母親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去世了,父皇是個昏庸無能的君王,日夜沉迷聲色犬馬。他樂於看著人們鬥來鬥去,在他眼裡,不論妃子或是大臣,甚至是皇子,都被他當成籠子裡的蛐蛐,死了便死了,他只覺得好玩。」

  他輕輕捏了一下祁游的臉,沒捨得用力:「如果當初我沒遇到你,我可能會在五年前離開聽月樓以後,直接坐上那個位置,而不是只當個可有可無的九王爺」

  「怨恨命運?或許曾經恨過吧。但後來,我已經徹底融進了這個充滿著利刺和粘稠血液的荊棘叢里,成為其中的一片刀刃——別人傷我,我便殺他;別人將我扔入冰水,我便將他沉塘;別人折斷我的胳膊,我便要活生生將他每一寸的骨頭全部砍斷。只要我沒有被殺死,便會將對方施於我的,加以十倍百倍,還治其身。」謝宴秋說到後面,聲音里少有地帶了些難以自控的情緒,又自己平靜下來,自嘲地笑,「與其說怨恨……不如說我已經被命運同化,成了宮裡處處都有的那種,殺人不眨眼的……」

  謝宴秋突然頓住了,因為祁游從椅子上跳下來,整個人撲到了他身上,手臂環住他的脖子,勒得很緊。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將話說完:「……怪物。」

  「謝宴秋,我們商量一件事好不好?」祁游呼吸很急,劇烈的心跳聲隔著布料敲打著謝宴秋的胸膛,「我不想這些了,你也不要想。你想感受的『愛』,我來給你,好不好?」

  一時間,房間裡只剩下兩道呼吸聲,落針可聞。

  過了好一會兒,祁游耳朵已經燒得發燙,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想著後果,同樣,更沒想好該怎麼替自己解圍,便像個鵪鶉一樣埋在謝宴秋身上,假裝時間停下了。

  謝宴秋卻像之前一樣將他從自己身上撕下來,聲音很冷靜,就好像剛剛被表白的對象不是自己:「你在可憐我?」

  「我沒有,我是認真的!」祁游變得惱火,「我只是剛剛忍不住說了,沒打好草稿而已。」

  「是我今天多言了。」謝宴秋重新坐正,拿起擱在一旁的筆,「我本來是想同你說,在這件事上——報仇這件事,你可以去問問宿有舟怎麼想的……你猜他會怎麼回答你?」

  祁游站在他身邊氣得不行,覺得自己被當成了三四歲的小孩子,謝宴秋根本就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謝宴秋沒等他的回答,抬起頭含著笑模仿宿有舟的語氣:「宿有舟會說——去他家門口罵他。」

  祁游有點明白了,但還是不太開心,「哦」了一聲就要出門,前腳剛跨出門檻,身後便傳出了謝宴秋的聲音:「剛剛那件事,你自己回去冷靜地好好想一下……」

  他聽見這話,立刻改變了計劃,打算先在謝宴秋家門口練習一下怎麼罵人,結果剛準備開口又被謝宴秋的下一句話堵了回去。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也會好好想一下。」

  「他娘的。」祁游腦子沸騰,直接跳回去撈著謝宴秋的脖子在他臉上聲音響亮地親了一下,「等著。」

  然後飛一樣地衝出門去,留下謝宴秋渾身僵硬地坐在原處。

  ——剛剛,自己明明能躲開的。

  謝宴秋低下頭摸了一下被祁游親吻的位置。

  ——還是克制一下吧,小孩子心性,明天說不定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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