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番外三(2)
天光燦然,碧空落霞綿延幾里,灑落在紅牆青瓦之上,渡上一層昏黃。思兔sto55.com
金鑾殿內,檀香摻雜著些許生犀,徐徐燃燼之後,香爐中便只剩下了爐灰。
香味緩慢轉淡,伏在桌案上的謝景尋才逐漸清醒過來。
他坐起身,意識朦朧之際,一時間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方才那場輾轉一生的夢境。
奏摺都已經批完,整整齊齊地堆放在一旁。
桌案上也只鋪陳開兩幅字畫。
一幅是那年他和姜清筠從江南回京時帶回來的,另一幅上則只有潦草兩句話。
也正是夢中的那一句。
切實應景,卻又無盡悲苦。
生不相逢,萬千別離,死後便也只能以合葬慰藉,情深長眠青山。
檀香生犀一燃燼,夢境便也戛然而止。
謝景尋抬手揉揉眉心,正想要收起字畫,喚陳還過來時,殿外就恰巧響起了陳還的聲音。
「皇上,雲川道長來了。」
一瞬愣怔,場景更是似曾相識,謝景尋抿了兩口茶水後才開口:「請道長進來。」
甫一進殿,雲川道長就敏銳察覺到彌散著的檀香和生犀香,轉而看向謝景尋,頗有些無奈。
「寥寥舊夢,還是不肯醒嗎?」
蠱毒尚且還在謝景尋體內,雖然已不會發作,平日裡也相安無事,不會再引起他任何夢魘執念。
但他為謝景尋抑制折魂的那一次,是用生犀香輔以檀香,讓他一夢回到前世,明了所有因果業障。
緣此這生犀和檀香,還能偶爾讓謝景尋夢回前塵,卻對他身體無甚大礙。
只是他到底還是有些許擔心。
謝景尋笑笑,收起桌案上的畫卷和題字,擱置在一旁。
「也只是這幾日會時常想到從前的事。」
「生犀已經所剩無幾了,道長不必再擔心。」
前世求而不得,遺恨萬千;相比如今,著實沒有讓人再留戀的地方。
雲川道長見他不像是在說假話,便也放下幾分心。
「雲琅沒跟著道長一同進宮嗎?」謝景尋見他身後無人,隨口問道。
「她去毓秀宮了。」
「我這次進宮,也是來向皇上辭行的。」
提到雲琅,雲川道長的眉眼都染上幾分柔和,卻不忘說著正事。
這幾年,他和雲琅雖是在外行走,卻每年都會回京入宮,多年不改。
只是聚散有數,如今也到了各歸天命的時候了。
「我打算帶著雲琅去南梁或北齊,這幾年應該都不會進京了。」
謝景尋有些許意外,但須臾後也點點頭,「如今京中無事,道長若是去南梁,有事可以去找衛頡。」
衛頡是知曉雲川道長的,若是在南梁有事,也可幫忙照應著。
他說著,便把信物遞給雲川道長。
「道長莫要推辭。」
「若是有事相求,我也定會去叨擾的。」
雲川道長順著接下信物,臨行前又同謝景尋交代幾句後,他便準備告辭,去毓秀宮尋雲琅。
謝景尋一一都應下,起身送雲川道長離開金鑾殿,等他正要折身回去時,長街上忽然傳來兩道稚嫩卻又清脆的聲音。
「父皇,父皇,等等我們。」
聽到謝文嫣和謝文瀾的聲音,謝景尋猛然止步,沒多久兩個人便已經跑過來,自覺抓住謝景尋的手。
六年過去,兩個孩子都長大不少。平日裡乖巧懂事,但折騰人的本事也著實不小。
前段時日謝文娢還在宮裡小住時,三個人差點兒沒把皇宮給掀了。
「你們母后呢?」
謝景尋一手牽著一個,而後抬步走向金鑾殿內中,卻不忘問著姜清筠。
謝文嫣和謝文瀾對視一眼,而後謝文嫣才回道:「母后去送雲琅姑姑了,一會兒就來金鑾殿。」
「父皇只知道問母后,都不問我和文瀾。」
說著,三個人進到殿中,謝文嫣坐到榻上,拿過一塊雲片糕吃著,還不忘分給謝文瀾。
「皇叔就不這樣。」撕了一小塊吃完後,謝文嫣繼續說道。
謝景尋好笑著,還沒開口,一旁的謝文瀾便說道:「可是前段時間,皇叔剛把文娢留在宮裡,自己帶著皇嬸去遊玩了。」
「這麼看來,還是父皇和母后好。」
至少父皇和母后不會悄悄出宮,還不帶他們。
謝文嫣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須臾後只能生硬接話,「這倒也是,那我就不計較了。」
聽著兩個人的話,謝景尋好笑,怕兩個人只顧著吃糕點,又兩個人都倒了半杯水,「多喝水,少吃糕點,一會兒該用晚膳了。」
兩個人乖巧點頭應聲。
一盞茶後,姜清筠送雲川道長和雲琅離宮,回到金鑾殿時,入目的便是兩個孩子纏著謝景尋,抓著他衣袖不鬆開。
「父皇,你答應我們好不好?」
「這是又纏著你們父皇要什麼呢?」
姜清筠繞過屏風,款款走到謝景尋身邊,裙擺上的金蓮隨著她步伐搖曳,當真是步步生蓮。
「母后!」
謝文嫣聞聲,立刻鬆開謝景尋的衣袖,轉而投入姜清筠的懷抱中。
「方才父皇詢問我和文瀾的功課,夫子今日還誇了我們。」
「我和文瀾想放天燈,父皇卻沒鬆口。」
「母后,你和父皇說好不好?」
謝文嫣一邊嘟嘴,一邊抓著姜清筠的衣袖輕輕搖著,雙眸之中滿是期待。
謝文瀾雖然沒上前同謝文嫣一樣撒嬌,但明顯也是期待著的。
這六年,兩個孩子都是養在姜清筠身邊的,他們心裡的小九九,她也能猜到七八分。
沒直接應聲,姜清筠牽著謝文嫣坐到謝景尋身邊,而後謝景尋便十分自然地攬住她。
「若是母后答應你,那你以後也要多聽夫子的話,乖乖做功課。」
「也不能一直欺負南栩。」
謝文瀾是太子,將來整個南楚都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自己心裡也知道。
雖然平日裡還不能徹底收住孩子的玩鬧心性,但在功課上卻十分自覺。
謝文嫣雖然尊敬夫子,課上不玩鬧,散堂之後卻連書都不想再翻一遍。
也時常追著溫南栩欺負。
溫南栩是溫知許的兒子,只比謝文嫣大一歲,知文守禮,已經初初嶄露頭角,卻還是時常被謝文嫣欺負。
溫知許明明清楚得很,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半點想干涉的意思都沒有。
謝文嫣撇撇嘴,心下衡量了一會兒,點點頭,「那女兒都聽母后的。」
不能一直欺負,那就是還有餘地的。
仔細藏好小心思,她輕輕扯了扯姜清筠的衣袖,「那母后……」
「你和文瀾先去後殿,父皇和母后稍後就過去。」
謝景尋接過話,話音剛落,謝文嫣便拉著謝文瀾直接去了後殿。
生怕謝景尋會反悔一樣。
看著兩個人跑遠,謝景尋才敢明目張胆地擁住姜清筠,無所顧忌。
「一會兒孩子又回來了。」
姜清筠任由他抱著,片刻之後卻還是輕拍他兩下,示意他鬆手收斂些。
「後殿那裡,我們再不過去,他們該著急了。」
謝文嫣想要放天燈,其實更多的是想要做天燈。這種事,她和謝文瀾兩個孩子也做不成。
等畫好之後肯定還要折返回來的。
謝景尋從善如流地鬆手,牽著她起身,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方才文嫣還在抱怨說我只顧著你,如今看來明明是你只顧著他們。」
兩個人執手相攜同時踏出金鑾殿,朝著後殿走去。
「等之後文嫣出嫁、文瀾登基之後,我們就去江南定居,只陪著你。」
姜清筠半靠著謝景尋,微微仰頭看他,澄淨雙眸中仿若藏著皓月星輝,卻又全是他的身影。
謝景尋握緊她的手,也是一笑,「好,到時我再陪你去南梁。」
後殿中,謝文瀾和謝文嫣提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做著天燈的燈罩。
見兩個人終於遲遲而來,謝文嫣連忙朝兩個人揮手,「父皇,母后,我和文瀾快畫完了。」
「好,等父皇給你們做燈架。」
姜清筠帶著兩個孩子在桌案前描著畫,偶爾望向謝景尋的方向,笑意淺淡,眉眼溫軟。
如今的她,良人在側,兒女無憂。
曾經的怨憎會與別離苦,皆已風化成塵;留下的便只有來路清明,萬事圓滿。
*
京城中,一處客棧。
窗欞前,雲川道長負手而立,望向遙遙天際。
遠處皇宮的方向,有幾盞天燈緩緩升起,搖動月色。
見狀,他唇角銜笑,一身清骨落懷。
雲琅又去了趟長門街,推門進來時便看到雲川道長站在窗欞前,吹著涼風。
她放下燒雞,拿了件披風搭在他身上,順著他視線向窗外望去,「道長,你這是在看什麼?」
雲川道長垂眸看她,任由她挽著自己手臂,笑著說:「看天燈。」
「等明日啟程,我們再出發去南梁。」
雲琅點頭,到底捱不住睡意,和雲川道長沒再說幾句便去睡覺了。
替她壓好被角,又替她整好青絲,雲川道長看著她睡顏,喃喃低語:「從前虧欠的,我也終於替你做到了圓滿。」
往後多少年,便都是新的歸旅。
闔上窗欞,熄了燭光後,雲川道長才去了另一張床榻上安寢。
窗外皎月清輝,照徹整個京城,鋪滿一地銀霜。
幾盞天燈越升越高,燈罩上四個人的身影愈漸模糊,卻又在流年塵寰中留下濃重一筆。
最是人間好景,無恨亦無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