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番外三(1)
寒冬夜,京中逐漸轉寒,夜風席捲過月色,滿是撲面而來的涼意。思兔閱讀520官網www.sto55.com
宮中長街上,宮人的打更聲過後,紅牆青瓦的深宮禁庭之中便只餘下一片空寂。
金鑾殿內,燭影將明將滅,投落在奏摺和宣紙上的光影也斑駁。
殿內無聲,只縈繞著似有若無的檀香味,還摻雜著另一種些微奇怪的香味。
桌案後的兩個人,遠看細看之下,明明感覺兩個人容貌不甚相似,氣質卻如出一轍。
緘默無言,卻又不怒自威。
「父皇,奏摺兒臣都已經批閱完了。您一會兒再過目一遍就好。」
謝文昱合上最後一本奏摺,照常放好之後同謝景尋說道。
像是早就習慣了這般。
謝景尋佇立著,執筆在畫作上題字,眼神晦暗不明,又仿佛在壓抑著什麼。
聽到少年的話,謝景尋停筆,轉而看向謝文昱,「回東宮後,不用一直想著夫子教給你的道理。早點休息。」
「明日休沐,你也多出宮走走。藏書閣的書何時都能看。」
「你雖是太子,也不必太過負累。」
謝景尋不放心,難得細細叮囑了兩句。
「兒臣知曉。」
「過幾日兒臣正好要出宮去溫府和趙府,父皇可有需要兒臣帶的嗎?」
謝景尋繼續提筆寫完那一句,一邊接著話:「一壺宴珍樓的清花釀吧。」
謝文昱先是一愣怔,見他不是在說笑,猶豫片刻還是應了一句。
「父皇也多保重龍體,清花釀酒烈,您最近也有些風寒。」
「無妨的,父皇心裡有數。」
又交代過謝文昱幾句後,他便讓謝文昱回了東宮好生休息著。
殿內燭影斑駁,殿外風聲凜冽,謝景尋盯著桌案上的兩幅字畫,緘默無言。
紙上墨跡尚未乾涸,一字一句皆為悲苦。
如同多年前的舊事,無法釋然卻也更難忘懷。
一聲輕嘆,落得半殘燭火微曳。
片刻後,殿外響起陳還的聲音,「皇上,雲川道長來了。」
「進來吧。」
雲川道長未帶拂塵,即便他和謝景尋年齡相仿,但兩個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一個久居帝位,著眼芸芸眾生;一個卻是多年不改的道風清骨。
雲川道長受陳還所託,將湯藥放到桌案上,示意謝景尋喝了。
一邊還同他話著閒聊:「方才我來時遇見了太子殿下,這麼多年,殿下確實長大了不少。」
「是啊,再過一兩年,朕就可以安心地把江山交給他了。」
「倒也算是沒有辜負之瑜的重託。」
謝景尋用完藥,應著話,語氣欣慰。
一轉紅塵多年,當年尚且還在襁褓中的嬰孩,如今已經長成堪當重任的太子。
當年沈之瑜臨終前,託付他定要好好照顧孩子。
他這一生無妻無子,親情上唯一的牽連便只有謝文昱這個侄子。
雲川道長知曉當年內情,聞言也是一陣沉默,「那太子殿下的身世,貴妃娘娘臨終前可有什麼交代?」
當年謝景止和平元王起兵造反,沈之瑜親自出面去勸謝景止,原本想直接送謝景止和沈之瑾離京,去往邊陲小鎮。
卻不想用錯了藥,和謝景止發生了意外。
再之後的兩個月,太醫來請平安脈時,卻意外發現沈之瑜已經懷了身孕。
沈之瑜彌留之際,也只求了謝景尋三句話。
托他好生照顧著孩子,一生平安便好。
若是謝景止沒有再威脅江山社稷,安然留在封地的話,便求謝景止留他一命;若是他仍舊起兵造反,便生死由天。
還有一句便是,想讓謝景尋如願以償,往後也能遇到一個人,伴他身側,陪他風霜。
放下藥碗,把托盤也放到另一張桌案上,謝景尋又重新鋪開一張宣紙,秉燭執筆應答道:「暫且不與他說了。之瑜臨走前也叮囑過一句。」
「順其自然便好。」
雲川道長聞言,沒有半點驚詫,「安王如今在封地也安穩,只是同你一樣,從未納過任何一位王妃側妃。」
謝景尋和謝景止爭鬥了一生,最後卻是殊途同歸。
一身孑然,了無牽掛;雖嘗盡了八苦,卻也只是以此為終。
求不得,所念皆虛妄。
「等之後退位,朕再試探一下文昱的態度。」
「他是景止的孩子,原也該是要回到他身邊盡孝的。」
謝景尋話語平靜,無悲無喜地說著,一面提筆,在宣紙上揮毫淋墨。
不是如同之前那般寥寥幾筆勾勒畫境輪廓,這次宣紙上,只鋪陳開幾個大字。
與不遠處畫上的題詞,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醉別逢夢,故榭江南,須臾回眸終身空。」
雲川道長喃喃出聲,「這詞未免太悲苦。」
這些年他也一直在猶豫,當年謝景尋沒及時找到姜清筠,落得如此收場,究竟是姻緣還是業障。
更何況,小狐狸為了他能知道姜清筠的事,即便拼上了性命,也無法讓謝景尋回到過去。
更何況,當初他也阻攔了小狐狸,功敗垂成。
種種之下,才走到如此地步。
情之一字,最是摧折人心,卻又讓人甘之如飴。
一如謝景尋,一如他。
被雲川道長看到畫上題詞,謝景尋輕輕一笑,卻沒多少輕鬆意味。
「只是尋常而已。」
「道長若喜歡,朕再題一副送你。」
一面說著,他拿開鎮尺,小心地把東西收好。
因著字跡還未乾,他便也沒動那副字。
雲川道長笑著擺擺手,無意間掃了那副字一眼,卻是一怔。
謝景尋見他盯著字跡,以為是他好奇,便難得地多解釋了兩句。
「當年先皇對朕對母妃都鮮少過問,母妃不在意先皇,卻也一直念著我。」
「一生尋常順遂,是她為我起名的初衷。」
只可惜,天不隨人願。
雲川道長聞言,視線落到那兩句話上,一時更是沉默。
——願這一生尋常,偏又事事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