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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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冬天似乎尤其的冷,尤其在聖誕節快要來臨的日子裡。思兔閱讀sto55.com蘇九韻都已經貼上暖寶寶了,還是覺得涼氣沁骨。

  她前兩天在網上買了兩棵聖誕樹,一棵寄給了父母,另外一棵送給自己。她自己的這一棵聖誕樹剛好在平安夜前一晚到了。掛好五彩斑斕的小禮物,繞好色彩鮮艷的彩帶,蘇九韻關上房間的燈,盤腿坐在聖誕樹前,看著它在黑暗的房間裡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

  蘇家韻家裡很窮。

  在她的記憶中,由於母親常年生病,所以只有父親一個人工作養家。趕在她要交學費,母親又發病需要吃藥看醫生的時候,父親就不得不找需要魏醫生接濟。但是一些具有紀念意義的重大的節日,該有的儀式感,父母卻從未省過,父親總是對她說:「我女兒見識過最溫暖的愛,就不會被隨隨便便地騙走了。」

  騙走,蘇九韻嘆了一口氣,現在即便是有人騙走她,她可能都隨時不記得騙子的臉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消息,這段時間,在智能手環的幫助下,蘇九韻的日子過得雖然有驚,但是好在無險。至於蘇父蘇母,蘇九韻依舊每隔一到兩天便會給他們打個電話或者發個視頻,當然,都是報喜不報憂。

  至於工作上,雖只是按部就班,不過也有一些起色,她最近一直都在關注生命科學這一塊的專家。但是,讓蘇九運頭疼的是她和上司周家敏的關係,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她們之間的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

  「下雪了!」

  上午十點多,有同事在工作群里發了一張下雪的照片,連帶著三個感嘆號,很有感染力,研究大樓里立刻就傳來一陣陣的開窗聲。蘇九韻正好就坐在窗戶旁邊,她也馬上轉頭看向窗外,天空陰沉,還能聽到北風穿過走廊的「呼呼」聲,但定眼去看,便能看到有細且透明的雪粒打在玻璃窗欞上,發出了碎碎的「沙沙」聲。

  果真下雪了。

  半個小時後,等蘇九韻從一大堆實驗數據中再度回過神來時,窗外的雪已經紛紛揚揚,似柳絮般飄著,她頓時高興起來。

  這是江都今年的初雪,竟來得這樣早。

  江都市地處內陸,雖說冬天也有非常冷的時候,但是比起北方,依舊是溫暖了不少,所以每年冬天,雖然天氣預報時不時地報著有雪,但是白色的雪花卻少有實實在在落到地上的,於是,一到冬天,關於江都人「盼雪」的祈禱和報導便層出不窮。

  小心翼翼地將窗戶打開一個小縫,蘇九韻將手伸了出去,寒風夾雜著點點的冰涼,落在她的掌心。晶瑩的小冰體,在遇上人的溫度後,幾乎立刻便化了,連來過的痕跡都不曾留。

  與極寒之下會生成的雪相比,人類真是適應能力超強的生物。大半年前,蘇九韻以為每隔七天,便自動清零一次異性面孔的記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然後,兩個月前,她不僅連異性的面孔記不住,甚至連每個人的聲音都無法區分了。

  可是現在,蘇九韻手握成拳,感受著掌心的冰涼,她依舊好好地站在這裡。

  「阿欠——」不知是誰打了一個噴嚏,蘇九韻立刻傾身欲關窗,等等,樓下那個站在雪地里的男人是誰?

  蘇九韻的辦公室在七樓,不遠不近的距離,讓她既看不清男人的臉,卻又看得清男人的衣服。

  寒風凌冽,雪花帶著安靜的力量,紛紛揚揚。

  男人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雪中,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傘檐正好擋住了他的半張臉,蘇九韻只看得見他的下巴。

  是在找人嗎?

  蘇九韻順著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此刻辦公室里並未有人站在窗邊。等她再看向男人所在的方向,人已經不見了,只剩地面上,留下一雙薄薄的腳印。

  奇怪的人,蘇九韻關上窗戶。

  「各位各位,好消息!」幾分鐘之後,王海洋手上拿著一疊東西,興奮地沖了辦公室,「明天晚上,遠達製藥集團將舉辦答謝宴!因為今年是遠達集團成立四十周年的大慶,而咱們研究所一向和遠達製藥集團有合作,所以各位——今年,我們全都被邀請了!」

  辦公室里立刻一片沸騰:「真的嗎?可以帶家屬嗎?」

  王海洋滿臉笑容:「所花說了,可帶家屬!」

  「太好了!」

  「是啊是啊,行業大BOSS遠達生物製藥集團啊!哎你們說,明晚會不會有明星出席?」

  「那肯定啊,聽說以往年年都有。不行,我這段時間臉上都長痘了,下班我得去買點面膜。」

  「那我也得去挑一件禮服!」

  ……

  蘇九韻一下子想起了昨晚魏來打給自己的電話。當時她正在整理資料,手機震動,屏幕上,「魏來」兩個字不停地閃動著。

  蘇九韻按下接聽鍵:「魏來伯伯?」

  「小九啊,最近怎麼樣?」

  「還行,魏伯伯。有事嗎?」

  一般沒事,魏來不會和她聯繫的。

  「哦,明天遠達生物製藥會舉行一場答謝宴,據我所知,會邀請你們研究所所有員工參加。」

  蘇九韻會意:「您不希望我去?」

  「你現在這個情況,見到的人越少越好。」

  「嗯,我明白。魏叔叔再見。」

  突然,王海洋一下子跳坐在蘇九韻的辦公桌上,打斷了她的回憶,「九韻,你去嗎?」

  蘇九韻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上的數據,因為她是整個研究所公認的最仔細和最認真的員工,所以,部門約定俗成,所有的實驗數據,到最後一關,非得蘇九韻看一遍,不然就不放心。

  「不去。」

  「為什麼?這麼好的機會,和大家一起去玩玩吧,最近兩個月,你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整天不是在實驗室,就是拿著你那個破本子寫寫畫畫——」一伸手,王海洋將蘇九韻壓在鍵盤下的記事本抽走了,「我看看你到底寫的什麼!」

  「王海洋!」蘇九韻面上難得帶了一絲慌張,她立刻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王海洋快步地躲開,隨後將記事本舉到頭頂:「我非得看看你這個腦瓜里每天都在想啥。」

  「還給我!」蘇九韻起身墊腳,拼命地想要夠到自己的筆記本,奈何身高有限,怎麼夠都夠不到。

  「不還,我就不還你!」王海洋將記事本舉得更高了。

  蘇九韻急得臉都紅了:「王海洋,那是我非常私人的東西,趕快還給我!」

  「叫我一聲『哥』我就還……」

  話音未落,一隻手徑直拿下王海洋手中的記事本。

  「哎你誰啊?」王海洋怒氣沖沖地回過身,看著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男人,卻不由得愣住了,在他理科生貧瘠的腦海里只有八個字在無限循環中:風流倜儻,英俊小生;風流倜儻,英俊小生……

  蘇九韻愣了一下,看穿著,應該是剛剛站在雪地里的那個男人。

  男人走到蘇九韻的面前,將記事本遞給她:「如果是非常私人的東西,建議不要放到外人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謝謝。」蘇九韻立刻接過記事本。

  有風從樓梯間吹進來,一股淡淡的樹木清香味縈繞鼻尖,蘇九韻一愣,他是……上次在樓梯間遇到的那個同事?

  「你是……」

  男人挑眉,眼裡有一抹亮光閃過:「你想起來了?」

  看來真是他,自從上次樓梯間相見之後,這期間已經經過好幾個記憶清零的周期了,蘇九韻早就不記得那個男人的樣子了,但是他身上的味道她還記得。

  「謝謝你。」蘇九韻沖他伸出手,手腕針孔攝像頭的方向正對著對方,「上次在樓梯間也是。不知道你是哪個部門的?改天我還親自道謝。」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並未伸回手。她居然,還沒有記起自己。

  王海洋本想和蘇九韻開個玩笑,但被這個男人一囑咐,好似自己存了心想偷窺蘇九韻的隱私一樣,他又惱又氣,臉也不受控制的一下漲紅了。

  王海洋正欲和對方爭辯時,蘇九韻卻已經先他一步,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剛剛只是開玩笑,我知道。」她又看向何時謙,「謝謝。」

  男人的目光從蘇九韻的手上划過,最後才落回到她的臉上,笑得溫文爾雅:「那是我多管閒事了。」

  「不……」

  沒等她說完,對方已經轉身離開,隨後,「哐」的一聲,門便被不輕不重地帶上了。

  大家都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明天晚上遠達生物製藥集團的答謝宴,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小小風波。

  王海洋氣還沒有消失:「這人打哪兒冒出來的?莫名其妙!」

  「好像是其他部門的新同事。」

  「你認識?」

  蘇九韻搖了搖頭:「不認識。」

  「其他部門的新同事……突然衝出來幫你……」王海洋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著蘇九韻,面色不愉,「他會不會是……喜歡你?」

  蘇九韻卻早已拿著自己的筆記本,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沒有理睬王海洋。

  「哎,你真的不認識他嗎?你……」

  蘇九韻塞上耳塞,對王海洋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又一心一意地看著屏幕上的實驗數據。

  王海洋這才無奈地轉過身。

  在無人看到的地方,蘇九韻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深褐色的筆記本上,她太不小心了,剛剛如果不是那個陌生人,再或者,王海洋如果以為那只是一本尋常的筆記本,真的翻看了會怎麼樣?

  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是一個怪物?居然會仔仔細細地記下每一個人的穿著打扮,以及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就像一個會呼吸的監視器一樣。

  幸好。

  蘇九韻看向後門的方向,再次在心裡說了一聲「謝謝」。

  周家敏辦公室。

  周家敏很意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竟又在研究所了看到了自己的侄子。自從哥哥去世之後,他多年都不曾踏進這裡一步的,最近這是吹的什麼風?隔山差五便能見到自己親愛的侄子。

  何時謙披著一身冷風進來,就連臉上的表情也都是冷冷的。

  周家敏不由得有些好奇:「這個時間不早不晚的,你過來找我有事嗎?」

  何時謙「嗯」了一聲:「我鑰匙落在房間裡了,衛東在外地出差,明天上午才能回來,他說您這裡有一把公寓的備用鑰匙。」

  「哦對。」周家敏立刻打開抽屜,翻找起來,「你搬進去的時候,衛東給了一把備用鑰匙給我。我早就讓他換一把指紋鎖,他非不換……」

  現在大部分人家用的都是指紋鎖,但是何衛東守舊,什麼東西都秉持著老派的好,更別說保護自己私人領地的鎖了。

  終於找到了。

  周家敏遞給何時謙:「給。」

  何時謙接過鑰匙,衝著姑姑晃了晃,轉身離開:「謝了,我先回去了。」

  「哎,你賠姑姑吃個夜宵吧。」

  何時謙已經右拐消失了,只剩聲音傳來:「明天答謝宴上吃。」

  也是。

  明天便是答謝宴了,周家敏哈了一口氣,有些期待。

  照舊是沒有坐電梯,經過營養源部辦公室時,何時謙目不斜視,只是兩串一模一樣的鑰匙,在他的背包里發出細微的、清脆的碰撞聲聲。

  第二天便是聖誕節了,一整天,研究所里的大部分人都無心工作,只默默倒計時著距離晚上答謝宴的時間。

  遠達生物製藥不愧是大手筆,竟然派專車來接。H大營養研究源的各位,也都紛紛盛裝出席,尤其是平日裡端莊樸素的女同事,今天都花大力氣收拾了一番,一個個打扮得光彩照人,頗有幾分相互爭輝的味道。

  傍晚五點,寒風微雪,一排黑色的寶馬停在研究所門前,低調而又顯眼。

  前面其他部們的人已經走了,只剩下許家明他們這組人落在了最後。

  許家明最後清點了一下人數:「哎,蘇九韻呢?」

  「那位姑奶奶剛確定說自己不去,你說氣人不?」王海洋煩躁地扒拉了一下一頭捲髮,想要下車,「不行,我得去把她拉下來,這寒冬臘月的,整棟研究所就她一人,她如果害怕——」

  「啪」的一聲,車門被鎖上了。

  「哎你——」

  許家明晃了晃手機,是蘇九韻剛剛發過來的信息:組長,我們組的實驗馬上就要出結果了,我晚一點過去。

  「司機,麻煩開車。」

  車身啟動了。

  王海洋急了:「哎,哎!許家明你為了實驗數據,連同事友愛都不顧了嗎?」

  「你說錯了,」許家明扶了扶眼鏡,「只要能得到最新的實驗數據,別說同事友愛了,我連同事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王海洋一臉的憤怒加無奈:「你……你這個實驗狂魔,數據狂人!」

  人已經走光了,平日裡燈火通明的研究所,這會兒空蕩蕩的。

  樓梯間的燈是聲控的,何時謙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上走,橘色的燈光隨著他的腳步聲,一路明明滅滅。

  已經是七樓了,再往上走十來個台階,推開樓梯間的那扇門,就是七樓的大廳了。上次,他和蘇九韻就是在哪裡撞到的,他的唇似乎還記得她額頭的溫熱的溫度。

  轉了個身,何時謙站在了窗邊。江都今年的雪很賞臉,昨天晚上下了一場,今天聖誕節又下了一場,這會兒,外面的雪下得越來越大了,在薄薄的光影下,似一個個舞動的暗夜精靈。絲絲寒風也透過金剛水泥,沁得何時謙滿心滿肺都是冷的。

  拿出一支煙點著,微弱的火光中,何時謙精緻的五官一閃而過,隨後,他整個人便被淹沒在一片安靜的黑暗中。

  兩分鐘後,何時謙踩滅菸頭,上了七樓,剛剛推開門,一個清麗又帶著一點鼻音的聲音傳來,何時謙眉頭一挑,是她。

  打擾別人的談話,似乎不大禮貌,但偷聽,又不是他的風格。

  略一思忖,何時謙推門進去,七樓的大廳里放著兩張三人坐的長靠椅,他坐在其中一張上,光明正大地聽著斜對面的辦公室里那兩個女人的談話。

  彼時周家敏辦公室。

  蘇九韻站在周家敏面前,很誠懇地道:「教授,對不起。」

  周家敏雖然面色依舊不佳,但是比前段時間那已經好了很多:「對不起什麼?」

  「我沒有相中您『天上有地下無』的侄兒。」蘇九韻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真的很對不起,教授。」

  大廳里,聽到蘇九韻對自己的形容,何時謙不由得笑了,「天上有地下無」,這句話一聽就是姑姑的口頭禪。不過,從她嘴裡說出來,竟莫名地受用。

  周家敏不由得又是一陣氣悶,從蘇九韻第一天進研究所開始,她就覺得這個姑娘特別適合自己家那個悶葫蘆的侄兒。對人對物,不卑不亢,有理有節;而且執著長情,性子看似冷冷淡淡的,和誰都走得不近,但實際上卻是外冷內熱,是非常好的一個姑娘。

  她本來打算是慢慢來的,都怪那些親戚朋友,天天在她面前炫耀,今天這個說「我家的兒媳婦可懂事了」,明天那個說「我的孫子都會喊奶奶了」,她在重重刺激之下,這才用上司和姑姑的身份,逼迫兩個人去相親的,不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硬是弄巧成拙了。

  不過即便她認準了這個侄媳婦,那也不代表她可以在自己面前說貶低自己的侄子。

  「什麼叫你沒相中,我侄兒也沒相中你好嗎?」

  「是嗎?」蘇九韻抬起頭,平日裡秋水無波的一雙眼,此刻閃閃發亮。

  周家敏有一種錯覺,自己面前站著的,像是一隻狡猾的貓,她清了清嗓子道:「怎麼了?」

  「教授,就因為我知道他沒看上我,所以我才敢說沒有看上他啊。」

  何時律側身,看向姑姑辦公所在的方向,一向以為她性情平淡,不想她也有這樣狡黠的一面,而且,相親那天,她將自己搗鼓得像是一個不良少女,不過就是為了讓他看不上她——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

  「真是這樣?」周家敏聽了,頓時憋在心口的那一口悶氣散了一大半,面色也緩和了下來。

  「嗯。」蘇九韻重重地點了點頭,見所花的面上已經有了三分的喜色,又上前兩步,誠懇道,「今天所有的人都去參加答謝宴了,您特意留下我一個人值班,我明白,在前面那段時間,我和教授之間一直都有一些誤解,可是,如果教授不是特別信任我的話,也不會將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啊。」

  何時謙的背依舊挺得筆直,他的雙手放在身側,右手手指輕敲著座椅邊緣,發出規律而沉悶的響聲。他這個姑姑向來感性,而且又是個直腸子,聽到蘇九韻這別有用意的話,應該已經感動得一塌糊塗了。

  「你這個孩子……」周家敏眼中又是愧疚,又是後悔,「是我錯怪你了,這段時間還老故意冷落你,希望你能原諒教授啊。」

  果然。

  何時謙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起身。

  辦公室里,正是一幅歲月安好的溫暖畫面,蘇九韻低頭淺笑,問題終於解決了。

  「砰砰砰」,有敲門聲響起——因為整棟樓里已經沒有了旁人,周家敏辦公室的門邊沒有關。

  蘇九韻笑容還未來得及收,便撞上了一雙精緻的丹鳳眼,是昨天遇到的那個同事。她立刻正色道:「教授,您有客人。」

  周家敏也已看到了站在門邊的侄子:「客人?你們不是才見過面嗎?」

  垂在身側,纖細白淨的五指一下子蜷縮了起來,背心有細且密的汗珠冒了出來。即便昨天見過他,但是因為這兩天有點忙,他的具體信息她還沒有調查清楚。蘇九韻將手環對準了男人,沒有提示音響起,也就是說,這個男人的信息,並未被收錄進去。

  「那個……」蘇九韻正不知怎麼開口,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已經向她伸了過來,何時謙微微傾身:「你好,我是何時謙,周教授的侄子,前段時間,我們……」

  「我們剛相過親。」蘇九韻救命稻草似的握住了何時謙的手,「抱歉大概是我最近太忙了,導致記憶力有點差……」

  「不客氣。」

  僅僅是匆匆一握,但是這麼冷的天裡,她的手心裡卻全是汗。

  「時謙這樣的容貌品格,你怎麼可能忘記……」

  「姑姑——」何時謙打斷周家敏的話,「您讓我來接你的時候,不是說六點半準時出發嗎?」他加重了「六點半」三個字的讀音。

  周家敏立刻看了一眼時間:「哎呀都到這個時間了,宴會馬上開始了。小九,你也不用值班了,呆會兒跟我一起去。時謙,你陪小九坐一會兒,我去一下洗手間。」

  小九,所花對她的暱稱又回來了。也就是說,她,安全了,徹底的安全了——前幾天,她將所花給自己介紹男朋友的事有意無意地透露了出去,以後在研究所里,不會再有人給她介紹男朋友了,畢竟H研究所的院長夫人,遠達生物製藥的大小姐給自己介紹過朋友,有誰還敢打自己的主意,不得不說,這也是因禍得福。

  周家敏離開了,房間裡一時很安靜,於是雪落下的聲音更加的明顯了。

  蘇九韻感激地朝何時謙笑了笑,以表示對他剛剛救場時的感謝,豈料,對方卻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然後坐到了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翻看著一旁茶几上科研雜誌。

  莫名其妙的男人,從上次相親第一次見面時就是,還有昨天也是,還有……上次在樓梯間也是……蘇九韻臉上不由得一陣熱氣,即便與此,她還是悄悄地舉起手環,給何時謙拍了一張照片,很好,他絲毫沒有發覺。

  不過,自己真的要和所花去參加答謝宴嗎?那麼多人……

  「蘇小姐為什麼不想去遠達製藥的答謝宴?據我所知,你的很多女同事,都是盛裝出席的。」何時謙的聲音打斷了蘇九韻的沉思,他在說這句話時,目光尤自落在雜誌上,燈光打在他的眼瞼上,有一種靜謐而又遙遠的美。

  「周教授原本安排我今晚值班,所以我才去不成。」

  何時謙沒有回答,只是突然抬頭,看向蘇九韻的眼裡,像是有點點星光閃耀。蘇九韻莫名地覺得,他可能、也許已經聽到她心底的聲音了。

  蘇九韻有一個優點,便是看問題特別通透,所以一旦意識到何時謙看穿了自己的謊言後,便立刻坦白道:「答謝宴上人會很多。」

  何時謙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對。」

  「為什麼?」

  在何時謙的印象中,似乎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子們都很熱衷於參加這種聚會。就連研究所里平時素麵朝天的女科學家、女研究員,今天全部都盛裝出席,這就說明,女性都非常願意在這種場合,綻放自己的性別魅力。

  「就是不習慣而已。」

  「是嗎?」何時謙的語氣不知道為何突然冷了下來,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

  蘇九韻又不便離開,一時尷尬加無聊,便站到了窗邊,安靜地看著窗外的雪,江都今年的雪下得還真是大,此刻地上,已經鋪上了白白的一層,連剛走沒多久的車輪印都只剩下薄薄的一層了。

  「蘇小姐喜歡雪嗎?」低沉的男中音再度響起。

  「嗯。」蘇九韻隔著玻璃,輕撫上落在窗沿上的雪,意識到自己似乎回答得太敷衍,她又道,「畢竟物以稀為貴。」

  他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在江都這種少雪的城市,怕是沒人會不喜歡這難得一見的雪吧。

  「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就不喜歡。」

  何時謙的這句話心思太重,帶著三分回憶,三分嘆息,大約還有幾分想念——這些都不應該是在她這個才見兩次面的陌生人面前表露出來的。

  蘇九韻皺眉回身,卻見何時謙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正靜靜地看向窗外,察覺到了蘇九韻的目光,他也看向她,但僅僅對視了不到兩秒,他的目光便又滑開了。

  「噹噹噹噹!我準備好了!」突然,周家敏出現在了門口,側身扶門,擺了一個極盡妖嬈的姿勢,「怎麼樣,我這身衣服,足夠驚艷全場吧?」

  蘇九韻看著面前非常,非常不一樣的上司,嘴巴不由得張大了。

  驚……艷?準確地說,是驚嚇吧……

  何時謙無奈地撫了撫額頭,他這個姑姑,最大的運氣便是上天賞飯吃,天生一副怎麼吃都不胖的好體質,外加一幅不化妝都漂亮的天生好容顏,也許是上天都覺得自己太偏心,於是給了她一個極……獨特的審美。

  周家敏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家侄兒。

  何時謙的眉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姑姑,我好像建議過您,按照時尚雜誌上的推薦來買衣服,並且嚴格按照它的穿搭來配衣服。」

  原來,一直美到50多歲的所花,被研究所所有人都稱為穿衣服永遠都不會出錯的所花,是這麼來的?

  蘇九韻驚訝,正好撞上周家敏狼狽中又帶著一絲威脅的目光:「你不准說出去!」

  蘇九韻表現得一臉茫然:「說什麼?」

  何時謙不由得微微側目,蘇九韻回看過去時,他卻已經轉了身,提起了放在凳子旁邊的兩個袋子:「這是剛去『夏之夢』拿的兩套衣服和兩雙鞋,你一貫的尺寸。」

  夏之夢?

  蘇九韻隱約聽過這個品牌,是了,有一日在食堂,她無意間聽其他部門的女同事閒聊時說起過,據說「夏之夢」只在江都市寸土寸金的步行街有一家旗艦店,而且價格貴得嚇死人,不過一件夏天的平常T恤,都要花掉她們一個月的工資,因此,一般人從「夏之夢」的旗艦店面前經過,都會繞著走,因為高昂的價格輕易就能戳破他們似乎過的還不錯的美夢。

  周家敏有些懊惱,臉色不愉地接過自家侄兒遞過去的袋子。

  何時謙又道:「姑姑,雖說您這身搭配的確非常有個性,但是您的審美真的太超前了。」

  「真的嗎?」一雙杏眼頓時恢復了明亮,隨後又轉向蘇九韻求證。

  蘇九韻不由得感嘆語言的神奇力量,尤其是說這句話的男人,真真是生了一幅七竅玲瓏心——既沒有說實話,但也沒有說謊言。

  她非常配合地點了點頭:「是。」

  周九韻頓時笑了,她正欲轉身去換衣服時,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來似的,圍著蘇九韻前後左右地打量了一圈,同時一邊嘆氣一邊搖頭,最後,她從袋子裡拿出一套衣服和一雙鞋遞給蘇九韻:「幸好你和我身材差不多,去換上這套。」

  「啊?」蘇九韻一臉愕然,「教授,我這身衣服挺好的。」

  「小九啊,你在剛剛之前,是不是若我生氣了?」

  「是……」

  「那你知道我之前為什麼特意安排你和時謙相親嗎?」

  蘇九韻點了點頭:「您說過,因為您的朋友紛紛在您面前炫耀兒媳婦和孫子孫女們,你有些著急了。」

  一聲輕笑從蘇九韻的斜後方傳來。

  「你……」周家敏頓時又感覺一陣胸悶,不知道她是真實誠,還是故意這麼「實誠」。但隨後,周家敏又換上一幅笑臉,「總之,小九你今晚得幫我一個忙。」

  周家敏笑得格外燦爛,蘇九韻本能地覺得背心有些發涼:「我能說『不』嗎?」

  「當然不可以。聽話,先去試試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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