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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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大營養源研究所。思兔閱讀www.sto55.com

  七樓,周家敏的辦公室。

  何時謙站在窗邊,神色間一片漠然。此時已近正午,冬日的陽光雖然沒有什麼溫度,但卻依舊暖洋洋地灑在窗台上一排生意盎然的綠植上。他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碰上一片綠葉,對方卻受驚似的,一下縮了回去。

  正好是午飯時間,研究所的工作人員,正三五成群地向食堂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今天有什麼重要的人來研究所,即便在如此寒冷的天氣,研究所大院一樓的圓形噴泉依舊歡快地噴著水。

  閉上眼,何時謙仿佛能聽到淙淙的流水聲,陽光打在眼瞼上,有一層朦朧恍惚的光亮,他仿佛回到了三歲那年。父親將他帶到研究所,在一樓大廳遇上一個熟人,父親抱著他同熟人講話,他卻非要下來。於是,父親將他放了下來。調皮的他看到什麼都是新鮮的:大廳里明晃晃的吊燈,能照出人影的白色瓷磚,還有大門口,飄了滿地的黃色樹葉……

  一切清晰如昨,甚至連牆上的劃痕,還有自己興奮地奔向父親的氣喘聲,也仿佛在耳邊響起。

  真是……不想記得。

  手指微微用力,刺激得一整盆含羞草蜷縮成了一團。他再一次無比厭惡起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如果能忘掉該多好。

  多年前,他經常跟著姑姑到H大研究所玩,但是自從父親過世後……他便再也沒有來過這裡了。

  「時謙!」周家敏一收到何時謙的信息,便第一時間從實驗室趕回到了辦公室,因走得太快,還有些氣喘,「你今天怎麼突然想到過來?」

  何時謙轉過身,上次見面是晚上,他還未曾發覺,現在站在陽光下,他這才發現,姑姑似乎憔悴了一點。

  他這個姑姑,雖然人長得極美,但性子卻極火爆,為了保持身材,一直都沒有要小孩,好在姑父也不在意。這些年,姑姑一直拿他當自己的兒子在養,自己父母去世得早,姑姑對他而言,幾乎相當於是母親一般的存在。

  何時謙的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打包盒上:「我和衛東正好在附近吃飯,他想著姑姑最愛吃張叔家的梅花酥,就打包了一份讓我給你帶過來。」

  「臭小子,算你們有良心,還記得姑姑最愛吃什麼。」

  但她的感動還未完,何時謙便對著周家敏欠了欠身:「我先走了。」

  「哎——」周家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還住在你小叔哪兒嗎?回家住吧,你爺爺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了,結果還是整天都見不著你的面,你不知道他多傷心。」

  「我在衛東那兒住得挺好的,就不勞他老人家費心了。」

  在任何人面前都遊刃有餘的周家敏,唯獨面對這個侄子時,從心理到生理上都會產生一股挫敗感:「是,你爺爺裝病將你騙回來,是他的不對,可是爺爺年紀大了,那麼大的遠達製藥集團,你總得接手吧?」

  「姑姑,你是新時代的女性。」

  「正因為我是新時代的女性,所以我才懂得,舉人不避親,你從人品、學識到能力,明明是最合適的人選……」

  何時謙打斷姑姑的話:「您別忘了,還有衛東。」

  周家敏看向何時謙:「衛東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周家敏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欲言又止。

  見姑姑不語,何時謙微微一用力,周家敏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不由得鬆開了。他朝背後揮了揮手:「我走了。」

  「時謙。」

  何時謙站定,微微側頭,完美的側面在陽光下,好似雕刻家手下最經典的作品。

  「你實話告訴姑姑,你真的只是來給我送梅花酥嗎?」

  憑周家敏自己對這個侄兒多年的了解,何時謙目標清晰,而且極度自律,他的人生就像一塊刻度精確的瑞士手錶,什麼時候做什麼事,他向來都有自己嚴格的規劃,比如小學、初中、甚至高中都接連跳級,即便家人和老師都反對他跳級過於頻繁;再比如比如出國留學,可以說,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一步不錯……除了這次回國,是被父親何遠達裝病騙回來的除外。

  何時謙當然不好騙。

  何遠達對外是個言出必行的商場大佬,沉默寡言,看不出深淺,但在唯一的孫子面前,卻頗有幾分老頑童的樣子,為了騙過這個聰明絕頂的孫子,首先,他偽造了全套的病例和記錄、甚至在「病發」前的幾個月,嚴格且準時地去看醫生,最後還硬是在醫院裡躺了整整一個月。最關鍵的是,何遠達的病情是讓何時謙在「不經意」間,自己發現的。

  即便如此,何時謙還是在第一時間親自打給何遠達的主治醫生,詳細詢問了爺爺的病情,並且調取了醫院裡的相關記錄,最後,還囑託自己在中國區的同事,去「探望」過爺爺幾次,在確定事情的真實性之後,這才辭職回國。

  總之,何時謙從來不做無用功,最重要的是……周家敏神色間有一絲淒涼和懷念,自從哥哥去世之後,她這個侄兒已經多年都不踏進H大研究所一步了,這次特意過來,只為給自己送一盒自己愛吃的梅花酥,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何時謙的目光從牆上的時鐘上划過:「梅花酥趁熱吃。」

  隨後轉身離去。

  「哎,哎,你……」

  門已經被帶上了,周家敏轉身打開食盒,半天才咬了一口梅花酥,一股溫熱而又熟悉的香甜直擊味蕾,真甜。

  因為是午飯時間,此刻研究所里並沒有什麼人。

  電梯正好停在七樓,何時謙卻視若無睹,徑直向樓梯口走去,途中,他經過一個個辦公室,安全部、監測部……樓梯口正對著一個部門:營養源部。

  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何時謙目不斜視地從營養監測部走過,余光中,辦公室里只有一個戴著眼睛的年輕男人,正著埋頭不知道在搗鼓著什麼東西。

  大約是因為冬天天氣寒冷的原因,樓梯間的門只虛虛地敞開了一點點,何時謙的手剛握在冰冷的門把手上,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媽,我都說了,我前兩天一直都和魏醫生在一起,不信您給魏醫生打電話啊……媽,我肚子好餓,您再和我多說兩句,食堂的粉蒸排骨就要被搶光了。」

  何時謙手頓住了,是她?

  電話終於掛了,蘇九韻鬆了一口氣,和天底下大部分的小孩一樣,她最怕母親的囉嗦了。掛完電話,蘇九韻轉身便去拉門,不想,門外正好有人想推門進來,於是,一個更大的推力反推回來。

  「啊——」蘇九韻一時重心不穩,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但身後便是陡峭的樓梯,她嚇得臉色發白,雙眼緊閉,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

  還未等她叫出聲,一隻大掌適時地拉住了她的。

  一個男人正傾身拉著蘇九韻,因為突然傾身的動作,他脖子上的圍巾散落下來,純羊毛的質感輕擦過蘇她的臉,同時,一股樹木的清香味傳到蘇九韻的鼻中,很特別,也很好聞。

  蘇九韻這才睜開眼,在看到對方的同時,她不由得愣住了,單眼皮,高鼻樑,薄嘴唇,好漂亮的一張臉!唯一可稱之為缺點的,大約是他此刻表情嚴肅,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陰沉。

  何時謙目光微閃,還是那張圓圓的臉和那雙圓圓的眼,但是她眼中驚艷的神情,卻好似他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拉著蘇九韻的手不自主地用力,她是真的不記得他了?還是假裝不認識他?

  從小到大,何時謙見過很多女人,尤其是見過何衛東身邊很多的女人,其中有些女人是飛蛾撲火,她們眼裡的深情和執著,像火焰一樣燃燒著,點亮了整張臉。還有一些女人卻喜歡欲擒故縱,眼角眉梢下,藏著似有若無的算計,她們算計金錢,算計身份,算計一張長期飯票。

  見得多,自然便懂得多。

  而此刻,蘇九韻閃動的瞳孔中,倒映著自己最初的樣子,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假裝忘記他,而是……真的忘記他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

  不可能。

  手掌用力,何時謙右腿往後猛退了一步,蘇九韻一時不防,整個人被拉起,隨後向前撲去,險險地在距離對方胸膛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下一秒,她便被那股樹木的清香味覆蓋住,鋪天蓋地。

  雖然沒有真的摔下去,但是蘇九韻還是一陣後怕,她抬頭:「謝……」

  另外一個「謝」字還未出口,卻有一股柔軟的觸感擦過她的額頭,稍縱即逝。

  時間仿佛在瞬間停住了,那是……對方的唇?

  「轟」的一下,蘇九韻感覺自己從脖子到臉,升起一股薄薄熱氣,想來臉上應該紅了,她立刻低頭,後退兩步,同時右手快速地擦過額頭,向對方道歉道:「那個,對不起。」

  目光所及處,蘇九韻只看到他光潔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還有,剛剛謝謝你。」

  對方抬起右手,米色的布料在手肘處扯出細細的褶皺,骨節分明的手指貌似無意地擦過自己的唇:「不客氣。」

  他這是……蘇九韻愣了一下。

  對方卻已從她身邊經過,肩頭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向樓下走去。

  「不過。」對方剛下了一個台階,背對著她道,「蘇小姐下次走路,注意一點。」

  蘇小姐!

  蘇九韻猛地抬頭,對方認識她,可是,自己卻對他沒有絲毫的印象。她在江都根本沒有朋友,是同事吧?這個時間,在研究所里,能遇到的熟人很大概率是別的部門同事。

  蘇九韻一向非常擅長「認錯」:「先生也是。」

  背對著蘇九韻,何時謙的嘴角挑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她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剛剛一推一拉的開門事件,他也有責任嗎?她果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無害。

  對方沒有再回答了,只剩一陣不緩不急的腳步聲在樓梯間緩緩響起,最後越來越遠。

  蘇九韻這才回頭,卻已經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了。這裡是七樓,為什麼他不坐電梯,卻偏偏要走樓梯?奇怪的男人。

  經過這一場事故,蘇九韻的午餐也吃得味同嚼蠟。更讓她抑鬱的是,今天周家敏到食堂也很晚,王海洋知道最近蘇九韻和周家敏教授不對付,於是特意拉著蘇九韻坐到了所花身邊,豈料蘇九韻從頭到尾都忽視了王海洋的眼神暗示,只知道默默地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地吃完了自己的午飯。

  吃完飯回到辦公室。

  王海洋看著蘇九韻,百思不得其解:「我說你到底怎麼著所花了?她前段時間不是還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怎麼著突然就對你不理不睬了?」

  「你也發現了?」蘇九韻皺眉。

  王海洋一撥牛海:「廢話,像我這種聰明伶俐的陽光美男子,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雖然在工作上和實驗中,所花對蘇九韻的態度和以前並無二至,但就是平白地多了幾分客氣:和蘇九韻沒有私下接觸,哪怕是眼神接觸,以前她可是經常找九韻幫她做這個干那個的,另外,在工作時間裡,對九韻的禮貌和官方,已經超出了正常的上下級關係……總之,不正常,很不正常。

  王海洋跳坐到蘇九韻的桌子上,咬了一口蘋果:「哎,你到底怎麼著她老人家了?說出來聽聽,我好幫你出出主意。」

  「我和她侄子相親,沒成……」

  蘋果掉到地上,王海洋張大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相、相親?九韻,你想找男朋友了嗎?為什麼?」

  「沒有。」

  王海洋滿臉的不信:「你沒有這個想法所花為什麼給你介紹男朋友?」

  蘇九韻撿起地上的蘋果,用濕紙巾擦過之後遞給王海洋:「誰知道呢?大約是她侄子奇貨可居,而我聰明伶俐,正好配對吧。」

  「你……」

  「開玩笑的。」蘇九韻轉過身,不再理睬王海洋了。

  王海洋看著蘇九韻的背影,憤憤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

  何時謙一臉疲憊地推開門,迎接他的不是習慣中的黑暗,而是滿室的燈火通明。

  他看了一下手腕間的表,時針才剛剛指向晚上十點,這個只大他三歲的親叔叔,向來都是工作狂人,拿遠達集團當自己的第二個家,經常加班到半夜三更才回來,就算夜不歸宿住在公司也是常有的事,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反常。

  「衛東?」何時謙一邊在玄關處換鞋一邊喊道。

  沒人回答。

  他放下包,又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這才向客廳走去。

  何衛東的公寓是複式的,上下兩層共150多平米,房子裝修雖然輕奢低調,但是看得出品質品味都是一流。

  一進門便是一面兩米高的全身鏡,玄關往左是廚房和小陽台,往右便是客廳了。一眼看過去,客廳空空蕩蕩的,除了日常的家用電器,最顯眼的,便是呈幾何圖案的大吊燈,個性又有特色。整個房子以黑、白、灰三色為主,乾淨利落,唯一的軟裝飾便是白色牆面上掛著幾幅畫作——張大千先生畫的蝦,寥寥數筆,卻野趣動人。

  雖然何衛東每周都去健身房,但還是在沙發旁放了一台跑步機。通向二樓的樓梯在隱藏在客廳盡頭,懸空設計的白色樓梯蜿蜒向上,優雅又別致。

  何衛東一直都住在樓上,何時謙則沒什麼意見地住在了一樓。

  此時客廳里沒有人,只見何衛東的外套隨意地丟在沙發上,原木色的地板上還散落著幾張紙。

  何時謙彎腰撿起,不由得皺眉,這像是一份合同,何衛東怎麼會亂扔。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何時謙抬頭:「你今天怎麼……」

  頭要抬卻還未完全抬起時,一樣東西已經迎面飛來,何時謙後退一步,險險地接住了,竟是放在他床頭最新一期的《Nature》。

  何時謙有些訝異:「這是最新的一期,我剛拿到,還沒有開始看。」

  何衛東站在客廳正中央,上身穿一件白色的修身襯衣,越發顯得他寬肩窄腰,下身是一件深藍色的修身長褲,袖子卷到了手肘處,露出精壯的小手臂,笑得格外燦爛:「是嗎?那豈不是正好。」

  有別於何時謙的內斂,僅僅只比他大三歲的何衛東,看起來成熟而張揚,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濃眉下那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時候似乎永遠都帶著三分笑意,就連在硝煙瀰漫的談判桌上也不例外。陰溝鼻,唇紅齒白,再加上常年有健身的習慣,身材保持非常好,是那種典型的「脫衣有肉,穿衣顯瘦」的類型,所以非常受女人們的歡迎。

  何時謙的目光落在何衛東的身側,他身旁放了一個可移動的架子,不用想了,上面那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是自己的。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這位小叔了。

  何衛又拿起一樣東西。

  「喂,等等……」

  來不及了!何時謙一個躍身,又是一把接住,那竟是他珍藏多年的,有霍金親筆簽名的7號球衣!何時謙的面上帶了幾分薄薄的認真:「何衛東,你在幹什麼?」

  「扔垃圾啊,你不是看到了嗎?」何衛東說著,又隨手拿過一件東西,這次是一個相框。何衛東掃了相框一眼,是何時謙和他的初戀女友——顧嫣然的合照。他有些意外:「剛剛從你房間裡隨意扒拉出來的,我都沒注意。你小子這麼長情啊,這麼久的照片你還留著?」

  「只是忘了扔。」燈光下,何時謙面白如玉,「何衛東,放下我的東西。」

  何衛東單手解開頸項間的紐扣,露出鎖骨:「我若不放呢?」

  「不放?」何時謙的目光一轉,落在身側的跑步機上。

  何衛東頓時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你想幹什麼?」

  何時謙笑了笑,一臉地無害:「我還能幹什麼?」他不疾不徐地走到跑步機邊,「聽說你這台跑步機是超智能的,能自動地記下你每天的體能數據,話說,這裡面有你多長時間的健身數值?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不對,你在這兒住了有快十年了吧?」

  何衛東急了:「何時謙,你敢亂動!」

  何時謙舉起右手,笑了,隨後,骨節分明的手指按了上去。

  滴——

  滴——

  滴——

  「喂!」

  「這最後一個鍵按下去,你這多年的健身數據可就都沒了。」

  何衛東憤怒:「你威脅我是吧?」

  何時謙笑得溫潤如玉:「怎麼會?我這是在和你講道理。」

  何衛東把相框往旁邊的沙發上一拋,挽著袖子沖了過來:「我看你小子是皮癢了!」

  ……

  何衛東一拳過去:「你我讓你老是拿錯我的剃鬚膏!」

  何時謙一拳回過去:「誰讓你老是和我買一樣的剃鬚膏!你還不是老下樓來蹭我的洗手間!」

  何衛東再一拳過去:「那樓上的洗手間不是壞了我一直懶得修嗎?再說這裡是我家,所有的洗手間都是我的!」

  何時謙再一拳回過去:「你還上廁所不關門!」

  何衛東又一腳踢過去:「我那是為了治好你的破潔癖,我都犧牲我的肉體了你知道嗎?哎哎哎,何時謙,咱們從小可就約法三章打人不打臉……我去,你來真的是吧……」

  ……

  十幾分鐘之後。

  客廳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散落的書和玻璃碎片,沙發抱枕的白色內芯也飛得到處都是。掃地機器人正歡快且忙碌地工作著,發出「嗡嗡嗡」的聲音——要知道平時在這個家,它是沒多少活兒可以乾的。

  吧檯前。

  何衛東和何時謙並排著著,兩個人的頭髮都亂得像雞窩一樣,臉上也都掛了彩,尤其是何衛東,嘴角處青了好大一塊。

  何衛東拿過一瓶酒,倒了兩杯,然後將其中一杯推到何時謙面前。

  何時謙拿起酒杯。一口氣喝完。

  何衛東笑了,也喝了一口酒,卻忍不住「嗤」了一下,捂住嘴角道:「你小子下手夠狠的啊。」

  「彼此彼此。」

  何時謙看了何衛東一眼,放下酒杯,轉身向廚房走去,不一會兒再出來時,將一個白水雞蛋放到何衛東的面前。

  何衛東一幅嫌棄:「你留著自己吃吧。」

  何時謙沒有理他,將雞蛋拿過來,剝乾淨了,在自己額頭上的傷處上下滾動著:「活血消腫。」

  何衛東差點被自己一口酒嗆住了。

  玻璃材質的酒杯在光滑的檯面上發出「呲——」的聲音,燈光下,何時謙的表情柔和了幾分:「爺爺……找你了?」

  何衛東今天這麼反常,也只有這一個原因。

  何衛東動作停了零點幾秒,隨後咧著嘴再喝了一杯酒:「嗯。」

  「為我?」

  「你說呢?」何衛東一肚子氣。

  何時謙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何衛東的,仰頭,一飲而盡。猜也猜得到,爺爺無非是想讓自己回家,剛開始可能是溫和地讓何衛東勸自己,之後大概是強硬地要求何衛東趕自己離開,在都被拒絕後……

  何時謙的目光落在剛剛的那一紙合同上:「他老人家幹什麼了?」

  「他總不是那一套。」何衛東看向何時謙,「哎,我就納了悶,你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就算長得男人妒女人愛,你也是一成年人吧?老爺子居然給我設門禁,門禁啊,我從十幾歲開始,就沒有按時回過家,他居然現在給我設門禁,怎麼著,合著你住我這兒,我就成了大家長了是吧?我得守著你,得時刻看著你?

  何時謙的移回目光,不怎麼誠心地道:「抱歉。」

  何衛東湊近他,一雙桃花眼裡帶著三分調七分認真:「真覺得抱歉?」

  何時謙往後躲開他的靠近:「你想幹什麼?」

  何衛東退後,早已經習慣了他的不喜歡與人親近:「作為讓你住在這裡的交換,老爺子讓你下周一去遠達報到。」

  何時謙側身:「職位呢?」

  「新藥研發中心主任,負責遠達集團所有的新藥開發。」

  新藥研發中心主任……這麼重要的職務。

  何衛東話音剛落,連燈光都好似一下安靜了下來。

  新藥研發是遠達生物製藥的核心部門,遠達製藥算上今年,已經成立了四十周年,伊始,新藥研發由何遠達自己負責,後來由何松山負責,在何松山過世以後,這個部門的負責權又回到了何遠達的手上。

  因此,很多人都將新藥研發部的負責人,看作是遠達製藥的接班人。

  何時謙不甚在意:「我回來不是因為遠達。」

  何衛東喝了一口酒:「但是所有人都會這麼以為。」

  何時謙看向何衛東,目光微閃:「這個所有人里……包不包括你?」

  一針見血。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之後,何衛東愣了一下,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你認不認為這麼想的人裡面包括我?」

  何時謙也笑:「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何衛東「哈哈」一笑,虛虛的一掌拍在何時謙的肩上:「你小子怎麼說話呢?我可是你親叔叔。」

  「親叔叔?」何時謙轉過身,晃動著面前的酒杯,「也不知道我七歲那年,是誰非哭著喊著非逼著我歃血為盟,與我結拜成了同性兄弟。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口酒嗆得何衛東胃疼,「這都過去多久的事了,你還記住它幹什麼?」

  「你以為我想記?」

  「得得得,知道你過目不忘行了吧?」

  ……

  窗外,細密的雨聲打在窗台屋檐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兩人無聲對飲。

  何衛東的頭有些沉,他今天喝多了。最近一個多月,他帶著團隊加班加點,只為啃下魏氏這塊難啃的骨頭,不想只剩臨門一腳時,老爺子輕飄飄一句話,就讓他將項目交了出來,也不管他花了多少的時間和力氣在這個項目上,更不管他該怎麼和底下的人交代……有什麼好委屈的,老爺子對他,不向來都是如此嗎?在老人家和姐姐心中,向來何時謙才是遠達根正苗紅的接班人。

  「明早我還有一個會,就不陪你了。」何衛東起身,看向客廳里一片狼藉,「正好,你這個潔癖狂魔收拾一下。」

  他朝何時謙擺了擺手,然後搖搖晃晃地向樓上走去。

  「衛東。」身後,何時謙突然喊道。

  「嗯?」何衛東站在樓梯上回頭,吧檯的燈光有些暗,何時謙的眉眼在細雨燈光下,如浩瀚夜空中的明星,又亮又清。

  「你還記得你的上一任女朋友嗎?」

  不想他竟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何衛東愣了一下,然後眼前恍惚閃過一個非常胖的女生的身影,胖到對方的五官都擠到了一起,看不太分明。

  何時謙原本就不太在乎何衛東的回答,又道:「如果我老是時不時地想起一個女孩,這說明什麼?」

  何衛東的嘴角慢慢地揚起,最後形成一個大大的笑容:「恭喜你。」

  「哦?」

  「恭喜你,終於從冷酷無情的機器人,變成有血有肉的真實人類了。」

  何衛東往上走了兩步,好似又想到什麼,回身趴在扶梯上,眼底帶著幾分調侃,「我說何時謙,這些年,老爺子為了誆你回來,裝病也不止一次兩次了,除了第一次沒經驗,你哪次回來過?而且以你的嚴謹,老爺子真病還是假病能偏過你?你提前回來的真正原因,是因為這個女孩?」

  「睡你的覺去。」

  何時謙回身,收拾起了吧檯上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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