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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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大營養源研究所。思兔sto55.com

  「九韻,你真不去啊?」王海洋靠坐在蘇九韻的辦公桌前,表情可憐兮兮的。

  「我真不去了,你們去玩吧。」

  「你說別人都沒吭聲,你那麼積極幹嘛?」

  蘇九韻沒有回答,只是眼睛都沒眨地盯著電腦,同時還時不時動筆記一下筆記。

  由於持續加了半個月的班,幾個部門的領導請營養源部和隔壁幾個部門吃飯,犒勞大家這段時間的辛苦,偏偏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實驗結果會在今晚出來,難得的部門大聚餐,而且其中有兩位領導平時非常忙,一直都在參加各種國家級的研討項目,這麼好在領導面前刷存在的機會,當然沒有人主動站出來。

  於是蘇九韻最後主動攬過了這個活兒——反正她本來就對這種人太多的聚會避之不及。

  「九韻,你變了,自從你和我哥在一起之後,你就變了。」王海洋繼續一臉哀怨。

  前段時間,遠達心臟靶向藥在海外出現問題,何時謙雖然人在國外,但是依舊天天派人送花到研究所,已是鬧得沸沸揚揚,再加上最近,周家敏每每看到蘇九韻,便一幅准婆婆看自家兒媳婦,怎麼看怎麼喜歡的眼神,更是坐實了她和何時謙之間的戀情。

  因為是事實,蘇九韻也沒有否認,只是隨口道:「怎麼變了?」

  「天啊,你你你,你居然沒有否認!」王海洋浮誇地表演,見沒人理他,隨後又道,「蘇九韻,你運氣真好,居然能吊上我哥那種男人中的男人。」

  男人中的男人……蘇九韻哭笑不得。

  「話說,你以前不是還參加過遠達的答謝宴,現在你居然連部門聯合聚餐都不參加。」王海洋八卦兮兮地湊到蘇九韻的面前,「是不是我哥是個醋罈子?」

  醋罈子?蘇九韻皺眉,然後恍然大悟,原來那是吃醋啊。

  她還未說話,王海洋已竟被許家明一把拉了過去:「走了,時間要來不及了。那個蘇九韻,你好好盯住實驗啊。」

  王海洋一邊趔趄著往前走一邊道:「許家明,你個實驗狂魔!絲毫不顧及同事友愛!」

  ……

  因為聚餐的緣故,今天大家都走得很快,整層樓很快空了下來。

  沒有人反而更自在,蘇九韻繼續工作了一會兒,隨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沖了一杯茶。綠色的茶葉在開水的沖泡下,先是迅速地下沉,又一片一片地浮了上來。很快,透明的玻璃杯里,一片碧藍色。

  蘇九韻輕嗅了一口茶香,不知道是不是受何時謙的影響,她最近很愛喝茶。

  「好的茶葉,湯色明亮清晰,你這杯茶,湯色這麼深,這個茶葉放多久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突然響起。

  蘇九韻回頭,只見何時謙正斜斜地靠在門邊,上身穿了一件藍白交替的羊毛衫,下身穿了一件深色的褲子,手上提著一個袋子,正笑著看著她。

  「你明天一大早不是要趕飛機嗎?怎麼有空過來?」蘇九韻驚喜。

  「嗯,因為接下來幾天都見不到了。」

  這是「我想你」的又一種表達方式嗎?

  何時謙走過來,將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放在蘇九韻的辦公桌上:是上次在小吃街吃的糖丸,她看了好幾眼,都沒敢吃,沒想到他竟然留意到了:「謝謝。」

  「滴滴滴——」電腦發出一聲聲響,提醒蘇九韻實驗數據出現報錯。這個實驗事很重要,他們整個部門盯了有幾個月了。

  蘇九韻看了一眼電腦,有些抱歉地道:「我可能還得好一會兒,你……」

  「我等你。」

  何時謙打斷蘇九韻的話,拉開隔壁同事的座椅坐了上去,隨後,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個魔方,專注地轉動著。那是一個異形魔方,十二面體,每個中心都有一種顏色。便是看一眼都覺得很難,但是在他手裡卻轉動得飛快。

  真是同人不同腦。蘇九韻在心底默默地感嘆了一句。

  因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辦公室,因此辦公室的三組燈,蘇九韻只留下了中間的一組。因此此刻,辦公室的兩側都有些昏暗,只有中間是最明亮,何時謙恰好坐在明暗交界處,光線從上方傾瀉而下,打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好似加了自動的柔光,照得他的眉眼好似畫中人一般。

  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住,何時謙抬眼,傾身向前,左手扶住蘇九韻的椅背,聲音低沉:「我不介意你一直這麼盯著我,但是……」

  他的氣息隱隱地吹在自己的臉頰,蘇九韻臉上便熱了幾分,她不自在地避開何時謙的眼,往旁邊挪了挪,只是椅子只有那麼寬,再挪就掉下去了。

  「但是,」何時謙餘光掃過座椅邊緣,往前再探了幾分,「我更喜歡換個地方。」

  話音剛落,「啊——」的一聲,蘇九韻整個人便往地上跌去,下一秒,剛剛還坐在隔壁的人已經搶過來,一隻手扶住椅背,另一隻手緊緊地擁住她。

  「咕嚕咕嚕——」不規則的魔方在地方滾動了幾圈之後,最後終於在一個桌角下停了下來。

  「嗤」了一聲,何時謙皺眉:「你沒事吧?」

  「嗯,沒事。」蘇九韻搖頭,指了指他的右腳,「你剛『嗤』了一聲,你腳沒事吧?」

  「沒事。」因搶得太急,何時謙右腳撞上了椅子腿。

  窗外夜色正濃,遙遠的鬧市區,燈光蜿蜒璀璨,一如燦爛的星河。晚風清冷,透過半開著的窗口吹進來,吹起蘇九韻額邊的發,長發飄搖,落到何時謙的臉上,密密的癢。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能看得清彼此眼底,對方的身影,甚至能夠聽到對方急促的心跳聲。

  何時謙抬起身,慢慢地靠近蘇九韻,聲音有些沙啞:「如果不願意,記得告訴我。」

  心跳瞬間加速,蘇九韻看著何時謙的臉,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的放大。

  「閉上眼。」

  閉眼。

  因為視覺關閉,其他的觸感反而格外靈敏。蘇九韻能夠感覺到何時謙的額頭輕輕碰上自己的,隨後是他的鼻尖,最後是他越來越近的氣息——

  「滴滴滴滴——」實驗數據報錯聲在安靜的辦公室突然響起。

  好似剛從睡夢中驚醒,蘇九韻立刻雙手抵在何時謙的胸口,何時謙的唇一下落在了她的側臉上:「那個,數,數據報錯了。」

  「嗯?」何時謙的氣息有些粗,他掃了一眼電腦,瞳孔里,是深不見底的黑。終於,那一黑慢慢地淡了下去,成了正常的褐色。

  何時謙輕輕一吻落在蘇九韻的眼上,他道:「快一點。」頓了一下又道,「我餓了。」

  餓了……蘇九韻的臉上更紅了,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總覺得他最後三個字別有深意。

  何時謙終於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他撿起魔方,又坐回到了隔壁位置,蘇九韻趕快滑到自己的辦公桌邊,一把抓住滑鼠。身側,何時謙輕笑出聲,蘇九韻尷尬到恨不得立刻消失。

  好在她一旦完全進入工作狀態,思緒便立刻集中了起來。

  走出研究所大樓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半了。

  「小蘇,這麼晚才走啊?」門衛張大爺笑眯眯地同蘇九韻打著招呼,同時一雙眼不同地在何時謙身上掃來掃去,「這不是周教授家的……」

  蘇九韻趕緊拉著何時謙快走兩步:「張大爺再見,我們先走了。」

  「怎麼,想『金屋藏嬌』?」

  「快走了。」

  新工業區的人流量到底不如老城區,大約是夜深了的緣故,路上的車輛和行人都很少。

  車子駛過研究所門前的大樓,一輪圓月赫然從高樓後跳了出來,雲層且高且薄,星光稀疏微弱。不知是什麼植物的香氣隱隱傳來,配合著月色的皎潔,顯得靜謐而安寧。

  蘇九韻坐在副駕駛座上,昏黃的路燈快速地向後退去,窗外,暖黃的月亮在時密時疏的樹影間穿梭,陪著他們一路向前。

  夜色清新溫柔,身邊又是讓自己感覺特別安全的氣息,蘇九韻頭慢慢地偏向一邊,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等蘇九韻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車子不知道在她家樓下停了多久,四周一片安靜,甚至能聽到草叢裡的蟲鳴聲。

  蘇九韻看向何時謙,他竟也睡著了,頭偏向自己的方向。平日裡一絲不苟的頭髮散落下來,半遮住他的眉眼,倒顯得年輕了幾歲。月光傾瀉而下,他的臉好似上好的玉石。清醒狀態下的何時謙,雖然看起來溫文爾雅,但不笑的時候,始終給人一種陰翳感。而此時的他,卻毫無防備。

  蘇九韻伸出右手,一寸一寸地描繪著何時謙的整張臉。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如果能將他的樣子刻進心底,她就永遠不會忘了他了。

  「醒了?」何時謙緩緩地睜開眼,聲音很低。

  蘇九韻連忙收回手,坐直了身子道:「嗯。」

  何時謙也坐了起來,看了一眼時間:「對不起,已經這麼很晚了,我送你上……」

  「不——」剛剛在辦公室那個未完成的吻,突然出現在腦海,蘇九韻殘存的睡意立刻消失殆盡,她的背挺得筆直:「不,不用了。」

  何時謙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蘇九韻莫名地有些心虛,她推開車門:「這麼晚了,我也不請你上去坐了,你趕快回去吧,明天早上還要趕飛機。拜拜。」

  蘇九韻落荒而逃,甚至連何時謙的「再見」都沒聽到。

  何時謙靠在車上,一直到九樓靠路邊的房間裡亮起了燈光後,這才打給司機:「抱歉,李哥……」

  房間裡,蘇九韻目送何時謙的車離開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躺在沙發上,用紗巾蓋住了臉,腦子裡一會兒是不斷報錯的實驗數據,一會兒是何時謙那個落在臉頰上的吻……等她意識到手環不在自己的手腕上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

  蘇九韻翻遍了家裡和自己的包包,依舊沒有找到。

  且不說這個手環的製作複雜,再讓魏來伯伯幫忙定做一隻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二是如果手環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撿到,那麼裡面所有人的資料都有可能泄露——研究所很多同事的身份是對外保密的。

  「冷靜,蘇九韻,冷靜下來。」

  蘇九韻深吸一口氣,仔細回憶著今天晚上的每一個細節。幾個小時前,她一個人在辦公室加班時,手環還在自己的右手上,後來何時謙來了,再後來她差點摔倒,最後,何時謙送她回家。難道,手環是在她差點摔倒的時候落在辦公室了?或者,蘇九韻看向窗外,透明的窗戶上印出她一臉的緊張,會不會落在何時謙車上了?

  窗外,濃黑似墨,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一點了。

  蘇九韻清了清嗓子,撥通何時謙的號碼,只響了一聲他便接了,聲音裡帶著笑意:「想我了?」

  「嗯?嗯……你安全到家了嗎?」

  「剛到家。」電話里傳來何時謙下車關車門的聲音。

  「等等!那個……」窗戶上,耳環的亮光一閃而過,「那個,我今天戴的耳釘掉了一隻,我特別特別喜歡,不知道掉在你車裡沒有?」

  「我看一下。」

  車門打開,手機里隨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兩分鐘之後,何時謙帶著歉意道:「九韻,你那個耳釘是在哪裡買的?」

  那就是說,手環沒有落在他的車上。

  蘇九韻頓時鬆了一口氣:「找不到啊?找不到算了。」

  她只用明天早點去辦公室,就沒什麼問題吧。

  凌晨三點,魏來家。

  房間裡未開燈,只是窗外偶爾疾馳而過的車燈,打出一束束光亮從牆壁上一晃而過。書桌上,筆記本安靜地發出幽幽藍光。

  魏來在沙發上正襟危坐,他的左手旁的茶几上,放著一杯涼透了的咖啡。

  「滴——」

  筆記本突然響了一聲。

  魏來立刻扶著沙發起身,一不小心起急了,撞到了茶几,咖啡杯一聲脆響,潑了,褐色的水漬瞬間被吸收進質地良好的地毯,暗暗的一片。

  ……不是她。

  電腦屏幕上,時刻記錄著蘇九韻各項生命體徵的數據線,依舊處於停滯狀態。魏來起身,走到窗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整個世界一片祥和寧靜,唯有江都的心臟位置,一片燈火輝煌。

  手機在寂靜的夜裡響起,魏來卻沒有絲毫意外:「餵?」

  一個使用過變聲器的聲音道:「魏教授,數據恢復了嗎?」

  魏來回身,看了一眼發著藍光的筆記本:「沒有——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先例。」

  第一次發現蘇九韻的生命數值全部停止時,他「湊巧」打了個電話過去,結果不過是蘇九韻在洗漱,為了方便才將手環取了下來。

  「但是從來沒有這麼久過。會不會是她發現了?」

  「不會。」魏來道,依蘇九韻的性格,如果她發現了自己被時刻監控著,而且是被最熟悉的人欺騙,一定會第一時間來找自己對峙。

  「最好如你所說!不然,後果你知道的!」對方掛斷了電話。

  魏來扶了扶眼鏡,看著遠處的那片光亮,它們時遠時近,就好似自己這麼多年以來追逐的那一團火:「魏來,別著急,這麼多年都等了,還在乎最後這幾個月嗎?」

  一整個晚上,蘇九韻都翻來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她再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心中「咯噔」一下,蘇九韻以最快地速度洗漱完畢,然後衝下樓。

  時間還早,還未到上班高峰期,因此電梯上下都極快。

  樓下,何時謙兩隻手都提著早點,他正向蘇九韻公寓的方向走去,便見蘇九韻行色匆匆地推開單元門,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掃了一眼手腕間的表,何時謙詫異,研究所九點才上班,她這麼早?

  站在原地,何時謙等著蘇九韻走向自己。一個手臂的距離外,何時謙正預備開口時,蘇九韻的目光卻徑直穿過他,看向不知名的遠方,然後,擦肩而過。

  何時謙愣在原地。

  又是……這樣的眼神。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她看著自己,仿佛看著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心裡的疑惑和不安,一點一點地叫囂著跳了起來,壓都壓不住。

  將早點隨手送給了一位晨練的老太太,何時謙迅速轉身,跟上蘇九韻。

  711路公交車,七站路之後便是研究所。

  何時謙趕上車門關上的最後一秒,從後門上去了。車上人不多,蘇九韻坐在了最前方靠窗的位置,她正愣愣地看著窗外,面上帶著幾分焦灼,不知道在想什麼。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何時謙幾次,終於開口道:「從後門上車的小伙子,買票!對,說你呢,穿白毛衣的小伙子!你老盯著人家姑娘幹什麼?」

  車上的人都看向何時謙,唯獨蘇九韻沒有動作。

  「啊?抱歉……」何時謙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可他找遍全身上下,什麼都沒帶。他有些尷尬,「師傅,那個……」

  「沒帶錢?」司機瞭然,每個月他都會碰上幾個這樣衣著光鮮的人,「小伙子,我看你長得挺精神的,怎麼出門錢都不帶?連坐公交的錢都不帶啊?」

  「抱歉,我錢包忘在……」

  「師傅,我幫他付。」突然,蘇九韻起身,「嘟——」的一聲,刷了一下自己的電子公交卡,「麻煩您快一點,我趕時間。」

  「……謝謝。」何時謙看著蘇九韻,神色陰晴不定。

  「不客氣。」蘇九韻沒有看他,只是徑直回到座位上。

  如果說,剛剛在小區里,何時謙還能找藉口,說蘇九韻有可能是在想事情,沒有注意到自己,那麼,此時此刻,她竟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沒有認出自己?

  怎麼可能!

  「蘇小姐——」何時謙走到蘇九韻的身旁。

  蘇九韻聞聲回頭,神色之間有一絲驚惶,但很快,那絲驚惶便被她隱藏到了眼底,只是雙手還是不自覺地抓著背包的帶子。

  這麼巧,是認識的人嗎?蘇九韻扯出一個笑容,面上還帶著一絲碰見熟人,但是卻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不記得對方的客氣:「你好。」

  「……沒想到,會這樣遇到蘇小姐。」

  目光對視中,「嗤——」的一聲,公交車正好到站。

  蘇九韻掃了一眼緩緩打開的後門,後退一步:「不好意思,我到站了——有點事。」

  說完,她匆匆地從後門下車。何時謙本欲跟她一起下車,但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捨不得看她如此驚惶。

  蘇九韻在站台上站定,711路公交車內,剛剛和自己搭話的那個男人,還在看著自己。蘇九韻假裝看站牌,避開了何時謙的目光。她從未在這路公交上遇到過熟人,難道是同事?幸好她同別的部門的人並沒有什麼來往。

  車窗外,蘇九韻的身影越來越遠。

  何時謙閉上眼,感覺心臟正在慢慢慢慢地往下沉,沉到無邊的海底,又暗又冷。到站?剛剛那一站距離研究所,足足還有兩站路。而且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她不過是,因為遇到了「熟人」,害怕而已。

  何時謙終於明白,為什麼在牛肉館相親時,她沒有認出自己;為什麼在研究所第一次見面時,她沒有認出自己;為什麼年前在研究所門口,她沒有認出自己……因為在那些時候,她是真的不認識自己,或者說,認不出自己。

  可是,她平日裡看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勁。

  她的記憶……何時謙赫然睜眼,眼底似冬日冰封的湖面,被陽光撕開一道小小的口子,隨後,那道口子越裂越大,露出裡面似墨一般的黑——難道說,她的記憶,已經差到了這種程度,甚至會忘記,他的臉?

  已經很接近上班的時間了,為了趕在眾人到來之前去辦公室,蘇九韻索性打了輛的。

  「謝謝師傅。」車還未停穩,蘇九韻便跳下的士,匆匆地往研究所里跑去。

  春日裡,門口的松柏越發地鬱鬱蔥蔥,側身一步,何時謙從樹後走了出來,目光微斂,這麼著急?她今天起這麼早,倒真像是有什麼事。何時謙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的那個電話——我今天戴的耳釘掉了一隻,我特別特別喜歡,不知道掉在你車裡沒有?

  他當時以為,那個電話只是她不好意思說擔心自己的藉口,現在想來,她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而且,她昨天戴的,並不是耳釘,而是一個小小的閃亮小圓環。

  何時謙凝神,慢慢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粉色的手環。會不會,她在找的,就是這個東西?

  昨晚到家後,何時謙準備睡覺的時候,無意間發現這個手環落在自己的外套口袋裡,他認識這個手環,從在江都的第二次見面開始,蘇九韻便一直都戴著它。想來應該是幾個小時前,在研究所的辦公室,蘇九韻差點摔倒,自己去扶她時,手環恰好落下,掉到了衣服口袋裡的。

  因為蘇九韻一直戴著,何時謙以為這是蘇九韻很喜愛的飾品。再加上早上臨時得到通知,因合作方的原因,會議推遲舉行,出差計劃暫時取消。於是一大早被吵醒的何時謙,便趕來蘇九韻的公寓,想在送還手環之餘,再順便一起吃個愛心早餐。可是沒想到,她竟完全認不出自己……她的記憶力如此差嗎?

  晨光漸亮,金色的朝陽穿過茂密的樹葉,灑在粉色的手環上。突然,一抹亮光掃到何時謙的眼,他拿起手環,仔細看著,手環上,竟有個針孔攝像頭?

  辦公室里。

  半個小時過去了,蘇九韻就差將整個辦公室翻過來了,卻還是沒有找到手環。她甚至將昨晚來去的路都仔仔細細地搜尋了一遍,卻還是一無所獲。

  心臟陡然收緊,如果說,手環沒有落在辦公室,就只可能是……掉在何時謙的車上了。

  拿出手機,蘇九韻盯著何時謙的名字看了好一會兒,才按下撥通鍵。

  「嘟——

  「嘟——

  「嘟——

  「嘟——」

  一直都沒人接聽。

  「砰砰砰——」突然有人敲門。

  門並沒有關,來人站在營養源辦公室門口:「蘇小姐,這個手環是你落下的吧?我剛在門衛室門口的地上看見的,昨晚就你走得最晚,肯定是你掉的……」

  是張大爺?他手上的,正是她的手環!

  蘇九韻心中的那口氣一下子鬆動了,她快走兩步,接過張大爺手中的手環:「是我的,謝謝您。」

  張大爺擺擺手:「不客氣不客氣,看來它對你挺重要,下次小心點。」

  「是,您慢走。」

  「餵?」電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接通了,手機里傳來「何時謙」的聲音,「九韻?抱歉我剛剛在開會。」

  是何時謙說話的語氣,也符合他的工作環境。

  「沒事。我就是,想看看你今天趕上飛機沒有,畢竟你昨晚回去那麼晚……」

  「我今天起得很早。」

  「我也是……不說了,大家都來了。」

  「九韻——」

  欲掛電話的動作停住了,蘇九韻又將手機放到耳邊:「嗯?」

  對面似乎傳來一聲嘆息,但當蘇九韻凝神去聽時,又只聽到何時謙略帶疲倦的聲音:「沒什麼,我這邊情況太多,有點累。」

  「那你注意勞逸結合。」

  「嗯。」

  H大研究所門口,何時謙掛斷電話,一直盯著七樓靠窗的位置。透明的窗戶後,蘇九韻的身影影影綽綽。

  與此同時,一台筆記本電腦上,代表著人類生命各項體徵的數據線,又再度規律地波動了起來。

  何家老宅。

  何時謙將拍下的手環照片和視頻發給了死黨宋羽:幫我調查一下這個手環。

  隨後,他按下印表機的開關,很快,一張張手環不同角度,不同方位的照片列印了出來。

  手機鈴聲便響起,何時謙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立刻拿開一定的距離,果然,宋羽穿透力極強的嗓音帶著滿腔的憤怒穿過手機:「我說何大少,自從你拋棄我獨自回國發展後,就連個人影子都沒見到。怎麼著,需要幫忙的時候就想到我了,這合適嗎?你知道我多忙嗎?我可是有錢都請不到的高科技人才!」

  何時謙未理老友的抱怨,只是站到窗邊,將剛剛列印出來的照片對著陽光細看:「照片看了?那個手環上不僅安裝了隱藏的針孔攝像頭,而且還是和手機一起捆綁使用的,可是它的接口很特殊,我試過了,無法和普通的手機進行對接。這個手環應該是通過特殊渠道訂做的,你幫我查一下它的來歷和功能。」

  「就知道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等……」宋羽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了,頓時氣得跳腳,「回國了還是這個死德性!」

  半個小時後,電話再度響起。

  這一次,宋羽的聲音里透著難得的嚴肅:「何時謙,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這個手環?」

  何時謙眼神波動:「有什麼關係嗎?」

  「這個手環的設置、功能,還有安保系統,都是業內頂尖的,我光是破解它,就很得花費一番功夫……」

  宋羽在圈內少年就已聞名,高中畢業那年,一時無聊,他在商人創造出來的最大的購物節日「雙十一」里,闖過重重安保,黑進了國內最大的電商平台,於是一戰成名。

  連宋羽破解它都需要花費一番功夫?

  「這個手環的核心程序藏在重重迷霧之中,能寫出這種程序的人,肯定是圈內的頂級大神,什麼人才能請到這種人才?用膝蓋想也能想到吧。」電話里,宋羽的聲音帶上了幾分不合時宜的興奮,「何時謙,你該不會是惹上什麼事了吧?」

  何時謙未答:「一有消息馬上通知我。另外,這件事情,一定保密。」

  一定?很少見何時謙這麼慎重。

  「為……」電話里再次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剛剛燃起的八卦之心一下被撲滅,宋羽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又掛我電話!」

  凝神片刻,何時謙看了一眼日曆,今天,是爺爺「複查」的日子。

  去年,何遠達為了騙何時謙回國,很裝過一段時間的病,此事爺孫倆雖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何遠達當時裝得太逼真了,於是為了面子,後來每隔一段時間,他還是會固定去醫院「複查」。

  樓下的客廳里,木色的落地擺鐘撞了整整六下,聲音清晰地傳到二樓。

  臥室里,原本閉目養神的何時謙猛然睜眼,然後翻身坐起。他看了一眼腕間的手錶,當第六聲鐘響聲剛落,他手錶的秒鐘正好指向12。

  起身,脫下上衣。殘陽半照,何時謙背部的線條分明,只是左肩的位置赫然有一條疤痕,那條疤痕有一隻手掌的長度,如一條醜陋的蜈蚣。顏色淺淡,看得出來是經年的舊傷口。

  白色襯衣,黑色西裝。修長的手指從上到下,一粒一粒的地扣著銀色的紐扣。

  一身外出的裝扮下樓,何時謙對正忙碌地準備著晚餐的總管老孫道:「孫叔,我今晚不在家吃飯。」

  老孫頭兩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一臉的憂愁:「董事長也說不回來吃飯,今晚這糧食又浪費了。」

  何時謙溫和道:「你們吃就好。」

  「啊?那怎麼行?」

  「孫叔再見。」

  門已經被關上了。老孫頭搖了搖頭,又進了廚房。

  十五分鐘後,一個人影從一樓的偏廳溜了進來,然後悄無聲息地進了何遠達的書房。

  此人正是剛剛離開的何時謙。

  他徑直走向保險柜。

  何遠達不相信網絡,他的保險柜是請世界級工匠專門訂做的,裡面還有一份S級別的機密檔案。而何遠達的保險柜是專門定製的,刀劈斧砍都不會壞,而密碼,只有三次機會,三次之後,保險柜便會被鎖死,同時,裡面的報警系統會在瞬間被觸發。

  這個密碼,何時謙在心中已經假設和推翻過很多次了。他盯著保險柜看了三秒,隨後按下六位數字。

  第一次,錯。

  第二次,還是錯。

  最後一次機會了。

  何時謙盯著密碼鎖,單膝跪地,傾身往前,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緩慢地按了下去,最後一個數字剛剛離開指尖,「啪」的一聲,保險柜門打開了。

  天色已晚,窗外的路燈已然亮起,有微弱的光線透過窗簾,細細地打在何時謙的低垂的眼瞼上。保險箱的密碼竟是奶奶的生日,如此簡單,簡單到偷開保險箱的人不會冒這個險。意料之外,卻又偏偏是情理之中。

  保險柜里多是放著遠達生物製藥集團的各種機密文件、重要的藥物配方,,何時謙快速翻閱,唯獨不見他想要的。難道,當年基因編輯實驗的相關資料,爺爺真的全休銷毀了?等等,那是——在保險柜的最底層,有一個陳年的褐色文件袋,上面寫著一個「S」,S級檔案?何時謙小心翼翼地將它拿出來打開。

  這份檔案,竟是爺爺用最原始的方法——親自一筆一划謄寫下來的。看來即便爺爺再不願意面對這件事,他還是將父親的實驗成果保留了下來……等等,這並不是當年基因編輯實驗的相關數據,而只是一個嬰孩從出生起的所有詳細資料,不過只有短短几天。

  再看也是無用,何時謙將泛黃的資料小心翼翼地裝回文件袋,最後一張紙飄落地面,何時謙彎腰去撿時候,無意掃過幾個字:脫靶反應……不詳。

  脫靶?這個是——何時謙正欲細看時,樓下傳來李叔的聲音:「董事長,您回來了。吃過飯沒有?」

  這麼快?爺爺沒有去醫院嗎?「時謙呢?」

  「出去了,說是晚上有事。我看他收拾得挺立正的,多半是去找女朋友去了。」

  ……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且往書房這邊走來。何時謙立刻將所有東西還原,然後關上保險柜,輕手輕腳地打開門。

  從客廳到書房,有一條長長的長廊,何遠達剛剛拐到長廊,何時謙堪堪地轉了過去。似心有所感,何遠達看向何時謙離開的方向,卻只見牆角的綠植綠葉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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