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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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驗室里很安靜,安靜得能聽得到風打窗欞的聲音,他們兩人相隔不過十厘米的距離,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一急一徐,無聲對峙著。思兔閱讀www.sto55.com

  何時謙起身,將「酒杯」放回到實驗台上:「你想多了。」

  「不如,我先告訴你一個秘密,關於我的——」他的身後,何衛東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乾澀低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蘇九韻當年為什麼和我在一起嗎?」

  燈光下,何時謙的肩線筆直挺拔,他轉過身,眼底一片清明:「你說——關於你的?」

  「不虧是學霸,就是會抓重點。」何衛東嘴角彎起,隨手將「酒杯」放在地上,起身看向窗外,凌晨兩點,這個時間,基本上整個城市的人都睡著了吧?他拿出一支煙,深深地嗅了一口,然後將它準確地丟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當年,我和蘇九韻是假裝男女朋友。」

  「這個我知道。」

  「幾年前,遠達在山海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合作項目,叫『山海計劃』,它事關遠達是否可以更進一步。我同幾名董事會的老總親自去山海商談。」

  山海計劃,上次遠達生物製藥二十周年年慶的時候,何時謙在遠達二十年大事記中看過這個項目總結,它是遠達的一個分水嶺,正是因為它,遠達才有後來幾年的長遠發展。

  「蘇九韻是因為當時母親病重,急需一筆錢做手術。而我……」何衛東忍不住苦笑,笑著笑著,心底最深處有一處酸意涌了上來,隨後,那股酸意爬上了四肢,竄進了心臟,變成了無窮無盡的涼意,「我的身體……一直都有隱疾,『山海計劃』進行到最緊要的關頭時,我卻突然病發,為了在客戶,也為了在董事會面前掩蓋自己身體的狀況,於是,我請九韻陪我演了一段時間的戲,我……」

  突然,何衛東的左肩被人從後面狠狠地拽過,隨後,重重的一拳打在了他的左臉上,頓時一陣火辣辣地疼。

  何衛東滿眼震驚,不明所以:「何時謙,你瘋了!」

  何時謙臉色慘白,剛剛打過何衛東的手此刻不受控制地輕顫著。他上前兩步,拉住何衛東的衣領就往門口拖去:「我有認識的醫生,爺爺和姑姑也有非常多的人脈,包括和遠達來往的一些客戶——」

  眼底有異光閃動,何衛東被動地被拉著,踉蹌著往前走。幾步之後,他抬起頭,狠狠地拽下何時謙的手。手心的力量一松,何時謙差點摔倒在地。

  輕輕地拍了拍衣領,何衛東自嘲:「這麼多年了,時謙,你是第一個知道我身體有問題的人。你這麼聰明,肯定能猜到,我為什麼誰都沒有告訴。」

  呼吸一點一點地平息下來,思緒才一點一點地回到正軌。

  何時謙回身看著何衛東,有些艱難地開口:「因為遠達?」

  何衛東偏了偏頭,笑了:「對,因為遠達。誰會讓一個身體有隱疾,且永遠都治不好的人,來掌國內第一藥企遠達生物製藥的船舵。」

  眸中的怒火瞬間點亮了何時謙的整張臉,但隨後,那灼熱的目光似深夜的海浪一般,一層一層地向前推進,直至完全融入無邊的黑暗中:「在你心中,遠達董事長的位置就那麼重要嗎?」

  「是。」

  「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是!」

  何時謙不可置信:「你瘋了!」

  「那是因為你從小什麼都有!」心底最無法見光的那個地方,那個只屬於他自己的秘密基地,被何時謙這個悲憐的目光瞬間擊中了,何衛東雙眼充血,感覺自己從內到外,好似赤條條地站在他的面前,「你有疼你愛你父親,你有爺爺,有姑姑,可我呢?我——」

  「砰——」的一聲,實驗室的燈突然熄滅了,只剩窗外遠方的點點燈光。

  「你什麼?」黑暗中,何時謙感覺自己似乎碰到了某個秘密的邊界。

  「啪——」是打火機被按下的聲音,隨後,一簇小小的火苗升起,火光下,何衛東有大半張臉都在黑暗中,只剩那雙桃花眼,印著打火機的一點子星光。

  鬆手,打火機滅了,兩張臉又同時隱進了黑暗中。

  再按下去,火苗再度升起。

  「我的秘密說完了,到你了。」何衛東的聲音已恢復了平靜。

  何時謙看著何衛東的眼:「不如,你提醒我一下?」

  何衛東笑了,直截了當地道:「一個月前,你帶九韻去美國,做了一台手術?」

  自己同蘇九韻去美國的行程很容易查,可是其他的,他做得極其隱秘,根本就不會有人察覺,除非……何時謙的心跳不由得慢了兩拍:「你還知道什麼?」

  按著打火機的手再度鬆開,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只能感覺得到彼此對面傳來的隱隱呼吸。

  「不多,我知道的,不過是你已經知道了的。」

  嗓子一陣發緊,何時謙感覺自己喉嚨有些干:「我們都知道九韻記憶力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了。」

  何衛東一聲冷笑,壓低了聲音,狠狠地道:「行了何時謙,我們都是明白人,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九韻她就是當年的那個——」

  何時謙猛然看向何衛東,眼神銳利。

  下一秒,「砰——」的一聲,燈光突然亮起,何衛東不由得閉了一下眼,等他再睜開眼時,有安保人員站在門口道:「何總,實在不好意思,剛剛總閘跳了。你們繼續,繼續。」

  門被帶上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何時謙緩了兩秒才走過去,將門拉開,留著一條窄窄的縫,站在門邊:「誰告訴你的?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別管誰告訴我的。」何衛東冷笑,「一個月前,九韻的手術是你安排的吧?就為了驗證你的什麼基因編輯理論?你和那些人一樣,不過當她是一個試驗品!」

  「何衛東!」何時謙看了一眼門外,壓低聲音,「你冷靜一點!」

  「好,我冷靜,那你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是什麼?那台手術到底是幹什麼的?」

  「……對不起,目前我還無法告訴你真相。」

  「砰」的一聲,實驗台上的「酒杯」被砸在地上,頓時,透明玻璃碎片四處飛濺,何衛東重重地撞上何時謙的肩:「何時謙,如果你保護不了她,那就換我來!」

  然後拉開門,大步離開了。

  何時謙看著何衛東離開的背影,他的身後,是愈來愈濃重的夜色。

  凌晨兩點,聲稱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VIP健身房。

  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二十台跑步機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因為是時間實在太早,健身房裡只有何衛東一個人,戴著耳塞,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

  他在家裡睡不著,於是跑來這家健身房,在跑步機上跑了快兩個小時了,渾身的汗水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平時就算健身也打理得有型的頭髮此刻耷拉下來,卻越發地顯得他似玉面小生一樣。

  起先,還有熟識的教練過來同他打招呼,後來發現他心情不好,便再也沒有人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健身房的燈一盞一盞地滅掉了,最後,只剩下大廳的燈光還亮著。

  再一個小時後,連邁步子的力氣也沒有,何衛東才終於按下了跑步機的暫停鍵,汗珠隨著他劇烈的喘息聲,一點一滴地滴在緩緩停止的跑步機上。他這才發現,健身房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喝了一大口水,何衛東坐在跑步機上,拿出手機,按下一個號碼。電話很快便接通了,對面傳來一個用過變身器的聲音:「何總!怎麼樣,已經確認過了吧?」

  何衛東透著三分不耐煩:「你們所說的,那個我無法抗拒的條件到底是什麼?」

  「何總終於想知道了。」

  「廢話少說!」

  對方「哈哈」一笑:「何總,我這個秘密,可是非常有價值的,聽完我們的計劃,你一定會同意加入的。」

  「轟隆——」一聲,窗外一聲春雷炸響。緊接著,下起了小雨,慢慢的,雨勢變大,打在窗戶上「啪啪」作響。

  落地玻璃窗上,一半燈光一半陰影,何衛東的表情模模糊糊地印在上面,從最開始的震驚,再到猶豫,最後變成了若有所思:「你們的意思是,可以通過基因編輯,」他看窗外,一個閃電划過,他眼中的光異常明亮,「讓一個人,徹底地愛上另外一個人?我需要時間考慮……」

  又一個周末。

  夏日總是晴天多,陽光明媚,蟬鳴陣陣。江都新區的綠化做得很好,到處都是讓人清爽的綠色。

  這已經是宋雲芝連續第三次打給蘇九韻了,當時她正在逐字逐句地查看著國外的醫學雜誌與論文,查找著與自己類似的病例。

  宋雲像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在電話里反覆叮囑女兒注意飲食和休息,蘇九韻邊盯著電腦邊快速敷衍地應答著。在電話的最後,宋雲芝試探道:「小九,周末你怎麼在家呢?沒出去約會啊?怎麼,最近和小何吵架了嗎?」

  倒是聯繫不多,不過也不算吵架吧。

  「沒有。」

  「沒有就好。」宋雲芝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但語氣又擔憂起來,「那是工作不順利?」

  「也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

  蘇九韻鬆開滑鼠,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了:「媽,您為什麼這麼問?」

  「你以前每隔兩天就會給家裡打一個電話的,就算忙沒空,也會提前告訴我和你爸的。你這都好久沒主動打電話回來了,媽媽打給你,你也是每次都不耐煩的,更是提都不提小何,媽媽以為你心情不好……」

  「我沒有心情不——」

  好似一塊石頭被突然丟進了平靜的深潭,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餘波,蘇九韻突然愣住了。面前的電腦因為幾秒鐘未碰,已經自動黑屏了。屏幕上,蘇九韻的五官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但她臉上的震驚卻是清清楚楚,隨後,那抹震驚又慢慢變成了一點點的恐懼……

  「小九?」

  「哦沒事,媽。」蘇九韻盡力保持著平日裡的語調,「我沒事的,您不用擔心,就是最近工作上太忙了。」

  掛完母親的電話,蘇九韻顫抖著調出手機通話記錄,最近大半個月,都是母親打給自己,自己一次都沒有主動打回過家裡,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發生的,為什麼?至於何時謙,她似乎……蘇九韻瞳孔瞬間放大,她似乎,已經好久都沒有想起過他,也沒有以前那種時時牽掛的思念了。按確定關係的時間算來,他們現在應該是處於熱戀期,可是最近聯繫也少了,見面也不太頻繁,她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苦或者是煩惱,也沒有感覺這種狀態不正常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根本沒有矛盾,也沒有因為任何人或事吵過架。

  為什麼?

  史東雷教授的話如驚雷一般在蘇九韻的耳邊響起:「……『記憶晶片』的人體植入目前並未十分成熟,雖說你是自願,但是,我必須再次強調,它在植入你體內後,可能會產生一定的副作用,而這些副作用,可能是我剛剛已經告知過你的,也可能是我們完全未知的……」

  仿佛有一個黑洞,拉著蘇九韻的身體,連同著她的靈魂往下不停地墜去,蘇九韻死死地撐住桌子,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看著電腦屏幕上自己的影子,難道……除了生理上感受不到痛,她連情緒上的痛感也消失了嗎?不然,怎麼解釋她的心如一潭死水,任誰都無法激起絲毫波瀾?

  不知道過了多久,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蘇九韻充耳未聞,只是愣愣地看著窗外。手機屏幕黑了下去,但沒一會兒,又再度亮了起來,如此幾遍,蘇九韻清了清嗓子,終於拿過手機:「餵。」

  「請問,是蘇小姐嗎?我是遠達生物製藥集團何遠達董事長的秘書李進,我們董事長想見你一面,不知道您現在方不方便?」

  蘇九韻租住的小區對面,正好有一個新建幾年的公園,公園占地三百多畝,環境很不錯,小山小湖,綠蔭長廊,還有各色鮮花,應有盡有。

  蘇九韻趕到湖心涼亭的時候,滿湖的綠荷搖曳,朵朵粉蓮點綴其中,在盛夏的陽光下,透著滿滿的生機。幾個老頭老太太正在亭子中心吊嗓子練京劇。蘇九韻搜尋著何遠達的身影,果見不遠處,他正背著手站長廊上,安靜地看向遠方。

  蘇九韻走到何遠達的身後:「何總。」

  何遠達轉過身,他拄著拐,上身穿一件青灰色的圓領長袖唐裝,下身是一件同色系的褲子,腳上穿著一雙黑面白底的布鞋,面色雖平和,但卻不怒自威:「蘇小姐。」

  這還是蘇九韻第一次正式與何遠達見面,上次遠達二十周年年慶時,她也只不過是遠遠地看過這位國內第一藥企CEO的側面一眼,平日裡,她只在電視新聞上才能偶爾看到他的身影。

  何遠達不著痕跡地將蘇九韻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拄了拄拐道:「蘇小姐陪我走一走?」

  「好。」

  雖然公園裡平日人滿為患,但此刻時值正午,除了那幾個練京劇的老頭老太太,竟沒有什麼人。彎彎曲曲的沿湖長廊上,何遠達同蘇九韻一前一後地走著,陽光穿過綠蔭重重,好似在地上灑了一路的碎金。

  蘇九韻在踩上又一塊光亮時停下了:「何總,不知道您今天特意找我,有什麼事?」

  何遠達轉過身:「你同時謙一樣,喊我爺爺吧。」

  蘇九韻猶豫了零點幾秒:「何爺爺——您也可以喊我小九。」

  何遠達有些意外,笑了:「小姑娘倒是挺直爽。」

  蘇九韻坦然道:「您如今這樣的身份地位,無需和我這種小輩客套,講的自然是真心話,既是真心話,當小輩的當然不用客氣推辭。」

  何遠達目光里盛滿了對蘇九韻的欣賞:「難怪時謙如此喜歡你。」

  一陣夏風吹過,樹影晃動,蘇九韻臉上的光亮也跟著晃動起來:「時謙喜歡……那您呢?」

  何遠達「哈哈」一笑:「不錯,家敏果然沒有說錯,你不卑不亢,聰慧過人。小姑娘,時謙一直將你藏起來,我今天過來,只是偷偷來瞅瞅我未來的孫媳婦——你可不能告訴他。」

  「何爺爺……」蘇九韻為剛剛故意的試探有些不好意思。

  何遠達回頭:「這裡正好有家咖啡館,我請蘇……我請小九你喝杯茶。」

  「好。」

  竟真是喝茶,因為老爺子不喝咖啡,蘇九韻懷疑他只是想找個地方歇腳。不過這個咖啡館位置倒是不錯,正處公園正中心,前靠湖,後對山。從窗口看出去,湖面波光粼粼,花紅柳綠沿堤而立,好似一幅畫一般。

  「茶不錯。」何遠達端起茶杯,露出手腕間的一串褐色串珠,看色澤,已是多年的舊物。蘇九韻知道這串串珠,曾有好事的記者發現何遠達從未摘下過這串串珠,於是以為是什麼天價珍品,為此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從遠達集團內部腐敗講起,一直講到它劫貧濟富。遠達對此,一直未曾作出回應。

  注意到蘇九韻的目光,何遠達放下茶杯,輕輕地撫著串珠,目光溫柔:「這是我太太親手做的。」

  蘇九韻愣住了。

  「當年窮,我太太喜歡吃櫻桃,我們又買不起,於是我給她好不容易討來幾粒種子,不過最後費勁心事,也才長成一棵樹。」何遠達笑了,淡淡的笑容中,帶著無盡的思念,「這就是她用第一年的櫻桃核做的。」

  「那媒體那麼曲解報導,您為什麼從來不解釋?」

  「一個人的秘密才是回憶,世人皆知的秘密,就是功利了。」何遠達拉下衣袖,眸中的溫柔盡去,帶著些許商場上的霸氣,「再說它本來就是天價,我何懼世人說。」

  窗外夏風吹過,樹影搖曳,蘇九韻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何遠達有些傷感:「大約真是情深不壽。我太太走得走,時謙的母親也走得早……」

  蘇九韻看過新聞,何時謙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便重病過世了,何時謙的父親何松山悲痛欲絕,之後便醉心工作,直至基因編輯嬰兒的事情爆發……

  「如果時謙的母親健健康康地陪在松山身邊,他有了牽掛,也不會為求寄託,如此執著地追求事業上的突破……所以我對未來孫媳婦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她身體健康。」

  蘇九韻低頭喝茶,茶帶著一股淡淡的澀味。身體健康,普通人看來如此平凡的要求,對她而言,卻是一種奢望。

  「時謙的感情問題,我從未插手,他與顧家那丫頭分手之後,一直沒有談過戀愛,後來他回國,突然追求你,我也沒當回事。直到——」何遠達一雙眼似鷹一般,緊緊地盯著蘇九韻,「去年大年三十,時謙跑出去找你,一夜未歸,我這才找人調查了你一下。」

  明明窗外暑氣逼人,蘇九韻卻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調查?」

  「確切的說,是求證。我的孫子我了解,他和他父親一樣,慢熱長情,當年他和顧家那丫頭在一起,不過是顧家丫頭瘋出了事,他為了幫忙背了鍋,畢竟顧家是世交,我也由著他。可是他對你的感情,實在是太快了,快到不合常理。」

  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由得蜷縮成拳,蘇九韻預感一直以來,心中那個模模糊糊的疑惑馬上就要被解開了。

  何遠達的聲音渾厚:「十一年前的冬天,江都大雪,你去過鳳山嗎?」

  蘇九韻張大了嘴,好半天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去過。」

  十一年前,蘇九韻第一次病發,是的,她第一次病發不是一年前,而是十一年前。當時,她突然認不出所有異性的臉,這件事情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她非常恐懼,但是又怕父母擔心,所以藉口勤工儉學,一個人想去鳳山躲幾天,鴕鳥心態地想也許過幾天就好了。不想那年鳳山大雪,她在山上迷路,差點凍死在山裡,幸好她遇到了一個大哥哥,是那個大哥哥救了她……

  「那一年冬天,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時謙一個人出門,去的也是鳳山,他右腿上的傷木,就是在鳳山上留下的。」何遠達看著蘇九韻,「蘇小姐,你是時謙的初戀,也是他放棄哈佛終生教授,執意回國的原因……」

  空氣突然一片安靜,蘇九韻看得到何遠達的嘴一張一合,但是卻聽不清他接下來的每一個字。

  難怪,難怪遠達二十周年年慶時,在研究所里,他說:「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就不喜歡。」

  難怪他第一次表白,她拒絕時,他說:「可是,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

  難怪那次去逛江都街,面對顧嫣然的好友宋捷的為難時,他說:「你怎麼知道,她不是我的初戀?」

  難怪當她第一次對他提及自己的初戀,他是第二個愛上的人時,他說:「你還記得他?」

  難怪她總覺得他似曾相似,卻在他靠近的時候避開,在他離開的時候又想念。

  難怪他們之間,有那麼多的「巧合」,竟都是他刻意的安排。

  ……

  原來,他們認識十一年了,他就是自己從未說出口的初戀,但是,她卻根本認不出他的臉。那一年鳳山大雪,他們兩個人相互依靠鼓勵才活了下去,他們彼此都沒有問過對方的名字和聯繫方式,沒想到竟是因一場相親而重聚。

  一切,大約都是天意。

  「董事長,下午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需要您參加。」李進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何遠達身後,低聲道。

  「知道了,你先到外面等我。」

  「好。」

  何遠達起身:「耽擱了蘇小姐這麼久,實在不好意思。」他又轉過身,「記住別告訴時謙我們見面的事,那小子會怪我嚇著你的。」

  蘇九韻已同時站起身,何遠達走了兩三步遠後,她終於忍不住道:「何爺爺——」她有些艱難地開口,「如果……如果我因為,因為某些原因,雖然想一直陪在時謙身邊,但確實無法做到呢?」

  何遠達的沉默了兩秒,回過身,目光灼灼:「蘇小姐自己呢?會因為自己的原因先放棄嗎?」

  蘇九韻扭頭看向窗外,再回頭時,臉上已帶著明媚又堅強的笑意:「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單方面的放棄也是一種背叛。我很珍視同時謙的這段感情,我不想放棄,可如果……」蘇九韻低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是不會,而是不想。

  何遠達眼神複雜,欣賞中夾雜著無盡的可惜,但那抹神色很快隱去。

  雙手握住杯子,蘇九韻抬頭:「何爺爺呢?您讓我回答了您的問題,那您的答案呢?」

  「很重要嗎?」

  「您是時謙非常重要的親人,您的意見當然重要。」

  何遠達嘆了一口氣,表情有些嚴肅:「他是我最疼愛的孫子,我會據實告訴他,失去了最愛的人,每一天都是煎熬,如果他走不出來,餘生可能像我和他爸爸一樣,孤獨終老。可如果他願意為了一段短暫的愛情,選擇痛苦一輩子,我也只能尊重他的選擇。畢竟他的人生,我可以建議,可以適當干涉,卻不能強硬要求。」

  他們身後,咖啡館的門口,有一顆一人來高的美人蕉開得正盛,綠葉紅花,分外嬌艷。

  起身,何遠達道:「蘇小姐,下次再見了。」

  說完,也不等蘇九韻回答,何遠達便轉身離開了。

  蘇九韻在咖啡館裡坐了良久,久到太陽慢慢西移,周遭的空位上,都坐滿了人,她這才起身,慢慢往自己的公寓走去。

  蘇九韻公寓門口,一身休閒裝的何衛東靠在牆上,再次看了一眼時間,他已經等了蘇九韻四五個小時了。對門的門第三次打開了,那個身材高挑打扮時髦的女生,再次拎著一包垃圾,彎腰放在門口,起身時沖何衛東淺淺一笑:「帥哥,你等的人還沒回來嗎?」

  何衛東有些不耐,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對方碰了個軟釘子,只得尷尬地關上了門。

  天色已近黃昏,窗外的陽光不像白日裡那麼毒辣明亮,只是溫吞地從樓梯間的窗口斜射進來,留下地面一片昏黃的光影。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何衛東站直了身體,電梯門緩緩打開,裡面只有蘇九韻一個人,她身著一條黑白格子的連衣裙,長髮披肩,似正凝神想著什麼,愣愣地看著虛空發呆,直至電梯門快要關上了,她這才反應過來,慌忙按了下開門按鈕,走了出來。一束陽光正好打在她的身上,給她周身都渡上了一層橘黃。

  心臟又酸又痛,何衛東覺得無奈而又悲傷,他按住胸口,想要按住自己拼命跳動的心跳,可在蘇九韻一步步走向自己時,跳得越發的激烈。

  蘇九韻快走到門口才發現好久不見的何衛東。她有些疑惑,今天這是吹的什麼風,這麼多人來找自己:「你怎麼來了?」

  何衛東未答,只是愣愣地看著蘇九韻,好似看一個從未相識的陌生人,腦海中也只是反覆地迴響著「……蘇九韻就是當年那個基因編輯的孩子……我們可以通過基因編輯,讓一個人,徹底地愛上另外一個人……」

  「何衛東?」蘇九韻伸出手,在何衛東的面前晃了晃,「你……」

  話還未說完,蘇九韻的右手便被何衛東拽住,然後重重的一拉,便被何衛東帶進了懷裡,頓時,一股陌生的,男性的氣息鋪天蓋地。

  「何衛東?」蘇九韻迅速用手掌抵住何衛東的胸膛,無奈掙脫不開,「放開我。」

  「我不放。」何衛東的聲音中帶著一點軟軟的鼻音和潮意,他……哭了?

  「何衛東?」蘇九韻心裡一沉,「發生什麼事了?」

  何衛東低頭,眼睛從蘇九韻的發上擦過,隨後後退兩步,扯出一個大而魅惑的笑容:「蘇蘇,好久不見。」

  見他不想說,蘇九韻也沒有追問,只是道:「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她已經疲於糾正自己的名字了。

  「找你同事要的地址唄。」

  蘇九韻看著面前的男人,她從未將自己的住址告訴過任何同事。

  何衛東摸了一下鼻子,避開她的目光:「下午打你電話你一直都不接,你幹什麼去了?」

  蘇九韻邊拿出鑰匙開門邊道:「沒什麼。」

  進屋,何衛東跟在她身後,也想進屋,卻被蘇九韻反身攔在了門口:「你找我有事兒?」

  「能不能進去說?」何衛東嬉皮笑臉。

  「沒事就請回吧。」蘇九韻想要關門。

  何衛東用手撐住門:「行行行,就這兒說成了吧。你和何時謙,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

  挺好於是多少天沒見面?何衛東未拆穿她,只是換了個問題:「你手上的燙傷好了嗎?」

  蘇九韻的右手上還包著一層薄紗布,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神色淡然:「已經沒事了。」

  她的手,的確已經沒事了,之所以還包著紗布,不過是不想顯得太另類。

  「最近天實在是太熱了,小心傷口發炎,另外,」何衛東吞了吞口水,「你身體……還好吧?」

  蘇九韻看向何衛東,手心不由得一緊:「為什麼這麼問?」

  「我只是關心你。」

  「謝謝關心,我的身體很好。」蘇九韻欲關門,「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我想休息了。」

  「蘇蘇——」

  「我叫蘇九韻。」蘇九韻嘆了一口氣,目光誠懇,「何衛東,我與你的侄兒何時謙是戀人關係,我與你又是『前男女』朋友的關係。我與時謙的感情怎麼樣,我的身體怎麼樣,都不是你應該關心的問題。何衛東,我會將你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拉黑,我們以後,不要聯繫,更不要見面了。」

  門被關上了。

  何衛東愣了兩秒,伸手想要敲門,卻到底,還是放下了手。他走到樓梯間,在窗前站定,夕陽西沉,遠處的天空像是被潑了層層的染料,火紅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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