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亂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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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亂紅

  樓台上的紅布是突然垂落的。

  當所有的人,都被那突如其來的笛聲,給勾動了一下心弦的時候。

  當所有的人,都感覺身心一冷,乃至空乏寂寥的時候。

  紅布便垂落了。

  並不是揭開,而是垂落。

  自上而下,滾滾涌動地滑入了地面。

  就像是一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乃至跌倒在地舞女。

  衣帶漸寬,雲袖迭迭。

  繚亂了一片的紅粉,散落了一生的伶仃。

  悲傷是無緣無故的。

  沒有詞句的起伏,沒有情節的波折。

  就只是一段空曠的飛聲,便讓落寞沁入了每一個人五臟六腑。

  身為齊王的李鳳心,臉上波瀾不驚,就只有眼眸的深處,帶著點滴的閃爍。

  前來賣柴的呂九名,面帶著絲絲的膽怯,但他還是抬起了頭來,望向了那樓宇之間。

  上一次,他便因為膽怯,沒有去看王姑娘的戲曲。所以這一次,他想看上一些。

  哪怕只有一些。

  然後,當有一個人影,赤著雙足,踩著紅布,登上樓台的時候。

  樓中人的心臟,便都慢了一拍。

  倘若要問。

  從悲傷到心動,需要幾個呼吸。

  那麼此時此刻。

  正望著那抹身影的眾人,應當都可以述說。

  大概只需一息,大概只需一眼,大概只需要一個剎那。

  他們便心動了,毫無保留地心動了。

  就像是為了歡愉,想把心都給揉碎了那般的不管不顧,食髓知味,且難以饜足。

  是眼波流轉?

  是青絲如瀑?

  是國色天香?

  是冰肌玉骨?

  不,都不夠。

  幾乎沒有人,可以用言語來形容那樣的綺麗。

  一切都美得觸目驚心,一切都艷得生生刺骨。

  驚鴻一瞥飛顏色,蓋是醉見廣寒宮?

  大抵如是。

  回眸不見春風迭,春風迭在回眸中?

  合該如此。

  但還是差了一點,差了一點什麼呢?

  差在此間,美則美矣,卻少了一點,那名女子的嫵媚妖嬈,和身不由己。

  是啊。

  紅綢貪纏肌如雪,赤足踏沒風塵間。媚眼勾絲桃紅處,唇齒輕咬笛中仙。

  這般嫵媚,怎不妖嬈,這般風情,怎不多嬌。

  一縷遮,一縷掩,一片衣帶飛舞,一抹香軟坦露,便足夠令人色授魂與,情迷心竅。

  酒客們看著。

  看著那恍若桃仙的美人,塗春畫艷,衣不蔽體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便已然加重了呼吸,通紅了面目。

  奈何曲風高雅,然衣著媚俗。

  奈何天生仙姿,然強裝妖冶。

  奈何如泣如訴,然身在青樓。

  奈何儂本不是畫中人,偏偏落了宣紙門。

  如此這般,情比春深,命比紙薄,又怎麼會,不是身不由己呢。

  於是酒客們又開始悲傷了。

  因為他們知道,白玉不想在那,白玉不想登閣。

  因為他們知道,白玉不該在那,白玉不該登閣。

  她有才情,有氣節,有容姿,有傲骨。

  所以,她豈會甘心憑賣弄風騷來過活。

  只可惜,造化弄人,命運多舛。

  害得錦繡紅顏,非得流落風塵。

  一兩個富商不再笑了,他們安靜地抹了抹嘴唇,像是欲擦去吃菜的油漬。

  一兩個紈絝不喝酒了,他們默默地搖晃著酒杯,像是欲沉入笛音的深處。

  一兩個才子不說話了,他們無言地仰望著高樓,像是欲撞進佳人的「畫中」。

  從悲傷,到動容,再到悲傷,沒人能說清楚,這中間的心緒。

  只知道,他們的心像是被誰給挖走了一角,以至於失魂落魄。

  甚至就連李鳳心,都在恍惚之間,陷入了其中,難以自拔。

  而呂九名呢,則是已然忘了賣柴,乃立於門邊,悵然若失。

  樓台的兩側,三名侍女還在低頭撫琴,為笛音做著鋪墊。

  琴聲絮絮,就像是雨打芭蕉,惹得人心生輕漣。

  沒人聽過這支曲子,只曉得它叫做亂紅,似乎是由白玉所作。

  曲調很美,也很蕭索。

  明明恍若天籟,可那天宮之中卻空無一人。

  這首曲子,大概是能夠成為名作的。

  因為哪怕是除開白玉的美,它也足夠動人心魄了。

  更何況現在,這二者正交融於一起,相輔相成,一恨一艷地登臨了絕境。

  事實證明,白嫡說得的確沒錯。

  亂紅深處是凋零,煙樓正當述悲情。

  離歌恨曲,就該由最美的伶人來敘。

  可是,它為什麼要叫亂紅呢?

  難道就沒有別的更加貼切的名字了嗎?

  正當人們的心頭產生出一個類似的疑問時。

  下一刻,他們的疑問就又被豁然地解開了。

  因為由白嫡扮成的紅衣劍客,已然登上了高台。

  並揮劍,用內氣斬出了一片大風。

  霎時間,糾纏在王戊身上的,紅色的絲綢便都翻湧了起來。

  倒懸於空中,恍若仙人的裙擺。

  進而有心無力地,遮掩著其中的潔白。

  而鋪落在地上的紅布呢,則像是紅塵一般地滾動著。

  輕撫,廝磨著王戊的腰肢和腳踝。

  多虧了,王戊的身上終歸不至於僅有絲綢,還有一些布料,能夠勉強地蓋住胸口和腰下。

  否則她的身軀,恐怕就要徹底地顯露在旁人的眼前了。

  也多虧了,王戊身上的絲綢夠多,所以她還可以用飛舞的緞帶,來遮擋假手的瑕疵。

  否則有一些隱秘,恐怕就要被旁人給看破了。

  但即便是這樣,那繚亂的紅綢和雪白的肌膚,也足以讓在場的眾人,都魂斷於此了。

  風還在吹,白嫡的內氣已然充斥了樓閣。

  所以,王戊也趁此機會,放手將笛音給吹到了高亢。

  終於,終於。

  台下的看客們知道了什麼是亂紅。

  那是繚亂的紅顏,那是繚亂的紅塵,那是繚亂的紅衣,那是繚亂的心。

  是他們在目睹著戚戚女兒的時候。

  不知是喜,是悲,是愛,是愁,是貪,是戀,是驚,是色,是暖,是寒的心。

  好美,此情此景,當真絕美。當真是飄渺若仙,又打碎了仙凡之別。害那雲巔的神人,都苦苦墜入了凡塵的紅泥之間。

  王戊的身子打著哆嗦,因為她在強忍著去揍白嫡一頓的衝動。

  因為她是真不知道,白嫡所謂的舞劍,居然就是這麼舞的。

  好好好,用劍風去吹人家女兒的衣服,這也能叫舞劍是吧。

  好好好,白嫡,你給我等著。

  不過在其他人的眼中呢,白玉之所以會顫抖,便只是因為她在忍受著羞辱。

  在忍受著高樓和世俗對她的傾軋。

  唉,如此的絕代風華,如此的姑射神人,怎麼就落入了這般的地步?

  誰都想不明白。

  於是心更亂了,曲更悲了,人更愁了。

  於是李鳳心,終究是在王戊眼眸微紅的剎那,側目對著身邊的護衛說道。

  「抽空,去聯絡一下雁飛樓管事,告訴他,我要給白玉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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