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謂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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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81章 謂我何求!

  山河無言人自言,天海之水落九天!

  姜望搬動心牢里的【定海鎮】,移鎮長河中。

  從此以後,這縱貫古今的萬萬里長河,在觀河台、長河九鎮之外,又有了一個「定海神針」。

  可稱「長河三定」。

  後者當然還不能跟前兩者相比,但立足現世、接引天海的力量,卻也是天下獨有,諸界都無。

  諸方鎮長河,未有如此者。

  《九鎮暇談》之所獲,十三證天人之所闡,才結成這無人能替代的功業。

  人們都可以看到——

  有厚重而玄黃的氣,正絲絲縷縷的凝現,在青衫獨佇的姜望身前翻滾。

  大益天下的功德,幾乎結霧成雲。

  若說雲如旗,這是天底下最榮耀的旗幟。

  刷!

  忽有劍光一道如驚電!

  但見得劍氣滾滾,劍虹經天。

  天邊聚攏的德雲,瞬間就被撕裂了。玄黃功德之力,一時又散為絲縷,飄飄而落。

  像是落了一場昂貴的春雨,在這人心成雪的三九寒冬。

  塗惟儉震驚地看過去,只看到姜望緩緩地收劍。劍已收了,劍氣仍在長空嘯鳴翻滾。

  何人能視名祿如塵埃,割功德如草芥?

  前有武祖,拳碎功德、益天下武夫。

  今有姜望,割功德為春雨,落在不凍長河,灌溉天下!

  此刻天海還在傾長河,定海神針正撐天。

  德雲散雨,劍虹飛貫。

  在如此壯麗的畫面里,那立在台上的年輕真君,卻只是收斂了眸光。

  史書今日又被他一劍劃下一頁來。

  他反而斂眉,反而垂眸。

  他做成了驚天動地的大事,贏得諸界都無的成就。他站在應江鴻身前的姿態,卻並不比他剛來的時候更高。

  煊天赫地的光影,隨著他的垂眸而散盡。

  定海神針深潛河底,那倒掛之天海,似乎並不存在。滾滾轟雷,仿佛散在遠空。此一時,長河已靜。

  但天海的力量,的確通過定海神針,在長河中奔流。新的長河秩序,的確正在建成。

  知者謂憂,不知謂求!

  應江鴻於此高台眺長河,但見萬萬里波瀾輕,游魚出水躍肚白。萬般在水,天地混周。

  真乃德流。

  這條具備超凡意義、真正牽動現世根本的長河,養育了現世無以計數的生靈,也見證了一代又一代的傳奇誕生。從古至今有多少故事流經了,多少英雄在浪潮中。

  他感到這條他看了很多年、總覺得已經「不甚稀奇」的長河,的確是非常美麗的。

  「姜望!」屈晉夔已經儘量的不發聲,但還是忍不住,他想淮國公若在此,也一定會問的:「為何劍碎功德啊?」

  這功德之雲,如此厚重。雖不可能說可以推舉姜望至超脫,也有福澤綿延,大益道基。

  如何輕棄之?

  「附聖皇之驥尾,竟有大名。效先賢之德行,豈敢居功?」姜望平靜地道:「這不是我的功德,這也不是我的路。」

  「這是不是你的功德,已有天知,人心能見。」台下的塗扈若有所思:「姜真君,你揮劍決之,欲述何言?」

  姜望道:「祭司大人,您今天已經問我兩個問題了。」

  塗扈笑了起來:「一如前例。你也可以向我尋求兩個答案。」

  姜望卻並不尋求什麼答案,因為今天他站在這裡,心中已無疑問。

  他說道:「這【定海鎮】接天連河,瞧來固然恢弘,但數十萬年如一日的苦心治水,才是真正的巍峨。」

  「我接引天海,不過適逢其會。恰有一些遨遊天海的經驗,恰有受益於諸方而成的【定海鎮】,恰恰記得烈山人皇的宏圖。長河本不寧,如今能定,是烈山人皇之功,長河龍君之治。我不敢奪名——」姜望頓了頓:「我怕那些不該被忘記的事情被忘記了,卻只讓我這樣魯莽輕率的人被記得。」

  怕螢火之光跳進眼睛,而竟掩了日月。

  怕一葉障目。

  怕人忘記敖舒意!

  怕人族忘記了水族。

  姚甫心中有十分感慨,但話到嘴邊,只有一句:「山河不言,固為德矣!」

  仿佛在呼應姜望,仿佛在提醒自己。

  今天姜望說「勿失其德」。

  何為德?

  便如此刻。

  不言自昭!

  「人皇遺志,承於萬古後,能見江月前。姜真君劍分德雲於天下,道鎮長河於永寧,福昭萬年,功莫大焉!」

  堂堂南天師應江鴻,這時候竟然後退一步,拱手而拜:「景國調御長河兩岸,治水有責,肩億兆百姓,當有一拜!」

  這是他今天所退的唯一的一步。

  整個天下能受他一禮的人並不多。

  這一幕必定載入史冊。

  今日姜望數拜於應江鴻。拜其尊貴。

  應江鴻還了一拜。還其德昭。

  姜望的眼睛抬起來,最終沒有讓開。

  他坦然受了南天師這一拜,然後慢慢說道:「昔烈山人皇自解,乃有群龍無首。長河龍君自囚,遂見百舸爭流。現世之長河,本就天下共有。兩岸之民,各有其國。長河之水,自行波濤。姜望雖佇【定海鎮】於長河,【定海鎮】卻非姜望所私有!」

  他又看向台下各方勢力的代表:「雖則姜望治水於今日,仍賴諸方護持於以後。願公佇於此,請天下監察,時時巡看,以避缺漏。」

  宮希晏眉頭一挑!心實訝然!

  應江鴻認可姜望治水的功勞,同時強調景國的權柄——這也是應有之義,對於諸方勢力來說,分割水權本就是這次治水大會的核心。

  他想到姜望會受其禮而放其利,但他沒想到的是,姜望不但認可景國的水權,還把長河水權全部都放開,自己不爭一毫一厘——說白了,有平治長河之功,能推動烈山人皇關於長河久治的構想,姜望今日就在長河建一座水府,也沒什麼不可以。而姜某人若是有野心,以他今日為水族所做的一切,一旦開府建勢,天下水族豈不蜂擁而至!

  說再現中古龍宮是太誇張,立成長河第一勢力,卻不見得沒有機會。

  萬古基業,唾手可得,難道一點不心動?

  「姜真君此言差矣!」願意替姜望接應江鴻之劍的許妄,這時候再次表現出他對姜望的關心:「爾既功著長河,豈有不酬!姜真君,有些東西該是你的,不要輕易放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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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台下,卻也恣放其言,巡視一眾:「依我看,中央帝國過於廣袤,顧此失彼,已經力不從心,以至於有龍君之憾。今有真君姜望,公論有德,治水有功,立身於河,本勛不朽——不如以觀河古台奉之,大興宮殿,以敬其德,能彰其功!有狻猊蒲牢二鎮,為其鎮宅,使福澤長久!此後萬古,當知今日之壯也!」

  姜望把長河龍君反叛的根源,歸結於烈山人皇最終失信敖舒意。許妄也靈活地調整了景國的責任——景國或許不是長河龍君反叛的癥結所在,但也至少是個引子。顧此失彼,有所疏漏,總要承認?

  治水這麼大的事情,姜望一個人幹了。

  本該擔責天下的諸方,予他一些酬謝,也是應當——當然,代天下而酬功,是確立諸方對天下的權柄。

  這是今日與會諸方的核心利益,卻是不可能被任何事情影響,不會因姜望動搖。

  「姜真君大功當酬!」應江鴻一拂袍袖:「但你許妄的酬法,很有問題。秦人慾贈水府,當贈渭水!慷他人之慨,可為德乎?」

  觀河檯曆來說是諸方共鎮,但一直可都是在景國的眼皮底下。

  狻猊蒲牢二鎮,此刻更是還有景國的駐軍在。

  秦國人這是在割景國的肉,去獻姜望的殷勤——當然他們也並不在意姜望需不需要。能夠削弱景國,就很好。

  做老大的方法不僅僅是強大自身,把老大拽下來也是其中一種。

  「他人之慨?應天師言辭無端,徒然令人發笑!」許妄大笑數聲,而後道:「就如姜君所言,長河之水,自行波濤。長河水權,天下共有。卻不是誰家後院!這滔滔河水,亘古東流。應該是齊國的就是齊國的,應該是魏國的就是魏國的,管不過來的就給荊國,這龍門書院、宋國、雍國,哪個不能出力?我今日只是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你景國做不好就不要做。秦人於此無所取,能見公心!」

  應江鴻牙都要咬碎了,齊國好歹占了個南夏,算是摸到了長河邊上。你秦國在現世西南,離長河主幹有十萬八千里呢!你取你……什麼?

  戎賊!

  他正要心平氣和地痛斥一番,耳中卻聽得姜望的聲音——

  「貞侯愛護之心,姜望已盡知!」

  應江鴻面無表情地看回去,只見得年輕的真君站在那裡,對許妄一拱手:「但姜望七尺之軀,一人一劍,卻是住不下那麼大的宮殿。天地雖大,星月原上一座酒樓,便足堪落腳。天海遼闊,長河滔滔,姜望腳下所履,也不過一葉孤舟。」

  他放下了行禮的手,逕自走向懸吊福允欽的古老刑架,嘴裡道:「心領了,勿復言。」

  姜望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我不對誰拔劍,也不是哪方的刀槍。

  你們的鬥爭我不管,你們的屁股我來擦,你們的責任我來扛,你們的權柄我不沾染。

  治水的功德我不要,那些榮贈都不必。

  水族這邊,請你們放一放手。

  放一放手罷!

  許妄、應江鴻都不說話,宮希晏、魏青鵬也沉默。塗扈、阮泅、屈晉夔,更是延續了緘聲。

  這份以行為言的懇切,在這個時候,終於是被諸方聽到耳中了。

  眾人就這樣看著他,走到了福允欽的面前。

  福允欽艱難地仰首,血眼模糊地看著姜望,這時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恍惚,看到眼前隱隱約約的身形,像看到一縷跳躍的火焰。這縷火焰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一直延續到今天。燭雖微弱,一室長明。

  姜望看著福允欽,但沒有立即做什麼,而是說道:「南天師先前問我,『水族若叛,誰來擔責』。我急於奔赴天海,驅逐獼知本,未能及時回應——現在我想回答諸位。」

  他說道:「我知道南天師的意思,是說我如果這麼堅定地支持水族,就應該站出來做個擔保,以此證明我的底氣,證明我對水族的相信。事關現世穩定,自然不能輕率為之。南天師也是為天下思慮,不是針對我姜某人。」

  「但這事並不合理。我固然看得到龍君治水的功德,固然看得到福總管這些年的勤勤懇懇。然水族之眾,計以億萬,善惡賢愚,各有不同。哪有永恆不變的情感。姜望又何德何能,豈能盡都承擔?如天師為人族守天門,所以天下人族之禍事,天師都應該承擔嗎?景國天子坐中央,龍君一旦叛之,就該由景天子擔責嗎?愚以為不然!」

  「這不是法的精神,也不是人族的道理!」

  「有件事情大家可能不知道,昔日我履神臨之責,不幸失陷霜風谷,流落妖族腹地,九死一生。那個在霜風谷偷襲我的人,其名梅學林,是那位孤城拒天妖的梅行矩,唯一的後人。而操縱他的人——是莊高羨。」

  「於萬妖之門後,役英雄後人,陷人族履責者於死地。此事可謂通妖!」

  「莊高羨與我同為人族,甚而我昔為國人。他通妖,我來擔責嗎?」

  「想來諸位不會如此想。」

  「無論景人、秦人,抑或人族、水族,背叛人族者,天下得而誅之,是叛者自擔其責也!」

  「無非天下志士,劍利者殺之!」

  他背對著所有人,鏗然如劍鳴:「莊高羨,我殺之。剛好我能,剛好我願,這就是我要說的話。這是我給南天師,給諸君的回答。」

  他那明亮的眼睛裡,跳出來的火光,落在了古老的刑架上——卻不是為了焚燒那懸吊的罪囚。

  捆縛在罪囚身上的黑褐色鎖鏈,如毒蛇般游退。焰光往前,鎖鏈往後。

  這個過程並不慢,但清晰地體現在所有人眼中。

  無盡的長夜,無聲地消逝!

  在福允欽被吊懸在觀河台的這些天,當然也有一些力量試圖營救,也有一些聲音若隱若現,但都沒有掀起波瀾。

  那堅不可摧、不容開解的,何止是這鎖鏈?

  那筆直佇立,碾磨生命的,何止是這刑架?

  唯獨這一次,火光那麼自由地跳躍,沒有人再阻止。

  福允欽像是一團被抽掉了骨頭的爛肉,貼著刑架,無力地滑落下來——

  被姜望抱住了。

  姜望沒有說什麼話,只是抱著血肉模糊的他,撐住他的身體,讓他站在觀河台。

  水族有名「福允欽」者,觀河台上,長河龍君之護衛也。

  感謝書友「四方宇」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10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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