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此山代為天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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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82章 此山代為天下山

  放眼天下,把洞天之寶搬作朝堂,一任百官拜謁、皇親永享的,也只有景國。

  當然,外臣能夠到訪的區域有限。

  偌大的「三清玄都上帝宮」里,除了景朝百官按品級每年都能得到一定額期的「天地三苑」,也就是「中央大殿」和「玄鹿殿」,是外臣拜謁最多的地方。

  所謂「天地三苑」,分為「文苑」、「武苑」、「道苑」。一者是讀書論學之苑,天下經典,百無禁忌。一者是演法煉術之地,每有射獵,刀劍常鳴。一者是靜心修道之所,俯仰日月,外事不擾。

  能夠在天下排名第二的洞天裡修行坐道,「天地三苑」的額期,歷來是景國最重的「官俸」。

  洞天寶具和天地的交互並不是無限的,所以無論是什麼洞天寶具,使用都有限制。借洞天修行,尤其需要限額。也只有景國這般底蘊,才可以如此揮霍。

  「中央大殿」是朝會之殿,是景國最高權力的體現。而「玄鹿殿」,則是景國皇帝的書房——姬鳳洲在此讀書,也在此接見一些臣子。

  通常來說,天子在書房裡單獨接見的,都可以算作近臣。

  玳山王姬景祿就是今日的「近臣」。

  又是宗室,又是近臣,這可就……危險了啊。

  姬景祿仍是一身富貴錦服,戴了一頂嵌玉的圓帽,利落地邁過台階,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宮殿匾額。

  這「玄鹿」二字,還是先帝手書。有一種呼之欲出卻不得出的激烈情緒。匾額四周鐫以鹿紋,上方懸立兩角。就此生出許多威嚴。

  秦人尚黑,旗都為玄色。但其實景國皇室用黑色的地方也多,這一點姬景祿深有體會。

  畢竟道門三脈,青紅白三色,用哪個都容易被有心人聯想。

  景皇室在公開的場合,必然是三色齊備,禮儀具足。在相對私人的地方,則相對自由。很多皇室子弟,私底下索性用黑色,誰也不挨著。

  至於先皇顯帝把「玄鹿」定為書房名字,有沒有宰割秦鹿之意,也是見仁見智的事情——先皇在位時,對秦國的打壓可謂不遺餘力。但顯帝一朝釘下的釘子,都一個個地被拔掉了。秦國崛起,頗有不可阻擋之勢。

  今天子不太體現強烈的個人風格。

  就連這御書房,也是沿用先帝留下來的玄鹿殿,一字不改,陳設不移。

  但要因此認為他是一個沿循舊制的帝王,那可就大錯特錯。

  他登基四十二年後,先帝的政治痕跡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常常在某個時刻回看,才會驀然驚覺——朝堂內外的一切,都在他的意志下發展。

  兩名宮女將門拉開,著蟒的內官低頭在前引路。

  姬景祿稍稍定了定心神,跟著踏入其間。

  今日是他執掌斗厄軍以來,第一次單獨被天子召見。他不得不反覆審視自己掌軍的過程。

  靖海失敗的坎,不容易度過,帝黨上下都在努力,他至少不能拖了後腿。

  「陛下——」姬景祿剛剛開口,行禮行至一半。

  景天子便招了招手:「景祿,來看。」

  姬景祿的話和禮,同時被打斷。

  他大步往前,靠近了天子的書桌。

  書桌上波光瀲灩,竟是一幅長河畫卷。

  滾滾長河,天下英雄,都如盆景,演在君前。

  視野不斷地拉近,觀河台也觸手可及了。

  姬景祿一眼就看到了姜望——

  這位差點在中域登頂的真君,此刻青衫染血,沾了許多穢污。但卻毫不在意,眼神寧定地看著天下英雄,以身作脊,撐著福允欽,也撐起了水族。

  「治水大會那邊,你在關注麼?」景天子負手在書桌前,目不轉睛,淡聲問道。

  「這位新晉真君,做了好些大事!」姬景祿苦笑一聲:「臣很難不去關注。」

  說起「新晉真君」,他也算是一位。

  比姜望證道也沒早太多。

  爵封景國玳山王,接替於闕執掌斗厄強軍,也算是有幾分動靜!

  但跟姜望所做的這些大事比起來,實在距離懸殊。

  「逼燕春迴繞道,斬下人魔之名。現在又引天海鎮長河,接續人皇偉業。」景天子目光深邃:「若非孑然一身,不曾建府。朕險些以為,又出一個熊義禎。」

  當初熊義禎也是享名現世,素有德望。做下許多大事,是一等一的英雄豪傑。一朝舉旗,天下響應。

  不過早在舉旗之前,熊義禎手下就掌握著許多勢力。什麼錢莊、客棧、賭場、酒樓,莊園林場,一應都有,是南域有名的豪強。

  姜望卻是一直都獨來獨往,頂多三五個好友結伴,白玉京酒樓還真只能算是一個歇腳的地方。

  「若非孑然一身——」姬景祿道:「台上恐不能容他。」

  姜望如果是哪家勢力的代表,在台上絕不能如此理直氣壯。不僅景國不能容他,哪怕齊楚,也會逐他下台。

  他不太明白的是,「治水大會」已經結束一段時間了,何以天子竟在這裡反覆觀看當時情景?

  這位陛下……是在關注什麼?在審視誰?

  景天子悠然道:「你覺得他是不是有些急切?」

  姬景祿沒聽明白,或者說他非常謹慎:「陛下指的是?」

  景天子道:「明明是公認的現世第一天驕,明明有資格等待,時間永遠眷顧這樣的天才。但他甫成真君,就東走西逐,忙得不可開交。證道才一季,像是要幹完一萬年的事情……他為什麼這麼著急?」

  就像圍獵燕春回一事,姜望完全可以等到更強的時候再動手。燕春回長期都在那裡,並沒有動彈的意思。這次驚出無回谷,逼其放棄手下人魔,短期來看是做了好事,但對姜望自己,幾乎是平白豎一大敵,不很明智。

  再如水族事,倘若有心變革現狀,如何不能徐徐圖之?

  也就是這次治水大會,諸方各有各的心思,才給了他騰挪的空間。要是換在格局穩定的時候,他哪怕把血都流幹了,也根本掀不起風浪來。歷史上撞死在銅牆鐵壁上的真君,還少了麼?

  姬景祿想了想,說道:「或許他只是不想再留遺憾了。」

  「在我們的一生中,肯定都有想言而不能言的時刻,都有想要把握卻不得不放手的那些選擇。或多或少,都會經歷一些遺憾。一朝有權有力,就難免想要抓住點什麼。」景天子把目光從長河移開,看向自己的玳山王:「景祿,你呢?」

  姬景祿一時屏息。

  「治水大會」已經有了一個階段性的結果。

  六大霸國合議一處,就是洪流。

  人道洪流,滾滾向前。天下之人,無不被裹挾其中。

  姜望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大潮的方向。

  長河龍君以死當罪,也止於身死。

  天下水族,不受其殃。

  古老盟約重新被擺出來,拂去塵埃,供在高台。

  水族的貢獻得到認可,水族的地位再一次被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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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族水族又是一家了!

  吳病已代表三刑宮立法,核心只有一條——「水族人族一體同律。」

  掠人者徙,殺人者死。掠水族者殺水族者,亦如是。

  公平不是單獨為水族設什麼法,那樣反而是在強調水族和人族的不同。不能薄待,也不必優待。

  諸國的核心利益是長河水權,姜望明智的沒有沾染,在確立水族的貢獻和地位後,甚至是直接帶著福允欽離開了。

  一任諸方分割長河水權,龍爭虎鬥——這些也都是老生常談。年輕的攪局者走了之後,剩下的事情,諸方都很有經驗。

  對於這次「治水大會」,皇帝應該是滿意的。

  姜望以一己之力,延續了烈山人皇的治水布局,承接了長河龍君的努力,暫時治平長河,並且可見地將長河推向理想狀態。

  而長河水權爭來斗去,景國該有的,怎麼都少不了。畢竟長河在眼前,觀河台在腳下。景國只是輸了一場,不是沒有刀了,更不是沒力氣殺人。

  可以說,直到「治水大會」落幕,這一次的靖海之敗,才真正算是翻篇。國內國外的不利影響,都被抹平了。

  國內的影響握滅在天子掌心。

  外部的麻煩,卻是以事先沒有想到的方式結束。以至於景廷做的諸多準備,竟都沒有出手。

  南天師嘴上兇狠,心裡恐怕很費勁才憋住笑。

  為此放開水族,也就是可以做出的讓步——本來圈殺水族,分盤割肉,也是一步轉移矛盾的棋。利益分割、仇恨偏轉……景國做起來熟練得很。

  現在沒有那麼迫切需要轉移的矛盾了,對水族的態度,的確可以重新思考——水族其實是不構成威脅的,命運還真就在人族高層的一念之間。

  那麼天子現在關心的,究竟是什麼呢?

  姬景祿心裡想了許多,最後只是說道:「走到絕頂高處,再回看以前,很多事情都不相同。曾經的坎坷,也可視為風景。」

  皇帝微微抬眼:「你現在的確有絕巔的氣度了。看來把斗厄軍交給你,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沒有絕對認可,就是不怎麼認可。

  姬景祿頭皮發緊,懇聲道:「臣第一次領如此強軍,能力、經驗,都不太跟得上。唯用心用勤,忠於國事,知不足而後能改。若有負於陛下期待,請直斥臣非。則臣能後勇,可益國也!」

  皇帝看著他:「朕聽說,你在推動斗厄改制,大量吸收武夫入軍。且編纂武典,要求斗厄將士統一習練?」

  姬鳳洲一番騰挪,很是費了些周折,才推出斗厄統帥的繼任者。特意讓姬景祿這樣一個武道宗師來做斗厄主帥,不是為了練武卒,還能是為了什麼!

  看似輕描淡寫的換個自己人上台掌軍,實際上就是要立起武風來。

  姬景祿自然知君心!這段時間也幹得風風火火。

  但這時候不免有些迷惑了——您這是在質問什麼呢?

  他頗為小心地道:「陛下,殿中並無外人……」

  景天子眸光一挑,聲音卻愈發溫和:「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朕是中央帝國的皇帝,掌心掌背都是朕的人。玳山王嘴裡的外人,是什麼人?」

  「回陛下的話!」姬景祿果斷道:「臣的確在推動斗厄改制!臣以為,武道是大勢所趨,是必然會蓬勃的一條康莊大道。未來的修行格局,一定是道武並行。景國雖以道為主,宗治天下,卻也沒必要瘸著一條腿走路。」

  景天子瞧著他:「朕聽說有些人反對你。他們是怎麼說的?」

  「是有一些聲音……」姬景祿很是審慎,揀相對不那麼激烈的話來講:「說魏國離霸業還遠,還輪不到我們向他們學習。」

  「可笑啊,這些朽老。」景天子道:「魏國離霸業還遠,就學不得?今日不學,他家離霸業就不遠了!」

  他伸指在書桌上一點,恰恰指戳在長河的某一段,正是狴犴負屓之間!

  天子的聲音帶著惱意:「非得魏玄徹解下腰帶,尿在他們臉上,他們才能清醒一點,看到這個世界的變化麼?今日魏玄徹,未嘗不能是又一個姜述!」

  姬景祿聽明白了。

  改得好,但不夠。

  不夠快,不夠激烈,不夠徹底!

  但問題是,在道門影響力如此巨大的景國,法家、儒家都很難進來,推動武道談何容易?

  從相對封閉的軍隊入手,確實是個思路。

  可斗厄這樣顯眼的天下第一軍,幹什麼不會被盯著呢?

  尤其皇帝還不給明面上的支持,聽聽——聽說你在推動斗厄改制。

  我姬景祿不過是個新晉的真君,我一個人推,我推得動嗎?我何德何能!

  那些個天師道長都盯著呢。

  想到「新晉真君」這四個字,姬景祿又滯了一滯。先前皇帝的那個問題,關於姜望是否急切,似乎意有所指啊——

  姜望都知道著急,你食景之祿,怎麼這樣不慌不忙?

  「陛下罵得痛快!」姬景祿把心一橫:「臣當勠力,必不使陛下有憾!」

  景天子看著他,慢慢地道:「前些年,朕把自己的宮衛交給南天師,送去妖界。經過這些年磨練,也已成型,立旗【皇敕】。以此軍補入八甲。朕親掌,樓約副之。」

  又一個移山鎮海的大消息!

  景國家大業大,自然不止八甲。在八甲之外,還有許多軍隊,鎮守不同地方。

  南天師應江鴻,本就是從神策軍統帥的位置退下來的一代名將。上次回來領軍,仍然勢不可擋,說是景國第一名將也不為過。

  這些年是知道他鎮守天門之餘,也在練兵,但並不知曉具體練出什麼名堂。妖界廣袤,那些兵員又分散,四處輪換。

  聽著是悍勇,實際戰力實在不好說。

  如今天子把此軍調出來,補入八甲,那必然是已有了八甲的實力。

  且是天子親軍,天然有其分量。

  但斗厄……難道就這麼裁撤了麼?

  姬景祿沒有說話。

  天子繼續道:「斗厄軍保留旗號,此軍盡忠勇之士,是國家勛伍,准予自由選擇。願意修武的跟著你,不願意的,盡都編入皇敕軍。」

  軍隊改制要徹底!

  皇帝這是要增加支持了。

  從八甲退出來後,斗厄軍也相對的不那麼引人注意一點。

  或者也能讓改制更順利。

  姬景祿道:「臣知矣!」

  皇帝又回過頭去看觀河台上的場景了,嘴裡漫不經心:「『玳山』這個號,是宗正寺為你取的,說什麼合乎祖制,朕覺著不太好聽。回頭找個機會,給你換成岱王——」

  抬手一划,書桌畫面里正好回溯姜望斬開德雲的那一劍。

  他頓了頓,補充道:「此山代為天下山的岱。」

  感謝書友「Simon12345」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11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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