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雄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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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錐感到前所有未有的孤獨,他再魯莽也能想到酒肆李在這時候消失意味著什麼,他在失落之餘還有一絲不安。Google搜索sto55.com思兔閱讀憑著他對丁卓的了解,丁卓不至於把酒肆李撤走,那麼這就說明丁卓也遇到了麻煩。這讓他始料未及,因為以往的丁卓在他心裡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像尊神像立在那裡,但現在因為自己挪開了一塊磚,整尊神像突然就塌了。這使他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般無所適從。

  管錐無事可做,連思考能力都退化了。他買了兩瓶酒準備回家來個醉臥沙場,當他提著酒打開家門的時候,門裡和門外共有四支手槍對準了他。

  「你們是誰?」管錐舉起的雙手裡各握著一瓶白酒。

  「我們是來帶你回家的,只要你跟我們回去,我們不會開槍。」

  「唉,還是來了。行,我跟你們回去。」

  管錐慢慢放下雙手,身後一個黑衣人喊:「別動。」

  「這是白酒,我買回來準備今晚喝的。你們誰要?」管錐轉過身,把酒遞給身後的人,「看來我是喝不成了,你們拿去吧。」

  那人伸出手來接,在他手快要接住酒瓶的時候,管錐鬆手了,同時右手抓住對方手腕一拉,左臂直接一個鎖喉,右手緊接著下了對方的槍。

  「都別動,也別嚇唬我。我知道你們來幹嗎的,自然也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我知道你們不敢朝我開槍。但你們不確定我會不會開槍。現在你們聽我的,把手槍都扔到我屋裡,然後下樓。我不會傷害他。」

  其他三個黑衣人面面相覷,管錐再次後退一步,將原本鎖喉的手放到黑衣人眼睛上說:「按我說的做,你們不許說話,敢說出一個字我就挖了他眼睛。」

  三個人見管錐一副拼命的樣子,只好把槍扔進管錐屋裡,管錐鬆了口氣。正準備命令他們下樓時,扔了槍的三個人卻像商量好了一樣撲了過來。

  這樣的近身搏鬥非常危險,尤其是管錐手裡有唯一的一把手槍,即使是不小心扣動扳機,也可能會有人喪命。所以管錐在看清他們撲過來的時候,就把手裡的槍順著樓梯扔到了上面一層,改成一對四的近身搏鬥。

  先將手裡的人質一腳踹了出去,撲過來的兩個黑衣人拉住人質,導致對方動作沒有同步。先到的一個黑衣人跟管錐交手了3秒鐘,就被管錐抓住右臂,管錐反身一個肘擊打在了他右側太陽穴上,接著右肋又被管錐用膝蓋頂了一下。管錐右膝和對方右肋骨接觸的時候感受到清晰的斷裂感,像是失去水分的樹枝受力斷開一樣。

  後面的兩個黑衣人趕到,管錐應付起來開始吃力,好在這棟樓樓梯不寬,下樓的路是被封死的,管錐只好邊打邊往樓頂退。但樓頂是真正的絕路,真上去了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的。

  管錐很快退到了樓梯拐角,這時之前被管錐劫持的人質也沖了上來,但好在樓梯的寬度只能容下兩個人並立,管錐開始發力朝一人攻擊,同時又要避免被近身,因為一旦被近身就很容易被纏住,以一敵三幾乎沒有脫身的可能。管錐瞅准了時機,再次抓住一人的胳膊,這是他能做到的最近距離的接觸了。管錐也不客氣,拉著對方胳膊,先狠狠地折了一下對方手腕,又朝腋下連踢三腳,最後一腳用上了最大的力氣,同時鬆開了對方胳膊。被踹的黑衣人退了出去,連帶在他身後的人質也被撞了下去,兩人順著樓梯滾了下去,管錐面前頓時出現一個逃生缺口。最後一個四肢健全的黑衣人見管錐要跑,緊隨其後追了上來,但由於顧及同伴傷勢,比管錐慢了一步,在下一個拐角處,他也被管錐踹了一腳,這一腳不但把他踹得撞在身後牆上,管錐也被彈了出去,正好借力下了一層樓。

  黑衣人鍥而不捨地追了上來,但管錐此時已經有恃無恐了:「救你的同伴去吧,你們盡力了,但不可能把我帶走。我如果是你們懷疑的那樣,也不會站在這裡跟你廢話。你們回去如實匯報,我還是我,我還有沒做完的事。你同伴可能因為肋骨需要住院一段時間,但脾臟不會有問題,你移動他們的時候小心點兒,斷了的肋骨可能會戳破內臟。」

  那黑衣人自知不是管錐的對手,而且這也絕不是拼命的事情,當下還是救人要緊,只得沖管錐點點頭:「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管錐轉身想走,但又回頭:「誰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略作思考:「這你別管,我只告訴你,因為你的事,有人已經被停職,你如果變節,會牽連很多人,我們今天抓不住你,但後面還會有人來的。」

  管錐嘆了口氣:「還是被我牽連了。你要是相信我,就幫我一個忙,聯繫被停職的人,告訴他……」

  黑衣人點點頭:「我有點兒相信你了。」

  管錐:「這件事很重要。」

  黑衣人:「我會幫你。」

  管錐下樓之後坐進自己車裡,才發現自己也渾身是傷,眼窩挨了一拳,現在整個眼睛脹痛得不行。他聞到一股血腥味,同時感到後背痒痒的,還以為是最後滾下樓梯時的蹭傷,但伸手一摸才發現後腦勺在流血。

  不管怎麼樣,新廟是不能再待了,管錐不能確定還會不會有第二波人來抓捕自己,如果這時候被抓回去,那就有100張嘴也說不清了,甚至還會連累丁卓。

  管錐決定去老八寨,這也是目前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他在出發前用黑色紗巾蒙了面,用路邊商店的座機給陳培耀打了一個匿名電話。

  管錐到老八寨的時候已經半夜了,但梁道安還沒有睡,也是坐立難安狀,見到管錐渾身是血地跑進來,又被嚇了一跳,問管錐怎麼回事。管錐說了自己遇襲的事情,只是把情況說得危險了許多。梁道安聽完之後拍拍管錐肩膀,抱歉地說:「我早該想到的。」說完又喊人來給管錐包紮。

  包紮過程中他向管錐說了件事:醜人失蹤了。管錐對此雖然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聽到消息還是一愣,問梁道安詳細情況。梁道安也沒瞞管錐,如實說是自己指示刁毛輝,把醜人落腳的那個山洞地址和貨交給南北聯盟軍,但晚上並沒有在山洞附近找到醜人的屍體,也沒有找到那些貨。

  管錐說會不會被南北聯盟軍的人抓走了,梁道安說:「要是被抓走就好了,我就怕他是自己藏起來,這樣一來憑他這些年在這裡積累的人脈和經驗,要是搗起亂來也是個麻煩。」

  管錐問梁道安打算怎麼辦。梁道安一直在暗中觀察著管錐的表情,但他一直沒有從管錐臉上看到任何感情色彩,除了包紮過程中偶爾的吃痛。梁道安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像是下定了決心:「現在顧不上醜人的事情了,沒想到中國緝毒人員這麼快就開始行動了,我以為至少還能消停幾天。既然他們這點兒時間都不給,我們也別硬碰了,你暫時就在山上住。」

  管錐沒再說什麼,跟著羅大廚去找了一間空房睡下。

  第二天一早,管錐被院子裡的喧鬧聲吵醒,趴在床上聽清事情原委之後嘟囔了一句「這麼快」後才爬起來,一臉睡意地問是怎麼回事,有人告訴他說陳培耀突然派人來要查梁氏庫存,還一口咬定說梁道安已經跑了。

  管錐臉色一變,跑到梁道安面前說:「八爺,這事要是讓陳培耀知道,他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梁道安眼睛一斜,問道:「你說怎麼辦?」

  管錐被問得一愣,說道:「現在這樣子,我們應該先穩住,先讓他們回去再說。」

  梁道安點點頭,拄著拐杖站起來說:「葉介良,管錐,你們倆陪我去一趟倉庫,我看他們想做什麼。」

  還沒到倉庫,就看到譚超帶著人正和陳培耀的人劍拔弩張地對峙,雙方都舉起了槍,看那樣子就差有人開第一槍了。

  梁道安下車,陳培耀的人原先以為梁道安已經跑了,現在梁道安這麼一現身,所有人都有點兒發愣。梁道安下車之後先走到譚超面前,反手給了譚超一巴掌:「就知道窩裡橫,發給你武器有什麼用?射程之內永遠都是自己人,南北聯盟軍可有一個人進入過你們的射程?還不快把槍給我收起來,滾回去守好自己的倉庫!」

  梁道安轉身看著陳培耀派來的軍官,那軍官見譚超被打,還以為梁道安怕了自己,之前見到梁道安的驚愕一下就煙消雲散了:「八爺,我們的來意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們就是要看看庫存,沒有其他意思。」

  梁道安苦笑著點點頭:「我這點兒庫存讓你們惦記這麼久,我也是很不好意思。最近傳言比較多,你們非說我跑了,你們的消息也不一定都對。我告訴你,今天你別想進我的倉庫。不過你放心,我跑不掉,我南邊的工廠新買了一噸稀硫酸和一噸醋酸酐,還新弄了一個壓制廠,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隨時去參觀。你回去問問老陳有沒有興趣看,我不走,就在這兒等著你們。」

  被梁道安一頓數落之後,陳培耀的人只好回去。而梁道安也承受了非常大的壓力,以至於陳培耀的人一走,就讓羅大廚收拾東西,只留一個班的人看守倉庫,其他人全部撤離,去刁毛輝那裡。

  還沒到午飯時間,一切準備妥當,管錐開車載著梁道安率先出發,在梁道安的指引下,車一直開到傍晚才到目的地。

  據梁道安說,雲浮洞方圓百里都是荒山和原始森林,是很久以前他秘密練兵的地方,後來那支部隊成為梁道安在「兄弟之爭」中的決勝力量。後來梁道安不再需要秘密練兵了,但這裡的土地和設備丟了著實可惜,所以梁氏很多士兵年紀大了自己願意來的就會被安置在這裡。雖然與世隔絕,但有梁道安的救助,也算能安享晚年。

  大多數梁氏的人也都只知道有這個地方,而不知道具體的地理位置。現在梁道安隱匿到這裡,自然不會有人知道。

  這裡確實像梁道安說的一樣,有一處村莊和田地,村子旁邊一個陡峭的小山頭上有一處被修葺過的堡壘樣建築,因為這個山頭上常年都掛著一些雲,所以梁道安親自給其取名叫雲浮洞。這座小山的四周非常陡峭,看來梁道安當初確實是把這裡當避難所修建的。這樣一個堡壘,只要有足夠的武器和食物補給,不遇到重型武器攻擊的話,20個人堅守幾個月沒有問題。

  管錐把車停在山下,梁道安又派人回去給譚超的部隊帶路,那些人全是步行,到這裡恐怕要兩天以後了。

  堡壘里刁毛輝正抽著煙用衛星電話不知道跟什麼人說話,看到梁道安到來,趕緊把電話掛了。刁毛輝聽完了事情原委之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並對管錐連連道謝,但管錐在那道謝聲中聽不到任何誠意。

  梁道安說完自己的遭遇之後,又問刁毛輝這些天在做什麼,刁毛輝說:「我這幾天沒什麼事,安頓好之後就在這等八爺過來,同時在找買家。之前我還奇怪,我們的買家怎麼這兩天全都聯繫不上了,原來是魚頭出事了。這些人真的比泥鰍還滑。我找了三個新的買家,但對方把價格壓得很低。」刁毛輝話說到後面,顯得很沒有底氣。

  「價格有多低?」梁道安問。

  「一噸貨,對方只給200萬美元。是原來價格的1/3。」

  梁道安點點頭:「少就少點兒吧,比爛在手裡強。」說完又看著刁毛輝手裡的電話說,「我讓你別用這個東西,容易被人跟蹤,你怎麼就不聽呢?」

  刁毛輝:「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現在被困在這兒,很多事情等著安排,又不能全靠腳跑。」

  梁道安:「那你也要少用。」

  刁毛輝:「明白,我把另外一件事做完就不用了。」

  梁道安問:「除了貨,你還有什麼事情?」

  刁毛輝:「八爺你記不記得以前醜人身邊有個叫武進的人?」

  梁道安點點頭,管錐心裡也是暗暗一驚,但他立即把臉轉了一下,把煙盒拿在手上,在自己身上摸索著打火機。

  刁毛輝接著說:「不是說武進殺了一個中國武警戰士的父親嗎?那個戰士叫黎耀祖,我叫人去把他父親的墳給拆了。」

  刁毛輝話還沒說完就快速移動到管錐對面,等話說完時立即遞上打火機說:「你是在找這個吧?」

  管錐在自己身上摸索的手突然停下,整個人僵在那裡,盯著打火機,失神了五六秒,直到刁毛輝再次揮了揮手說:「發什麼愣啊?」

  管錐這才看了一眼刁毛輝,笑了笑說:「我等你給我點上呢。」

  刁毛輝按下打火機說:「看著你精神不太好,這幾天累壞了吧?可惜了,這裡收不到圖片,不然讓你看看他們炸出來的屍體解解乏,這麼長時間估計肉也爛完了。」

  管錐:「八爺才辛苦,我年紀輕輕的這點兒苦不算什麼。」

  梁道安在一旁嘆氣:「挖人祖墳是要遭天譴的,你怎麼做這種糊塗事啊!」

  刁毛輝雖然在跟梁道安說話,眼睛卻看著管錐:「不怕天災就怕人禍,你說對不對,管錐?」

  管錐深吸了一口煙:「我不知道你們說得對不對,我出去走走,這裡面太悶了。」

  管錐也沒走遠,只是在堡壘旁找一處石頭面朝北方坐了下來。此時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思念遠方的父親,那個長眠於地下卻永世不得安寧的靈魂幾乎徹底將他擊垮,他想知道父親現在是什麼樣子,又害怕去想。他腳下是幾十米高的懸崖,他想跳下去。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他有多思念父親,就有多恨自己,有多恨自己,就有多想跳下去。

  「跳下去吧,」黎耀祖對自己說,「跳下去能結束一切。」

  管錐朝懸崖邁出一步,只要再邁出一步,他就能忘掉現在的一切。他抬起了腳,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你跑這兒來了啊。」

  不用回頭管錐也知道是刁毛輝,嘴上回應:「這裡風景好啊,抬眼是崇山峻岭,低頭是裊裊炊煙,我喜歡這兒。」

  「是啊,是個好地方,我前兩天剛到這兒的時候,覺得這輩子就住這兒算了。但這兒與世隔絕,第一眼覺得很好,住久了就會覺得還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好。別再胡思亂想了,八爺叫你進去。」

  梁道安叫管錐進去也實在是沒什麼事,只是先喝點兒茶,準備吃飯,然後讓刁毛輝安排住處。

  兩天以後的中午,譚超帶著大部隊趕到,部隊在村莊裡休整,譚超被叫上來一起吃飯,過程中梁道安問刁毛輝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

  刁毛輝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管錐沒有說話,梁道安臉上顯露出一些不快,說:「都是自己人,管錐冒死把我從對面救回來,沒什麼不放心的,你儘管說。」

  刁毛輝猶豫再三,終於開口:「羅總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我們臨江的那塊地修水電站嘛,我給他了。反正那地我們留著也用不到,但作為交換條件,他答應派一架S76直升機送我們進入寮國境內,然後在緬中老三國交界處把貨交給買家,他們用瑞士銀行本票支付。交易完成後,我們有兩個選擇,一是從中國勐臘穿境而過,從寮國的豐沙里到達越南;二是不進入中國境,這樣一來我們要繞路,浪費一天時間,我們找嚮導帶路,從寮國去往越南邊境。到越南之後有車把我們送到越南海防,從那裡坐船,到馬來西亞,再用新的身份飛往秘魯。」

  管錐聽說方案一是進入中國,馬上覺得機會來了,但沒想到梁道安連連擺手:「不進中國,咱們跟著嚮導走,別怕浪費時間。」

  刁毛輝點點頭,管錐也不好再說什麼。

  午飯過後,管錐下山散步,一直在想怎麼把情報送出去,但想了很久還是一籌莫展,這裡能向外通信的只有刁毛輝的一部衛星電話。以刁毛輝的雞賊,不會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接觸那部電話,這麼遠的路,自己出去也不太現實。

  管錐正準備回去,卻被剛忙完的譚超叫住了。自從梁道安在邊境遭遇丁卓之後,好像成了驚弓之鳥,時刻把葉介良帶在身邊,梁氏士兵的吃住都由譚超一手安排。

  譚超把管錐拉到沒人的角落裡:「咱倆不能接觸太久。聽好,羅大佐已經到了。你站到山頂上往對面的山下看,那塊最大的石頭下面有個山洞,他在那兒等你。」

  管錐心裡有塊石頭落了地:「太好了!」說完立刻朝山頂走去,在山頂果然看到有塊大石頭,他一口氣衝下去,「大佐!」

  沒有人應聲,管錐找到洞口又喊了幾聲,還是沒聲音,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管錐撿起石頭往裡面扔,這下傳來了慘叫聲。

  管錐忍著笑:「叫什麼叫,別那麼大動靜。」

  一個骷髏頭似的影子從洞裡探出來,羅大佐左右看看才爬出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說:「我在下面睡著了。」

  管錐問:「我讓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

  「醜人啊?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中槍了,我有什麼辦法。」

  管錐急得差點兒把羅大佐拎起來:「他死了?」

  羅大佐打開管錐的手:「誰說他死了?腹部中槍,但沒有傷及器官,甚至沒有傷及主要血管。這小子運氣真好,在這麼一個褲襠里能長出蘑菇的地方,傷口只是簡單處理,竟然沒有發生感染。他活過來了。」

  管錐點頭:「沒死就好,這個人你一定給我留住了。」

  羅大佐斜著眼:「你不會是真想救他吧?」

  管錐嘆了口氣:「如果他不是毒販我還真想救他,現在救他是因為他是未來給梁道安定罪的有力證據。」

  羅大佐皺眉看著管錐:「怎麼還傷感起來了?我就是開個玩笑。」

  管錐不理他,接著說:「你回去後告訴他,是梁道安讓刁毛輝泄露了他的藏身地,這才引來南北聯盟軍的報復的。」

  羅大佐點點頭,管錐繼續說:「你還有幾件事要做,第一是我把這裡的經緯度給你,你回去之後想辦法交給陳培耀,不管用什麼方法。第二是想辦法告訴丁卓,梁道安後面幾天會往東,前往越南海防市,有可能會穿過中國勐臘,讓他儘量做好準備,如果有可能,儘量起用葉塵。」

  羅大佐:「就這些?」

  管錐:「就這些。」

  「吃的呢?」

  「譚超沒讓我給你帶吃的。」

  「我很久沒吃東西了。」

  「真的沒帶。」

  「那我車呢?」

  「你什麼車?」

  「沒車的話我要被野獸吃了誰還幫你帶信?」

  管錐拍拍自己的頭:「我把這事給忘了,你到山下等著,我給你開輛車來。」說著往回走,羅大佐在後面喊:「帶份飯來!」

  管錐回去先找到譚超:「你的這些兵里有沒有中國人?」

  譚超想都沒想就答道:「有。」

  「有沒有你信得過的?」

  譚超略加思索:「有。」

  「你信得過的那些人里,有沒有跟刁毛輝和梁道安都不太熟的?」

  這回譚超思考了更久:「應該有吧,他們好像都跟輝哥不熟,八爺我就不知道了。」

  「叫一個過來,跟我走。」

  譚超問:「你找人幹嗎?」

  「這你別問,我有用處。」

  「你不會害了他們吧?」

  「這你放心,照目前的形勢看,現在跟我走的人會比較幸運。」

  譚超很快帶了個人過來,交給管錐。管錐問:「你叫什麼啊?」

  「趙開濟。」

  「好名字,跟我走吧。」管錐隨手包了點兒吃的,帶著趙開濟鑽進一輛車裡,開著車很快消失在森林中的路上。

  到地方後,管錐把車和人一併交給了羅大佐,囑咐羅大佐像安置醜人一樣安置趙開濟。羅大佐會意地點點頭。

  管錐特別想讓羅大佐聯繫丁卓,派人去看看父親的墳地,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現在這個階段,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兩半用,每個人都是在懸崖邊上耍醉拳,能不添麻煩還是別添的好。老家有大伯在,父親的墳如果真被破壞了,那也一定不會無人問津的。

  管錐收拾了情緒,回到山上見到刁毛輝正在跟梁道安說話,管錐立即表現出一副毫不關心的樣子,準備退出去。梁道安卻開口把管錐留下了:「你以後不用見外,未來你是要和小輝一起幫我做事的人,不用見外。」

  「八爺,我……」

  梁道安加重語氣:「不能見外!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就已經葉落歸根了,你還有什麼見外的?只要有我在,梁氏沒人敢為難你,小輝也會照顧你的。」

  刁毛輝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別見外別見外。」

  管錐坐下來。他們正在討論一些細節,談話過程管錐沒有參與,他不想引起刁毛輝的逆反心理,所以只是在一旁聽著。

  刁毛輝告訴梁道安:「明天會有直升機過來,大後天貨和人一起上飛機,到湄公河。羅總現在畢竟是白道,飛機不願意進入中國和寮國,所以只能送到這裡。剩下的路我們要自己走。」

  梁道安點點頭:「嚮導找好了沒有?」

  刁毛輝:「找了,這裡的老獵人,以前也是我們梁氏的,說是因為往中國運貨打死了一個警察,才把他安置過來的。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我們如果不進中國勐臘縣的話,他可以帶我們繞路,從寮國過去,到越南邊境。」

  「好像有這個人,不過這個無所謂。你說說具體時間。」梁道安這麼問,是想讓管錐也參與進來。以梁道安的精明,無論是在金三角還是去南美,都不願意把身家性命全都交給刁毛輝一個人,在臨走前把管錐拉進來,也是不願意讓刁毛輝一個人占盡所有功勞。

  「今天是周一,明天飛機如果按時到的話,咱們後天上午出發,中午飛到三國交界處的櫟樹碼頭。中國有支船隊從瀾滄江南下,下午正好在櫟樹碼頭停泊,現場會有很多人,咱們就在那兒交貨。交易完沿江南下,順利的話傍晚能到哈青碼頭,咱們在附近休整。周四的早上,會有車來接咱們,晚上到達越南邊境,咱們休整一夜。周五早上乘車去海防市的港口,船安排好了,周六凌晨一點坐船去馬來西亞。」

  梁道安問:「為什麼要在櫟樹碼頭那麼嘈雜的地方?周邊那麼多山,幹嗎選人多眼雜的地方?」

  「那些人都是船員,對咱們沒有威脅。而且在那個碼頭我有安排,如果出現什麼意外還能有退路。」

  「假如中國軍隊衝過來,還有什麼退路?」

  刁毛輝再次表現出遲疑:「八爺,咱們不進中國領土,他們不會過來。」

  「那就說說你的方案,正好管錐也在,我們也能一起幫你出出主意。」

  刁毛輝此時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為難,一邊遲疑,一邊偷偷瞄管錐,似乎是在向他求救,也像是在給他施壓,好讓他主動退出去。

  在這個關鍵時候管錐肯定不會走,這是梁氏的核心機密,錯過這次機會很可能導致前功盡棄。管錐必然會掉進自己給自己挖的坑裡,下半生可能會活在中國軍隊的追捕中。

  刁毛輝支支吾吾半天,眼看堅持不住就要說了。哪知道譚超卻在這時候沖了進來,管錐知道譚超的來意,因為就是他安排的,但沒想到他選的這個時機無意間給刁毛輝解了圍。

  譚超的來意很簡單,匯報說車少了一輛。刁毛輝大驚失色,從椅子上站起來,衝著管錐就吼:「你還帶了其他人來?」

  管錐沒想到刁毛輝不假思索就把矛頭對準自己,也站起來瞪著他:「你什麼意思?」

  梁道安見兩人互不相讓,以為刁毛輝是忌妒管錐,而現在這種關係梁道安不說開心,至少是不反感的,所以他站起來示意兩人坐下,說:「到底是誰偷了車,這件事不難查,譚超,你先去清點人數,看看是咱們的逃兵,還是有外人。」

  梁道安說完就帶頭走了出去,其他三個人跟在後面,出門的時候刁毛輝還回頭指了指管錐:「你最好老實點兒。」

  管錐也露出殺氣發了狠:「咱倆到底誰該老實點兒?」刁毛輝的挖墳之舉十惡不赦,憤怒在侵蝕管錐的理智。

  四人走到山下村莊邊上的一長排房子前,梁道安先檢查了車輛,發現五輛車只剩下四輛,馬上吩咐譚超清點人數。譚超點到最後,發現確實少了一個人。梁道安回頭看了一眼刁毛輝,眼神里的意思很明了:你錯怪管錐了。

  梁道安:「管錐,你說說這個人為什麼要跑?」

  管錐:「最近梁氏下面已經有了些風言風語,但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就說我們要出走的事情。可能是下面人聽了,害怕被帶走,所以就跑了吧。」

  梁道安輕輕點頭:「愚昧,還不值一張機票錢,我帶他走幹嗎?管錐,你去處理一下這件事,不要再讓這種謠言繼續流傳了。」

  管錐喊來譚超:「你去把人集合起來,跟他們說,不准再在私下裡傳播謠言,要讓我發現還有亂說的,肯定不饒他。」

  說完管錐回頭看著梁道安,梁道安也看著他,兩人對視了會兒,梁道安先開口:「這就完了?」

  管錐點點頭:「完了。」

  梁道安露出不滿的表情:「小輝,還是你來處理這件事吧。」

  刁毛輝說:「是。」

  刁毛輝先讓譚超把人解散了,人走完之後,又親自去喊來羅大廚手下的兩個廚子,說八爺想吃野菜水餃,讓廚子去摘點兒野菜。那兩個廚子沒懷疑什麼,轉身就要去找籃子,結果又被刁毛輝叫回來,說不用籃子,要親自開車帶他們去,野菜就放車裡。

  說著刁毛輝發動了一輛越野車,帶上譚超和兩個廚子就往山上去了。臨走前還到梁道安身邊說了句:「稍等。」

  刁毛輝大約20分鐘以後就回來了,兩名廚子被綁在後排座位上,嘴裡塞著布。刁毛輝下車之後讓譚超再次集合所有人,集合完畢後把兩名五花大綁的廚子扔到地上,對所有人說:「看清楚了,又是兩個逃跑的。梁氏現在好得很,咱們這次出來是做一筆大買賣,做完都有錢分,很快就能回新廟了。如果你們想走,來跟我說,我不留你們,我們不缺分錢的人。但偷偷逃跑,還開走我們的車,你們看好了,這樣的人是什麼下場。」

  刁毛輝掏出手槍,「砰砰砰」「砰砰砰」,朝每人連打三槍,地上兩個本來還在掙扎的廚子像被擊中的氣球一樣,迅速泄了氣癱軟在地上。

  對於刁毛輝的行為,梁道安是滿意的,拄著拐杖往山上走去。管錐跟在梁道安身邊,一路沒說話,卻暗暗心驚:刁毛輝的思維比之前自己想像的還要可怕,為了遏制逃兵現象,沒有叛徒可以懲戒,他就自己製造叛徒。這種人內心到底是什麼樣的?

  與此同時,中國方面關於丁卓的調查並沒有新的發現,反而從抓管錐的那些人反饋的消息里發現管錐可能沒有變節,這對正在面對調查的丁卓來說當然是個好消息。更好的消息是羅大佐通過替代種植工作組帶給丁卓的消息,說是梁道安有可能從勐臘縣穿境而過。

  丁卓那邊局勢漸漸明朗之後,總隊接到了原先打給丁卓的電話,是老蘿蔔頭兒帶來的消息:梁道安的一噸多貨明天從畹町口岸東側入境,直接到達遮放鎮。

  丁卓在看了簡報之後整個人就愣住了,梁道安的兩個交易地點一東一西,間隔1000多里。要麼這兩個交易地點有一個是假的,要麼梁道安兩頭出貨。

  由於丁卓現在的特殊情況,這次的情報被擺在了總隊的會議桌上,一邊是疑似變節的管錐,另一邊是多年來消息一貫準確的老蘿蔔頭兒,總隊會採信哪個是不言而喻的。如果總隊的目光被老蘿蔔頭兒吸引,那管錐將有可能被釜底抽薪,形勢將會十分危險。

  刁毛輝處決了兩個廚子之後,梁氏再也沒有人在私底下傳播梁道安要走的消息了。只是這種辦法只能管得住人嘴,而從收服人心角度上來說,這次的行為是得不償失的。好在梁道安已經沒那麼在乎人心了。

  管錐跟著梁道安上山後在後山閒坐,現在形勢緊急,但他卻無事可做,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上午。刁毛輝用地換來的飛機到了——一架S76和兩名飛行員。

  刁毛輝下去迎接飛機了,管錐坐在山上拿望遠鏡看下面的飛機,正想著怎麼毀掉刁毛輝的計劃。刁毛輝的這個計劃最薄弱的環節無疑就是飛機,只要飛機或飛行員其中一個出問題,整個計劃都將報廢。

  對飛機做手腳很容易暴露目標,相對來說飛行員要好辦得多,只要在沒人的地方將他們控制起來,隨便藏在哪裡,刁毛輝一天找不到,飛去櫟樹碼頭的計劃自然就泡湯了。刁毛輝的計劃是環環相扣的,看似嚴密,但只要一個環節的時間沒銜接好,整個行動立刻報廢。

  管錐想下去先探探飛行員的底,摸清楚了才好找機會,刁毛輝不會意識不到飛行員的重要性,對飛行員動手腳也是一步險棋,要慎之又慎。管錐收望遠鏡前,最後又看了一圈,竟然看到對面山腰上好像有個人頭。他以為那是刁毛輝派的暗哨,又坐下來調整焦距,在山上仔細搜索了一遍,沒想到越看越高興。

  望遠鏡里至少有200個人,全都是經過偽裝的,沒有偽裝的也躲在樹林裡,全都帶著武器。刁毛輝不可能派出這麼多人來放哨,很可能是陳培耀的人到了!

  「靠譜!」管錐在心裡把羅大佐從上到下誇了一遍。

  這個發現直接改變了管錐剛才的計劃,他下山從飛機前經過,刁毛輝正在跟兩個飛行員說話,見管錐過來,只是斜眼看了看並沒有說話,管錐看了會兒飛機也沒說話就走了。然後管錐找到譚超叮囑他等下可能會有人打過來,讓他注意安全,並交代了一些他要做的事情。等管錐再返回的時候,刁毛輝已經不在那兒了,只有五六個梁氏的士兵看守著飛機,不准其他人靠近。管錐問刁毛輝去哪兒了,士兵說他把飛行員帶走了,還不准人問飛行員去哪兒了。

  管錐心裡暗暗覺得刁毛輝確實足夠聰明,果然早就意識到了飛行員的重要性。

  管錐回到山上,拿著望遠鏡又看了會兒對面山腰,此時山腰上的人已經開始活動了,正慢慢往山下接近。

  管錐仔細觀察了一下對方的人數和火力配置,發現陳培耀還是輕敵了,他可能以為即使梁氏的人都在這裡,也不過是一百多個人的士氣低下的部隊,派來二百多個人足以收拾這些人。但他沒想到這裡還有村民,村民以往都是梁道安養著的,有不少是從梁氏部隊退下來的人。管錐估計,陳培耀這次被打回去的概率很大。

  管錐正在想著,陳培耀的人突然加速朝雲浮洞衝來,衝到山下正好迎面碰上樑氏的人,雙方先是吵了起來,估計對方是要見梁道安,梁氏的人當然不同意,緊接著開始推搡。也不知道是誰開的第一槍,反正槍響了,雙方迅速後退,互相射擊。管錐估計槍聲驚動了梁道安,趕緊轉身跑回那個堡壘一樣的房子裡,剛進去梁道安迎頭便問:「怎麼回事?」

  管錐:「不知道,我聽到下面有槍聲,好像打起來了。我有點兒擔心,就過來看看。」

  梁道安:「我沒事,你快去看看怎麼了。」

  管錐點點頭,又跑出去,下面的槍聲越發密集了,管錐看到遠處一輛車往村里疾馳,應該是刁毛輝回來了。而譚超在下面帶著人和對方互相射擊,村里不停有人衝出來,加入梁氏部隊一方。梁氏的人越來越多,陳培耀的人漸漸不支,有後退的趨勢,這時候陳培耀的部隊後方卻突然有人架起了火箭筒。刁毛輝正好從車上下來,見到對方的火箭筒大吼:「臥倒!快臥倒!」

  喊完刁毛輝自己也臥倒了。一共三顆火箭彈,其中兩顆落在前方梁氏陣地上,最後一顆破甲彈正好打在停著的S76上,頓時騰起一陣黑煙,響起巨大的爆炸聲,原本就被步槍打得千瘡百孔的飛機最終在熊熊大火中化成一堆廢鐵。

  梁氏的人這時候也抬出了火箭筒,但陳培耀的人已經鑽進了背後的森林裡,譚超想追,刁毛輝趕緊拉住譚超。

  管錐滿心歡喜同時又滿面愁容地回去跟梁道安匯報:「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人,打得很厲害,但已經被刁毛輝指揮人打退了,現在他們退進了後面的森林裡,估計是怕有埋伏,我看我們人也沒追。不過……」

  「不過什麼?」梁道安緊張地問。

  「咱們的飛機好像被擊中燒毀了。」

  梁道安不由得緊張起來,厲聲問:「你說什麼?」

  管錐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梁道安說:「你趕緊下去看看,到底怎麼樣了?讓刁毛輝來見我。」

  刁毛輝見到管錐的第一句話是問:「你剛才幹什麼去了?」

  管錐:「我一直在山上,槍響的時候我在八爺身邊。」見刁毛輝的神色猶疑,他又補了一句,「八爺找你,你不信的話就去問問八爺。」

  刁毛輝上山,詳細匯報了過程,這次倒是沒往管錐身上推責任,因為不用想也知道這是陳培耀搗的鬼,管錐沒有能力在這裡組織起200人的進攻。

  但現在主要的問題是飛機毀了,明天櫟樹碼頭的交易還要不要繼續。如果這次交易不成,那這批貨就等於沉底了,因為魚頭的事情,買家們本來就有很多疑慮。這次不能再失敗了。

  刁毛輝力勸梁道安現在啟程,梁道安也不想再等下去了,這裡已被陳培耀發現,已經不是安全之地了。

  梁道安決定了之後連午飯也沒來得及吃,只選了15個士兵和一個嚮導,一共20個人、4輛車迅速出發,剩下的人由譚超帶著在這裡阻擋陳培耀後續可能的進攻。臨走前管錐交代譚超:「我們走了之後,你在這裡要讓所有人知道,我沒有跟去。就說八爺派我回老八寨看守梁氏的土地去了,絕對不能說我跟梁道安往東走了。」

  梁道安一行出發了。管錐開車,嚮導指路,山路顛簸,好在車的性能優越,燃油充足。路上樑道安和刁毛輝在車裡一直在討論陳培耀是怎麼知道位置的。

  幾個人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是陳培耀在梁氏有臥底,可能是上次逃跑的人把這裡的位置告訴了陳培耀。但不管怎樣,現在和他糾纏都是不明智的,現在最重要的是櫟樹碼頭的交易。

  這樣的山路管錐一直開到天黑,又換刁毛輝開,嚮導可能也累了,丟下一句「這條路一直往前開,沒有岔路不要喊我」就睡去了。梁道安也在後排躺下了,睡前說的是「不要停,一直開」。看來白天經過陳培耀一鬧,梁道安已經成了驚弓之鳥。

  山路之難行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在經歷了泥濘、巨石、長陡坡等各種路況之後,四輛車有三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壞在了半路上,僅剩下一輛奔馳G還沒有拋錨。這輛車除了駕駛員外,還載著梁道安和嚮導,還有1100公斤海洛因。車在山路上開,其他人全在後面步行。

  管錐問了嚮導,了解了大約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他移向車子的右後輪,趁人不注意從擋泥板里拉出一個繩頭,那是他提前做好的引燃裝置,前面三輛車在半路拋錨也是他動的手腳。

  右後輪是引燃裝置,但著火的卻是左前輪。刁毛輝趕緊帶人先把梁道安從車裡扶下來,又指揮人把貨卸下來,好在火勢不大。雖然這次燃燒很可疑,但要說處心積慮又不至於,要是有人做手腳,那為什麼不裝炸彈呢?所以除了刁毛輝去檢查了一下之外,並沒有人起疑心。而刁毛輝現在也沒有更多精力去調查這件事,因為現在已經過了他預定的交貨時間。

  沒有車,只能靠人搬運。梁道安把管錐和刁毛輝叫到一邊說:「靠人搬運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但你們要留心,要防著有人帶著肩膀上的白藥逃跑。」

  梁道安的疑慮很快被刁毛輝打消:「這裡就這一條路,不會有人敢帶著海洛因下路,在這種森林裡下了路肯定迷路。」

  梁道安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一噸多的貨,除了梁道安和羅大廚之外,其他18個人分兩次才全部運到櫟樹碼頭,在搬貨過程中,大家都走一條很窄的山路,那是嚮導指的一條近道,也是這位嚮導這輩子指的最後一條道。第一趟貨刁毛輝搬得最快,他要先去碼頭聯繫旅館。管錐緊隨其後,將貨交給刁毛輝,看刁毛輝的樣子是想在這裡看守這些海洛因,不想再搬第二趟了,管錐也沒說什麼,自己掉頭返回。回去的路上稀稀拉拉遇到幾個搬貨的人,這些人由於體力不同,隊伍被拉得很長,首尾不能相顧,有時隔很遠才能見到一個。

  管錐在一條很窄的靠山小路上遇到那個嚮導,朝對方點了點頭,站在路邊等他先過。在兩人身影相交的時候,管錐突然抽出匕首,然後在血流到地上之前一腳把他踹下了懸崖。

  貨全部運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這時候大家才發現嚮導不見了。

  有人說他可能掉進懸崖了,但更令人信服的說法是他帶著自己肩膀上的幾十公斤海洛因跑了,因為他是嚮導,他認識路。這個說法看上去是最合理的,梁道安和刁毛輝不信也得信。可丟了幾十公斤貨無所謂,這些人失了嚮導可怎麼辦?但此時此刻,最要緊的還是交貨。他們根本顧不上細想這些問題。

  距離刁毛輝和對方約定的交貨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到達碼頭之後刁毛輝帶人到碼頭查看了一番,此時碼頭已經沒什麼貨船了,只有稀稀疏疏幾個搬運工在搬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貨物。

  刁毛輝確定安全之後撥通了對方電話,三個買家卻只聯繫上兩個,另一個在預定時間等不來刁毛輝而提前走了。好在這兩個買家也瞅准了機會想要抄底,在刁毛輝答應價格再降三分之一之後,願意多買一些,各買400公斤。

  第一家買家確定刁毛輝到了之後,從中國一側的山裡把三艘小船放進江里,一共過來十個人,跟著刁毛輝對了暗號之後到碼頭一間簡陋的房子裡驗貨。驗貨之後,其他交易很快完成,對方交了銀行本票後用船拉著貨返回了江對岸。刁毛輝又聯繫另外一家,用同樣的方法完成了交易。

  兩筆交易梁道安獲得了200萬美元,本來應該還剩下300公斤,但嚮導失蹤,導致他帶著的那30公斤海洛因也失蹤了。梁道安手裡還剩下270公斤,扔了實在捨不得,帶著走又不現實,這個點江面上連貨船都沒了。刁毛輝也沒有辦法。

  管錐在一旁一直不說話,他在等梁道安想起某些事情來,這件事只能是梁道安主動想起,自己一個字都不能提。

  但是無奈梁道安想了半天,愣是沒往管錐的那個方向想,管錐只好暗示說:「270公斤啊,我記得我剛來的時候,八爺你給我五公斤我賣了十多萬呢。要是那時候賣就好了!」

  梁道安搖了搖頭,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看著管錐,一臉疑惑地問道:「那時候我給你的貨你賣給誰了?」

  「葉塵啊。」管錐漫不經心地說道。

  梁道安說:「這個名字我倒是有點兒耳熟,我記得你說這人是勐臘的?」

  「是啊,我那時候就跟你說過,我記得當時羅大廚也在場。」管錐看向羅大廚,羅大廚卻面無表情,像座雕像似的,完全不為所動。

  梁道安說:「你現在試試聯繫這個葉塵,問這些貨他要不要。」

  管錐搖搖頭說:「我很久沒聯繫他了,現在我們這麼急著出貨,我擔心他不一定敢要。」

  刁毛輝也幫腔說:「這麼急著賣,一般人確實不敢要,而且這麼長時間沒聯繫,這個人可不可靠都不好說了。」

  梁道安盯著刁毛輝:「指望你安排,你安排好了嗎?我這三九品的貨,你給我賣出了黃枇的價格,最後還有這麼多沒出手。指望你找個嚮導,人卻帶著貨跑了。你找的飛機呢?成廢鐵了,白送給人一塊地!」

  這次發火是梁道安對刁毛輝最近所有不滿的集中爆發,刁毛輝也不敢再說什麼。梁道安又對管錐說:「你還有他的聯繫方式嗎?」

  管錐說:「電話我倒是有一個,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打通了。」

  實際上管錐確實還記得那個號碼,但當時是梁道安送給管錐貨,管錐假裝賣給中國買家才有的這個號碼,現在八成已經作廢了。管錐的想法是梁道安如果讓打這個電話,那就打過去,如果打不通,那管錐可以向梁道安提議親自去勐臘找人,這樣才有可能把梁道安騙進去。

  「你試試看。」梁道安說。

  管錐手朝刁毛輝比了比:「那……」

  梁道安說:「把你那什麼衛星電話給他用。」

  刁毛輝苦口婆心地勸梁道安:「八爺,咱們沒有時間了,再耽誤我們就走不掉了。」

  梁道安憤怒地質問:「走不掉是誰的錯!咱們現在光靠兩條腿能走多遠?」

  刁毛輝再不敢說什麼,只好拿出電話交給管錐。

  管錐接過電話,撥通號碼,當著刁毛輝的面打開了免提,並把聲音開到最大。電話竟然是通的,「嘟」了三四聲之後,電話那頭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餵。」

  「我是管錐。」管錐說出這句話時的心理十分複雜,對方只要具備一定的專業性,就會時刻處於行動狀態。但面對這種沒有計劃的臨時性變故,對方會不會配合就不好說了。同時管錐也為這個號碼還存在而感到興奮,因為很可能是丁卓依然在履行職務,自己一定程度上還受信任。生死存亡都在對方的下一句話上。

  「你最近跑哪兒去了?上次你給的東西真不錯,想找你再拿點兒的,死活都聯繫不上了。」

  梁道安示意管錐繼續說下去:「對吧,我當時就告訴你是三九鷹箭旗,再差能差到哪兒去,你要差的我還沒有呢。」

  「貨是好東西,但我們這兒你也知道,縣城消化不了多少東西。要運出去也難,你要有貨就給我便宜點,怎麼樣?」

  「貨我有,你要的越多就越便宜。」

  那邊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管錐問。

  那邊又遲疑了一會兒問:「你不會是偷了哪家倉庫想出手吧?兄弟咱們雖然走的不是白道,但你這貨要是黑吃黑來的,我可不能跟你做生意,你的貨上面可是印著鷹箭旗的,梁氏我惹不起。」

  世界上最美妙的讚美不是面對面的誇獎,而是在你背後的褒揚。葉塵對管錐說惹不起梁道安,這樣的話使梁道安非常受用,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但也頻頻對管錐點頭,示意可以降低價格。

  管錐對著電話笑笑說:「我現在是梁氏的人了,這是我們老闆授意的,你放心買,我是在金三角混的,要真黑吃黑先死的也是我。你怕個蛋啊。」

  「嗯,也對,不過我想當面跟你談。貨現在在哪兒呢?要不我這兩天去一趟江口,我們在那兒把事情定下來?」

  「你不用去江口了,我就在你家門口。我手裡有點兒貨,本來是賣給別人的,但約好的人沒有來,就這麼帶回去也不像話,這不就想到你了。」

  那邊遲疑了一下說:「就在家門口啊?那你這做得不對啊,應該提前跟我說,我好準備一下接待你啊。」

  梁道安伸手捂上話筒,對管錐說:「你問問他,能不能安排車把我們送到越南邊境。」

  管錐點點頭,對電話里說:「我有個事要跟你說,我這裡車壞了,你能不能安排幾輛車把我送到越南邊境去?」

  葉塵說:「可以啊,這點兒小事不麻煩,我們的車隊經常來往,只要不是運一支軍隊過去,我都行。就是價格……」

  管錐看了眼刁毛輝,他正在一旁陰鷙地盯著管錐,而梁道安明顯非常熱情,不停地對管錐點頭。

  管錐會意,對葉塵說:「我這200多公斤,你說給多少錢吧。」

  葉塵問:「200多少啊?」

  管錐:「270公斤。」

  葉塵:「這麼多啊,那我一下也吞不下啊。」

  「你是傻了嗎?都說了可以給你便宜點兒。」

  葉塵在那邊思考了一會兒,支支吾吾地問:「那你說多少錢?」

  管錐說:「我這麼多貨,按照之前我們交易的價格,至少能賣到1000萬吧?現在我給你打七折,700萬給你。」

  電話里葉塵的聲音自帶搖頭特效:「不不不不,憑良心說,你這些要都是三九,我700萬買過來那算是打劫你了。可我目前確實拿不出這麼多錢。」

  管錐問:「那你能拿出多少?」

  葉塵:「500萬,這是我的家底了,我跟你們沒法比,我就是把這個小縣城搜刮光了也比不上你們一批貨的利潤。」

  管錐看向梁道安,在得到默許後接著說:「500萬就500萬,但你要保證把我們送到越南邊境。」

  「那是肯定的,送你們到越南對我來說很容易,以後再有這種事,我還指望你多想著我呢。」

  管錐:「那你過來吧。」

  「去哪兒?」

  管錐:「你到對岸來啊,我們在櫟樹碼頭。」

  「兄弟,你開什麼玩笑呢?這麼多年你哥天天望著那條江,但就是沒出去過。我記得我們在江口碼頭那次我就跟你說過,你得把貨送進來。而且你們不進來,我怎麼送你們去越南?櫟樹碼頭又沒有輪渡,我給你變幾輛車過去?」

  管錐又看向梁道安,沒等梁道安做出反應,刁毛輝搶在前面說:「不行,太危險了。」

  管錐攤攤手,嘆了口氣:「那就算了吧,八爺。」

  梁道安也有點兒猶豫,盯著管錐看了很久,問道:「管錐,你相信這個葉塵嗎?」

  管錐點點頭:「老主顧了我當然相信,這麼高的利潤率,他不會不想賺這個錢,不但想賺,他還想以後接著賺。」

  「那我能相信你嗎?」梁道安不動聲色地問道。

  管錐突然站起來:「我以為0號界碑事件之後,沒有人會再懷疑我對您的忠誠了。我要是想害梁氏,0號界碑事件之後,金三角就不再有梁氏了。我自從到梁氏以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梁氏的事情,這一路走過來,我也沒有主動做過任何安排,都是聽刁毛輝安排。現在我們窮途末路了,這個辦法也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八爺你讓我打的這個電話,這是我們唯一能按時到達越南的機會,八爺你讓我打電話溝通,我就打了。你現在懷疑我,那我就把電話掛掉,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說著管錐伸手去桌上拿電話,卻被梁道安搶先把電話抓在手裡,梁道安看了一眼刁毛輝,刁毛輝也確實沒有其他辦法,只好保持沉默。

  梁道安慢慢將電話遞給管錐:「我相信你,你安排吧,我們儘快過江。」

  接過電話,管錐和葉塵商量完具體事情,刁毛輝一臉不爽地接過衛星電話走了出去,管錐則帶人整理剩下的海洛因,等待葉塵派的兩條小船。很快,梁道安一行人過江。

  踏入中國領土之後,梁道安一行由葉塵派來的人領著往樹林裡走。樹林不深,雜樹也不像對面那麼多,中間還有一條平坦的車行道,雖然不是鋪裝路面,但已經足夠平坦,至少對梁道安來說要輕鬆很多,前面走過的那些路簡直可以用張牙舞爪來形容。

  管錐一行人走了幾百米的距離,到了一處平坦一些的山窪里。四五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將整個天空都遮擋了起來,由於沒有陽光,樹下有大約一個籃球場那麼大的空間寸草不生。管錐看到兩個身著夾克的人靠在樹上,心裡一驚,責怪自己大意,因為面前的兩個人他根本不知道誰才是葉塵。為了不被看出破綻,管錐快速走了幾步,笑著說:「葉老大,好久不見。」

  其中一個看上去30多歲的胖子滿臉笑容地走上來,看那樣子應該看過管錐的照片,上來一把拉住管錐說:「哎呀,好久不見啊好兄弟。」

  兩人一番寒暄。由於梁道安的身份不方便泄露,管錐在介紹的時候只說這是梁氏僱傭的製毒師,現在要去南美學習一項提純技術,所以要借道越南去馬來西亞坐飛機。葉塵也十分狡猾,他只帶了一個人來見管錐,還有一個是剛才帶路的人,葉塵對這兩個人的介紹都是自己兄弟。雙方都帶著槍,所以交流起來無須廢話,在樹林裡坐下來談事也很快。

  所有問題都很快敲定,管錐表現得恨不得立即交易,但葉塵突然說:「那我現在回去取錢,你們在這裡等著我,一小時之內我就能回來。」

  管錐一愣,問道:「取錢?你不會是打算給現金吧?」

  葉塵攤攤手說:「那你想要什麼?」

  管錐說:「我們這是趕路,帶這麼多現金恐怕運輸都困難,你給我瑞士銀行的本票。」

  葉塵笑道:「你還是太看得起我了,我是混縣城的土包子,瑞士銀行門朝哪兒開我都不知道,哪裡來的本票?你要相信我,就給我一個帳戶,我三天之內給你把錢匯過去。」

  管錐把梁道安和刁毛輝拉到一邊商量這件事,還沒開口,刁毛輝手裡的電話響了,也不知道是誰打來的。梁道安和管錐在一分鐘之內就做出了決定,在梁道安看來,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到達越南,這筆錢他雖然有點兒捨不得,但他一分鐘都不想在腳下的土地上待了。

  管錐說:「那可以,你先去找四輛車來,把我們送到越南邊境,貨要跟我們一起去,到邊境之後我把貨給你。」

  葉塵想了一下說:「也行。」

  刁毛輝接完電話,回到梁道安身邊,跟梁道安耳語。

  管錐不管那邊,跟葉塵說:「那你快點兒準備,我們趕時間,要儘快出發。」

  葉塵說:「好,那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給你們準備車,我很快就回來。」

  葉塵帶著自己的隨從離開,留下管錐一行人。管錐一直站在那裡目送葉塵消失,等他轉過臉來的時候,發現刁毛輝早已在他身後舉起了手槍。

  管錐本能地將重心降低,刁毛輝說:「別動。」

  管錐舉起手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刁毛輝說:「我找人打聽了,勐臘能吃下200多公斤貨的人不超過三個,沒有叫葉塵的人。」

  管錐苦笑:「誰說他能吃下200多公斤了?他最多只能拿出500萬。200公斤要多少錢你自己心裡沒數?」

  刁毛輝冷笑:「你繼續狡辯。」

  梁道安走上前來,看著管錐說:「你現在承認,我可以不殺你,反正我是要離開的人了,殺不殺你對我沒有意義。我只想知道自己用了一輩子人,到你這兒是不是看錯了人?」

  管錐搖頭:「我不是,你要殺就殺。」

  刁毛輝笑得猙獰,眼神像是能把人釘在牆上:「你裝得很像。那我再告訴你,不但你是老貓,這個葉塵和他的隨從也都是部隊出身。剛才離開的時候他們的步伐沒有合拍,有個人竟然墊了一步。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部隊的標準動作。我們梁氏也有人懂中國軍隊的隊列,我對此熟悉得很。」

  管錐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刁毛輝說的很可能是真的。這個動作很多士兵都已經養成了習慣,這種場合這不到0.5秒的動作是會要命的,不知道葉塵從哪裡找來這麼個強迫症的傢伙。

  管錐說:「我是相信葉塵的,你信不信由你。但這跟我沒關係。」

  刁毛輝說:「還嘴硬,我讓你死個明白。這次出發前,我就讓人帶著你的照片去你老家了,只是一直沒有回音。剛才那邊給我打電話,說照片上的人就是之前的士官黎耀祖。所以,你就是那個襲擊武進的黎耀祖,陳漢生其實一直都沒錯,至少對你的判斷是正確的。你父親死了不假,但不是武進殺的,你來找武進也只是為了給他一個脫罪的理由。八爺,我們沒時間了,下決心吧!」

  梁道安站在刁毛輝身後,點了點頭,後退兩步。意思很明顯。

  管錐用盡所有的腦力,試圖想出一個解決辦法,但此時此地好像真的沒什麼好辦法了。

  刁毛輝沖管錐點點頭:「可惜我要走了,不然你是個有趣的對手。」

  那一瞬間管錐的視力變得出奇地好,他看到刁毛輝放在扳機上的食指開始發力,每一點兒輕微的抖動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想過跑,但刁毛輝身後還有十幾條槍指著自己,無論如何是跑不掉的。同歸於盡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但面對這麼多槍口,他知道不要說抬起腳,即使是動一下胳膊,自己都會被打成肉泥,然後刁毛輝帶著人從容出境。管錐的思緒從如何辯解,變成了如何有尊嚴地死去。他似乎沒有其他路可走。

  「砰!」槍響了。

  沒有人倒下,不知道誰開的槍,除了管錐之外,在場的人全都蹲了下去。管錐毫不猶豫地朝右邊撲了過去,他不知道右邊有什麼,只看到有很多藤條,但並不知道藤條下是什麼。

  管錐還沒有感受到藤條的觸感,身後就響起了槍聲,他順著藤條下落了四五米,落地後拔腿往南側跑,身後槍聲此起彼伏。刁毛輝只留了兩個人保護梁道安,其他所有人一起追擊管錐。

  管錐不知道該往哪裡跑,只是拼了命往前。在他跨上一個小土坡往前躍的時候,一根帶刺的藤條像鋸子一樣從臉上帶過,犁出一道血痕。一陣劇痛傳來,管錐用舌頭從裡面舔了一下,感覺臉都快被劃穿了。劇痛使管錐動作稍微頓了一下,就這一頓,感覺左腿一麻,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每次想要用力,都能感到肌肉徒勞地抖動,完全使不上力氣,像是沒油的汽車,無論怎麼擰動鑰匙,也發動不起來。管錐低頭才發現左腿內側被子彈打穿,一小塊連著皮的肉在傷口處搖擺。

  他只能用手和右腿往前跳,可這不是辦法,早晚會被抓住,刁毛輝的人越來越近,聽聲音簡直就近在眼前。但比起剛才,管錐沒那麼絕望了,因為現在他似乎有了同歸於盡的選項,雖然並不是首選。他又想剛才要是不撲向藤條,而是撲向梁道安,結果會不會好點兒?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此時的梁道安在刁毛輝心裡已經沒那麼重要了。他又想到了父親,刁毛輝可能掘了父親的墳,而自己今天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死在這個人手裡。管錐不明白,自己沒做過什麼壞事,但為什麼父子倆都要栽在這個人手裡?

  管錐正琢磨著,一隻手突然拉住管錐的胳膊,來人往自己肩膀上一搭,順勢把管錐扛了起來。管錐連眼睛都沒睜:「羅大佐你怎麼在這兒?」

  羅大佐邊跑邊說:「你怎麼知道是我?」

  「身上臭得能跟糞坑裡的蛆稱兄道弟了,除了你沒誰有這味道。」

  「兄弟,你要實在受不了的話,那我現在就走。我那天回去把你交代的事情辦完,就馬不停蹄地跑來這裡了,這麼多天風餐露宿,你以為我不想乾淨點兒啊。」

  管錐:「省點力氣逃命吧。」

  羅大佐:「扛著你有多大力氣也逃不掉。」

  管錐雖然閉著眼睛,但突然覺得眼前一黑。等再睜開眼,他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到了:「你這是到哪兒了,怎麼這麼黑?」

  「你眼瞎了吧,就快到山頂了。」

  管錐被這話嚇了一跳,以為臉上的傷使自己失明了,頓時在羅大佐肩膀上扭動起來:「你放我下來,我好像真的失明了,什麼都看不到,我要真瞎了你就自己跑吧,我不想活成個瞎子。」

  羅大佐說:「進山洞了,你沒瞎。」

  沒想到管錐更加激動了:「你瘋了嗎?後面十幾個人,你往山洞裡跑,這是送死你知不知道,還是帶過兵的人,你個半吊子軍官!」

  羅大佐繼續往前跑:「反正進都進來了,跑到哪兒算哪兒。」

  管錐說:「你放我下來。」

  「你最好老實點兒,這裡太黑了,我賭刁毛輝剛進洞的時候一定非常小心,不敢太快。這種地方誰也看不到誰,但他們人多,肯定怕誤傷,真打起來只能便宜我們倆。」

  「那我們也出不去啊,刁毛輝只要在洞口等著,就能把我們餓死。」

  「你以為刁毛輝有多少時間,他比我們更著急,說不定他一著急自己就撤走了。再說了……」羅大佐開始大口喘氣。

  「再說什麼?」管錐問。

  「這個洞是通的,前面應該有出口,我進來過,看到前面有光,但我沒走近了看。」

  羅大佐話剛落音,一束光出現在兩人面前,羅大佐趕緊穿過那束光,又拐了兩道小彎之後停了下來,人徹底躲進黑暗裡,免得被後面的刁毛輝發現。

  這時後方已經沒有槍聲了,但開始出現零星的腳步聲和石頭碰撞的聲音。管錐抬頭看看上面洞口,直徑四米左右,十幾米的高度,沒有任何依託,長了翅膀恐怕也飛不過去。管錐壓低了聲音說:「我真被你害慘了,這下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

  羅大佐說話的音調有點兒像唱歌:「跑不掉嘍,我們要死在這裡嘍。」

  管錐趕緊捂住他嘴巴小聲說:「你是怕他們找不到我們嗎?」

  羅大佐從詠嘆調切換成嚴肅的質問語氣:「你怕什麼?我們反正是死定了,我不想死得像只老鼠。早知道我不救你了,跟你一起死在這洞裡太虧了,我現在有錢了,在新廟剛認識一個女人,可以成家立業了。」說完又咂了咂嘴,「可惜了,多好的姑娘。」

  管錐捂著自己傷口:「我看你就是有再多的錢也活不出個人樣來,我是傷員,你能不能先給我止止血再廢話。」

  羅大佐伸手摸了摸管錐的傷口,很快又縮了回來,說:「止什麼呀,反正待會我們倆就成兩坨肉了,死在這裡,爛在這裡。你見過給案板上的豬肉止血的嗎?」

  「去你大爺的。」管錐伸手在地上摸索石頭。那樣子像是不等刁毛輝來,他們就能互相把對方弄死。

  刁毛輝到了,或者說刁毛輝看到了亮光,發出一陣奇怪的笑聲,緊接著聲音響起:「二位選了個極好的逃生路線,也省得我千辛萬苦追下去了。你們好人做到底,自己出來,我也大方點兒,每人一顆子彈,讓你們痛痛快快地上路。這樣大家都好做,不然我把你們搜出來,可就死得很難看了。」

  管錐可以感覺到,刁毛輝的表情絕對沒有他的聲音那麼輕鬆。無論刁毛輝怎樣威逼利誘,這洞裡除了水滴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

  刁毛輝雖然可以確定管錐和羅大佐就在附近,但要搜索他們,必須要經過那束洞口射進來的光,大家都有槍,一旦暴露位置就可能被射殺。

  刁毛輝沒有時間在這兒耗,雖然管錐和羅大佐都有槍,但也只是兩支槍,只要敢開第一槍,槍口火焰必然會暴露位置,這樣一來,管錐就成了自殺式襲擊。

  刁毛輝如果有時間,他會慢慢耗死這兩人。但現在不同,他沒有耐心做這樣的事情,所以當機立斷,派了兩個人慢慢接近,其他人在不遠處的黑暗中持槍盯著。

  管錐知道,刁毛輝想要用這兩個人引誘自己開槍。但不到最後一刻,管錐是不屑於做換人頭這種事情的,要換也要先殺了刁毛輝。管錐把羅大佐已經舉起來的槍口按下去,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刁毛輝派的兩個人很快越過了明亮地帶,到了管錐和羅大佐藏身的一側,聽聲音越來越近,直到管錐聞到了對方的槍油味,知道槍口從自己鼻尖前划過。管錐伸手在空中撈了一把,想把人撈到自己藏身的石頭後面來,但沒有抓住任何東西,反倒是袖口帶動的風聲驚動了對方,管錐同時也聽到了對方轉身時衣物摩擦的聲音。

  黑暗中,管錐和羅大佐同時伸出了手臂,但都沒有伸直,以便在接觸時還可以伸出一截兒,抓住對方。這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以刁毛輝的行事風格,一旦這邊打起來,暴露出位置,刁毛輝會毫不猶豫地開槍把四個人都打死。

  一直等到槍油味再次出現,雙方都沒有任何肢體接觸,但距離已經十分近了,管錐不想再等了,正當他準備往前撲過去的時候,一根冰冷的槍口不偏不倚地觸到了他的腦門心。對方槍口停頓了一下,停頓只維持了不到半秒鐘,管錐似乎能聽到他食指壓下扳機的聲音,甚至能想像出他指伸屈肌的發力過程,那一瞬間管錐似乎能感覺到身邊一切的細微變化。管錐無能為力,他再快也快不過彈殼裡火藥燃燒的速度。

  「咔」,卡殼了!

  管錐右手抓起一塊石頭,和羅大佐同時撲了出去。那兩人本來就在管錐面前,這麼撲出去自然是面對面撞上。管錐左手抓到對方頭髮,也顧不上暴露位置,右手揚起石頭就是一頓猛砸。狹小的山洞裡頓時慘叫四起,管錐不敢停,他知道這可能是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砸死對方才能了無遺憾。

  刁毛輝聽到慘叫聲就知道自己派進去的兩個人失手了,但同時他也知道了管錐的大概位置,並且從聲音判斷,管錐並沒有重新躲進掩體的意思。這樣一來他就不急了,他揚起手,似乎是要進行某種儀式,所有的手下都盯著他揚起的手,只等他的手揮下來,所有人就會一起開槍,子彈會把管錐和羅大佐撕碎。畢竟兩名同僚的下場他們沒看到也能聽到,他們不想下一個被刁毛輝派進去探路。

  刁毛輝揮起來的手在半空中頓住了,因為他摸到了一根繩子。手就那麼舉在半空,像是領導在和下屬打招呼,但他的臉上並不是自信,而是驚愕。他猛地一抬頭,看到洞口至少有十根繩子垂了下來,十幾個黑影順著繩索從天而降,刁毛輝的反應不算慢,只呆滯了極短的時間,但就這極短的時間裡,黑影已經落地。刁毛輝原本揮向管錐的手直接換了個方向,揮了下去。

  「快撤。」

  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黑暗中,山洞經歷了一秒的寧靜後突然槍聲大作,五六個人應聲倒下。

  接著響起的聲音使管錐長舒了一口氣。「左翼右翼,雙箭攻擊隊形,把山洞給我打穿。」這是丁卓的聲音。

  丁卓說完走到管錐身邊,此時小隊已經不緊不慢地搜索前進。管錐被攙扶到明亮地帶,丁卓擦了擦管錐臉上的血跡說:「小子,手不輕啊,那人腦袋被你砸成血豆腐了。受這麼重的傷還能幹掉追兵,你可以啊。」說著拿出急救包,用止血繃帶扎住腿部傷口的近心端,再用三角繃帶做了一個簡易的包紮。

  管錐:「別管我,你趕緊去追,刁毛輝跑了怎麼辦?」

  丁卓:「兩個全副武裝佩有夜視儀的班,在這種空間打十幾個瞎子,如秋風掃落葉,大錘捶雞蛋,你擔心什麼?是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你這幫小兄弟?告訴你,個個兒不比你當年差。」

  羅大佐:「他們可是往洞口逃了,你別太自信。」

  丁卓露出壞笑:「我就是讓他們往洞口去,洞口成死路啦。」

  管錐突然想起了什麼,撲上去就解掉丁卓的頭盔給自己戴上,右手摸到頭盔上的翻斗車,把夜視儀放下來,又搶過丁卓的槍,一瘸一拐地往洞口跑去。

  丁卓問:「你幹嗎去?」

  管錐:「砸雞蛋!」

  丁卓在通話器里說:「一組二組注意,接應『索命鬼』,注意提供保護。」說完又看著管錐的影子說,「注意,投降的不能殺。」

  羅大佐小聲問:「刁毛輝有機會投降嗎?」

  管錐追上去的時候,刁毛輝已經到了洞口,帶進來的人已經死光,只剩刁毛輝一個,他不敢跑出洞,因為先跑出去的兩個人毫無意外地躺在了地上,洞口有著強大的火力,強大到讓刁毛輝失去求生的欲望。他也懶得藏了,在這樣的環境裡,面對一群裝備著夜視儀的士兵,他是沒有還手之力的。他拿著槍站在黑暗裡,洞口有微光照在他的身上,現在不用夜視儀也能看清他的輪廓。

  丁卓帶來的士兵們可能是在等刁毛輝投降,都舉槍瞄準,沒有人開槍。這時管錐從後面探出頭來,見到刁毛輝之後一句話沒說,舉槍便射,直到彈夾里的子彈打完才停下,刁毛輝如同爛泥一般倒下。

  梁道安和羅大廚也被生擒,分開關押,一併繳獲的還有被賣出去的兩批貨。丁卓去見梁道安,對方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丁卓:「跟我們回去以後,如果允許家屬探視,你還能見到梁嘯。」

  梁道安老了許多:「那就好,這幾個月我沒睡過一天好覺。不瞞你說,我以前沒想過會栽到你的手裡,即使在風雪埡口0號界碑你幾乎得手,但那次反而讓我覺得你露出了底牌,拿我沒辦法了。陳培耀才是我最大的威脅,我每天都在報紙上找他的消息,想推敲他的想法,判斷他下一步的行動。如果不是他步步進逼,我也不會走得這麼倉促,這麼慌不擇路,更不會被你抓住。」

  丁卓知道,要想將梁道安徹底擊敗,還需要最後一根稻草:「你是我遇到最棘手的人之一。據我所知,這個世界上有兩個人刻意遠離現代通信工具,其中一個就是你。你了解外部信息主要靠報紙,還因此很得意,直到他發現了你的秘密。從那時候開始,你所依賴的報紙就成了你的催命符。」

  梁道安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嘴巴幾次開合都沒能發出聲音:「你是說報紙?」

  「是的,你後來看的報紙並不全是偽造的,陳培耀的確對你動了心思,只是沒有你看到的那麼急切。」

  說完丁卓去看了羅大廚:「這麼些年,謝謝你提供的情報。如果你最後一個情報沒有誤導我的話,你的情報緝獲率將是100%。」

  羅大廚仰頭一言不發。丁卓接著問:「你想問為什麼最後一個情報我沒有採信?」這個問題切中了羅大廚心中最大的謎團:「為什麼?」

  丁卓說:「因為他拿了你和刁毛輝的DNA樣本,我免費給你們做了親子鑑定,他是你的親生兒子不錯。」

  羅大廚搖頭嘆氣,他告訴丁卓:「我本來以為是梁道安害死了我的兒子,所以我也想殺了他的兒子,這樣才公平,但沒等我下手,他就被殺了。後來小輝從美國回來了,我這才知道錯怪了八爺。」

  管錐被從山上抬進了勐臘縣醫院接受治療,葉塵來看過管錐,管錐問他為什麼又復活了那個號碼。

  葉塵笑著說:「是丁副支隊長的命令,他通知我的時候,他自己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你被刁毛輝逼進洞裡,我是跟丁副一起去的,我聽槍聲就知道你在洞裡,我對附近熟,所以丁副也沒多想,畢竟情況緊急嘛,就帶人下去救你了。」

  管錐點頭致謝。

  沒過幾天,譚超被接回國內。管錐的腿傷稍好了一些之後,就和羅大佐一起開著一輛帕傑羅去往積星堆,他要在那兒見醜人一面,然後把醜人送回國內。

  車在山洞附近停下,兩個人守在洞口,羅大佐先跟守在洞口的人說:「這兒沒事了,你們先回去吧。」說完把錢遞給他們,然後對管錐說,「我就不進去了,裡面太悶。」

  管錐想了想,拍拍羅大佐肩膀:「好吧,謝了。」說完一瘸一拐地朝山洞走去。

  醜人正躺在洞裡睡覺,槍傷已經沒有大礙,只是手腳被鎖著。他見到管錐進來,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意外:「你先別說話,你和武進都是北邊派來的老貓,對嗎?」

  管錐站定:「你都知道了,何必再問。」

  醜人拍了拍自己的腿:「你到底是贏了,我爸呢?」

  管錐跛著腳走到醜人身邊坐下:「梁道安已經在中國了,你什麼時候知道我身份的?」

  醜人說:「劫南北聯盟軍的貨時,我見識過你的槍法,刁毛輝又跟我提了那次刺殺武進的事情,我就知道了。」

  管錐長嘆一聲:「梁氏已經完了,梁道安被捕,刁毛輝被擊斃。」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醜人揉了揉臉:「你動作太快了,我什麼都來不及做,梁氏就完了。」

  管錐說:「我要是你,剛知道我這個身份的時候就該跑路。」

  醜人指了指腳鐐:「刁毛輝派人監視我了,我爸去邊境接梁嘯的時候,他的人讓我把南北聯盟軍的貨交出來,再送我去安全的地方。」

  管錐:「那你為什麼不交?」

  「我為什麼要交?我辛辛苦苦弄來的,憑什麼讓他占了便宜?我只是沒想到他最後竟然讓南北聯盟軍來搶,好在你沒放過他,雖然你也不會放過我。」醜人說完自嘲似的露出苦笑。

  管錐:「你倒是想得挺開的。」

  醜人長嘆了口氣:「想不開能怎麼辦?你們真是有病,把我抓回去,把梁氏搞垮,你又能得到什麼?無非是那點兒還不夠嫖個婊子的獎金,或者一塊什麼獎牌,而你卻為了這點兒微不足道的東西要毀了梁氏這麼大的基業。你和武進就跟母豬生小豬似的一個接一個的,你們到底是為了什麼?」

  管錐隨口答道:「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有人選擇堅持站在自己認定的一方,有人卻跟初心漸行漸遠。我相信每個人從小都想做好人,你從小就沒有理想嗎?」

  醜人搖晃著坐起來,倚靠在牆上答道:「有啊,我從小的理想就是販毒啊,做我爸那樣的大老闆。」

  管錐:「我和你不同,我只想做個好人。」

  醜人似乎是來了興趣,精神也振奮了不少:「我就是好人啊!我對你不好嗎?我對身邊哪個人不好?我爸都那樣對我,我也只是給他找點兒麻煩。以前武進勸我把梁嘯弄回來做人質,以此要挾我爸,但我從來就沒往那上面想過,我哥死後我一心想著為他報仇。每年收鴉片的時候,每拽(1拽約為1.5公斤)鴉片我給農民的價錢是最高的,我對那些農民也不壞吧?我對自己人也比刁毛輝那渾蛋要好吧?我可從來沒想過要把誰怎麼樣,他可是連譚清逸的弟弟都給弄過來當人質了。我知道你想說我販毒害人,但我賣毒品也是一分錢一分貨,我也沒掰開誰的嘴巴往裡灌毒品,他們自己要吸毒難道怪我嗎?每天那麼多人跳樓你要去怪蓋樓的人嗎?那麼多人上吊你要怪賣繩子的人嗎?吸毒是那些人做出的自由選擇,我怎麼就不是好人了?」

  毒品世界裡自有一把尺子,醜人從小被梁道安收養,可能確實想不明白自己惡在哪兒。這套詭辯是從小就根植在他腦子裡的。管錐反問:「那些人自己選擇了吸毒,但一旦染上毒癮之後,有多少人能夠自由地選擇戒毒呢?人活在世上,大腦控制一切,而你們控制了人的大腦,把原本完好無缺的人,變成行屍走肉的鬼。這就是你們的惡!你們最愛說的是『我做什麼了?我什麼也沒做啊!他們是自願的啊』,但那些吸毒的人,他們真的是自願的嗎?他們無論能否戒毒,都將終生被吸毒帶來的快感誘惑,終生被毒癮折磨,他們真的自願遭受這些嗎?人性有其脆弱的一面,毒品就是你們攻擊人性脆弱面的工具,人性不應該被你們這麼利用。」

  醜人無法完全理解管錐的話,他發現自己好像並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但他似乎又懂了一些,他低下的頭似乎是在向管錐表達歉意。

  「我真誠地希望在最後的日子裡,你能想明白這些道理,你現在該跟我走了。」

  「去哪兒?」醜人問。

  「中華人民共和國。」

  醜人笑笑說:「中國好,中國很多地方我都熟。但一次都沒去過。我最後問一個問題,你說我對你怎麼樣?」

  管錐說:「你對管錐很好,但管錐只是我扮演的一個角色。」

  醜人用食指指了指管錐:「別說那些沒用的,你就說咱們是朋友嗎?」

  這個問題問住了管錐,他本能地想把目光從醜人的眼睛上移開,但又說不清被什麼力量牽引,他想到了第一次和醜人成為朋友時的彷徨和膽怯。正確答案就在眼前,他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想了很久,下定了決心,他說:「如果要在敵人中選一個朋友,那麼我選你。」

  醜人剛才的振奮似乎只是迴光返照,語氣轉而虛弱起來:「好吧,你是對的。但我還有一個請求。」

  「你說。」

  「我剛才想吃蘋果,吃了一半你來了,剩半個掉桌子下面去了,你遞給我,我吃了再跟你走。」

  這個要求令管錐意外,但只是個舉手之勞。管錐眼神一掃,發現桌下果然有四分之一個蘋果,也沒多想就伸手去抓,卻沒想到砰的一聲,一個捕鼠夾緊緊夾住了他的四根手指,管錐頓時疼得鑽心。

  醜人哈哈大笑,笑聲漸小:「哈哈哈哈哈……你最後還是被我耍……耍了。」一根削尖的竹片插在醜人的胸膛上。那原本是固定帘子用的樁,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醜人拔了下來,醜人死得決絕,竹片穿透了心臟,他是用盡全力把竹片插進了胸口。

  管錐替醜人擦拭了胸前的血跡,扯下帘子蓋在他身上。從洞口出來叫羅大佐幫忙,卻完全沒看到人影,只有帕傑羅還停在那兒。管錐剛想喊聲「羅大佐」,卻看到一輛軍綠色陸地巡洋艦行駛在下山路上。

  管錐笑了,這是退役以來他真心想笑的一次,他舉起手向駛往天際的車告別。

  幾個月後,邊境小鎮禪達的一座屋頂上,丁卓舉著望遠鏡和一個人並肩而站。

  「丁班長,管錐那小子呢?」

  丁卓放下望遠鏡,沒有絲毫猶豫,回答得很乾脆:「死了。」

  兩人相視一笑,丁卓舉起望遠鏡朝遠處一條小路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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