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窺不見光亮的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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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濕了一塊,滕諒從夢裡逃離,幽幽睜眼,望著泛黃的天花板,嘆氣。

  夢裡那個看不清臉、記不住名字的就是他的白月光,這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憶起高中時光。

  但奇怪的是,夢裡的白月光被賦予姓名。

  只是這名字怎麼和他前男友以及黎醫生一模一樣?

  滕諒想不明白,又是一陣頭疼。

  他乾脆翻身,沒受傷的那隻手把被子抱進懷裡,狠狠吸了一口上面殘留的草本的氣息,就像夢裡的味道一樣,讓人安心。

  胡亂踢開被子,掐著點出門的滕諒壓根沒打算吃早飯。

  誰知道,還沒走出小區,竟然和他的新鄰居碰巧遇見。

  之所以說是「竟然」,只因為他和黎安兩人一個早出晚歸,一個不出不歸,根本沒有碰面的機會。

  除開前兩天複查的時候見過一面,這才是他們成為鄰居後第二次見面。

  「滕諒。」黎安似乎剛剛晨跑完,灰色的緊身衣勾勒出豐滿的胸肌,額前碎發被汗水微微沾濕。

  滕諒聞聲,頓了下,隨即轉身,笑開:「黎安?早上好啊,這是剛跑完步?」

  「嗯。」黎安上走上前,「早上好,去上班?」

  滕諒不小心瞥見黎安的胸口,不著聲色地移開視線:「嗯哼。」

  黎安低頭看了看時間,問:「吃早餐了嗎?」

  像是小時候幹壞事被老師抓包,滕諒頓感心虛,他摸了摸鼻頭,試圖結束這個話題,還沒開口,就聽見黎安的聲音。

  「給。」黎安把手裡的紙袋遞給滕諒,「我吃過了,多買的。」

  滕諒愣了愣,沒有動作:「嗯?那個不用了,之前這麼多事情我都還沒來得及謝謝你......」

  黎安垂眸:「滕諒,作為你的主治醫師,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但上次複查的結果並不合格,很顯然,你不是個聽話的病人。」

  他頓了頓,「吃好一日三餐是醫生對你最基本的要求,如果你真的想要想謝謝我,就拿著。好好吃飯,快快健康。」

  半晌,滕諒輕笑一聲,從黎安手裡接過紙袋,挑眉:「好,謝謝黎大醫生,以後我保證一定謹遵醫囑。對了,你最近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吧,千萬別拒絕我,我會難過的。」

  看著滕諒頂著青黑的眼圈,做著搞怪表情的模樣,黎安眼睫微顫:「......好。」

  滕諒前腳剛踏進辦公室的大門,盧郁後腳就跟上來。

  「來來來,老師,您喝茶。」她頂個雞窩似的頭髮,咧著大牙笑,「老師,累了吧?我給您捏捏肩。」

  滕諒皺眉看著她,擱下紙袋,避開她的手:「你幹嘛?」

  「這不,您請了半個多月的假,人家想你了嘛。」盧郁嘿嘿笑。

  滕諒抬起一手橫在胸前:「有話就說,別來這套,怪噁心的。」

  聞言,盧郁立馬不笑了,一本正經地豎起大拇指:「老師爽快!」她蹲下身,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滕老師,你還記得立鑫高架肇事主要責任人嗎?」

  滕諒靠著椅背,坐沒坐相,渾像沒骨頭似的:「王編說過,怎麼了?」

  「人沒能搶救過來。」盧郁蹙眉,「他家境一般,又是家裡主要勞動力,人一走,家裡就垮了。麻繩專挑細處斷,他家還有個讀初中的孩子,在他入院後,孩子也沒了......」

  滕諒眼神暗了暗:「我知道,說重點。」

  「就是。」盧郁抿唇,「我知道有媒體報導了這件事,網上對孩子和其他親戚的爭議也很大。但是,老師,我覺得那些報導和現實有出入。」

  滕諒打開紙袋,拿了個熱包子塞進嘴裡:「怎麼說?」

  「報導雖然沒有明說,但字裡行間都暗示這個孩子平時陰鬱自私,導致網友對這個孩子的態度都不是很好。」盧郁按了按太陽穴,「不過,我這邊接到一點別的消息......老師,我想去確認一下。」

  滕諒垂眸,沒說話,吃完手裡的包子,他伸出手:「東西呢?我看看。」

  盧郁綻出笑容,忙不迭把手機遞給滕諒:「吶,圖片是匿名線索人提供的,上面是一封絕筆信,落款是孩子的名字,韋以安」

  滕諒一目三行地掃完:「......誰給你的?真實性有多少?」

  「不知道。」盧郁接過手機,低頭嘟囔。

  「不知道就打算一頭扎進去?」滕諒輕笑,「熱血沖昏頭了?盧小魚,我們就是一運營帳號的小公司,這些事情有正經媒體會管,你千萬別惹是生非。」

  盧郁撅嘴:「可是人把信給我一小博主,不就是因為走投無路了嗎......如果我也不管,他還能找誰......」

  聽見盧郁的咕噥,滕諒把人拽起來:「來路不明的線索,還和熱點事件掛鉤,這事到最後大概率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盧郁正色,迎上滕諒的視線:「我知道啊,但是如果不去查,又怎麼知道是不是一場空?」

  滕諒沒說話,只靜靜看著盧郁。

  半晌,滕諒嘆氣:「你怎麼這麼倔呢?」

  「因為Key啊。」盧郁輕笑,「老師,你知道Key嗎?」

  「鑰匙?」滕諒目光移回電腦屏幕。

  「不是。」盧郁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是那個特別調查記者Key。他是我偶像,我和你說,他特別厲害......」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沒注意面前渾身僵硬,表情不自然的滕諒。

  「好了。」滕諒咬了咬後槽牙,打斷盧郁,「你回去吧。」

  盧郁回神,小心翼翼問:「那這件事?」

  「......我幫你問問。」

  「好誒!老師萬歲!」

  滕諒盯著屏幕上映出的臉,耳邊盧郁的聲音忽遠忽近。

  胃裡一陣翻湧,他推開盧郁,往洗手間跑,桌上的紙袋被碰落,悉心準備的溫牛奶灑落滿地......

  嚼碎嘴裡的薄荷糖,滕諒瞬間清醒,低頭翻看盧郁發來的資料。

  資料顯示,韋以安是蘇市十五中初三的學生,父親去世三天後自殺。

  自殺後其親人多次在直播平台開播,到學校要求賠償,在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

  熱搜持續一周後,多方媒體發布報導,引用韋以安親人的口述材料,塑造了韋以安陰暗自私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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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韋以安遭到大規模的輿論攻擊。

  但絕筆信上提及到的,卻是韋以安這麼多年遭遇的各種不公和霸凌。

  其中甚至還提到了他的班主任。

  怎麼真和她一起胡鬧了?滕諒按滅屏幕,嘆氣。

  下了計程車,滕諒一手打著石膏,一手擋太陽,腦後的小馬尾在風裡下微微晃動。

  陽光里,他白得近乎透明,眯起的狐狸眼盡顯狡黠,他把目光投向十五中門口扎堆的人群:「走,過去看看。」

  盧郁誒了聲,快步跟上滕諒。

  「人散開。」人群中央,傳來清冷的聲音。

  滕諒腳步一頓,撥開人群,看見那人的身影,即使認不出他的面容,但滕諒就是知道面前的人是誰。

  人散開,中間留出足夠的空間。

  黎安扶著滿頭花白的老人,給她戴上口罩:「您先別激動,慢慢呼吸。」

  老人頭髮散亂,眼睛腫得厲害。

  在黎安的安撫下,她逐漸平復,過度通氣的症狀有所緩解。

  滕諒歪頭,問了個路人:「這是怎麼了?」

  路人抬抬下巴:「老人家的孫子在學校跳樓了,接受不了,來這鬧了好幾天了。」

  聞言,滕諒若有所思。

  「他們這群殺千刀的,我家安安不是那樣的人!」老人捶著大腿,嗓音嘶啞,「我要給我家安安討說法!我家安安啊......」

  老人的聲音傳來,盧郁眼睛瞬間亮了,她看向滕諒:「老師,她她——」

  「安靜。」滕諒制止盧郁,和黎安投來的視線在空中交錯一瞬。

  救護車來了,老人卻怎麼也不願意離開:「我我不走!沒給安安討回公道,我是絕對不會走的!」她甩開攙扶她的黎安,但凡有人接近,老人便開始哭喊。

  滕諒走上前,蹲下身,直視老人的眼睛:「您先冷靜。」

  老人早已經流不出眼淚,雙目渾濁,口罩被她掙扎得松松垮垮:「我要怎麼冷靜?!我的安安,我可憐的安安......」

  滕諒替老人把口罩戴好,不急不慢開口:「無論您想做什麼,首先都得保證身體不能垮掉。如果您都撐不住了,安安該怎麼辦?」

  被抓住了心事的老人雖然依舊哽咽,但不再抗拒別人的靠近。

  滕諒對前來搬動老人的醫護人員道:「送到最近的醫院,麻煩了。」

  主角走了,沒熱鬧可看,路人們也散開了。

  「好巧,又見面了。」滕諒一手插兜,走到黎安身邊。

  黎安眸色暗了暗:「你認出我了?」

  滕諒轉頭:「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黎醫生總是很敏感。你不是要上班嗎?怎麼會在這?」

  收了手機,黎安站如青松,袖子妥貼地挽在小臂:「夜班,下午在附近剛好有事。」

  「哦。」滕諒抿唇笑笑,「是嗎?那我倆可真有緣。」

  四目相對,沉默蔓延。

  直到盧郁出聲打斷:「老師,我們......」

  滕諒這才開口:「對,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改天有空再聚。」

  黎安叫住滕諒:「等等,你是要去工作?」

  滕諒點頭:「生活所困,不得不身殘志堅,真走了,不然得扣工資了。」他轉身揮手。

  黎安小聲說了句再見,卻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滕諒的背影消失,才朝蘇市高中的方向走去。

  校門口,李主任推了推眼鏡,「小黎啊,剛才怎麼不讓我過去?還有,你旁邊那個不是你們班的滕諒嗎?怎麼不叫他一起過來?」

  黎安禮貌性地揚了下唇角,沒回答李主任的問題:「主任,演講要遲到了。」

  「哦哦,瞧我這腦子!趕緊走趕緊走......」

  蘇市十五中綜合辦公室內,滕諒喝著茶,笑語盈盈地和面前的人打太極:「隋老師,你也知道我這實在是沒辦法,上頭安排,只能先來走走過場。」

  隋淨清帶著銀框眼鏡,俊秀儒雅:「我都明白,你們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真是麻煩老師了。」滕諒笑笑,把正在做筆記的盧郁揪過來:「快,隋老師都開口了,有什麼要問的千萬別客氣。」

  盧郁還懵了一瞬,直到被拍了幾下才回神:「嗷,隋老師好。」

  隋淨清推推眼鏡:「你好。」

  「那個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您,採訪期間可能需要錄音和記錄......」盧郁進入狀態很快,滕諒不用操心。

  他只是喝茶,盡職盡責地扮演著鹹魚吉祥物的角色。

  盧郁的問題,隋淨清對答如流,說的每一句話都和其他報導里的一模一樣。

  離開辦公室走遠了以後,滕諒輕輕拍了下盧郁耷拉著的腦袋:「筆記呢?」

  盧郁沒什麼精氣神地遞給滕諒:「對答如流,毫無破綻,一點都收穫沒有。」

  「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滕諒把東西還給盧郁,「好好練練你那抽象藝術字吧,看都看不明白。」

  盧郁小跑跟上:「......知道了,不過老師,你前一句話什麼意思?」

  滕諒撥開被風吹到額前的碎發:「他答案查重率太高,像模板.......我們先去其他地方看看,說不定有意外收穫。」

  兩人連續找了同班同學和任課老師,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

  在他們口中,韋以安是個陰鬱膽小,極度自卑卻又自傲的怪人。

  平時沒什麼朋友,面對老師的關心,韋以安也從來不放在心上。

  盧郁仰天長嘆:「怎麼這麼難啊?」

  滕諒攔下出租,把盧鬱塞進去:「別想太多,只要是謊言,就會有破綻,到家給個信兒,車費記得打發票。」

  「知道了,老師也早點回家,明天見!」盧郁扒著窗戶,半哭半笑。

  計程車不見影,滕諒晃晃悠悠往蘇市高中方向去,時間太晚,學校已經鎖了大門。

  從外面看,裡面的所有都早已經改頭換面,就像滕諒的人生,面目全非。

  密不透風的罩子裡,一絲從前的影子都窺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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