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網
「……老師?老師!」盧郁那嗓子像是嗩吶一樣有穿透力,直接把滕諒四處竄的魂給叫了回來。
滕諒咬牙,輕飄飄掀起眼皮:「我沒聾,聽見了,何琳婕什麼時候過來?」
盧郁比個三:「30分鐘以後過來。」
滕諒哦了聲,漫不經心地滑動手機,打開盧郁發給他的稿子。
盧郁咂吧咂吧嘴,一副看透世間蒼涼的模樣:「老師,寫稿太難了,這麼點我寫了好久。」她湊上前,「你覺得怎麼樣?」
聞聲,滕諒抬眸,關了手機:「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盧郁指了指手機,「不過我寫了將近一萬字,你就看完了?!」
「沒有。」滕諒聳肩,「準確的說我連十分之一也沒有看完,不過足夠了。」
盧郁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咽了下口水,眼底又是期待還有點疑惑。
「感覺——」滕諒拉長聲音,笑容燦爛,「非常糟糕。」
咔嚓。盧郁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滕諒按滅屏幕:「新聞稿不是小說,用不著這麼多形容詞。還有,你最基本的新聞專業精神去哪裡了?我們要揭露真相,最基本的客觀立場不能丟,但是你看看自己的稿子,夾雜了多少私人情緒?嗯?」
他語氣輕飄飄的,但每個字都敲在盧郁的心上,她漲紅臉皮,絞著身前的衣角,嘴裡咕咕噥噥。
聲音不大,可是滕諒卻聽得清楚,笑容不禁浮現在臉上,他好像有點明白當年師父帶他時的無奈了。
咚咚。
滕諒輕輕敲響桌面,盧郁抬頭,聽見滕諒說:「學校的老師沒說你是因為你寫的是作業,而不是作品。盧小魚,想要在這條路上走更遠,光有這點本事可不夠。」
盧郁嗯了聲,她揉揉臉頰,嘟囔著回去再改。
但滕諒拒絕了她:「用不著回去。」
「為什麼?」盧郁不解。
滕諒但笑不語,反而問了個不著調的問題:「晚上有事嗎?」
聞言,盧郁雙手護在身前:「老師,你想做什麼?」
滕諒嘴角抽搐,壓低聲音讓盧郁別整天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喝了口冰水,壓下血液里八年來第一次的躁動,狐狸眼眯起,像是醞釀了一肚子壞水:「今晚加班。」
半小時後,何琳婕匆匆趕了過來,她穿的是長袖長裙,還戴著鴨舌帽、墨鏡、口罩,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落座的時候還左右打望。
滕諒蹙眉,看向何琳婕,放輕語氣:「這裡是包間,沒有別人,私密性很好。」
儘管滕諒盡力想讓何琳婕能信任他們,但何琳婕卻只是輕輕搖頭:「......我想這應該不會影響我作證的效力。」
眼看何琳婕確實不願意摘下口罩,滕諒只能點頭,雖然他的初衷只是擔心何琳婕悶著,畢竟最近的天氣熱得離譜。
他默默調低空調溫度,又貼心點了一杯檸檬水放在何琳婕面前:「當你準備好的時候,我們才會開始。」
何琳婕看著檸檬水,沉默半晌,到底是摘下口罩的邊沿,猛喝了一口,隨後立馬拉上:「我準備好了。」
話音落下,滕諒朝盧郁看了眼,盧郁點點頭,將採訪的要求和注意事項緩慢清晰地告知何琳婕。
何琳婕聽得很仔細,時不時點頭回應。
滕諒望著何琳婕的身影,腦海里不住地浮現出曾經柳愛民坐在他面前時候的場景。
呼吸停滯一瞬,他按住太陽穴,努力擯棄雜念。
「......我們在這裡保證,一定會保護你的隱私,絕不會泄露第三方。」盧郁鄭而重之地承諾。
然而何琳婕只是輕輕嗯了聲,被遮住的臉頰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滕諒拿出錄音筆,再次確認:「準備好了嗎?我們要開始了。」
「嗯,問吧。」
空調發出輕微的嗚嗚聲,盧郁記錄的動作從未停下。
每個問題何琳婕都清楚地給出了自己的回答,許是內容過於讓人震驚,盧郁不禁想問他們為什麼沒有報警。
而滕諒替她問出了這個疑問。
聽見問題的瞬間,何琳婕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僵硬,她不自覺地摩挲著杯壁,長袖上滑,隱約露出的皮膚還能窺見點點青紫。
滕諒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安靜地注視著何琳婕的眼睛,兩人的視線透過墨鏡彼此碰撞。
「......我當然想過報警,但是家裡人不讓,他們總是在告訴我這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時間久了,它好像真的讓我變得很髒。」何琳婕苦笑,「而且那個人手裡有視頻,如果視頻泄露,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你還是來了。」滕諒遞過去紙巾。
何琳婕慢慢捲起袖子,露出駭人的青紫:「因為我的媽媽。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和爸爸住,這些都是他的『成果』......」
滕諒沒有打擾何琳婕,他盡職盡責地扮演著聆聽者的角色。
從何琳婕口中,滕諒得知何父在離婚後,因為酗酒一直有暴力傾向,而何琳婕就是他發泄的對象。
何琳婕的媽媽在國外,因為何父不許二人交流,導致媽媽對國內的事情一概不知。
家庭破碎、家人漠視,何琳婕成了最完美的作案目標。
被侵犯後,何琳婕試圖向何父尋求幫助,但換來的只是謾罵和侮辱,她試圖和媽媽取得聯繫,但又被何父知曉,最後遍體鱗傷。
得知這一切的隋淨清,私下將何琳婕帶走,他在何琳婕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些傷害她的視頻,威脅的話語猶如惡魔低語。
做完這一切,隋淨清自以為何琳婕已經是他的掌中之物,但是他忽略了最大的變數——何琳婕遠在國外的媽媽回國了。
由於一直沒能聯繫上女兒,媽媽放心不下,放棄了國外的高薪職業,在一周前回國。
加之何父出差,母女倆才得以見面。
何琳婕並沒有第一時間向媽媽求助,她害怕再次聽見那些何父曾經對著她說過的話。
但是滕諒的出現,動搖了何琳婕。
夜裡,滕諒的話時常浮現,何琳婕在深夜主動打通了媽媽的電話。
意料中的謾罵到來了,但並非針對何琳婕,而是衝著隋淨清還有何父。
「......今天,是我媽媽送我來的。」何琳婕始終僵硬的肩膀在提到「媽媽」這個詞的時候,肉眼可見的放鬆了,「過兩天,我會和我媽媽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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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諒沒有說話,許久,他點點頭:「那很好。」
何琳婕扯出笑容,這是她從開始到現在露出的唯一的真心。
看著這個笑容,滕諒沒有告訴何琳婕,她想要離開,恐怕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光是起訴何父拿回撫養權就要花上許多時間。
但何琳婕笑得很開心,像是久居黑暗的人第一次看見光亮,滿心滿眼都是對未來的期望。
結束採訪,何琳婕起身,準備離開。
滕諒走上前,叫住她:「謝謝。」
何琳婕似乎笑了,她搖頭:「是我該謝謝你們。不過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吧。」
因為何琳婕的要求,滕諒並沒有和她一起離開,他倚著門框,雙手抱在胸前,站得松松垮垮。
盧郁走到他旁邊,眉毛緊緊擰成川字:「老師,我們得報警。」
滕諒沒看她,直到何琳婕的背影完全消失,他才開口:「已經報了。」
「什麼時候?」盧郁手忙腳亂背上包,小跑跟上。
滕諒放慢腳步,輕輕吹了聲口哨,無聲道:「你猜。」
此時,十五中教學樓,讀書聲琅琅,校園裡瀰漫著青春的味道。
范載陽跟著主任往初三教學樓走。
主任抹了把額頭,身後跟著的五個便衣警察,壓迫感不是一般的大:「方便問一下,幾位找隋老師是因為?」
范載陽出任務的時候,身上的傻氣一掃而空,他冷冷看了眼主任,主任立馬噤聲不問了。
跟著主任到教室門口,范載陽讓所有人儘量站在學生視野盲區,讓主任到教室把隋淨清帶出來。
主任後背都是冷汗,偏偏在學生面前不能露怯,他清清嗓子,頂著個大小和籃球差不多的肚子進了教室。
「隋老師,和我出來一下。其他同學先自習。」
范載陽聞聲,打了個手勢,其他其他便衣警察依言做好準備。
隋淨清還沒來得及問主任問題,下一秒就被范載陽扣住手腕:「警察辦案,隋老師配合一下。」
聞言,隋淨清心裡咔噠一下,不祥的預感隱約冒頭,他強裝鎮定:「好,不過我想先去辦公室拿點東西。」
范載陽挑眉,爽快答應。
隋淨清噙著不算自然的笑容,步履急促。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還是隋淨清離開時候的樣子,他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又恢復從容。
轉頭朝范載陽笑了笑,抬手推開了門,然而在看見屋內情景的時候,他愣住了。
范載陽輕輕聳肩:「隋老師怎麼不進去了?」
隋淨清側開身體,房間裡赫然早已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喲,真巧啊,小吳,你也在呢。」范載陽打個招呼,似笑非笑。
「隊長。」小吳快步走來,「東西找到了。」
「乾的不錯。」范載陽接過小吳遞過來的U盤,朝隋淨清笑笑,「走吧,隋老師,咱去局裡喝杯茶,聊聊天。」
滕諒老神在在地坐在接待室,向給他倒水的小同志笑笑。
被美貌暴擊,小同志臉一紅,急忙移開視線。
啜了口溫水,滕諒輕輕敲著杯壁,透過玻璃望去,大廳里的警察都在忙碌。
門被推開,范載陽滿頭是汗,他強過滕諒的水杯,灌了一口,口齒不清問:「你怎麼在這?」
滕諒起身:「提供線索的熱心群眾來看看,范警官不歡迎?」
范載陽切了聲,到底沒說話,他把人引出去,往審訊室帶:「我可是和領導立了軍令狀才讓你旁觀的,你別給我搞事啊。」
聞言,滕諒特別乖巧地應好,表情怎麼看怎麼無辜。
但范載陽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人也就表面看著乖,誰知道肚子裡在醞釀什麼壞水。
審訊室,隋淨清被銀色手拷扣住,看著有些焦躁。
「范隊。」
「嗯,人怎麼說?」范載陽問。
「從進來到現在,問什麼都不說。」
滕諒頷首垂下眼帘,嘴角噙著淺淺的笑。
進入審訊室里,范載陽徑直走到位置坐下。
至於滕諒,則吊兒郎當地站在旁邊,身體一半隱在黑暗,一半裸露在燈光下,明暗交界線把他的身體劃分開。
聽見響動,隋淨清掀起眼皮,眼中毫無波瀾,唯有看見滕諒身影的時候,瞳孔微微震顫。
察覺到隋淨清的目光,滕諒迎上去,頗為好心情地漾起笑容,抬手揮了揮,無聲問好。
隋淨清擱在椅子兩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拳,他咬緊後牙,太陽穴青筋蹦起:「.....是你。」
滕諒裝作震驚,指著自己:「嗯?隋老師還記得我?天啊,這可真是我的榮幸。」他歪頭,笑眼如月牙。
氣人的本事滕諒是最厲害的,隋淨清被氣得一口氣不上不下,到最後竟然笑出聲。
「安靜。」范載陽敲了敲桌面,「小吳,做好記錄。嫌疑人姓名、年齡、職業。」
隋淨清深呼吸,半垂眼眸,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隋淨清,43歲,十五中的數學老師兼音樂社的負責人。」
「這些,你不打算給個解釋?」范載陽把面前的電腦轉向隋淨清,裡面是排列整齊的視頻,有的像是在音樂教室,有的又像是私人房間。
而無論是那裡,都掩藏著深深的罪惡。
隋淨清只看了一眼。隨即閉上眼睛:「我不知道。」
「視頻在你的電腦里,你不知道?你自己聽聽這合理嗎?」
「既然諸位能隨意打開我的電腦,那說不定別的人也能打開呢?這只是一場針對我的惡作劇,我並不知情。」隋淨清慢條斯理地說著,渾然不在意面前的視頻。
范載陽眯起眼睛,如果眼神能殺死人,面前的人恐怕早已經千瘡百孔了。
滕諒玩著自己的指甲,忽然開口:「隋老師,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視頻里確實都沒有你的身影,但有些時候,細節是會暴露真相的。」
說著,滕諒走上前,按照何琳婕給的線索,翻找到那個用數字姓名冰冷命名的視頻,確保關了靜音才點開。
他咬了咬後牙,臉上浮現嘲諷的笑意,隨後按下暫停,放大畫面。
畫面里是一個黑漆漆的智能手錶,上面倒映著一張模糊不清,但尚有輪廓的臉:「誒,讓我來看看。」他捻起兩根手指,對著隋淨清上下比劃,「這張臉好眼熟啊,不然——隋老師一起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