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天的夢鄉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天微微亮,滕諒正哀怨認命地手洗著剛換下來的床單和睡褲。

  「我一定是瘋了。」滕諒咕噥,「怎麼會夢到他?」

  他閉上眼睛,一把將衣服狠狠甩進盆里,濺起來的水滴打濕了他的衣服。

  「靠。」滕諒沒忍住爆粗口,抹了把臉,磨蹭半天才擰乾。

  走到陽台,他抖開被子晾曬好,結果一低頭就認出正在晨跑的黎安。

  黎安正好也看見了他,於是他停下了腳步,抬頭,兩人四目相對。

  碰見夢裡的主角,滕諒怎麼都覺得怪異。

  他強忍著逃跑的欲望,拿出成年人的成熟,若無其事地扯起笑容:「黎安,早上好啊。」

  黎安微微頷首:「早上好,」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向滕諒的床單,「你起這麼早?」

  聞聲,滕諒嘴角抽搐,咬緊後牙:「只是做了個噩夢,醒了也睡不著,乾脆就起來了。」

  「噩夢......」黎安低語重複,「需要洗衣服冷靜的噩夢?我還沒見過,確實很好奇。」

  滕諒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如果不是看在昨晚上黎安送來熱牛奶的份上,他恨不能一掌拍死面前這個害他大早起來洗衣服的「幕後黑手」。

  他強顏歡笑:「不用好奇,反正和你也沒關係。」

  黎安挑眉:「我還什麼都沒說。」

  滕諒扶額,深吸一口氣,朝外揮手:「行行行,我說不過你,你繼續跑著吧,我回去了。」

  說完,他也不聽黎安的回答,轉身就回屋,背影稍顯狼狽。

  滕諒剛換上新床單,客廳敲門聲接踵而至,他胡亂把被子一扔,趿著拖鞋,沒什麼精氣神地去開門。

  面前站的人哪怕化成灰,滕諒都不會認不出來。

  他半晌無言,眼角抽搐:「你不是在跑步嗎?」

  黎安提起手裡的早餐袋,正色道:「跑完了。方便進去嗎?」

  滕諒哪裡有「不方便」的選擇,他側開身子:「請。鞋櫃有一雙新拖鞋,我看你和范哥個子差不多,就照著他的鞋碼買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黎安頓了頓:「給我買的?」

  「不然呢?」滕諒挑眉,「除了范哥,也就你愛往我這個狗窩跑。怎麼不穿?」

  黎安臉上漾出笑容,滕諒愣了會。

  「算了。」黎安把早餐塞給滕諒,「今天不方便,改天我再來,記得吃早飯。」

  滕諒抱著早餐:「誒,不是,有什麼不方便的?」

  「......我跑了很久。」黎安往後退了一步,「是我考慮不周。」

  滕諒怔住,想說沒關係的,但黎安已經離開。

  直到樓下關門聲傳來,滕諒才回神。

  他看著懷裡的早餐,突然傻笑,反應過來連忙給自己來了兩嘴巴。

  真是犯傻了。

  「......你確定線人把我們約在這兒?」滕諒指著面前的黑暗體驗館,蹙眉。

  聞言,盧郁先是低頭看了地圖頁面,又抬頭看著店名,隨後鄭重點頭:「是的,絕對正確。」

  滕諒雙手抱在胸前,輕嘖一聲,邊往前走邊嘟囔:「我們看起來就這麼不靠譜嗎......」

  眼前陷入無邊黑暗,盧郁嘰嘰喳喳的聲音忽遠忽近,滕諒後背滲出冷汗,搭在侍者肩上的手忍不住用力。

  黑暗裡傳來一聲悶哼,滕諒頓了下:「......抱歉。」

  侍者嗐了聲,笑說沒事。

  被引導著到包間坐下,滕諒渾身繃得筆直,坐得前所未有的端正:「......他什麼時候過來?」

  盧郁掏出手機,屏幕的亮光直直從下往上打,要多詭異有多詭異:「我看看......奇怪,這個點差不多了呀。」

  滕諒扭動脖子,深吸一口氣:「現在立刻聯繫他。」

  「哦,好。」盧郁咕噥著打字,很快她的手機便有了反應,「what?」

  「怎麼了?」滕諒眯起眼睛。

  盧郁訕笑,把手機推給滕諒:「老師,他說他不來了。」

  滕諒看著屏幕上的簡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就像是早已經預料到這個發展。

  「借我打幾個字?」滕諒點點手機。

  盧郁現在這會兒正心虛呢,忙不迭把手機推過去:「你請你請,不用和我客氣。」

  滕諒輕笑,拿過手機,唰唰幾下打完字,而對面也沒再繼續有回音。

  「拿著。」手機穩穩落在盧郁懷裡,滕諒拍拍手掌,「走了。」

  盧郁起身,沒注意撞到桌角,砰的一聲聽得人都疼:「嘶,老師,等等我!」

  滕諒無語凝噎,他站在原地:「我還沒走,你不用這麼激動吧?」

  侍者把兩人又引出去,滕諒攔下出租。

  「師傅,麻煩去蘇康醫院,中途瑞阿公司停一下。」滕諒繫上安全帶,轉頭看向盧郁,「你先回公司,把這段時間的資料都整理一下,能初步成稿的先成稿,明晚下班之前發給我。」

  盧郁被點名,扣安全帶的動作頓了下:「啊,我不和你一起去醫院嗎?」

  滕諒滑動手機,幾秒後,盧郁的手機瘋狂震動,她連忙拿出來,全是滕諒的消息:「裡面是我整理的時間線還有所有的有關報導,還有歷年類似事件的新聞數據,你可以稍微看看該怎麼寫,能用的就用。醫院我一個人去就好,資料我會發給你。」

  盧郁懵了:「可是我們都還沒有找到證據,現在寫不會太早了嗎?」

  「新聞不怕早。」滕諒閉眼假寐,「而且,真相很快就會來了。」

  瑞阿公司門口,盧郁下了車,她朝滕諒揮揮手,回去的路上順便查看手機郵件。

  一點開,就看見了滕諒和線人的信息往來。

  線人:......小魚姐姐,對不起,我沒有辦法來了。到最後我還是會害怕被發現,害怕自己平靜的生活會因為這件事被打亂。小魚姐姐,真的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七秒魚:沒有失望,你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但這並不代表你不勇敢。你是一個勇敢的人,從來都是。

  「勇敢嗎?」盧郁止住腳,回頭看,卻連出租的殘影都瞧不見了。

  蘇康醫院,滕諒敲開408的房門,陳芳麗已經在收拾衣服,短短几天,她憔悴不少。

  𝓼𝓽𝓸55.𝓬𝓸𝓶

  「......你怎麼又來了?」陳芳麗抬頭,看著滕諒。

  滕諒左右瞥了眼:「您的家人沒有來嗎?」

  陳芳麗收回視線,把衣服疊好,拉好行李袋的拉鏈:「安安走了,安安他爸爸也走了,剩下的幾個孩子都忙著直播、賺錢,哪裡還顧得上我?」

  滕諒從陳芳麗手裡接過行李袋:「兩天後我們會發布小安的新聞。」

  聞言,陳芳麗動作一滯,一口氣憋著沒喘上來:「會還給安安清白嗎?」

  「不確定。」滕諒垂眸,「不過那天是個很合適的時間點,新聞能得到更高熱度和關注。」

  陳芳麗擰眉:「什麼時間?」

  「少年阮安的忌日。」滕諒抬眼,迎上陳芳麗的目光,「三年前的新聞,如果您感興趣,可以搜來看看。」

  陳芳麗眼神閃爍:「所以,你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發布,就是為了等這個時間點?」

  「不全是這個原因,很多事情我們也需要提前核實。」

  「那你們核實得怎麼樣?還是說,又要像之前那些人一樣,拿起筆就開始造新聞?」陳芳麗扯起嘴角,臉色蒼白。

  滕諒挑眉:「八九不離十吧,證據,很快就會齊了,我向您保證,這一次,公眾看見的會是更加全面的事件始末。」

  「......我還能相信你們嗎?」陳芳麗疲倦閉上眼睛,扶著床欄,「我真的累了。」

  「除了我們,您似乎別無選擇。」滕諒輕笑,「試試吧,總會有點改變的,不過,可能需要您的一點幫助......」

  陳芳麗一個人,總是不方便,滕諒便想著送她下樓,但不巧的是正好遇見病危搶救。

  滕諒把陳芳麗護在身後,隔出足夠的空間讓醫生通行。

  「......病人基本情況。」

  「病人柳愛民,車禍顱內出血,轉院過來的時候剛做完開顱手術,感染嚴重,送入ICU......現生命體徵不穩......」

  啪嗒。

  行李袋落在地上,發出悶響。

  陳芳麗循聲看去,只見滕諒臉色蒼白,神情冰冷,她小聲喚了滕諒幾次。

  滕諒回神,拾起行李袋,呼吸急促,他把行李袋遞給陳芳麗:「我可能沒有辦法送您下樓了,約的車就在醫院門口,您自己走一趟。」

  話剛說完,滕諒便朝方才的醫生隊伍跑過去。

  柳愛民......

  腦海里循環播放這三個字,滕諒祈禱只是自己聽錯了,又或者只是一次同名的烏龍。

  「你好!」滕諒跟到病房門前,攥住護士的衣角,「請問裡面的病人叫什麼?」

  護士蹙眉,疑惑看著滕諒:「你是?」

  「告訴我,他是誰?」滕諒眼底翻著霧氣,手上加大力氣。

  護士倒吸一口涼氣,表情驚恐,剛要喊出聲,卻見滕諒的手被人拽著放下。

  「滕諒。」黎安從背後扣住滕諒的手腕,溫柔但不容拒絕地拉下,「鬆手,聽話。」

  草木的清香充斥他的鼻間,逐漸喚回滕諒的神智。

  「抱歉。」黎安看向護士,「他是我的朋友。」

  護士半晌無語,但看在黎安的份上,到底是沒有說什麼。

  「還好嗎?」黎安問。

  滕諒的指甲陷進肉里,身體微微顫抖:「黎安,你認識醫院的人,對嗎?」

  「嗯。」

  「幫我一個忙。」滕諒抬眸,「求你。」

  ......

  冰塊的寒涼穿過杯身順著手心傳到滕諒的骨肉,他神經質地扣著杯壁,咖啡廳悠揚的音樂聲像是隔著一層水面,讓他聽不真切。

  「你說,他是我那天救的麵包車司機?」滕諒盯著泛起漣漪的水面,輕聲重複黎安告訴他的信息。

  黎安擰眉:「滕諒,你的狀態很差。」他客觀地講述事實,「如果你不告訴我柳愛民和你之間發生的事情,我沒辦法幫你。」

  聞言,滕諒緩緩抬眸,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黎安,沒有人能幫我。」他起身,「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

  「我——」

  「不用送我,我想自己靜靜。」滕諒打斷黎安,轉身離開。

  穿梭在車流不息的馬路,滕諒恍惚覺得自己的靈魂是飄在空中的。

  柳愛民,真的死了。

  那個在八年前為他提供新聞線索的人,死在了一場似乎有密謀的車禍里。

  而在車禍現場,自己竟然沒有認出他。

  如果我再快一點,你是不是就不會死?

  滕諒站在紅綠燈下,低聲呢喃,也不知道是在問別人,還是在問自己。

  恍恍惚惚走回家裡,天色早已經黑沉。

  滕諒推開家門,眼前浮現那日柳愛民穿在身上的一抹螢光綠,反胃感湧上來,來不及關門,他徑直跑到洗手間。

  哪怕已經吐無可吐,滕諒還是撐在洗手池兩側,雙眼通紅,頭髮散開,全然都是狼狽。

  「你需要休息。」黎安的聲音在洗手間門口響起。

  滕諒沒看一眼,只擰開水龍頭,麻木地沖洗著手:「你跟了我一路。」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黎安遞過去紙巾:「你狀態很差,我不放心。」

  滕諒撐起身體,看向滕諒:「他死了。」

  「這不是你的錯。」黎安望進滕諒的眼睛,音色清冷但又帶著讓人安心的味道。

  滕諒自嘲笑了笑:「如果我能再早一點,他能活下來。」

  「這只是假設。」黎安按住滕諒的肩膀,強迫他看著自己,「滕諒,看著我,認真聽我說,你做的很好,他的死和你無關。」

  視線交錯,滕諒忽然覺得好累,一天的疲累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

  渾身發軟,他向前栽去,落到黎安的懷抱:「......黎醫生,你不明白。」

  黎安輕輕攬著他的肩膀,輕聲道:「你不說,我怎麼會明白。」

  「我不會說。」滕諒搖頭,緩緩閉上眼睛,「我不能說......」

  有些事情,他只能永遠深埋在心底,直到腐爛。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