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抄家,流放,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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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都未時過半了,怎麼還沒回來呀?」

  鳶兒在角門探著身,盯著巷口不知嘀咕了多少遍。

  昨日賀丞相攜獨子親自登門提親,她家老爺自然早就知曉小姐與賀家少爺賀子言兩情相悅,丞相府與翰林院內閣首輔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她家老爺便同意了這門親事。

  可賀丞相提親當日卻並未打算納采,而是提議次日進宮,求皇上下旨賜婚,好討個天家吉祥。

  這不,今早辰時兩位大人便一同進宮,可直至下午未時末都不見回來。

  眼看日頭就要偏西,鳶兒撲騰的心越發不安,正準備回去再等等,就聽巷口傳來陣陣腳步聲。

  看清拐角處走來一溜人影,鸞兒喜滋滋地往梧桐院跑,邊跑邊小聲喊著:「來了來了!」

  早先京中盛傳她家小姐與賀家少爺般配,可小姐都及笄一年了也不見賀少爺提親,於是京中便流傳起小姐倒貼賀少爺的蜚語。

  小姐與京中貴女遊玩相聚時,看起來毫不在意,可只有鸞兒知道,小姐繡著送給賀少爺的荷包時,落針常常出神。

  「小姐!小姐!」鸞兒一口氣跑進梧桐院正屋,氣喘吁吁道:「應是到了,巷口來了一溜穿著宮裝的人呢。」

  屋中榻上裊裊坐著一人,眉目間淡然嫻適,白皙指骨溫潤靈動,手中所繡紅蓋頭上針線交錯,月牙白衫渡淺碧色的羅裳垂至腳踏,微風浮晃衣擺輕動,如秋時荷海接天蓮葉。

  聽到丫鬟的話,只見她落針的手一頓,垂眸抿出一抹羞顏淺笑。

  「他果真沒有騙我。」

  鸞兒勻了勻氣接著說道:「奴婢還瞧見後面抬了好多箱籠,該不會是下給小姐的聘禮吧?賀少爺往日裡看著鎮定,沒想到求了聖旨,反倒急著納徵了。」

  「箱籠?」楚傾瑤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按禮數,提親納採到納徵,中間還隔著問名和卜算八字才對,尋常人家都會按禮把流程走全。

  「他往日的確不曾這般急切過。」

  楚傾瑤眉頭微凝,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什麼,心懸著,手裡的蓋頭都繡不下去了。

  「小姐,前廳來了宮裡人要宣旨,請您過去呢。」

  鸞兒一聽面露喜色,連忙拾掇起來。

  聽聞確實是宣旨,楚傾瑤心落了不少,收拾妥當後便帶著鸞兒去前廳。

  沒繡完的蓋頭落在桌上,還剩半隻鴛鴦沒勾,露著描線,繡針直挺挺扎在一旁。

  到了前廳,氣氛實在算不上喜慶。

  沒聽說過聖上賜婚,是指派帶刀侍衛宣旨的。

  「楚白山之女楚傾瑤聽旨——」

  不等楚傾瑤行禮問候,端著聖旨的侍首便直接宣旨。

  「奉天慶翎皇帝,詔曰——

  翰林院內閣首輔楚白山,貪贓枉法,營私舞弊,罪孽滔滔,朕心痛憤!命余查抄楚府,賜楚白山流放蠻南兩千里。念其子楚闊年少,不隨父流放,充入西原礦山徭役。特賜,楚白山之女楚傾瑤遠赴犁北為棄王妃。楚白山已故之妻雲氏削其誥命。欽此——」

  轟隆一震,長空里悶聲砸下一記雷。

  「楚家女,接旨吧。」

  「民女,謝主隆恩......」

  又是一道悶雷,楚傾瑤顫著雙手接過沉甸甸的聖旨。

  金光粼粼閃在眼前,晃得她頭暈腦脹,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淺碧色裙擺染上點點腥紅,駭人可怖。

  「抄!」一聲令下,官兵湧入楚府,摔砸翻倒聲,聲聲炸耳。

  以為是聘禮的箱籠,原來是用作抄家的。

  「阿姐!我錯了阿姐!我再也不調皮了阿姐!」

  通往後院的遊廊上,楚闊被拎著衣領,手中還攥著練功用的竹劍,一路上呼呼喊喊,連拖帶拽被揪到前廳。

  眼見弟弟就要被拽出府門,楚傾瑤連忙回過神對宣旨侍衛行下一重禮:「求官爺讓我與弟弟且說幾句遺言!」

  遺言二字難免叫人心生惻隱,宣旨侍衛便也頷首,轉身清點去了。

  楚闊一被鬆開便連滾帶爬地撲向楚傾瑤。

  他才堪堪八歲,自小養尊處優在家中最是受寵,眼下正是調皮的年紀,突逢大變還以為又是自己惹了爹爹或阿姐生氣,可一到前廳看見神色白茫的阿姐和地上那灘濁血,當即嚇得六神無主。

  「闊兒!看著阿姐,你聽好,徭役疾苦,你一定要收斂脾性,竭盡全力保住性命,阿姐一定尋機會救你!在礦場乖順些,莫要頂嘴,這點阿姐不擔心你,你向來嘴甜又機靈,阿姐相信你一定能好好活著,等阿姐和爹爹救你。」

  「阿姐,他們,他們說爹爹要被賜死了......」楚闊慌了神,緊緊纏著楚傾瑤的兩隻胳膊哆嗦不止。

  楚傾瑤一時啞然,強裝著鎮定,撫摸著他的頭的指尖卻止不住得發顫,「不會的,絕不會。」

  四下掃了眼來往匆匆的官兵,楚傾瑤靠近楚闊耳邊低聲說道:「天家興許只是在氣頭上,此下你千萬留心莫要犯錯,生叫人抓住錯處爹爹才會真的回不來。」

  說著背過身,摘下兩隻水頭還算不錯的耳璫,和頭上僅有的兩支玉簪藏進弟弟懷裡。

  「莫要露財,千萬保重。」

  說完,楚闊便被人扯著胳膊拽走。

  臨出門時,好不容易撐起堅強的楚闊忽然用力拽著官兵停下腳步,眼中往下掉著豆大的淚,嘶聲大喊:「阿姐——」

  楚傾瑤眼眶暈紅,淚順著臉頰滑落腮邊,她攥著帕子的手一緊,豎起一根手指按在緊咬的唇前。

  查抄搜斂的官兵抬著寒磣的幾個箱籠走到宣旨侍衛前,核對過寥寥幾頁帳單後,那人十分咋舌。

  楚傾瑤思量著那人神情,深吸一口氣頂起脊樑。

  「年初天家欲要賜給家父一座城北七進七出的大院落,父親卻說,家中人丁稀少,住那麼大府邸反倒招搖,此下看來,沒搬過去是對的,倒省了各位官爺多抄幾間屋子的瑣事了。」

  那人一聽,著重瞅了楚傾瑤幾眼。

  只見她不卑不亢的挺直脊背,視線垂在地上那血紅處,神色強撐地冷靜,京中大家閨秀也少有的風範。

  抬手一揮,官兵們呼落落地走了,又如當時呼落落地闖進來。

  驟然殘破的院子寂靜下來,中秋前的燥熱絲毫不顯,處處蕭瑟。

  ——

  「她當真是這般說的?」

  乾清宮正殿,身著五爪龍袍年及不惑的天子頓住手臂,畫紙上,烈陽候菊的花瓣凌亂了幾筆。

  堂下正是今日前去楚府抄家的官兵之首,皇宮內帶刀右侍首——趙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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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陛下,是。」

  「那小丫頭,可還有說些什麼?」

  「回陛下,未曾。」

  高堂之上,天子眯了眯眼,畫筆撂在一邊。

  「一個閨閣里的黃毛丫頭,居然還試圖指摘朕?」

  趙鐩的頭垂得更低了些。

  「朕記得,楚白山這掌上明珠,生來帶著不足之症。」

  趙鐩帽檐遮著的雙眼左右一轉,斟酌開口:「微臣宣旨後,她咳出口血。」

  天子冷笑一聲,緩步行至窗邊,目光眺著遠方沉聲:「此下秋時過半,臨近冬日,遠嫁犁北這一路怕是苦寒無邊。」

  「叫她莫要磨蹭,三日後,便上路吧。」

  ——

  傍晚,趙鐩帶著聖上口諭再臨已經摘去牌匾的楚宅。

  傳完口諭未曾多留,只是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嘴,「這人心隔肚皮,楚姑娘日後可要擦亮眼睛。」

  楚傾瑤像是一愣,反應過來後,連聲謝過。

  等送走趙鐩,楚傾瑤回身望著破敗的院落,抬手砸了手腕上水頭頂好的翡翠鐲子。

  這是一個月前夏荷花會上,賀子言當著眾人的面,送她的定情信物。

  如今看來,當真可笑。

  爹爹早時同她說過,丞相府早些年間,與她楚家有些不對付。

  可這麼多年過去,加上與賀子言出遊時也曾多次碰見過丞相夫婦,兩家相處十分融洽,就連她爹都漸漸放下了警惕,允許她與賀子言來往。

  「如今一想,皆是口腹蜜劍!」

  楚傾瑤怒急攻心,喉腔湧上一股腥甜,細瘦的手指用力攥緊胸口衣領,好一會兒才忍下沒再咳出口血來,可心頭轉念,又悲從心起。

  「爹爹今日進宮,本是為我求賜婚的......」

  心口悶的喘不過氣,生生壓彎了身子。

  鳶兒在一旁攙著她急的火燒火燎,偏生不知該勸些什麼,只能小姐小姐的喚著,一時急得也哭出聲來。

  倏爾身後傳來門環叩響,楚傾瑤緩了許久才示意鳶兒開門看看是誰。

  半扇門沉沉拽開,外頭月光鋪灑,賀子言一柄摺扇按在身前,頗有幾分瀟灑公子的意頭。

  只可惜,裝得再光風霽月,日後也難掩其人面獸心。

  瞧見楚傾瑤紅著眼眶,賀子言不似往日立刻上前噓寒問暖,反倒面露嘲弄,「翰林院內閣首輔的千金,不是向來清冷高貴嗎?如今看來,這是落魄了啊?」

  楚傾瑤抬眼,生平頭一回,目光冷厲痛恨。

  賀子言本就是來找不痛快的,甩開摺扇在單薄的胸前揮了兩下,奚落道:「聽聞聖上賜你為棄王妃?哈!傳言棄王君臨妄性情暴戾兇惡殘橫,違常悖論乖張幽僻,不然堂堂皇子也不會被聖上拋棄,還被冠以棄王封號,束於犁北終生無詔不得回京。」

  「你一個罪臣之女,嫁給他一個罪大惡極的棄王,也算是般配了哈哈哈!」

  正譏諷笑著,忽然瞥見地上那四散破碎的翡翠鐲子,賀子言臉色驟然一黑。

  這鐲子本是他想送給裴家三小姐裴淑婉的,奈何淑婉懂事,不僅提醒他為了大業他不曾送過楚傾瑤什麼,還將這鐲子讓了出來。

  今日來找楚傾瑤,這枚鐲子也算是他的目的之一,沒想到楚傾瑤居然給砸了。

  「也罷,這鐲子如此晶瑩剔透,你一個罪臣之女反倒玷污了它。」

  楚傾瑤聞言指骨一緊,指甲生生刺入掌心,「賀子言,我問,且只問你一次。」

  「為何?」

  賀子言像是聽到什麼極為可笑的笑話般,笑了許久不停。

  「為何?哈哈哈為何!」

  「因為你們楚家不配!」

  「就如你一個賤女不配這珍貴的鐲子,如你那惡毒的娘不配長命,你們楚家人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不待說完,楚傾瑤衝到賀子言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賀子言也沒想到往日溫婉淑良的女子會突然動手打人,捂著臉發愣的功夫,另半張臉緊接著也挨了一巴掌。

  兩巴掌依舊不解氣,楚傾瑤一個弱柳扶風的病美人,居然攥著賀子言一七尺男子的衣領,猛地將他推下門口的石階。

  等賀子言誒嘿呦乎滾下去,大門早已闔上,巷口探出不少瞧熱鬧的百姓。

  門外,賀子言臉色黑如鍋底頂著眾人目光灰溜溜離去。

  門內,鳶兒捧著楚傾瑤紅腫的小手邊哭邊吹。

  「小姐您傻不傻呀,揍人這種事您吩咐奴婢呀,奴婢手勁大又不怕疼,奴婢能胳膊掄出火星子,連扇那賀小人好幾巴掌不帶停,您看看您這手紅得都腫起來了,要心疼死奴婢呀!」

  鳶兒小嘴叭叭個沒停,楚傾瑤反倒平息不少。

  「不親手扇他,我怕是又要嘔出一口血來。」

  「小姐......」

  「區區兩巴掌,我可還沒解氣,這種事日後還有,你莫要哭了,白叫別人聽去笑話。」

  鳶兒抽搭兩下,點了點頭,扶著楚傾瑤慢慢往回走。

  門房屋檐上,君臨妄一襲沉墨衣袍融於夜色,身軀修長躺在瓦片上,翹著個二郎腿,嘴裡叼著京郊常見的小野花,悠哉得就差哼個小曲了。

  聽到楚傾瑤言語,君臨妄挑了挑眉,咬著的花梗搖晃,眸中多出不少興味,側起身撐著頭,目光直勾勾地,毫不掩飾地打量逐漸遠去的那道瘦弱身影。

  宅內空曠蕭寂,本就沒多少的家丁抄家時便早作鳥獸散。

  楚傾瑤神色空泛不知該落於何處,不知怎得心底發寒,餘光散在身後,驀然感覺汗毛乍起。

  驟然轉身抬眼望去,房檐處,一隻巴掌大的小銀雀撲棱著翅膀落在瓦片上。

  見她看過來,還歪了歪頭,憨態可掬,十分可愛。

  「小姐,您怎麼了?」

  楚傾瑤輕輕搖頭,「許是我察覺錯了,回去吧。」

  剛剛,她分明看見一個玄衣男子躺在屋檐上,側撐著頭,一副吊兒郎當相的盯著她,可再回頭細看時,卻又不見了人影。

  她不可能看錯,剛剛絕對有個樑上登徒子。

  一牆之隔,君臨妄拍拍褲腿上蹭的牆灰,抬手接過從天而降的小銀雀往肩頭一擱,雙臂往腦後一枕,大搖大擺的順著巷子往深處走。

  院牆裡傳來細微交談聲,院牆外的長仁長義立刻豎起耳朵,眼瞅著自家王爺吊兒郎當的步子慢了下來。

  「鳶兒,那犁北的棄王爺,近來可有什麼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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