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喜歡?我抓來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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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鳶兒沉思須臾,支支吾吾答道:「前些陣子在集市上聽說,棄王爺似有,有......」

  「但說無妨。」

  鸞兒一閉眼,一咬牙,「犁北邊界的阿蘇國近來不安分,而且阿蘇國似乎和棄王爺已經有過交涉,集上傳言......棄王爺似有叛國之意。」

  楚傾瑤心中一顫,目光不自覺地往院外的牆頭上飄。

  棄王爺,君臨妄。

  原本是眾多皇子中最有望繼承大統的,可及冠那年不知發生何事,天家一怒之下賜封號為棄,遣至邊疆束於犁北封地,此生無詔不得離開犁北半步。

  這些年棄王從未回過京城,聽聞也從未離開過犁北,曾經文武全才年少輕狂,名動京城的鮮衣怒馬少年郎,一夜之間被帝王拋棄,束於犁北,多年聽來依舊令人唏噓不已。

  楚傾瑤隱約記得,父親曾短暫的做過一段時間皇子們的太傅。

  那段時日父親每每從宮中回來都有些狼狽,不是鬍子被拔掉幾根,就是衣袍濕漉漉的或是沾著灰或筆墨回家來。

  直到某日,眾皇子出宮到楚府來拜訪父親,她躲在遊廊後,偷偷望見了一個又一個衣冠楚楚的小公子們。

  其中一個似乎是孩子王,所有皇子都聽他發號施令,他個頭也高,站在一群小人兒里頗有幾分威嚴氣勢,眼角處那顆小痣卻又顯得他妖冶駭人。

  後來她問父親,那個帶著淚痣的,俊俏儒雅的小哥哥是誰。

  父親說,是皮猴王,那群半大小子裡,數他最混帳,也數他最會裝得人模人樣。

  再後來,她同母親進宮赴宴,御花園裡,她盯著芍藥上的一隻蝴蝶出神。

  她沒想抓那隻蝴蝶的,可那隻蝴蝶卻突然死在了她面前,死在那個父親口中,皮猴王的掌心裡。

  那對流光熠熠的黛紫色翼翅顫動幾下,最終落在布滿細微劃痕的掌心,歿了生機。

  可那人絲毫不覺有什麼問題,甚至還笑著,那顆淚痣襯得他陰森可怖。

  「喜歡?我抓來送給你。」

  她當時就嚇哭了,出宮後高燒兩天兩夜。

  光怪陸離的夢裡,交錯織羅著五皇子君臨妄眼角那顆妖冶的淚痣,和那只在他掌心中漸漸死去的蝴蝶。

  此生她只見過那一個人眼角長著淚痣。

  時隔數年,她根本不敢想,那個人為什麼會違抗皇命出現在京城,又為什麼會出現在楚宅,為什麼出現在她身後房檐上。

  為什麼,會成為她未來的夫君。

  「小姐,小姐?」

  楚傾瑤小扇般濃密的鴉睫輕顫,回過神,剛剛那人剔骨打量她的目光,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

  夜半烏雲密布,暮色如墨,圓月半藏。

  楚傾瑤立在婆娑樹影下,不遠處,鳶兒躲在大獄門口的拐角處。

  半響,一溜獄卒換班出來,隊列最後一個經過鳶兒時,遠遠看著停頓片刻,低下頭寥寥數語。

  等鳶兒回來,楚傾瑤掌心攥著的帕子已被細汗浸透。

  「如何?可有能進去的法子?」

  鳶兒皺著張小臉,搖了搖頭。

  「那......那封信可送進去了?」

  鳶兒點點頭,「獄卒小哥說,信老爺看過當場就燒了。獄卒小哥還帶了句話出來,老爺說:留得青山。」

  回去的路上,圓月徹底陷於濃雲。

  晚風冷意漣漣,燈籠燭光照人影,晃得人心神不寧。

  楚傾瑤目光出神望著朦朧的前路,輕聲喃喃:「留得青山。」

  父親是翰林院內閣首輔,早些年間不止做過皇子太傅,雖從不收門徒門客,但也絕對稱得上桃李天下。

  父親留給她的青山,許是那數不清的朝中桃李。

  正出神走著,聽到有人悄聲呼喊:「楚小姐,楚小姐——」

  楚傾瑤停下腳步偏頭看去,幽深漆黑的小巷中停著輛馬車,馬夫正探著身子朝她揮手。

  「楚小姐,咱家夫人有請。」

  鳶兒扶著楚傾瑤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問道:「你家夫人是?」

  「家主城北盧家,我家夫人是朝中工部尚書大人之妻。」

  巷內車簾隱隱掀起,看清來人後楚傾瑤小聲驚呼:「盧嬸嬸?」

  「丫頭,來。」

  楚傾瑤呼吸亂短暫一亂,左右掃了眼四周,快步靠近馬車。

  「盧嬸嬸,您,您怎麼來了?」

  聽著她哽咽,面帶雍容的夫人心裡很不是滋味,遞下來一個巴掌大的小木匣子交到她手上,輕輕拍著她的手背。

  「好孩子,怎得事發如此突然,你可知道些什麼?你盧伯伯還在家等著,嬸嬸我好趕緊帶些話回去,看還有沒有周旋的餘地。」

  楚傾瑤眸中盈著淚,「聖旨宣我爹爹貪贓枉法,營私舞弊,這種事實在容易蓋棺定論......」

  「一派胡言!你爹何種為人,堂堂翰林院首輔,結果抄家只抄出八個輕飄飄的箱籠,清官再清,家大業大也窮不成這副模樣,這事一下午滿京城都傳遍了,那位可真是糊塗!你爹莫不是,被人栽了把柄?你爹常言你向來是個聰慧的,你心中可有猜測?」

  楚傾瑤抿著唇,垂眸開口:「賀丞相與爹爹一同進宮的,事發後,賀子言跑來奚落了一番。」

  盧夫人聽此心中也有底了,嘆下一口氣:「丞相扶持的燁王一脈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許久不站隊的朝臣中,你爹這是被率先拿來開刀了。」

  「眼下還不能動作,不過你爹流放一事若周旋,還有轉機,只是需得你親自出面。」

  楚傾瑤抬眸,眼中流光堅毅:「盧嬸嬸,我心中已有決斷。只是我弟弟那裡......」

  「丫頭你放心,你盧伯伯手下的左侍郎今日已經請命西部礦山督工,這次徭役如何也得半個月後出發,你弟弟就算是發落也算是到了你盧伯伯手底下。只是你......唉,聖上催得緊,你後兩日就要啟程,嫁妝一應都沒有籌備。下午前腳出了消息,我就去找了禮部尚書的夫人,結果,聖上有令,要禮部一切從簡......」

  楚傾瑤垂下頭,沾濕的眼睫遮住眼底悲愴,「聖上居然這般縱容燁王......只怕此事聖上也有心推動。」

  雖說聖心難測,可這一招得魚忘笙,昭彰得明眼人都心照不宣。

  「盧嬸嬸,我爹半生兩袖清風,堂堂清廉之臣,帝心馭下之術竟如此草率,哪怕我即遠赴犁北,只要我還活著,我絕不允我父親背著此等污名!只是犁北遙遠,京中一應瑣事還需要勞煩您和伯伯。」

  「放心,今日是你爹,明日指不定就要輪到我們盧家了,這事你伯伯心裡拎得清,我們盧家絕不會冷眼旁觀。」盧夫人憐愛的摸著她的頭,嘆息之餘,心疼不止:「孩子,這驟變要苦了你了。」

  楚傾瑤眼睫掛著濕潤,目光堅定,清澈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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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苦,我絕不白白咽下。我們楚家,也絕不白白咽下。」

  巷中淒淒,梁上君子倒依舊悠閒。

  君臨妄仰在檐頂悠閒地枕著一隻手臂,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手中把玩著剛買的紫花玉鐲。

  紫花水嫩,溫潤暖玉,腕口圈住悄悄露出臉的圓月。

  那輪深陷濃雲的皓月好不悽慘,周身不見半點星光相輝,圈在玉鐲其中,孤零零的可憐。

  這鐲子,他越瞧越好看。

  楚傾瑤回到梧桐院,打開那巴掌大的小匣子,裡面放著厚厚一摞銀票。

  最下面還壓著一張字條:後院地窖。

  楚白山當年高中狀元時,如今的工部尚書盧昊便是同屆探花。

  兩人打馬遊街結時下的兄弟情誼,多年來無數次把酒相醉相談甚歡,說為交心知己不甚為過,此般雪中送炭,楚傾瑤牢牢記下了。

  「鳶兒。」

  「奴婢在。」

  「你尋兩支火燭,隨我去地窖看看。」

  ——

  翌日一早,楚傾瑤避人耳目,前去拜訪退政許久的謝老太傅。

  謝府門楣比丞相賀府只高不低,奈何楚傾瑤連正門都沒能進去。

  午時過半,楚傾瑤又親自拜到朝中許多大臣的府上,有的將她請了進去,有的大門一關,半點面子不給。

  臨近傍晚,楚傾瑤路過丞相府時,讓車夫停了片刻。

  她馬車都沒下,只遣鳶兒往丞相府的門口扔了那隻沒繡完的蓋頭,將賀子言寫給她的甜言蜜語往來信件揚的漫天飛舞。

  信件如碎雪紛飛,齊泱泱埋葬了那一方艷紅的蓋頭。

  不多時,丞相府獨子賀子言薄情寡義孤恩負德的名頭,傳遍了大街小巷。

  說書先生們編出一個又一個催人淚下的故事,為楚府沒落後的冤屈,造下第一個勢頭。

  次日早朝前,謝老太傅特意換上先帝御賜的朝服,頭戴朝中僅此一頂的緙金絲烏紗幞頭,一身不動如山的威嚴立在宮門前。

  朝堂之上,謝老太傅滔滔其言,直疏聖上糊塗,輕信漏洞百出的帳本,和字跡並不明確的書信便輕易定罪,廣寒朝中眾臣忠心。

  自三年前謝老太傅退政以來,朝中除了楚白山,再沒人敢直言進諫。

  早朝上謝老太傅一敞高談闊論,說完幞頭一摘,直直朝著盤龍烏金柱撞去,嚇得眾臣心驚肉跳連忙攔下,頓時不少朝臣立刻跪地進諫,求聖上徹查,而後再論定罪。

  天子被一群臣子架的下不來台,偏生忍著不能發作。

  茶館裡擠滿了聽客,說書先生身旁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聖上乃明君也!當即下令,徹查翰林院內閣首輔楚白山貪贓枉法營私舞弊一案。如此一看,此事確實蹊蹺!」

  「雖然,楚白山流放蠻南一事暫且擱置,楚家小公子楚闊也緩了送去礦山徭役,轉而遣去皇家官窯為雜役。」

  「只可惜,楚家女楚傾瑤,卻仍舊未改發落。」

  「依舊要一路顛簸,遠赴犁北為棄王爺王妃矣!」

  啪的一聲,摺扇一闔。

  說書先生話鋒一轉,開始添油加醋嘮起丞相府忘恩負義欺壓百姓的行徑,其中還夾帶侃上幾句賀子言那些甜言蜜語的情書信件。

  楚傾瑤緩然放下手中茶盞,強忍著毛骨悚然之感聽台上故事。

  台上說著她與曾經心上人的海誓山盟。

  台下,她頂著身後不遠處那道刺骨寒涼的目光,心悸慌張。

  她曾回頭望去,未尋見那顆妖冶晃眼的眼角痣。

  可等她再回過身,那道打量她的目光便又會再次席捲。

  「小姐,您身子不適嗎?」鳶兒見她面色蒼白,抽出小手絹,輕輕沾去她額間冷汗。

  楚傾瑤搖搖頭,帶著鳶兒起身離開。

  邁出茶館的那一刻,似是人群隔絕,那道令她膽戰心驚的目光終於隨之消失。

  「鳶兒,去買些祭品吧。」

  「是,小姐。」

  楚傾瑤想著,臨行前總要拜別母親。

  可等到了才發現,小小祭台上早已擺滿了貢品。

  天香桂子樹下,墓碑墳前,一大捧瑤台玉鳳旁,堆滿了孩童喜歡吃的糕點。

  鳶兒不解的左看右看,最後皺著小臉說道:「小姐,這不會是誰家......祭拜錯了吧?」

  楚傾瑤看著祭台邊擠得都快要掉下去的紅豆酥綠豆餅還有桂花糕,難得抿出一抹笑意。

  是誰,她姑且還猜不出來。

  大抵是那些曾受過父親或母親恩惠的人吧。

  不遠處的山林中,君臨妄斜靠在一截槐樹枝幹上,頭枕雙臂,神色疏遠目光散漫地眺望著山坡下那棵桂花樹。

  黃金月桂結滿枝頭,樹下瑩瑩立著一單薄的人兒。

  秋風拂過花枝如落滿天花雨,秋風掃弄那人兒淡桃色的裙擺,輕撩那人兒墨瀑青絲,如翩纏輕撫,不忍驚了心,不忍惹她惱。

  小銀雀在君臨妄肩頭焦急的跳來跳去,唧唧喳喳吵個不停。

  紫花玉鐲在他手中轉了又轉,溫潤暖玉不知為何,握在君臨妄手中總有些涼。

  長仁和長義兩人懷中抱著佩劍,一會兒看看桂花樹下,一會兒又看看頭頂的槐樹枝幹。

  長仁:「我覺得咱王爺有點丟人。」

  長義:「我也覺得。」

  誰家王爺瞅著未來王妃都擱跟前了還這麼踟躇不前的啊?

  哦,原來是他們家王爺。

  「仁義,你倆說,本王性情暴戾,兇惡殘橫?」

  頭頂槐樹上傳來漫不經心的嗓音,長仁長義打起精神紛紛搖頭。

  「本王違常悖論,乖張幽僻?」

  兩人再次齊刷刷搖頭,面上嚴肅,實則心裡臉都笑裂了。

  這啥呀?這不就前兩日,賀子言那小子當著未來王妃的面,詆毀他家王爺的原話嘛!

  「王爺,那楚家姑娘都不認識您,也沒見過您,都沒跟您說過話,您怎麼就突然這麼喜歡人家啊?又是買鐲子,又是祭拜岳母的......」

  「你眼瞎了?何來喜歡?本王不過是瞧她可憐罷了。」

  長仁長義相繼偷偷翻起白眼:不過是,瞧~她~可~憐~罷~了~

  有傳言說,棄王爺風流浪子,兩天換仨。

  然而實則,不近女色,寡性薄情。

  別看那雙瑞鳳眸柔情似水,淚痣妖冶更顯奢貴。

  但他倆可親眼見過王爺不用開口言語半個字,一個眼神過去,那人就連連磕頭求饒一命。

  當然,那人求饒到最後,也沒活成。

  他家王爺彈指間,一枚棗核自那人穿頸而過。

  誰叫那人賤吶,眼看給王爺送女人不成,居然推了三個小倌到王爺床上。

  他不死誰死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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