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就思量著,娶回家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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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行前,楚傾瑤終究還是沒能見上父親一面。

  倒是見到了城中官窯里做小雜役的楚闊,往日頑皮淘氣狗都嫌的小子,再見時已經沒了笑臉。

  半大小子繃著小臉,神色木然,被工頭領著出來見到楚傾瑤時,原本強裝出來的鎮定瞬間瓦解,眼眶唰得一下通紅。

  他像個一夜長大的小大人般,拽著姐姐的袖子,囑咐姐姐要照顧好自己,囑咐姐姐一定要等他長大,待他及冠後便入伍邊疆,只要立下功勞便將爹爹和姐姐都救回來。

  這是一個八歲孩童短短兩天裡,能抓住的,最有盼頭的希望了。

  遠赴犁北的馬車駛出城門時,楚傾瑤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夾道兩旁川流的人群中,掃見許多楚白山的弟子,那些人隱於人潮中,悄悄送她。

  他們其中有的在朝為不起眼的小官,有的則已經棄文從商,有些是街頭巷尾的小商小販,有些已經掌握了京中的幾處錢莊或茶館。

  出城時有官兵攔下了車駕,借著檢查的名義,偷偷往馬車門帘下塞了個信封進來。

  鳶兒將那封信踩在腳下,等出城一盞茶功夫後,才悄悄拾起遞到楚傾瑤手中。

  信上寫著幾個人名,巧合的皆與丞相府沾親帶故,信尾落款,是今日本不當值的一名小將。

  楚傾瑤記下人名,將信扔進香爐,灰白的煙鑽出銅蓋上的繪紋,隨著秋時的燥熱,直至緩慢消散。

  「丞相府當真手眼通天,竟都敢往城防軍里安插人手了。」

  鳶兒不懂她輕聲喃喃的這些,便支著根小棍翻弄香爐中的焰苗,好讓信件快些燒完。

  「鳶兒,幫我研墨。」

  「小姐,車上寫字兒太傷眼了。」

  「我知道。」

  她是心裡著急。

  別看今日她已恢復了往時嫻靜適然的神色,可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每拖延一日,父親便晚一日出大獄,便要多受一日的苦,多背一日的污名。

  帝心不故如一柄懸在她頭頂的劍,只待將父親罪名落實再無翻身之力。

  楚府沒落又如一塊巨石壓在她肩頭,一日不除她寢食難安。

  鳶兒瞅著她眼底的烏青,心疼道:「小姐,您這兩日走東跑西上下打點,實在費心勞神,這剛出京城還沒多遠,官道還算平整馬車晃的不厲害,您就歇會兒吧,等到了驛站再寫信更穩當些。」

  車轅晃蕩的人昏昏欲睡,加之楚傾瑤確實身心俱疲,也便應下,不一會兒功夫就闔上了眼。

  半夢半醒間,腦中一會兒是楚宅地窖中挖出來的各府把柄,和賀子言嘲弄她的嘴臉。

  一會兒又是那晚回眸掃見的,那顆妖冶勾人心魂的眼角小痣。

  一會兒是父親和弟弟陪她在府中納涼賞月。

  一會兒又成了那年宮宴時,那個帶著淚痣的小哥哥掌心中攥著死去的蝴蝶遞到她面前。

  鬧心的夢中,楚傾瑤手指不自覺蜷縮,眉心緊鎖,她睡得一點都不安穩。

  似乎剛闔上眼沒一會兒,就被鳶兒輕聲喚醒了。

  「小姐,小姐?」

  「嗯?怎麼了?」

  「禮部的劉大人說已經走了兩個時辰了,問您需不需要下去透透氣。」

  楚傾瑤還迷糊著,好半天才發覺馬車已經停下,腦中暈暈乎乎十分不適應。

  下了馬車一瞧,剛過晌午才出的城門,此時天色都已偏青灰。

  主僕兩人走到馬車後面,瞧不見另外三個禮部官員後,這才放鬆下來,如同小懶貓似的眯著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楚傾瑤本以為無人瞧見,可呼著小嘴打哈欠這一幕,被樹林後彎道兒上的一人盡數收入眼底。

  長仁長義還沒瞅清擋在楚傾瑤身前的鳶兒今兒穿的啥色衣裳,後腦勺便一人挨了一巴掌。

  「眼珠子不想要了?」

  長仁長義兩人捂著後腦勺背過身,對視一眼,抖摟著眉毛口型相同:眼~珠~子~不~想~要~嘍~

  君臨妄的馬車藏得隱秘,雖在同一條官道上,但彎路夾角再加上有樹林遮擋,前頭的人若不仔細瞧,是發現不了的。

  可偏生,楚傾瑤仔細瞧了。

  自小以來,她鮮少出京。

  京城中處處都是磚檐屋瓦,郊外鬱鬱蔥蔥的樹林她幾乎不曾見過。

  是以,當她視線不自覺地隨著層層重疊的枝葉緩緩移動,看著看著,就發現了後頭官道上藏著的那輛馬車。

  「鳶兒,你瞧那,是不是有輛馬車?旁邊還有一隨行馬匹。」

  鳶兒湊過來,眯著眼仔細瞅了半天才恍然發現,「誒?好像還真是,不過......」

  跟楚傾瑤對了下眼神,鳶兒疑惑地嘀咕起來,「雖說這是官道,有旁的行人不奇怪,但兩隊人馬同時休息就有些巧了。」

  「你去問問劉大人,看看對那輛馬車有沒有印象。」

  鳶兒點點頭,客客氣氣地去跟禮部的人搭話去了。

  劉大人不在,鳶兒就找禮部另外兩個小官員搭茬,只可惜這兩人還在為領了個苦差事而惱躁著,對鳶兒沒什麼好臉色,只說了句不知道沒注意,隨後拉著臉背過身去不再理人。

  鳶兒在京中跟在楚傾瑤身邊時,向來都是以禮待人。

  與之相應的,大多時候也都被以禮相待。

  這般難看的甩臉她著實少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惦記著日後要長打交道,懨懨地憋著口氣回來了。

  楚傾瑤見她不太高興,再看那兩個禮部官員,心中流轉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緣由。

  抬手順了順她耳邊散髫,楚傾瑤揚聲開口:「鳶兒,我楚家還沒沒落到溝壑里,我楚傾瑤更沒有。這一趟犁北山高路遠,路上會遇見什麼,發生什麼,誰也說不準,到時候總得有個拿主意的,靠得住的,能擔責任的。」

  「對內沒什麼,對外若真到事兒上,你態度軟乎反倒叫人覺得好欺負。」

  「所以抬起頭來,你是我楚傾瑤的侍女,出門在外莫要平白落了下風,只管挺直脊樑。」

  說完,那兩個禮部官員背影僵了幾分,回頭偷摸瞄她一眼。

  見她唇角勾著與世無爭的淺笑,遠遠看著一副淡然恬靜模樣,可她眸底裹著鋒銳的深意,口中的話也滿含強勢,不容旁人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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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這兩個禮部官員這才恍然回悟。

  原來短短兩天內能借民意朝臣逼得帝王改令徹查,能四處為家父打點強行改命不被流放的小姑娘,當真不是好欺負的主。

  鳶兒知曉是自己沒撐起臉面,點頭應聲後腰板立刻挺直。

  「小姐您說得對,您日後可是犁北棄王妃!誰人不知道棄王威名,我可斷不能落了您和棄王爺的臉面!」

  說完還回頭,狐假虎威地挑了挑下巴。

  楚傾瑤倒是沒想過她會將自己和棄王放在一塊說事,無奈笑笑不再開口,只是神色不如方才輕鬆。

  棄王,犁北......

  她全然不知那是什麼地方,也全然不知他是個怎樣的人。

  她是天家硬塞給那個桀驁不馴之人的妻,只怕到了犁北,她日子好不過現在。

  思量著猶如料峭懸崖的餘生,楚傾瑤這幾日已經習慣了嘆息。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官道兩旁的林子蓊鬱,楚傾瑤便帶著鳶兒就近散心。

  此下秋時,層林盡染,翠綠綢水的山林交錯著漸變金黃的枝葉,林中鳥鳴宛轉,不時還有布穀聲穿梭而過,景色實在宜人。

  林葉深處悄藏的另一輛馬車上,君臨妄絲毫不覺此非君子所為地掀著窗簾,從縫隙中窺覦。

  寬泛的背倚靠著窗框,單手撐著頭,懶散的睨著眼,唇角勾著似有若無的弧度,抬腿踩著車內的小榻,另一隻手臂搭在屈起的膝蓋上,修長帶著薄繭的指骨拎著條綠檀珠串,指尖有節奏地緩緩撥動。

  君臨妄眼力過人,叢林後的景象他瞧得一清二楚,不過可惜他不懂唇語。

  楚傾瑤說了什麼他一概不知,她那小侍女的神色倒是生動,她卻全然反過來,回想見她以來,她便整日板著張小臉,都沒見她放鬆笑過。

  她爹不是都保住性命了嗎?她弟弟也留在了京城。

  所以,嫁給他就這麼為難?

  越琢磨越要往牛角尖里鑽,連帶著神色都躁氣不少,見遠處那人兒又一次不動聲色地朝他這邊打量,君臨妄不耐地將窗簾甩下,錦緞顫帛聲悶響。

  他記得幼時曾見過她,小奶糰子古靈精怪,躲在遊廊雕欄後偷看他們兄弟幾個。

  她以為她藏得嚴實,實則身後跟著得丫鬟婆子早就將她完全暴露了,那時候他們兄弟幾個發現有個可愛的小丫頭偷看時,還故作儒雅公子般,笨拙地攥著摺扇,挺直了腰板交頭接耳一番。

  他就與眾不同了,用力咳上幾聲,對著兄弟們一頓裝腔作勢的比劃,都給兄弟們驚呆了。

  再後來,那小奶糰子進宮參宴,等候開席時宮妃女眷大多都在御花園等候,她自然也不例外,她跟在一個嫻靜溫婉的女子身邊,對著一朵白花芍藥看直了眼。

  起初他還以為小丫頭餓了,饞那大白花。

  繞後一看,才發現她是饞那蝴蝶了。

  並且盯了半天不見動手,肯定是不敢抓,他就上前一把將那蝴蝶薅下來。

  他說:「喜歡?我抓來送給你。」

  結果,小奶糰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牽著她的那位溫婉女子連忙給他跪下,一邊將她摟入懷裡藏得嚴嚴實實,一邊對他不停道歉,說驚擾了皇子實屬失禮。

  隨後,她們出宮去了。

  再然後,他再沒見過她。

  他隱約察覺到自己似乎做錯了事,他想賠禮道歉,聽聞傳言,宮外男人做了對不起姑娘家的事,要將人娶回家。

  他就思量著,娶回家也不是不行,那小奶糰子他看著真挺喜歡的。

  他生母在冷宮裡,他就找撫養自己的念貴妃,念貴妃給他出主意,讓他在下次宴席上直接找父皇。

  當時滿庭譁然,他父皇怒罵他荒唐,並罰他禁足六個月。

  他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也沒人教他,禁足時每日給他送飯的老太監終於跟他說了句實話,他才知道他是被念貴妃養廢了,好襯托念貴妃的親生子,他那的確爭氣的二哥。

  他原本無意爭什麼,花花世界多瀟灑,他早桀驁不馴慣了。

  可那次禁足讓他不服,六個月,兩朝皇子中從沒有人受過這麼重的罰。

  自那以後,他開始刻意表現,得了父皇及朝臣許多誇獎,小奶糰子的父親楚白山,更是從先前對他吹鬍子瞪眼變為對他讚不絕口,不過他依舊對虛無縹緲的皇權無意,他只是想讓念貴妃不痛快罷了,誰叫念貴妃坑他。

  不過二哥依舊疼他,兄弟情深亦如手足。

  只是二哥是個好人,念貴妃卻不是。

  思緒飄遠紛紛擾擾,掌中綠檀珠串輪轉,喀噠作響。

  倏然馬車晃動,車內鎮角吊玉輕擺,車外傳來輕碎馬蹄聲,仁義兩人又開始明目張胆說他閒話。

  長仁騎著馬,悄聲抱怨:「這兩日的公事處理得著急忙慌,咱好不容易回趟京城,結果沒待兩天又急急忙忙往回趕,你說王爺這麼著急,這是圖啥?」

  駕著馬車的長義附和一聲:「圖啥咱不知道,知道咱也不敢說呀~」

  兩人擠眉弄眼地往後面車廂做鬼臉,結果就被小石子砸後腦勺了。

  「既然你倆這麼有意見,那下回本王就帶長道長德回京,你倆留在犁北挖土豆吧。」

  話音剛落,小銀雀從林子裡撲棱著翅膀,嗖一下出現鑽進車簾,喙上還叼著朵小粉花。

  君臨妄微微詫異,「給本王的?」

  小銀雀歪歪頭,眼神疑惑,像是在看傻子,扯著嗓子啾啾了好幾聲。

  啊呸!什麼給你的!

  這是前頭那個漂亮姐姐摘給她小丫鬟的!只不過漂亮姐姐瞧我可愛,這朵送給我了呢!

  君臨妄被它吵得頭疼,抬手將它丟了出去。

  又兩個時辰,天色徹底入暮。

  驛站門前走下馬車時,楚傾瑤雙腳虛浮地踩在腳凳上,眼前模糊得險些踏空。

  在前頭攙扶的鳶兒嚇的一哆嗦,仔細一摸楚傾瑤的手才發覺燙得驚人。

  「小姐,您這是病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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