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池塘水綠風微暖，記得玉真初見面（三）
了清低眉，眼眸清淺。
多年以後，無數次面對雲霧熹光，這位後來被師尊賜名紫誅的小蛇便會一次次回想起今日初見。
天道似乎格外偏愛他，將一切美好都賦予了他，日光落下，也渴求著他，能親吻他的髮絲仿佛也是恩賜。
金光滿堂，照得他的容顏更盛。
日後的小蛇憶海拾貝會千百回為此場景動容，今日的小蛇身處其境，只在片刻便淪陷。
畢竟，誰能拒絕得了清清冷冷的謫仙人眉眼含笑，融化了半世積雪，輕聲哄慰。
暖日溫柔，風也輕柔，都不及他被赤日照成琥珀色的含笑雙眼。
了清沒有再伸手了，它卻覺得自己全身都被柔而軟的雙手抱住，雙眼被溫而緩的力道觸碰，它看見眼前矜貴的白衣仙人注視著它的眼，不躲不閃，沒有恐懼或厭惡，只有一如既往的笑意。
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它的胸腔里似乎住進了一隻白鴿，在鼓譟的心跳聲中，生而被棄，顛沛流離許久，挨打受罵半生的黑蛇，聽見救它於赤焰的仙人笑道：
「你的眼睛很美，我很喜歡。」
風停了，樹靜了，胸口的白鴿撲騰著翅膀，歡欣雀躍地要它奉獻上一切，向著眼前人。
它生來飄零，不知何為憐愛，它性本寒涼，此時此刻卻不知從哪裡湧出一股熱意。
太溫暖了，眼前人的目光清冷，一如既往沒有多餘的情緒，它卻有直視太陽一般想要落淚的衝動。
可是太陽再熾熱它也捨不得挪開視線。
了清回望。
它又立時如被燙傷般閃避目光，逃離眼邊的手。
世人看見它的眼都只會憎惡，只有他會輕柔撫摸，滿含歡喜。
它這一躲閃，差點跌出了清懷裡。
「當心！」了清按好它，「水太深，莫要亂動。」
被了清抓回懷裡，小蛇靠得他更近了，小蛇只覺渾身發燙。
了清的手又無意識又觸摸到了小蛇的眼角，低喃：「紫色的眼睛，我從未見過。」
他的聲音含笑，眼尾溢出溫柔：「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歡。」
又一句「喜歡」……
清晨的陽光自寢殿中穿過，為了清鍍上一層薄光。
他髮絲、睫毛沐浴在陽光之下，暖人非常。
它這輩子都沒能忘。
……
呼——
緊閉雙眼者睜目。
殘餘的情感仍在胸腔徘徊。
他許久不曾有這樣的感覺了，自五年前從師尊的寢殿搬出。
懷裡的溫玉觸感讓願紫誅一時間有些恍惚，凝神思索才想起，哦，昨日他及冠，賴著師尊，終於又和師尊共寢。
一別經年，再與師尊同床，心潮翻湧、百般思緒下，他竟是又夢到了過去。
夢中那個將他從冰雪中抱出的溫熱懷抱讓他日夜回味，了清峰溫泉的氤氳讓他徘徊不已，以及，縱然陡知太陰族秘辛，但他的師尊終究還是未曾放棄他。
思及此，願紫誅收攏臂膀。
他已經成年，比師尊高半個頭了。
當年蜷縮在師尊鎖骨處安眠的小蛇，早就長大成人，不會再有弱小無力，能將斂他風雨的師尊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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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縱是如此，願紫誅仍弓著身子，環著師尊腰腹，屈起腿，將頭埋於師尊胸膛。
時隔多年，他終於又能聽師尊心音而眠，又能於鼓動中醒來。
師尊，師尊，世間希冀得帝君一回首者不知凡幾，更有「欲得帝君顧，時時誤拂弦」之風潮。
但是那些人僅能奢望，唯有他，唯有他願紫誅，拜師尊為師，得師尊偏愛，與師尊共夢。
可嘆他五年前心緒難耐，怕得師尊厭棄，毅然遷出師尊寢殿，從此孤燈冷月獨眠。
還好他終究還是重新求得了師尊憐惜。
深吸一口氣，來自師尊的冷香讓他暈乎乎不能自已，不自覺露出了痴笑。
所幸師尊從未拋棄過他。
願紫誅抬頭，深深注視沉睡的了清。
金烏尚未破雲而出，了清還在安睡，等著第一縷陽光破曉，他的徒弟如多年前一樣貼近他耳邊，撒嬌著讓師尊睜眼見弟子。
了清閉眸的面容極冷，就像他在外人面前展現的寒涼一般。
世人皆言，了清帝君清淡勝月，寒冷比冰，唯其一顆濟世安民的紅心熾熱，
讓人方知這位雲中仙人雖擁傾世之能，不失憐花之心。
世人說的是對的。
離師尊最近的願紫誅最是知曉，師尊冷清皮膚下灼燙的熱血。
他最是清楚。
從哪怕師尊知曉他是天道認定的不祥卻仍收留他，甚至收他為徒開始，他就明白了，這凌冽面孔之下，那顆心，比世間任何一人都要柔軟。
他貪婪的目光不肯放過一絲一寸，細細描摹著師尊的容顏，痴且狂。
最終，視線停留在那清潤紅唇上。
人道了清帝君看似薄情最多情，心懷天下牽蒼生，帝君常年不苟言笑，薄唇常抿。
心生他念的願紫誅卻越看心頭火熱。
他想起昨夜他向師尊請求同寢後，就是這朱唇發出了讓他大腦轟鳴的話語。
——為師會在床榻上等你。
師尊，您怎能，輕易說出此等話語？
你可知，在你眼前乖巧溫順的弟子暗藏禍心，說著尊師重道，卻早早野心增長，意圖褻瀆師長。
昨日聽了了清這話，願紫誅尚強作鎮定，離了寢殿便慌不擇路奔向了清峰靈泉。
以往都是和師尊浸於暖泉一側，彼時願紫誅卻是直奔冷泉，通身溺於刺骨冰涼之間。
常人或許此時已然渾身骨骼顫慄，於他來說卻還是不夠。
不夠，不夠。
縱是千寒之冰，也散不去他渾身焰火。
他只要一閉眼，眼前便滿是那時所見旖旎，從來難見的風光絕色。
師尊笑著摸他，動他的耳朵，以及，以及……
願紫誅喉頭一緊，咽了一口唾沫。
以及師尊的那句，「為師會在床榻上等你」。
願紫誅化作人形後的眸子遮不住那豎瞳，唇邊的獠牙時隱時現，露於紅唇之外，浸濕的雙腿撐不住化了蛇尾，在冷泉之下悄然顯現。
腰腹處的鱗片翕張，擋不住那雙生了倒刺的龐然大物。
蛇性本淫。
自五年前一朝情竇開，至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