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一）
人人都知道了清帝君性情正直，心淨如蓮，最見不得髒污之事。
沒有人敢在帝君面前明確表現出齟齬，沒有人願意讓帝君看到自己心思惡劣的一面，誰願意讓皎若明月、淨若冰霜的帝君沾染哪怕片刻的丁點污漬呢？又有誰忍心讓就該高居神壇不染塵埃的帝君眉頭輕蹙呢？
昆玉十二峰之人玩歸玩、鬧歸鬧，還是不忘讓煉丹聖手辭故給旁人下藥忘卻今日混亂，不忘讓陣法大師疏星河穩固陣法不讓大殿內的風波傳出去分毫，以及，不忘讓隨行的大弟子認真觀看水鏡畫面，挑出天資合適者，不影響此次招生。
等等！怪不得此次天門開之前那卌渺提建議讓他們帶上自己的繼承人，感情是早就預料到會有他們騰不出手看水鏡的這一出！
好歹毒的心腸！
昆玉十二峰峰主打得更起勁兒了！
攀雲梯上的某條蛇卻是越爬越緩慢了。
九百九十重攀雲梯，予百階讓未入仙門者攀登，已是足夠。
自七七四十九階之後，每一步都似行於泥沼、身受重壓，會八八六十四階往上，每一階都會承受骨頭碎裂之痛、筋脈攪動之苦。
這些對於紫誅來說不過爾爾，充其量是比撓痒痒重一點的程度。
這些，比起從出生起經受的那些顛沛流離又算得了什麼呢？
紫誅以蛇身，一點點爬上台階。
他還是一條蛇，還不能化人身，不能在帝君面前化人身，但他總有一日會以人身站在帝君身邊，正如今時今日，他總會爬到最高處，整個修真界的最高處，名正言順成為帝君真正的徒弟。
九九八十一階了，紫誅停下，緩了一口氣。
身上的骨頭運動起來艱澀，無聲訴說著此關之難。
他比那個大家最開始看好、連帝君也點頭承認不錯的雷靈根還要行進得快，那雷靈根在七十階還是慢下來了，每一步都得消耗幾炷香的時間，而他一路咬著牙，終於還是爬得比雷靈根快了。
他所在之地沒有旁人了，他已經在最高處了。
但是紫誅知道他不是一個人，雖然看不見，但他就是知道身旁定是有了清帝君的陪伴。
帝君不願影響他的考驗進程，把他放在攀雲梯上便離去，但是這麼些日子以來，他早就摸清了帝君的脾性，他就是知道帝君定然在他身側，從開始到現在。
帝君總是一臉冰冷，偶爾會對他笑笑，便再沒有別的情緒，但是他能看得出來帝君所思所想，從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那日，大雪覆蓋的村莊，蒙昧村人高舉火把要將他燒焚的時候，帝君將他攬入懷中之時，虛弱幾近昏迷的他艱難抬眼看過帝君。
初見，帝君面無表情，說話也是平常，十足的無情無欲世外高人模樣。
當帝君抱著他離開後，應當是以為他昏睡過去了，立馬面若寒霜，雙目冰涼，那些跪地伏拜的村人如果瞧見怕是要瑟瑟發抖了，
紫誅沒有懼怕，他被數九寒天冰凍的心臟反而雀躍起來，開出一朵朵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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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就是知道，這位飄然若神人的帝君是在生氣。
他在為他生氣，氣他所受的困苦，氣他所受的不公。
其實他一點都沒覺得有什麼好生氣的，那些村人的火燒之舉他也沒放在眼裡，區區烈火焚燒罷了，況且還是凡火。
帝君，你為之心痛難當、憤怒不已的舉動，其實我早就經歷過不知多少了。
他剛出生的時候，那些人以為他忘了，其實他記得，那群自稱他族人的銀龍，端得一副道貌岸然，言他是妖孽，將他扔進了九幽冥河要將他淹死，不成，又把他扔進煉獄赤焰中焚燒，都不成。
那些銀龍一個個身份高貴，舉止端莊，在發現他殺不死後懼怕了，害怕了，連滾帶爬地逃走，毫無形象可言。
那位雅容帝君說錯了，哪有什麼承受不起扼殺禍患的因果呢？
只是他們殺不死他，又畏懼他，於是將他用鐵鏈捆綁，陣法束縛，符篆封印，埋進洪荒廢土的最深處，意圖讓他生不入人世，死不入輪迴罷了。
可是那群貪生怕死的銀龍大抵死也沒想到他會從洪荒廢土中出來，修仙界留不得他，他逃到凡間，他隱藏在人界，暗自蟄伏，心下暗恨，終有一日會滅了銀龍一族。
什麼狗屁太陰族，什麼常羲神的眷屬！他總會回去，顛覆日月，殺盡銀龍！
他輾轉人界，孤苦零落，心懷恨意。
直到，他飄零至北境一座村莊，在人前顯露，被人架上火台。
紫誅看向天邊的烈日。
太陽仍舊高懸，只是近黃昏，橙黃的日光讓他想起那日被熹光親吻發梢的人。
如此溫暖的光芒像極了那人琥珀色的眸子。
他想見帝君。
其實他只要現在多左右環顧一下，托著虛弱的身軀表現出尋找的樣子，隱身的帝君一定會出現，溫柔抱起他，說他的考試通過了。
九九八十一階，內門弟子的水平，帝君早前說過了四十九階就可以收他為徒了。
紫誅深吸一口氣，繼續向上爬，還有時間，哪怕是一階幾炷香，只要沒有日落，他就要往上爬。
只是八十一階怎麼夠呢？
他要正道第一人只是他一個人的師父，那他就要爬得更高。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台階一步步攀高，越到後面越艱難，紫誅渾身無力，尾巴都要抬不起來了，眼皮重得下一秒就能長久闔上。
眼前重影不斷，紫誅已經分不清時間了，直到一陣穿透雲霄的鐘聲響起。
有威嚴之聲自虛空傳來：「時間已到，攀雲梯考核結束。」
紫誅半個身子掛在上一階，後半條尾巴還卡在下一階，搖搖欲墜著，將落未落。
就在這條蛇全身力氣卸去，將要自高台跌落時，一陣清冷氣息裹挾住他，群山之巔的雪花寒氣湧入鼻息，他被擁入一個清爽的懷抱。
那懷抱冰涼，卻是他此生所遇最暖。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了清帝君！是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