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茶煙一縷輕輕颺，正是春風得意時（二）
可能是跌進了陳年老酒，喝了個酣暢淋漓，紫誅渾身輕飄飄的，只覺得要飛起來了。
眼尾的觸感並未隨著唇瓣的離去而消散，他滿腦子都是那抹靠近他的殷紅以及那處柔軟。
渾身滾談著，暈乎乎中，倒不合時宜想著，還好他一身黑，不然定然通身紅色難以掩藏。
那讓他心臟快要跳到喉舌處的紅唇仍不停歇，張張合合，意識亂成一團麻的他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去細細辨聽聲音的主人究竟說了什麼。
仿佛是道歉，似乎是解釋，又好像是夾雜在冰冷聲線里有些許生疏的安撫。
「他們在釋心亭……我總該……不曾想你會驚醒……抱歉。」
他這才後知後覺，有些滯澀的腦子緩緩運轉，思索著。
思索，事情究竟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覺淺，確實沒有安全感，倒也不是偽裝，入睡總要貼著帝君。
啊，不是帝君，是師父。
是緊挨著師父，這明明如月的天宮仙人現在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不可觸摸的帝君了，是了清峰上他這一條蛇的師父，如師如父，他的師父。
他在師父面前撒嬌賣痴，裝出一副五歲孩童的純善模樣，可他是只在人世行了五年，只是見識僅有五年，而更早之前的無盡歲月里，他清醒地在洪荒廢土深處細數自己的脈搏。
他的心智又怎會和一個真正五歲的小孩一樣呢？
師父以為他單純良善，但他的魂靈早就在數不清流沙的混沌中與黑暗做了契約，他恨意滔天，只是拼著一股子勁兒沒有罪孽滔天。
還好他不曾染下血債，不然怎會遇上師父。
但是，師父，我並不是你以為的五歲稚子，天真純澈。
他偏執，獨占欲強，早在極北村莊的初遇，就私下將師父劃入了心牢。
他離不開師父，要時時刻刻與師父接觸，要年年歲歲與師父同行。
所以但凡師父離開他視線片刻，他便會蜷縮著表現出害怕的模樣，是真顫抖也是假顫慄。
他不受控制顫抖著壓抑那非人的情緒，他處心積慮顫慄以謀取師父的憐惜。
之前那位雅正的昆玉掌門在釋心亭見師父，師父以為他睡著了，其實他醒著，警惕這位掌門與師父的親昵。
他討厭這位讓師父與之對話的人。
昆玉招生那天，那群峰主對他笑，給他見面禮，他一眼看出他們的虛偽與排斥，因為他也一樣。
他不喜歡這些與師父認識了很久的人。
師父將他放到攀雲梯上，那是他這些時日來和師父離開最久的一次，爬台階的時候，他很想師父，想撲到師父懷裡。
但那個時候師父還不是他的師父，他忍著沒有哭出來，咬牙向上爬，讓師父永遠是他的師父。
今晨師父睜眼的瞬間他就醒了。
他時時關切著師父的脈搏，怎麼會不知道師父何時清醒。
他也知道定是因為那幾個要來了清峰的峰主們，這群師父的徒孫，要來搶占他的師父，為了這些人，師父鬆開了他。
不就是撒嬌、委屈嗎，他無師自通，比這些峰主精通得多。
等了會兒還沒等到師父，他便睜開了眼睛。
他知道師父的神識覆蓋昆玉十二洲，他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左右環顧尋找著，而後在空無一人的寢殿盤起身子，壓住自己的尾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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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壓著尾巴不行。
這尾巴總有自己的主意，他哭的時候一想到師父會為了他匆忙來尋，他便激動得尾巴尖都在打顫。
他壓好尾巴，眼淚說來就來，不過稍許，就等來了慌忙、關切的師父。
昨日離開主殿的時候，每一位峰主都向他道別，那位助力他成為師父徒弟的峰主對他笑，他對她倒露了幾分真情實意的笑。
那峰主摸了他的頭，他忍著沒有躲開，她笑吟吟說：「小紫誅，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帝君啊。」
她似乎不需要他回答，道：「帝君現在是你的師父啦，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帝君以後既是你的師父，也是你的父親，你一定要尊他愛他呀。」
他裝成小孩的樣子重重點頭，引得師父摸摸他的頭。
他心裡冷笑，還需要她來說，他本就愛師父！
他愛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尊他，愛他。
如師如父，如尊如長。
帝君，是他的師尊。
師尊，師尊……當師尊沖回寢殿，心疼地擁他入懷的時候，他在心裡一遍遍喊著師尊。
師尊，師尊太好騙了，師尊看不出來那些峰主每一個都想獨占他的狼子野心，也看不出一條小蛇的瘋狂偏激，他只是哭一哭，師尊就拋下了那些綠茶，抱住他，心疼得不行。
他知道師尊喜歡他的眼睛，他特地在陽光正好的時候抬頭，他知道那是他最可愛的角度，他抬眼，清楚看到師尊眼裡的憐惜以及驚艷。
他竊喜，為自己小小心計的成功。
他不知道這般讓那紫色眸光更甚。
猝不及防的，心中暗喜的他呆愣住。
師尊吻了他。
師尊喜歡他那被所有人厭棄的黑鱗，誇耀他那被無數人憎惡的紫眸，師尊，親了他那象徵災難的鱗片，吻了他那代表厄運的眼睛。
飽含愛惜與歡喜。
他的神識之海本一片荒蕪、寸草不生，在那一刻開出了朵朵小花。
師尊愛我。
他對此如此清晰。
我也愛師尊。
他對此亦是清晰無比。
要愛，要尊，這是他如師如父護他如玉的師尊，他愛他。
那天是怎麼過去的紫誅後來都不甚清楚了，只記得看到峰主們的時候他並沒有多生氣，甚至有些嘚瑟。
他看著那些人正常的眼睛，心中只有得意。
師尊一定沒親過他們，他們的眼睛太醜了，師尊只喜歡紫色眼睛，師尊只喜歡他。
所以紫誅表里如一地表現出高興的狀態，立在師尊的肩膀上，開開心心地揚起尾巴，和十二峰峰主打招呼。
接下來幾天他一直都很興奮，也就中途因知無涯找上了清而不爽了一下，但他都很快又開心起來。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又是幾天後，那該死的千御峰峰主找上師尊，第一句話就是：
「師祖，不能收紫誅為徒。」
紫誅：「……」
天殺的！
他要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