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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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玉融邁入房門的時候,柳品珏正盤腿坐在席上,一個人下棋。

  左右手互博對弈,聽到了腳步聲,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微風習習吹動衣袂,髮帶與髮絲糾纏,他稍稍動了動眉眼,似乎覺察到蕭玉融今日腳步略有虛浮。

  「咳咳……」門外壓抑的咳嗽聲,然後似乎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來,那人才進的門。

  柳品珏抬眸望過去,蕭玉融眉目姣好,烏黑的長髮及腰,有一股巫山雲霧般的靈氣。

  只是她此時臉色蒼白,眉眼似有倦怠,呼吸的韻律也與尋常不同。

  柳品珏起身扶了她一把,微不可查地蹙眉,「你病了?」

  「沒有。」蕭玉融否認。

  柳品珏的手搭上了她手腕的脈搏,她才改了口:「小病,常有的事,不必上心。」

  「出什麼事了?」柳品珏沒理她的胡扯,而是直接問道。

  蕭玉融自顧自坐下,「跟人吵架,生氣了。」

  柳品珏也坐下,「知道自己身子不好,還那麼大的氣性。」

  「先生一個人下棋,多無趣,不如我來陪先生。」蕭玉融自顧自執起黑子。

  柳品珏也沒阻攔她,「既如此,怎麼不找太醫看看?反倒是來了太傅府。」

  「叫了太醫,先生覺得我父兄可還會放心我平亂嗎?」蕭玉融問。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倒是近來身子骨不爽利,阿北,叫醫師來看看。」柳品珏面不改色地對外喊道。

  他的侍從阿北瞥了一眼蕭玉融,頷首離去。

  蕭玉融不自覺帶了笑,「先生是自己不爽利,還是叫來給我看的?」

  柳品珏道:「明知故問。」

  蕭玉融便笑了起來,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

  「還不落子?」柳品珏催促她。

  「哦。」蕭玉融專心看棋局。

  她專注時眉眼靜謐,眼尾還是瀰漫著與世隔絕的詩意。臉上帶著病態的紅暈,膚色勝雪,眉如墨畫。

  柳品珏瞄了她一眼,眸光沉寂地看向遠方,薄唇輕抿,一個極淺的弧度。

  蕭玉融落子,外面宮鈴聲陣陣。

  「是我掛的宮鈴嗎?」蕭玉融眨著眼睛。

  「除了你,還有誰會往我屋檐底下掛宮鈴?」柳品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聒噪。」

  蕭玉融說:「宮鈴清脆悅耳,哪裡聒噪了?而且宮鈴鎮宅辟邪,祈福納吉,有美好景願。」

  她環顧四周,挑剔道:「反倒是先生的宅子,刻板得很,就這麼點金玉裝飾,屬實無趣。」

  「非要像你公主府那樣,隔著十萬八千里都能看到金碧輝煌,那才算有意思了?」柳品珏不冷不熱道。

  他頓了頓,又補充:「太傅府邸不如你願,允州柳氏祖宅會輝煌許多。」

  蕭玉融還沒去過允州,允州是兵家必爭之地,四通五達之郊。

  柳氏能守下允州那麼多年,屬實厲害。

  「柳氏四世三公,能將允州作為發源之地,允州必然也是天靈地傑吧。」蕭玉融隨口奉承。

  柳品珏皺眉不語,過了一會才問:「拖著病軀,還要去宣城?」

  「自然。」蕭玉融回答得異常肯定,「若是錯過了這個時機,那要隔著多久朝臣們才會願意服我?」

  「只是這個?」柳品珏問。

  蕭玉融搖頭,「不只是。若我此次大捷,那麼接下來我想要專為民間女兒開創學堂,要女子入朝為官,便容易許多。」

  「難為你了這麼想。」柳品珏平淡道,「你想要這麼做,會很難。」

  「我知道。」蕭玉融同樣平靜,「可是我不怕。」

  她抬眸,「孰為男子,孰為女子,我很少去正視過這個問題。」

  柳品珏安靜地看著她侃侃而談。

  蕭玉融說這些話的時候眉目都在熠熠生輝,「先生是男子,紹兗是男子,明陽、伏宣、舅舅、父兄……都是男子。文可安邦,武能定國,個個驚才絕艷,集天下之大能。」

  「可我與你們,有什麼不同?」她笑意粲然。

  柳品珏微微怔忡,久久不語。

  蕭玉融的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你們能做的,我也要做,我也能做。不僅我要做,我也要天底下的女子都能做。」

  她靈魂有火,似獨立於荒原之上的野花,在暴風雨來臨之前搖曳。

  身上逼人的明媚,燦爛紅茵赩。

  「所以你來我這,是有事相求?」柳品珏問。

  「是。」蕭玉融點頭,「物資從玉京到宣城,要途徑允州,自然要先生行個方便,助我等行路通暢無阻。後續源源不斷的物資,也需要柳氏出人護送,平安抵達前線。」

  柳品珏挑眉,「哪來的那麼多物資?」

  蕭玉融坦蕩地說道:「王氏會出的,先生放心吧,伏宣那裡我自有辦法。」

  「那你又如何料定我會幫你?」柳品珏指尖捻著溫潤如玉的棋子輾轉。

  他低眉看著棋局。

  蕭玉融從未贏過他這個師父,他也不像李堯止會對蕭玉融放水或是故意輸掉。

  輸就是輸,贏就是贏,沒有什麼不同的。

  近來蕭玉融棋力見長,下手開始長遠打算,棋風詭詐,不擇手段。

  雖然稚嫩,但也防不勝防,柳品珏也逐漸開始看不透她的心思。

  但縱使如此,蕭玉融還是贏不了他的老謀深算。

  只是這一局,蕭玉融本就心不誠,而他也心不靜。

  等意識到,定下心看棋局,早已經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即使是他現在力挽狂瀾,也沒有必贏蕭玉融的可能了。

  「先生下棋輸過嗎?」蕭玉融卻突然間問了這一句。

  柳品珏一愣,隨即冷靜地回答:「出師之後,從未。」

  自從開始自己下棋,他至多也只是和棋,至於輸棋,那是從來都沒有的事情。

  蕭玉融笑了笑,「可是我輸過。」

  「輸棋輸得太慘,代價承受不起,就會想贏。」她歪了歪頭,「不想輸,就只有贏。」

  她話鋒一轉:「權衡利弊,先生自然知道如何做才最好最有利可圖。如果此戰輸了,對先生也絕無好處吧?」

  這一剎那的心有靈犀,他們師徒對彼此都非常了解,並且彼此深信不疑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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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真的真心是野心。

  「學聰明了。」柳品珏非但不惱,反而心情愉悅了起來。

  蕭玉融看向棋局,觀棋如觀心,這一局棋又開始恢復了綿綿殺機。

  蕭玉融執棋思索了片刻,才慎重地落子,唇角帶笑,「再者而言,我是先生的弟子,先生不願意幫我嗎?」

  柳品珏哼笑,「這盤棋你要是不輸,我便全力助你。」

  「好啊。」蕭玉融道,「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我知道先生從不放水,一會可別說我不念舊情啊。」

  「翅膀硬了。」柳品珏揚起眉梢。

  二人對弈,步步為營。

  「最開始教你棋的時候,我便教過你。」柳品珏的視線未曾從棋盤上挪開過,「圍棋是追求天人合一的弈道。」

  蕭玉融點頭,「嗯,我記得。先生說,對弈雙方通過黑白陰陽的爭鬥獲取生存的空間,通過『氣』的存在,感受天道變化,最終達成和諧共生,各安天命。」

  柳品珏問:「如今,你覺得,棋道可是你追求的道?」

  「先前有聖人龍場悟道,如今先生就讓我對弈悟道了?」蕭玉融問。

  「你我師徒又不可能不談國事談風月,既然什麼都要談,那也讓我瞧瞧你如今長進了多少。」柳品珏又落一子。

  「黑白陰陽,互相爭鬥來爭取生存空間。」蕭玉融抬眸沉沉地望向柳品珏,「最終達成和諧共生,此為共生,和棋。若是不能共生,那便只能贏。」

  柳品珏意味深長,「所以你想的是先和後贏,還是先贏後和?」

  「看對手是誰。」蕭玉融看著棋局走勢,「像對上先生,那可就沒多少勝算了。」

  柳品珏不置可否。

  兩人棋子來回許久,陷入僵局。

  若蕭玉融的黑棋脫先,柳品珏的白棋只需接住,蕭玉融就會被吃掉好几子。她當然不能接受這種結果。

  但如果黑棋不脫先,柳品珏的白子也不能脫先。

  此時此刻,他們彼此都無法做到殺死對方,但同時又都不能脫離這種局面。

  四劫循環。

  此時此刻柳品珏略占優勢,但也只占了一點點。

  他不敢貿然消劫,因為他和蕭玉融都太過了解彼此,所以彼此都不願意冒險。

  「基本上是沒有和棋這一說的,但能下出四劫循環,呵呵。」柳品珏笑了起來,「卿卿有所長進。」

  他們局勢均衡,率先破壞平衡者反倒是會輸棋。

  「先生若是破劫,反倒是會輸。」蕭玉融微笑,「眼下只有三種選擇了。一,和棋。二,無勝負。三,重下。」

  這盤棋幾經反覆後巧成和棋,蕭玉融雖然沒有贏,但是按照柳品珏的條件,她也算是贏了。

  因為只要她不輸,柳品珏就會幫她。

  柳品珏不輕不重地鼓了兩下掌,「不錯。」

  蕭玉融抬眸,笑問:「先生,可來相助?」

  「可。」柳品珏道。

  得到了柳品珏的允諾後,蕭玉融回了公主府。

  她忙得腳不沾地,馬不停蹄地批閱公文。

  扶陽衛的事務快要堆積成山,儘管有水部分擔,玉殊也不斷嘗試更多的管理,但事情總是做不完的。

  拿了從柳品珏那看的醫師開好的藥,回了公主府還得喝,苦得要死。

  蕭玉融忙得一個頭兩個大,偏偏天氣轉涼,她本就身子不爽利,被王伏宣一氣就更不好了。

  正頭昏腦漲呢,還有人來她面前耍賤。

  「到時候公子也要隨公主前去宣城了,府中內務以及那些公文無人管理,許是很憂愁對吧?」公孫鈐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捏著時全新鮮的果子。

  他在處理公文的蕭玉融面前晃悠,賤得令人牙酸。

  蕭玉融面無表情地從公孫鈐手裡奪走酒壺,丟給玉殊,道:「從今天起,公孫鈐例菜減半,酒錢只給五兩,再叫兩個扶陽衛跟著他,不許他出去鬼混!」

  「啊!」公孫鈐慘叫一聲,捂著心口歪倒在蕭玉融腳下,「這同要我小命無異,公主三思啊!」

  「你再演,怕是連五兩酒錢都沒了。」玉殊見蕭玉融不為所動,也是見怪不怪了。

  他最近沒少跟公孫鈐打交道,大部分時候都是因為蕭玉融用得上公孫鈐。

  所以他跑到各種秦樓楚館裡把喝得爛醉如泥,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公孫鈐提回來。

  公孫鈐今把眼淚一收,拍拍身上的灰塵爬起來。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玉殊,咬牙罵道:「走狗!」

  這非但沒給玉殊造成半點傷害,玉殊反倒是彎了彎唇角,仿佛這是至高的誇讚和榮譽了。

  媽的,還給這小子駕爽了!公孫鈐追梅莫及。

  「公主如此待我,小生真是傷心。」公孫鈐裝模作樣地勉強擠出兩滴小珍珠,「小生分明是想為公主分憂解難,舉薦賢才的。」

  蕭玉融猛地抬眸望向公孫鈐,燎原的野火般上下震了一下。

  隨即她便舒展開眉目,神情柔和,笑道:「瞧你也真是的,如此要緊的事情,怎麼也不早說呢?」

  公孫鈐:「……」

  他指了指蕭玉融,比劃,「你知道嗎?主君,你剛剛的眼神有一下子沒藏住,就像野獸一樣。」

  蕭玉融瞟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變了稱呼。

  「說的什麼話?別動搖人心。」蕭玉融擺擺手,「快來說說你提的人才。」

  「哦哦,此人正是我親弟弟——公孫照。」公孫鈐那是相當的自信滿滿。

  他開始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我文采卓越,我弟辨禮明非,我兄弟二人家學淵源,叫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自慚形穢啊。」

  公孫鈐行事張狂,文采斐然,荒唐事也鬧出過不少。不好好穿衣服,目無禮法,還愛喝酒,也被不少人詬病。

  但是公孫照卻籍籍無名。

  蕭玉融並不在意聲名,重要的是公孫鈐舉薦的是自己的弟弟。

  她頓時失卻了興趣,「哦,你這樣的大才子開還是算了,昭陽府養不起第二個。」

  「別呀!主君,再看看嘛!」公孫鈴又趴在地上,一把抱住蕭玉融的大腿開始乾嚎,「買一送一很划算的,我們兄弟二人為你效力,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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