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蘇軾獲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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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0章 蘇軾獲救

  五月末,汴京的東城門街的北門。

  蘇軾走出了困居一百多日的詔獄。

  蘇軾目光散漫地望著四處,看見汴京依舊繁華如故,車水馬龍。

  微風不驚地吹拂在自己的臉上,卻有幾分榮辱不驚的味道,蘇軾反而非常享受這等感覺。

  似對他而言,人生本來就是一個體驗的過程。

  「哥哥!」

  「九三郎!」

  看著來接自己的蘇轍,蘇軾將弟弟擁在懷中。

  蘇軾笑道:「九三郎莫哭,這一番進出詔獄,真是恍如隔世一般。這世上不曾因某而有所改變,但某確實煥然一新了。」

  蘇轍聞言垂淚道:「哥哥,蘇邁和嫂嫂都在家中等候,先回家安歇,其餘話以後再說。」

  「也好,也好。不過先尋個吃酒的地方,我嘴饞了。」

  蘇轍笑著搖了搖頭,當即與蘇軾選了一處酒肆坐下。

  蘇轍就點了一盞酒和幾樣平常小菜。

  蘇軾卻笑道:「甚好,甚好。」

  蘇軾吃了兩角酒,每樣菜都是仔細嘗過,吃得是津津有味。

  他面上有了些紅潤後即有了詩興,當即問店伴要來執筆,提筆寫下道:「出門便旋風吹面,走馬聯翩鵲啅人。」

  蘇軾覺得此詩作得甚佳,雖進了一次大牢,但功夫卻未拉下。他十分高興又對著酒具道了一句道:「卻對酒杯渾似夢,試嘗詩筆已如神。此災何必深追咎,竊祿從來豈有因。」

  「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名聲不厭低。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鬥少年雞。」

  蘇軾吟詩之後,卻見蘇轍怔怔地不說話。

  「怎麼了?」

  蘇轍苦笑道:「哥哥,你還改不了亂說話的毛病,否則憑你方才那首詩,御史便不放過你了。」

  蘇軾一愣不明所以。蘇轍則道:「少年雞指的是賈昌老年時告訴他人,自己年少時因喜歡鬥雞而被唐天子所寵愛,而成了弄臣。」

  「還有竊祿這一句出處,乃有人書贈曹操的,你不是暗諷天子是奸雄曹……操嗎?」

  蘇軾聽了驚愕半天,旋即投筆道:「我真是無可救藥。」

  蘇軾搖了搖頭。

  還有一句他沒有道出,子由你比我更適合做官,若能一直跟著章丞相前途無量。

  吃酒後,蘇轍拿出交子會鈔,蘇軾見了訝然道:「怎比以往貴了一倍?」

  蘇轍嘆道:「兄長有所不知,梁乙埋出八十萬大軍圍攻蘭州城。百姓們說蘭州一破,整個熙河路都要丟,那時候鹽鈔交子必然不值一文。故在市面上鹽鈔和交子價格大跌。」

  「以往得以緩解的錢荒,如今又來了。東西都比以往漲得厲害。」

  蘇軾聞言道:「交子鹽鈔貶得如此厲害,那還不是民怨沸騰了。」

  「我早說過這以紙錢換金銅,說到底不過是騰挪之法。說是利於百姓了,其實不過是將以後的錢拿到今日花。」

  蘇轍急道:「哥哥,你別再說了。難不成章丞相也要得罪嗎?若沒有他和子厚在陛下面前保你,你……」

  蘇軾道:「我知道,我就事論事慣了。其實章丞相有管仲之才……那朝廷如何應對?」

  蘇轍道:「我近來忙著哥哥你的事,丞相府少去了。不過可想而知,章丞相如今日子也不好過。」

  「最近坊間都在質問呂公著為何遲遲不能與西夏議和?以至於西夏再度興兵。」

  「其實是西夏打來,並非我去打他。」

  ……

  三日後,蘇軾蘇轍登門拜訪章越。

  兄弟二人與章越談笑風生。

  蘇軾笑著道:「其實那日審問完後,有一日晚上,暮鼓已然敲過,我正要睡覺,正好看見一人走進牢房。他躺在我身旁便睡。我心道這是天牢,此人怎與我一間?」

  「不過我也沒多問,繼續安心睡下。哪知快要天亮時,對方推醒我道,恭喜恭喜。我不知他是何意詢問再三。他方道,安心睡,別發愁。」

  「如今我想來知道陛下並無殺我之意,故而派了一人到天牢里試探我。那日晚上,他見我睡得酣暢,覺得我這人問心無愧。次日奏報官家,故而我才被放歸了。」

  聽了蘇軾之言,章越和蘇轍都是大笑。

  章越笑道:「這不是子瞻編得瞎話吧!」

  蘇軾笑而不語。

  章越笑道:「子瞻,真不知說你什麼好。」

  蘇軾聞言正色道:「此番蘇某犯了大錯,朝廷怎麼處置都是應當,不過我聽說子由為了給我開脫,願納一切官職為我贖罪。」

  章越聞言看了蘇轍一眼。

  蘇軾道:「蘇某如今心如死灰,也不是為官之人,倒是子由因我牽連,心底難受。還請丞相念著子由有些才幹,讓他繼續為國家做事。」

  章越點點頭道:「子由的事我會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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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恩不言謝,丞相此番相救,蘇某一併銘記在心。」

  章越笑道:「無妨,你我之間不說這些話。」

  「其實此番救你還有江寧的王舒公,是他致信於陛下與我,要為國留才。」

  蘇軾聞言一愣,然後默然不言。

  從當年制舉,王安石拒絕起草蘇轍的制書起,三蘇與王安石之間起了梁子,蘇洵寫了一篇辨奸論內涵王安石,一直到後來的熙寧變法兩邊鬥來鬥去。

  蘇軾想到這裡問了一句:「丞相,敢問一句,黨爭可以消弭嗎?」

  章越一愣,他沒料到蘇軾問了這麼一句,他不是問他與王安石是否應該化解恩怨,而是問到天下間的分歧怎麼辦?

  章越面對蘇軾這問題,自己如何回答?

  章越嘆道:「子瞻,你今日來了,我與你好好訴訴苦。梁乙埋第一次攻蘭州時,自己被質夫,子厚等新黨質疑,認為自己沒有拿出具體之舉,而是在那無所事事。」

  「今梁乙埋第二次攻蘭州時,汴京城中物價飛漲,方才我才見過汴京各行當的行頭,他們問我鹽鈔和交子還要跌到什麼時候,朝廷還有無舉措?」

  「我聽說洛陽那邊文公還給我留了些顏面,其餘就沒那麼客氣了。」

  章越向蘇軾訴苦,梁乙埋第一次攻蘭州時,新黨噴,他第二次攻蘭州時,舊黨噴。

  不過這一次汴京反對聲,沒有上次打湟州時那麼大。

  想里上一次在城樓上被章越打臉,朝中不少人說話也是謹慎了許多,不過還有不少沒有記住教訓的。

  但是在洛陽就不一樣了,蘇軾往來的司馬光,范鎮,孫覺,李常,劉攽等二十二名與蘇軾有書信往來的官員,這一次因烏台詩案都被罰銅二十斤。

  他們都憋著一肚子氣呢,言辭也就不客氣了。特別是舊黨的士大夫,認為治統固然在汴京,而天下之道統在洛陽。

  他們有權力言事,匡正天子。

  富弼辦了個耆英會,有十三名閒散大臣參與。

  他們批評新法,反對對西夏用兵。特別是這一次,富弼對章越在蘭州用兵很不理解道了一句。

  天地至仁,章公何故不輔聖天子,放著好好的國家不去治理,非要在西北與党項羌為難呢?

  章越聽了連以往交好的大佬富弼都批評自己時,心底的難受真是難以言喻。富弼說話還是客氣了,其他文人就更不客氣了,大意是說『打不贏,就是送』。

  『浪費人力物力,將朝廷的錢糧丟在水裡』。

  『與其對夏用兵,倒不如想一想如何平抑物價,以萬民為本』。

  章越對著蘇軾蘇轍是好一番吐槽。其實蘇軾也是反對對党項用兵的,當全取熙河路時,他曾寫過『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好像很是贊成對党項用兵。

  但知兩路伐夏失敗後,蘇軾又覺得党項確實厲害不可輕取。甚至連章惇取梅山,他也頗有微詞。

  蘇軾總是這般,說著說著不知道自己說什麼,把兩邊都給得罪了。

  今日章越若以宰相身份高高在上與他說如何如何?蘇軾反不容易接受。而今章越以朋友吐槽訴苦的低姿態和蘇軾這麼說,卻激發了對方心底愧疚的地方。

  蘇軾道:「軾想當年年少輕狂,指點江山,而今為官後方知世事不易。今日又聽丞相如此言來,更覺得身為宰相不易。」

  章越笑道:「天下之間,也只有你與子由我可以訴苦了。」

  蘇軾想了想對章越道:「其實蘇某問章公黨爭是否可以消弭時,心底已有一個答案。」

  章越道:「願洗耳恭聽。」

  蘇軾道:「軾想到一個佛門一公案,有個僧人與和尚聊天。和尚問,修禪之人有一路接引初心之法你知道是什麼?」

  「僧人說請你教我。」

  「和尚說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僧人道是頭上更安頭。」

  聽了蘇軾這充滿禪意之言,章越與蘇轍都是領悟了其中意思,欣然地點頭。

  章越心道,蘇軾不愧是蘇軾,見識果真奇高。

  說完後蘇軾,蘇轍都起身告辭,章越將二人送至門外然後對蘇軾道:「若是此番蘭州獲勝,我會向陛下替你求情。」

  蘇軾道:「丞相萬萬不用如此,軾之病無藥可醫,只恨看事太明白,又管不住嘴。此去貶遠些也好,靜靜心,參參禪,耕耕田便是,此中大有滋味。」

  「丞相若哪天出巡看到一個頭戴斗笠,手扶犁耙,挽著褲腿,立在山邊農田的農人,那說不定就是我了。」

  章越和蘇轍聞言都是大笑。

  無論在什麼悲觀的時候,蘇軾都能如此樂觀。

  蘇軾悠然道:「以後若是閒了累了,我便將牛停了,一面喝酒,一面擊打著牛角作詩。想想真是痛快。」

  蘇軾說完看向了遠方,洒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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