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一)
時間過得很慢,尤其是焦慮的時候。
老劉獨自一人住在風狼鎮邊緣,是風狼部落的狼騎兵。
一個多月前,一隊狼騎兵在深夜巡邏中失蹤。
之後的每天,他都在焦慮中度過。
「今晚怪異會不會降臨在我家?
今晚族長會不會讓我出去巡邏?
今晚我會不會死?
怎麼死?」
每天白天,這些問題都塞滿他的腦子,讓他幾乎發瘋。
今天他終於不再焦慮,而是恐懼。
因為族長已經下令,今晚所有的狼騎兵全部出來巡邏,和火狼部落的援兵一起,和未知的怪異戰鬥。
「神秘的外來人在和妖獸的戰鬥中重傷瀕死。
火狼部落的人實力和我們半斤八兩。
族長這麼孤注一擲只有兩個結果。
火狼族援兵和我族勇士全部戰死,風狼鎮再無希望。
或者,我這種炮灰戰死,其他人活。
不管怎麼樣,我這種實力偏低的戰士都要戰死,我今年三十多歲了,但我還沒結婚,我還沒享受到很多事情,我怎能死?」
老劉思來想去,終於在夜幕剛剛降臨的時候偷偷從房間裡出來,騎著心愛的巨狼,逃向無盡草原。
夜晚的風有些涼。
老劉裹緊了羊皮大衣,緊緊握著韁繩,有些茫然的望著前方。
無盡草原的夜晚是黑暗的,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黑暗的。
他望著前方的黑暗,想著該去哪裡。
「狼族的叛徒只有一個下場。
我不能迴風狼鎮,也不能去別的狼族部落。
唔,那就只剩下一個選擇。
北方。
一直往北。
去傳說中流淌著仙河的地方。
那裡的部落更加繁榮,甚至有更大的鎮子。
城市。
他們管更大的鎮子叫城市,城市裡什麼都有,傳說還有很多女人,比麗還漂亮的女人。
我有巨狼,還有風狼血脈和不錯的實力,肯定能娶到不錯的女人,或許還能多娶幾個。
咦,天色怎麼一下子暗下來了,連月亮都沒有了……」
老劉抬眼望去。
只見一隻雪白巨狼在他頭頂的高空飛著,遮擋住了月亮。
巨狼上坐著一個有些瘦弱的白髮女人,正是他從小便熟識的狼婆婆。
「白狼王……狼婆婆……
族長真看得起我……」
白狼王出現的瞬間,老劉胯下的巨狼就停下了,任憑老劉怎麼扯動韁繩都一動不動。
「帶他回去!
如果他中途掉下來,吃了他!」
白狼王張口,發出冷冽的男人聲音。
巨狼像是得了令的士兵般,馬上掉頭往回跑去,速度比之前還要快了三分。
老劉認命似的握著韁繩,迷迷糊糊的返回鎮子。
巨狼載著老劉,跑過草原,跑回鎮子。
今晚的鎮子街上人很多。
他們不是在等老劉返回,而是在等大人們開始巡邏。
巨狼載著老劉路過人群,人群像往常一樣傳來親熱、尊敬的招呼聲。
「老劉過來了,是準備巡邏了嗎?
有你們巡邏守夜,我們終於能睡個安生覺了。」
「老劉,你臉色不太好,不會是生病了吧,巡邏前可得注意休息。」
面對眾人的噓寒問暖,老劉竟然笑了起來。
很難形容一個赴死之人的笑容是什麼樣的。
大概不太好看,也不好聽。
眾人一下安靜了下來,像是被他嚇住了。
巨狼載著老劉穿過一條條熟悉的街道,來到熟悉的鎮中心的小廣場。
熟悉的族長和狼領已經在那等著了。
老劉望著族長,嘴唇煽動:「三……三大爺……」
族長腰杆站的筆直,卻有些不敢看老劉。
他忽然轉過身去,道:「現在你是狼領,處決叛徒要交給你了!」
貪狼嘆道:「老劉哥,下來吧,我送你一程。
你也知道我族的規矩。
叛徒必死。
由狼領執行死刑。」
老劉顫顫巍巍的從巨狼上走下來,走向小廣場一側的行刑台。
行刑台是灰黃色的土石所鑄,經過許多年的使用,已被凝固的鮮血染成了黑色。
他是狼騎兵,參加過數次處決,對死刑的流程很熟悉。
只要跪在石台上,將腦袋扣在那個凹槽里。
「咔嚓」一刀,屍首分離。
乾脆利落。
老劉默默走過去,跪在石頭上。
石頭冰冷。
和他的心情一樣。
小廣場附近的人聽說要行刑,都趕了過來,黑壓壓的聚成一圈。
貪狼抽出跟隨多年的腰間佩刀,走到老劉身後。
他道:「還有什麼遺言交代嗎?」
老劉慘笑道:「你們怎麼知道今晚一定能成功?
如果沒成功,我提前跑了,或許是為風狼族保留了唯一的血脈。」
貪狼道:「我不知道今晚是否成功,或許真像你說的那樣。
但規矩就是規矩。
還有遺言嗎?」
老劉不笑了。
過了一會兒,他道:「我相信狼領。
狼領的刀是我見過的最快的刀,或許我都感覺不到疼痛。
只是希望狼領用我祭刀後,今晚能用這把刀殺了那怪異,也算我沒有白死。」
貪狼沒有多言。
他將刀橫在胸前,神情莊嚴道:「我,貪狼,風狼族第七十三代狼領,賜老劉死刑!」
一抹犀利的刀光從上而下,掠過石台。
老劉的瞳孔驟然收縮,又逐漸放大,變得渙散無神。
過了幾息,老劉的頭顱才從石台上落下,鮮血四處噴射,將小廣場的大片地面染紅。
族長轉過身來,肅聲道:「清理廣場!
開始巡邏!」
狼族勇士們齊聲應道:「是,族長!」
風狼族剩餘的十幾個狼騎兵和火狼族派來的一對狼騎兵立即翻上狼背,兵分兩路,開始巡邏。
貪狼往回走去。
族長、狼婆婆都站在原地等他。
他們的巨狼也在旁邊。
貪狼回到族長身邊,喃喃道:「老劉是個好人。」
族長道:「是啊,我看著他長大的。
所以我才讓你動手。
規矩就是規矩。
老劉不死,全鎮的人都會效仿逃跑。
野外可不是什麼善地,你這種實力的高手,最多跑出上百里就有性命之憂。
普通鎮民跑出去,只有一個結局。
那就是死。
你殺了他,或許救了幾十條命。
如果你能殺了怪異,救的就是上千條命。」
貪狼翻身上狼。
他的狼和族長的狼一樣,都是血統純正、毛髮湛青的風巨狼。
族長和狼婆婆同樣翻身上狼。
三人沿著街道,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著。
夜,漸漸深了。
風狼鎮卻漸漸明亮起來。
每家每戶都點燃了所有的燈光,門前街上也掛滿了燈籠。
空氣中能聞到淡淡酒香,和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那是恐懼的味道。
族長忽然道:「今晚如果真能平安渡過,他們一定會後悔將所有的酒全部喝完。」
貪狼道:「如果不是有兩隊狼騎兵巡邏,他們會做出更多後悔的事情。
相比而言,大醉一場反而不算什麼。」
族長道:「麗在家吧?」
貪狼道:「在呢,放心吧爹,鎮上那麼多人,就算咱們失敗了麗也能活下去的。」
一直沉默的狼婆婆忽然開口:「她不在家,在我的醫室。」
貪狼驚訝道:「怎麼會在醫室?」
狼婆婆道:「外來人在醫室昏迷。
她在照看。」
照看?
昏迷的人有什麼好照看的?
貪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竟然笑了起來。
族長也笑了。
一個狼領一個狼王在長街上大笑,驚起一陣鳥鳴。
是啊,麗長大了,他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沒想到這天會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狼婆婆沉吟道:「我在北邊的火狼鎮聽到了一些消息。」
族長道:「什麼消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狼婆婆道:「既是好消息又是壞消息。」
她頓了一下,繼續道:「火狼鎮本來想集體搬走的,因為我們,暫時放棄了北遷的計劃。」
族長道:「好端端的為何要北遷?」
狼婆婆道:「你們應該聽說過北邊大河的傳說。
大河裡有龍王,能庇護一方,因此大河附近的部落都很富庶。
前些天有很多域外強者降臨,在大河河畔建了一座城市。
他們想搬進北方的城市。」
域外強者……
貪狼忽然想起鎮上來的外來人。
「那用棍男人的穿著和口音,都和草原人迥異,難道就是來自北方的巨城?
可是他實力雖然不錯,也應該沒法穿越如此遠的距離才是……」
狼婆婆望了一眼北方。
北方的天空是純粹的黑色,並沒有燈光璀璨的巨城。
她長嘆一聲道:「可惜了,大河河畔新建一座巨城是天大的好事,可這好事和我們毫無關係,也就成了壞事。
火狼部落實力更強、據巨城更近,有幾分搬過去的機會。
我風狼鎮卻是沒有絲毫機會了。」
族長眉頭緊皺。
大河和巨城的美好幻想太過遙遠。
他想的是即將面對的神秘怪異。
「什麼樣的怪異會每晚深夜出手、擄走一家?
為何只擄走一家?不是兩家、三家、四家?
如果怪異的目標是人,那麼應該有實力擄走更多人才是,為何只擄走一家?
或者說怪異的目標除了人,還有別的東西。
而那些東西,是死人無法給它的。
是什麼東西呢?」
今晚的風狼鎮異常明亮,隱隱可以聽到喝酒吵鬧的聲音。
人們拿出了珍藏的美酒。美食,在徹夜狂歡。
那不是快樂。
而是恐懼。
恐懼?
族長感覺抓到了什麼線索,卻又全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