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二）
如果族長的實力再高上兩個大境界，就能看到空中飄浮的大量透明絲線。
千百條透明絲線從風狼鎮的每家每戶中飄出，匯向高空中的某處。
那裡存在著一張不可名狀的透明面具。
面具的形狀無法描述，因為任何人在看到它的瞬間，心中都會充滿恐懼，而無暇思考別的事情。
那是一張恐懼面具。
它口鼻間進進出出的透明絲線，是來自風狼鎮居民的恐懼情緒。
它在修煉，已在這裡修煉了一個多月。
可是最近鎮上來了一個奇怪的人。
他仿佛沒有恐懼。
最起碼，面具從未收集過他的恐懼。
它望向鎮子中心的一處房屋，目光透過磚石、牆壁和皮膚，將糾纏在一起的一對男女看的通透。
男人在昏迷。
只有女人在動。
未能讓它收集到恐懼的人，就是那個男人。
它在考慮。
「在吃掉街上瞎跑的狼騎兵之前，或許能先吃個開胃小菜。
我倒要看看那人身上有什麼貓膩，連情緒的力量都能遮掩……」
風狼鎮醫室。
麗將男人抱在懷裡，臉上掛著剛滿足後的餘韻。
她撫摸著男人硬朗的臉龐和結實的胸膛，喃喃道：「你知道嘛，爹爹他們在外面巡邏，他們騎著巨狼，看起來信心十足。
我卻知道他們心裡也沒有底。
怪異的種類、實力，他們通通不知道，哪有什麼底。」
她愣了一下，笑著說道：「我發現你和怪異一樣神秘，同樣是不知來歷、忽然到來。
爹爹說你是個棍道天才，來自外面的大勢力，不然怎麼會修煉那麼玄妙的棍法，我風狼族的傳承功法和你的棍法一比，簡直是個玩笑。
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你來自哪裡？
我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稀里糊塗的發生了。
你啊你，睡得這麼香，一點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我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反正今晚過後就離死不遠了，什麼都無所謂了。」
韓雲手裡依然緊緊握著鐵棍。
他氣息依然微弱，如果不是心臟還在緩緩跳動，幾乎和死人無異。
他在做夢。
他很少做夢，這次借著小號的身軀，他做了一個夢，一個春夢。
春夢是美妙而短暫的。
沒過多久，一根異常巨大的棍子就將春夢打碎，占據他全部的夢境。
棍子如高山聳立，上面銀鉤鐵畫的刻著「御天」兩個大字。
底端有道鐵門。
韓雲推門進去，裡面空曠而明亮，只有一個黑袍中年憑空而立。
中年人笑道：「主人，您來了，我已經等了很久。」
韓雲笑道：「你說的很久是幾天嗎？」
中年人有些尷尬，咳聲道：「幾天前主人從火猿老人那裡取走御天時，我就想將人魔傳承交給您，可是您一直不搭理我。
我等了幾天，才等來這個機會。」
韓雲道：「人魔傳承在哪？」
中年人道：「我是御天的器靈，也是人魔傳承。
人魔生前掌握的所有功法，我都知道，主人現在就要看嗎？」
韓雲想了想，道：「聽說人魔早年和斬神戰鬥過，惜敗半招。
他和斬神戰鬥時，用的是棍，還是箏？」
中年人道：「箏。
和斬神打，當然要用箏。」
韓雲道：「好，你就給我彈鐵箏，彈人魔和斬神戰鬥時所奏的琴曲。」
中年人在半空中盤坐起來，膝上出現御天鐵箏。
他輕拂琴弦，發出「鏗鏘」琴聲。
鐵箏五根琴弦光芒璀璨，閃耀的仿佛一輪黑色太陽。
各種各樣的身影從太陽中飛出，有身軀強悍的玄修、有體型龐大的妖獸，甚至還有一些不能顯化出來的偉大存在。
伴隨那些身影一同出現的，還有無數道琴音組成的各種武器。
琴音刀劍、琴音雷電、琴音隕石……
鐵箏一響，整片天空都被琴音大軍覆蓋。
黑色太陽陽光普照之處，皆是黑色軍隊。
韓雲望著變了顏色的天空，微微有些愣神。
「臥槽，還真挺牛皮的……不愧是和斬神相提並論的傳奇玄修……」
良久過後，曲盡。
空中的黑色太陽消失，普照整片空間的陽光軍團也消失。
空間重新變得寬敞明亮。
韓雲回味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剛才彈的是什麼琴曲？應該有名字吧。」
中年人恭聲道：「我剛才彈的是黑陽，人魔生前最強的三大琴曲之一。
由於實力有限，我剛才沒能發揮出琴曲的全部威力。
或許就連人魔本人，都不能發揮出琴曲的全部威力。
黑陽意境極高，可以具現能夠想像到的任何事物，人魔生前幾乎能夠具現出神獸了，可惜……」
韓雲道：「你彈的我大概記下了，我想練練。」
他巴巴的看著中年人。
中年人笑道：「這裡是您的夢境，您想要什麼，自然有什麼。」
韓雲點頭。
他盤膝坐下，腦中想像著五弦鐵箏。
五弦鐵箏果然在膝上出現。
他一邊回憶著棍靈之前所彈，一邊開始彈奏。
「鏘……鏘鏘……」
鐵箏的琴聲很有質感，他聽得很舒服。
棍靈聽了一會兒，嘴角抽搐，忽然道：「主人，外面有個東西一直在觀察您。
要不要我幫您把它趕走？」
韓雲一邊彈琴，一邊道：「什麼東西？」
棍靈道：「一件面具，像是盲星邪器，但氣息比盲星邪器弱很多。」
韓雲道：「你幫我趕走吧，我要練琴。」
棍靈恭聲答道：「好的，主人。」
麗正想翻身再來一次，忽然發現男人手中的鐵棍顫抖了起來。
「怎麼回事？棍子怎麼自己動了？難道怪異來了？」
麗腦中閃過一連串疑問。
鐵棍顫抖的越來越厲害，一下子脫離男人的手掌，飛到半空中橫了起來。
五根黑芒璀璨的鐵絲並排出現在棍子上，像是五根琴弦。
與此同時，一個虛幻的半透明人影出現在鐵棍前，伸手撫了一下琴弦。
「鏘！」
琴聲落下的瞬間，一把漆黑的大刀從琴弦上飛出，向上方飛去。
大刀仿佛不是實體，穿過幾道天花板，一下子出現在透明面具前，狠狠砍了過去。
面具一直在觀察韓雲，韓雲手上的鐵棍動起來後，它就有所警惕。
可惜它沒有馬上逃走。
大刀揮下，面具被乾脆利落的斬為兩瓣，消散一空。
鐵棍前的虛幻人影望著麗，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一個「噓」的姿勢。
然後他沖麗謙恭的笑了笑，就消失了。
鐵棍光芒收斂，飛回韓雲手中。
「什麼聲音！」
正在巡邏的貪狼驚道。
剛才仿佛有一聲清脆的琴聲在他心中響起。
稍後，高空中似乎傳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
貪狼問道：「婆婆，是怪異嗎？」
狼婆婆的眼睛變得雪白，她看著天上東西破碎的方向，沉聲道：「它一直都在，我竟然沒有發現。
怪異沒了，消失的原因應該和那種清脆的聲音有關。
聲音傳來的方向是醫室。
或許麗知道是怎麼回事。」
三匹巨狼載著族長、貪狼和狼婆婆往鎮中心的醫室趕去。
三人來到醫室門前時，焚原率領的狼騎兵剛好也到了。
焚原朗聲問道：「你們也聽到了？那種在心裡直接響起的清脆聲音。」
貪狼道：「是，我們都聽到了。
婆婆說聲音從醫室傳過來的。
你行啊，直接跑過來了，我都沒聽清聲音從哪來的。」
焚原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聽到聲音就往小廣場來了，感覺會在這裡碰到你們，你們果然來了。
怎麼，聲音還真是從這屋裡傳出來的？」
貪狼凝重點頭。
狼婆婆道：「屋裡只有麗和那個外來人。
那種聲音不可能是麗搞出來的，只能是外來人做的了。
他受傷很重。
我還以為他過兩天才會醒，沒想到這麼快就給我們一個驚喜。」
貪狼和焚原同時皺了皺眉。
醫室就在旁邊，當然處於他們神識的範圍內。
他們看到麗老老實實的坐在一邊吃馬棗，外來人還在昏迷。
「昏迷的人，怎麼能弄出那種動靜？」
醫室內的情景狼婆婆當然也看到了。
她沉吟片刻，朗聲道：「勇士們勞累數日，都先回去休息吧。
告訴大家，沒事了，怪異沒了，徹底沒了，讓他們安心吧！」
十幾個風狼勇士歡呼著騎著巨狼離去。
他們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分散開來，跑到鎮上各處。
「怪異沒了！」
「我們贏了！安全了，沒事了！」
「大家起來嗨啊……」
他們興奮地像是一群孩子，在一條條街道跑過，喊著，叫著，歡呼著。
一戶戶人家的大門打開了。
人們走出家門，走上街頭，激動中又有些不可置信。
「怪異死了？
是真的嗎？
以後不會再有人死了？」
深夜已過，黎明將來。
人們到處串門，去看鄰居在不在、親戚在不在、朋友在不在。
串門持續到了天亮。
人們發現。
「大家都在。
怪異，真的死了。」
怪異死了嗎？
這本是個不用回答的問題。
九洲九域的人都知道，怪異不死，只會暫時消失。
對於恐懼面具而言，它的消失連暫時都算不上。
恐懼面具被打碎的瞬間，就在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出現了。
那是一個奇異的所在。
扭曲、混沌、壓抑。
數不清的面具在混沌中飛來飛去，在一些空間縫隙中進進出出，帶來從無盡地域搜集來的情緒能量和靈，又前往一個個新的地方。
有聲音在混沌中低吟。
「痛苦。
恐懼。
欲望。
痛苦。
恐懼。
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