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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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16

  氣氛霎時凝固,無聲地停滯數秒。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賀原陰沉著臉,表情不大好看。

  蘇答鎮定回答:「我知道。」

  她若無其事繼續給他系領帶,被他一把握著手腕。

  蘇答沒掙,看著他道:「最後一次了,讓我幫你系完吧。」

  賀原不鬆手,一雙眼黑黢黢,縈起化不開的濃霧。

  他沉聲說:「我說了,上次讓你空等不是有意,我有事走不開。

  你何必還這樣耿耿於懷?」

  「不是。」

  蘇答蹙眉,搖了搖頭,「不是,你不明白。」

  她抬起眼,直勾勾望進他眼底。

  片刻安靜,她忽地問:「你愛我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得他猝不及防。

  他們離得那麼近,懷抱幾乎快要契合。

  入目便是她白皙無暇的皮膚、小巧的鼻尖、還有紅唇,她整個人於他近在咫尺,連呼吸都模糊了距離。

  賀原能清楚地看到她濃密捲曲根根分明的長睫,那雙黑色的,盛著一縷窗外落進來的光的眼睛,毫不閃避地看著他。

  蘇答又何嘗不是看不清,他眼裡的詫異,那一瞬間閃過的怔然,全都清清楚楚。

  「你不用說。

  我知道答案。」

  蘇答輕笑,「你對我或許有一點感情,你並不討厭我,願意和我親近。

  但僅此而已。」

  她已經不管說出口的時候會不會傷到自己。

  他喜歡她嗎?

  也許有,但這點喜歡無足輕重。

  「你可能覺得我跟別人一樣,和你在一起,是為你的身份地位,為你擁有的東西。

  確實有這些因素,合同糾紛,被卡住的畫展,遇到你之前我正束手無策。

  但我和你在一起,更大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

  她說,「我喜歡你。

  所以,我要的東西,你給不起。」

  賀原迎著她坦然的目光,驀然失語。

  蘇答輕轉手腕,掙開他的手掌,沒事人一般慢條斯理地替他把領帶系好。

  整潔,一絲不苟,配他的白襯衫格外好看。

  蘇答退後一步,噙著淡淡的笑看向他,「好了。」

  賀原臉繃得發緊,默然許久開口:「……你想清楚。」

  他沉下聲,語氣冷硬,「只要你今天走出這個門,就不會再有反悔的機會。」

  蘇答眼中輕閃,那神情像不舍,但更多的是解脫。

  她似聽見又似沒聽見,不作回答,抬起手撫平剛給他系好的領帶上的褶皺。

  而後看向他,溫柔而平靜地彎唇。

  「我走了。」

  她笑著,轉身朝外走,一步步。

  背影很快隔絕在門外,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

  她從始至終,一下都沒回頭。

  蔣奉林做好了萬全準備,需要蘇答操心的地方實在不多,除了簽了幾份文件,所有東西都是處理完畢以後交到她手中。

  留學的日子定下,蘇答將住所收拾了一遍,帶不走的,不想扔的,全都打包裝箱請人搬到佟貝貝那,交給她代為保管。

  蘇答每天都會去望康山,或是上午或是下午,有時一整天都在。

  蔣奉林精神勁不錯,每次她去,他都饒有興致地讓她陪著下棋,讀書。

  關於離別的話題兩人卻都隻字不提。

  蘇答不知如何開口,而蔣奉林有意避開。

  於是就在這般安詳又涌動著幾許傷感的氣氛之中,一起度過了一段輕鬆又自在的時光。

  臨行前一天,天沉沉黑下來,往常早該離開的蘇答待在病房遲遲不走。

  時間無聲嘀嗒。

  蔣奉林合上書,不得不下逐客令。

  「明天要上飛機,時間不早,回去休息吧。」

  蘇答臉色一慟,他見狀失笑:「怕什麼,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現在科技這麼發達,你隨時可以和給我打視頻電話。

  我坐在床上,只用舉著個手機,比你天天來煩我還輕鬆得多。」

  卷著書,蔣奉林輕輕敲她腦袋,眼裡是化不開的柔光,「去吧。」

  蘇答掩飾情狀,嘴上說「好」,坐在凳上半天才起身。

  她緩而又緩地站起,一步一頓,蝸牛般慢騰騰挪到門口。

  心底湧起一股無法言狀的情緒。

  她停在門邊,忍不住回頭看。

  蔣奉林坐在床上,白色薄被蓋至他的腹部。

  他沖她笑,還是那樣溫和寬宥。

  「去吧。」

  他說,「別害怕。」

  眼睛裡剎那像是被灰塵侵襲,蘇答抿緊唇,怕再待下去就要失態,轉回頭,匆匆提步。

  走出望康山,她在大門前停了好久。

  這裡空氣比市區清新得多,依稀可見星點。

  佟貝貝約了她,臨行前要吃一頓餞別飯,蘇答深吸幾口氣,斂好情緒,根本不敢回頭,乘車去和佟貝貝會和。

  選的菜館子開在東區老城巷裡,又是佟貝貝發現的好店。

  不止她一個,宋紹彬也來了。

  他倆這些日子進展不錯,相處氛圍幾乎和小情侶無異,彼此間就差一個挑明的契機。

  佟貝貝把他帶上,算是側面認可了他們的關係。

  蘇答這一去英格蘭,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隔著大洋,長途飛行又不方便,想到不能再隨時隨地見面,佟貝貝忍不住傷感起來。

  蘇答平時是不喝酒的,架不住離情濃重,乾脆豁出去陪她喝了幾杯。

  佟貝貝絮絮叨叨一籮筐,直將臉喝得通紅,末了暈乎乎地還在說:「明天我去送你。」

  蘇答扶住她靠過來的腦袋,失笑,「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上飛機前會跟你說的。」

  「不行!我一定要送,一定……」喝得半醉的佟貝貝眼裡浮起淚,腦袋埋在她肩上蹭了蹭。

  蘇答沒法子,耐心哄了好一陣,她帶哭腔的嘟嘟囔囔才終於停了。

  時間差不多,一餐飯畢,滴酒未沾的宋紹彬開車先把蘇答送回去,佟貝貝在車上緩了一會,被風吹得清醒了大半。

  目送蘇答上樓,好半天,她才悶悶不樂地頂著一張發紅的臉摁起車窗,「走吧。」

  宋紹彬給她遞過去一瓶水,邊開車邊寬慰:「蘇小姐是去留學,暫時分開而已,不代表以後不回來了。

  別這麼難過。」

  佟貝貝握著礦泉水沒說話。

  車開出蘇答住的小區,一路夜色匆忙。

  佟貝貝心情不好,半路上拿出手機,想上微博看兩眼,轉移注意力。

  隨手劃拉首頁,忽地看見一條動態,眸光一下變得更沉。

  宋紹彬看她仿佛想哭,「怎麼了?」

  「沒什麼。」

  佟貝貝咽了咽喉,沉沉抒氣,將手機屏幕光摁滅,「刷到了蘇答的微博。」

  蘇答有一個生活號,沒和大學圈子裡的校友互相關注,只是偶爾發發日常,發些練筆的畫作、窗邊的綠植、烘烤的小餅乾……再簡單不過。

  那條微博是她前兩天發的,看時間是半夜。

  宋紹彬問:「她發了什麼嗎?」

  佟貝貝沒答,握著手機,腦袋沉沉。

  她望著擋風玻璃外,沒頭沒腦地說:「你知道嗎,蘇答很好。」

  宋紹彬嗯了聲,「我知道,你跟她這麼好,她肯定很好。」

  「……你不懂。」

  窗外一陣一陣路燈閃過,佟貝貝眼神幽幽,將頭靠住椅背。

  她想起初二的時候。

  她和蘇答剛開始同班時其實不怎麼熟。

  那會她后座有一個女生,臉圓圓的,外號小圓臉。

  小圓臉家境不太好,一直非常非常喜歡蘇答。

  她們因為前后座,又互相借作業抄的緣故,經常聊天。

  後來有一次閒聊說到,她才知道,小圓臉和蘇答早就是同學。

  前一年蘇答過生日請客吃飯,邀了小圓臉。

  小圓臉家裡條件不好,買不起拿得出手的禮物,實在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用彩繩編了一條掛飾。

  和別人的禮物比,她的掛飾太過簡陋粗糙,她覺得非常不好意思,飯吃到一半就藉口有事回了家。

  生日會結束後,小圓臉躲了蘇答好幾天。

  直到第三天還是第四天,她做值日,突然發現蘇答把那條掛飾掛在了書包上。

  蘇答背著它上學,背著它離開教室,絲毫沒有因為那是幾根便宜彩繩編成的東西而嫌棄。

  小圓臉說,她看著掛飾微端的穗兒在蘇答的書包下搖搖晃晃的瞬間,就像是覺得有一雙手捂在她心上。

  佟貝貝那時聽得發愣,原本只以為蘇答人緣好是因為長得好,脾氣在漂亮女孩中又還不錯。

  這番交談後,她開始認真觀察蘇答,後來越走越近,慢慢玩到了一起。

  在這分別的前夜,想起初時,佟貝貝一顆心越發柔軟,也更加難受。

  「男人到底都在想什麼?」

  宋紹彬被她冷不丁的一句問得措不及防,「這個……」

  佟貝貝沒想聽他真的回答什麼,轉開頭,看向車窗外。

  蘇答這個人很好相處。

  但她知道,好相處不代表沒有脾氣。

  她記得很清楚。

  她們成為好友後,有個女生和蘇答別苗頭。

  她兩邊關係都不錯,卡在中間時常為難。

  蘇答沒有要求她必須二選一放棄一方,也從不干涉她的交友情況。

  只是在某個交換禮物的節日,當收到她送的手鍊時,蘇答卻突然問了一句:「她也有嗎?」

  佟貝貝當時愣了一下,說沒有,「給你一個人的。」

  過了很久再想起,她後知後覺意識到,如果當時她給那個女生也準備了同樣的禮物,蘇答或許就不會要了。

  越是柔軟的心,能觸動、刺痛它的,越是細節。

  就像如今。

  車破開黑夜前進。

  窗外路燈飛快閃過,佟貝貝掃向握著的手機,想到剛剛看到的微博,胸口悶窒。

  蘇答換了全黑的頭像,那大概是她這個帳號上的最後一條內容,滿是決絕姿態。

  那條動態發在深夜時分。

  短短的一句,就那麼一句,不知承載了她多少輾轉難眠與夜不能寐。

  她說——「他有好多漂亮的畫,可惜不是我畫的。」

  忙了一天,把下面幾個助理交上來的文件處理完,徐霖累得差點虛脫。

  辦公室里氣氛太過壓抑,這些日子,賀原的臉色猶如陰雨時節的天,就沒個連續放晴的時候。

  除非必要的事情,徐霖都不敢往他面前遞。

  好不容易喘口氣,又有重要事務需要匯報,徐霖壯起膽子敲門入內。

  賀原在辦公桌後聽著,除了幾聲不咸不淡的「嗯」,一言未發。

  看著和平常沒什麼區別,但這氣氛中微妙的差異,只有親身體會才能明白。

  徐霖按重要程度說完公事,最後道:「賀總,小藺先生和倪小姐……」

  「你看著處理。」

  賀原沒聽完就冷冷打斷,「不是要緊事不必告訴我。」

  徐霖咽了咽喉,打量他臉色,沉默幾秒,又試探著道:「蘇小姐今天的航班……」

  賀原冷凝的視線唰地朝他看來。

  「你是清閒得沒事幹?」

  他語氣森冷,「沒事就去策劃部幫他們把晉山的案子做出來。」

  徐霖額頭冒汗,「賀總,我不是那個意思……」

  「出去。」

  他一個字都不想聽,冷冷下令。

  徐霖被他眼神嚇到,連忙噤聲不敢再說,頷了頷首轉身出去。

  「以後就當沒這個人——」

  賀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徐霖頓住,小心翼翼回頭看。

  賀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帶一絲感情吩咐:「別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徐霖沉默幾秒,連忙低低說了聲「是」。

  他快步離開辦公室,到廊上,憋著的那口氣長長吐出,無言拍了拍胸口。

  朝後一瞥,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徐霖嘆著氣回到助理團隊當中。

  忙碌的樓層繼續忙碌,眾人各司其職,在崗位上有條不紊地運作。

  大樓外,金色的夕陽籠罩。

  無人知曉的瞬間,有飛機羽翼劃破渺茫雲層,隱沒在天際。

  這一晚,二十三層的辦公室,燈整整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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