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0
no.40
蘇答從前了解的賀原,是個工作狂一樣的人,他高傲,略微有些目中無人,在床上雖然精悍投入但並不重欲,大多數時候對人十分冷淡。
她從沒見過他像現在這樣熱情的一面。
每天從早到晚,樂此不疲地,不定時給她發消息。
蘇答沒有他的微信好友,他大概也知道她沒那麼容易加回去,於是乾脆將簡訊當成了微信使用。
說是熱情,其實也並不準確,他的行事風格始終有幾分矜持的溫吞,和明顯的熾熱是不大相同的感覺。
他給她發早餐、午餐的圖片,有時甚至是下午茶,都是很瑣碎的小事,附帶的隻言片語也很簡單。
他似乎不在意她有沒有回覆,僅僅只是給她看,態度十分平靜,像是在說:喏,你看我。
但賀原的拍照技術著實不怎麼樣。
傍晚時收到他發來的一張疑似火鍋的照片,蘇答越發加深了這個認知。
圖裡的餐桌是白色的,沒有任何裝飾,鴛鴦鍋和盛放食材的瓷盤都是家用款式。
他大概是在家裡。
蘇答下意識朝樓上看了眼,給他發了個問號「?
」。
「要上來嘗嘗嗎?
」。
他回得很快,果真是在公寓。
蘇答輕輕撇嘴,想也沒想答覆:「不要。
」。
她才不去。
在她家門口他都敢摁住她,到了他的地盤她還跑得了嗎。
自打那天晚上在門外被他親了以後,蘇答已經好幾天沒跟他見面。
她的工作不需要天天出門,而他卻是早晚不得閒,只要她待在屋裡不動彈,就不可能碰上。
蘇答收起手機,不去看他發來的憑藉稀爛技術拍到快變形的鍋,思考起晚上吃什麼。
冰箱裡食材不夠,她翻了翻手機外賣,一時猶豫不知是該點菜回來自己做,還是乾脆吃現成的。
沒有糾結很久,門口響起鈴聲。
第一瞬以為是賀原下來,蘇答趿著拖鞋到貓眼後一瞧,發現是個外賣小哥。
小哥拎著巨大的食盒,比賀原給她送早餐那一陣見的還要大得多。
「什麼東西?」
「您的火鍋外賣。」
小哥揚著敬業的笑,將小票遞給她核對。
蘇答愣愣拎著不輕的外賣回到餐桌邊,捏了捏手腕,給賀原發消息。
「?
」還是問號,這次變成了兩個,疑惑也雙倍。
賀原卻沒有回覆。
蘇答左等右等不見動靜,將小鍋、湯底、食材一一擺開。
比對一看,才察覺,和他先前發給她的那張照片裡,東西幾乎差不多。
「……」她說不上去,他居然讓人送了份一模一樣的來。
蘇答不知該怎麼吐槽他的趣味,對著滿桌現成的晚餐看了一會,沒等料理它們,手機在白底黑格的餐桌上震動起來。
想著八成是賀原,拿起一看,來電卻是裴頌。
蘇答詫異一瞬,很快接通。
裴頌簡單寒暄幾句,問她:「你這兩天有空嗎?
我外祖母想見見你。」
蘇答愣了一下,隨後,拉開凳子在桌邊坐下。
這段時間分心的事情太多,他不提,她都快記不起,她和裴頌還有相親的事。
手指撫了撫額頭,蘇答趁勢道:「這件事我差點忘了。
你和你家裡解釋一下吧,免得他們再誤會。
我這邊也會和蔣家通氣。」
這件事對他倆而言,就是個烏龍。
不管他們在相親的飯桌上再怎麼自得從容,那都是因為他們早就認識,彼此是朋友的緣故。
做朋友行,真往男女關係發展,別說她,裴頌怕是也彆扭。
「這個我心裡有數。」
裴頌拎得清,「我外祖母最近正在調養身體,狀態好了很多,過段時間我會和她說。
她倒不在乎我們能不能成,她想見你主要是因為你叔叔。
她說想看看故人留下的孩子。」
蔣奉林沒有生她,但一手將她養大,說是他的孩子也並無不妥。
裴頌的外祖母袁老太太,除了和裴頌的這層祖孫關係,同樣也是蔣奉林的故交。
提起蔣奉林,蘇答心裡總是有塊地方格外柔軟,他的故人提出的要求,她只思忖片刻,便應下:「我最近有空,讓老家人訂時間吧,我隨時都可以。」
簡明扼要商定好,沒再多聊。
掛了電話,視線掃向桌上等待下鍋的一堆食材,她握著手機,點開簡訊又看了看。
賀原發的圖,並沒有因為第二眼第三眼就產生改變。
……還是那麼丑。
這樣想著,蘇答放下手機起身,在安靜的公寓裡,煮了一鍋和他一樣的晚餐。
和裴家約在周四晚上。
地點是裴頌訂的,一家環境清幽,安靜怡人的私人庭院餐廳。
袁老太太是個慈祥面善的老人家,她皮膚很白,微微有些富態,手上戴著松香珠串,斑白的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臉上一派淺淡的笑,看得出年輕時非常有氣質。
對蘇答,老太太很是親熱,仔細端詳了她片刻,握著她的手就不再鬆了。
「是很像。」
「像他,笑起來尤其像。」
袁老太太握著她的手,語氣輕顫,或多或少有些激動。
蘇答能夠理解,儘管她並不覺得自己和蔣奉林有多少相似,他笑起來比她溫柔多了,以前他也總說,她笑的樣子帶點冷感,容易得罪人。
老人家對她,這種情感,或許就叫愛屋及烏。
包廂里除了裴頌,還有一個袁老太太身邊的人,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老人家還嫌不夠清靜,坐了一會,讓蘇答陪她到庭院裡去逛逛。
裴頌坐著玩笑:「你一來我都失寵了。」
認命地嘆了聲,老老實實肩負起點菜的職責。
蘇答笑笑沒吭聲,攙著老人家的手,陪她到院子裡轉悠。
袁老太太似乎有很多話,可都不知道怎麼說,末了只問:「你過得好嗎?
聽裴頌說,這幾年你在外打拼,不容易,吃了不少苦。」
「還行。」
蘇答說,「沒他說的那麼誇張。
我在國外,就是學習和參加比賽,大多數時間都在畫畫。
生活上的事,您也知道,林叔叔他不會讓我操心,全都替我安排好了。」
「他那個人,是那樣。」
袁老太太語氣里多了幾許笑意,過後微微收斂,又帶上遺憾,「好人不長命,好人不長命啊。
像我這樣沒用的老太婆,反倒活了這麼久。」
蘇答皺眉:「您別這麼說。」
袁老太太曾經教過蔣奉林一段時間,他下棋頗有悟性,是她教過的所有學生里,最得她喜歡的一個。
他天資聰慧,少年老成,那會他們都說,蔣家有這個兒子,是百年修來的福氣,此後,必可以撐起門楣。
只是沒想到,他的一身才華,沒來得及施展,就先被命運的玩笑相中。
話匣子一開,袁老太太和蘇答說了很多蔣奉林年輕時的事,都是她從前沒機會了解的。
在庭院裡逛了許久,兩個人越說越懷念。
「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說到差不多,袁老太太收了情緒,話鋒一轉,「對了。
裴頌那孩子,我曾經教養過幾年,性子什麼都是好的。
只是這緣分的事不能強求,你和他……」
蘇答想說話,袁老太太猜到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們如何,那是你們的事。
我不管。
不論成不成,我都把你當自家小輩看待。
沒事可以多來走動走動。」
她的喜愛是發自內心的,蘇答能夠感覺得到。
蔣奉林離開以後,她已經許久不曾體會過這種來自長輩的關愛。
蘇答誠懇地道了聲好。
她們往回走,裴頌看時間差不多,正好尋出來接她們。
三人碰上,蘇答和他一左一右,腳步輕慢地陪老太太回包廂。
車破開傍晚的霞光一路向前,晚上和客戶有個飯局。
后座安靜無比。
賀原靠著車椅,不時拿出手機瀏覽。
徐霖知道賀原是在和蘇答聯繫,這兩天自己老闆碰手機的次數大為增多,他不小心瞄見幾次,沒敢多看,但也瞧見一條一條,幾乎都是自家老闆這邊發的消息。
反觀那位,倒是沒怎麼回。
車開到地方,是客人訂的,一家環境極其不錯的私人庭院式餐廳。
徐霖出聲提醒:「賀總,到了。」
賀原收起手機,沒多說,輕輕理了下衣襟,下車。
客人早在雅致的包廂里等候,徐霖陪著進去,沒有靠得太前,保持著一個合格助理應有的距離。
談來談去無非是生意上的事,賀原不是個喜歡聊閒天的人,偶爾在程大公子那幾位面前能說上一些,其餘人即使想聊,看著他這張冷淡的臉,也只能敗興而歸。
包廂里這位就是,試著和賀原說笑幾句,見他反應不大,趁著氣氛還沒尷尬,識趣地把話題拐回到生意上。
一說正事,賀原的話就多了。
茶各自喝了幾杯,正談著,賀原手機響,他看了眼來電,是另外一位生意上有往來的朋友,對面前的人道了聲抱歉:「您稍坐,我接個電話。」
年過四十的男人客套得很:「不著急不著急。」
賀原走出包廂,行至走廊拐角處接電話。
和那邊聊了片刻,事情說完。
他收起手機往回走,沒幾步,忽地瞥見不遠處長廊有個熟悉的身影。
蘇答穿著米色的裙裝,典雅簡約,攙著一位老人家,另一旁的男人露了個側臉,賀原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裴頌。
他們往盡頭的包廂走,老人家一隻手握著蘇答,另一隻手握著裴頌,看起來就像一個家庭里慈祥的長輩和晚輩那樣自然,氣氛再和美不過。
「賀總。」
徐霖從包廂方向過來。
「什麼事?」
徐霖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點沉,略感莫名,小聲道:「張先生問您想喝什麼酒……」
賀原沒答,遠處人影早就消失,他也已經收回視線。
淡淡斂下眸光,他沉著臉,一言不發地提步回包廂。
裴頌將蘇答送回公寓。
車停在地下車庫,兩人坐在車內聊了一會。
「今天謝謝你。」
「我才應該謝謝。」
蘇答說,「我一直沒什麼長輩緣,你外祖母能喜歡我,我很高興。」
她語氣真誠,是不是客套裴頌聽得出來,他把玩手裡的香菸,淺淺笑了笑。
他放在座椅中間的手機忽地又亮起,一震一震。
他關了鈴聲,若不是嗡嗡震動,來電沒有半點聲響。
裴頌瞥了一眼,什麼話都沒說,直接掛斷。
是他父親的電話,來電顯示是以「裴」開頭的全名,送她回來的路上,打來了好多次,他一次都沒接。
蘇答見狀不由抿唇,低聲問:「你父母……還好嗎?」
裴頌語氣還是一如往常地溫和,只那眼裡閃過難明神色,似笑似諷,「他們當然好得很。」
蘇答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想戳他傷疤,默默打住話題。
裴頌將手機收進口袋,沒多言:「你上去吧。」
蘇答嗯了聲,下了車,發現他也從車上下來。
她面帶不解,裴頌站在車前,見她回頭,道:「我下來抽根煙,你上去,不用管我。」
即使隔著距離,她也能感覺到他正被一股濃重的低落情緒包圍。
蘇答知道,他在想他妹妹。
從初見開始,裴頌就把她當做妹妹看待——是真的在他生命里出現過,存在過,與他血脈相關的親妹妹。
他對她照顧有加,也正是因為如此。
在國外時,有一次她因公事去找他,碰巧撞見他獨自喝悶酒。
從來溫和笑面示人的他,少見地傷神。
那天聊了一會她就走了。
短短半個小時的交談,她聽他說了很多從沒提過的事情。
他妹妹從小就夢想當一名美術家,這也是他選擇這個行業的原因。
如果他妹妹還在的話,或許真的能實現。
蘇答明白失去親人的痛苦。
稍站片刻,她默嘆一聲,提步倒回去。
在裴頌詫異的目光中,蘇答走到他身前,輕輕抱了抱他。
「別想了,她也希望你開心。」
她抱得很輕,兩人之間隔著適當的距離,並不緊,只一瞬她就鬆了手。
裴頌愣了一下,眉目舒展開,輕輕一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你……」他正想說什麼,沒等開口,一道明亮的車燈直直照來。
車前的二人眯起眼朝燈源看去。
賀原的車開進車庫,停在他們面前不遠。
他坐在車裡朝他們看,眼裡冷凝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