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番外3
賀臻怕狗這個毛病,早先其實沒有。
是從她出去騎車,遇見同片住宅區里人家養的黑背法狼,「見狗傻」的問題才開始出現。
法狼本就是大型犬,那樣的體型對於幾歲的小孩來說,天然帶著幾分可怕。
在小小的賀臻眼裡,無異於龐然大獸。
養狗的那家,宅子在住宅區另一側,原本不大容易碰上。
那天好巧不巧,賀臻見太陽好,鬧著要出去騎車。
彼時蘇答到國外參加完藝術展開幕式回來沒幾天,錯過了賀臻第一次自己英勇騎車下坡的壯舉,當即二話不說答應,和照顧的保姆一起陪她出去。
賀臻騎著二輪小自行車在寬闊的道上勇往直前,涼亭後邊有條坡道,她吭哧吭哧推上去,又掐好剎車迎著風衝下來,笑聲清脆宛如銀鈴。
在坡道不亦樂乎地玩了半個小時,賀臻心滿意足騎回平坦的地方。
她騎得累,放慢了速度,蘇答就在背後邁著適當的步子跟著,不近也不遠。
騎著騎著,賀臻忽然在前面停下。
蘇答發現原本將車蹬踩得飛起的小身影僵在原地,疑惑地叫了聲她的名字,走過去一看,見一隻黑背大狗蹲在不遠前方,脖頸上套著一道黑紅的項圈,牽引繩長長地拖在地上。
「媽媽……」賀臻一動不動,聲音比平時變了兩個調,盯著狗眼珠不敢轉,臉色唰白。
蘇答連忙快步將賀臻抱起,顧不上管倒在一旁的車,輕聲安撫悶頭埋在自己肩上的小腦袋。
那隻黑背大狗後腿坐在地上,吐著長舌,全程沒有動一下,一臉老實巴交,看起來格外無辜。
是只挺面善的狗。
住在這個住宅區的都是些實業家、企業家或是名人,身價不菲。
很快主人就從拐道趕來,嘴裡抱怨著:「讓你等我一會,一轉眼的功夫自己就跑出來了?」
主人撿起牽引繩後看見蘇答以及她懷裡微微發抖的小孩,察覺不對,愣了下問:「不好意思,我們家的狗惹麻煩了?」
蘇答說沒有,「小孩子有些害怕。」
主人連聲道歉,解釋說打算牽狗出來散步,只是一會的功夫沒看住,狗自己先溜出來了,嚇到人非常不好意思。
蘇答不是胡攪蠻纏的人,笑說沒事,讓保姆拿起小自行車,抱著賀臻回去。
晚上賀原回家得知這事,特意到女兒面前詢問。
賀臻苦著臉給他比劃,「大狗,一隻好大的狗——」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把眼尾捏起拉長,「長這樣,黑秋秋的,好嚇人。」
賀原一向捧女兒的場,「這麼嚇人?」
「嗯。」
賀臻煞有介事地點頭,說著,小手掌還拍拍胸口,『灰』地抒了口氣,「嚇死我了。」
那之後,蘇答叮囑過保姆當心,陪賀臻出去玩要注意避開大型犬。
她自己閒下來陪賀臻時,也會留意周圍,一旦看見有人牽大型犬出來散步,提前就把賀臻抱起避開。
但賀臻不怕其他的狗,同樣的阿拉斯加一類,體型也不小,她的反應卻很正常。
唯獨只怕那隻法狼。
賀臻後來又遇見了那隻法狼幾次,每次都嚇得面色慘白僵住不動,有一回趕上賀原休息在家,正好陪她出去,她嚇得趴在賀原肩上嗚嗚地哭:「又是它,又是它……」
賀原臉都黑了。
主人牽著繩,這回一秒都沒放開。
儘管賀原知道自己沒道理,還是忍不住護著懷裡的女兒,一邊冷冷地剜了人家一眼。
那隻法狼更是不明所以,吐著舌頭晃晃悠悠走過,莫名其妙承受了賀原煞人的怒氣。
經過馴化的寵物狗不大有攻擊性,法狼近年在國外挺受歡迎,不僅僅是陪伴,它時常扮演護衛的角色,性格算得上溫馴。
然而賀臻還是被嚇得眼睛都哭腫了。
這樣下去不行,賀原和蘇答惆悵地商量起來。
那隻黑背長得真的不嚇人,體格較別的大型犬沒有相差太多,思索半天,只得出一個結論……或許是因為它長得太黑。
賀臻每次提到都有一句「黑秋秋」,估計是因為太黑,在她看來可怕。
春節過完,快出正月的時候,賀原給賀臻帶回來一隻狗。
居家旅行必備、陪伴兒童的不二選擇——金毛。
賀臻看到狗的第一瞬間,先是停住。
在賀原和蘇答的鼓勵下,才提起步子,一點一點靠近。
「它會不會咬我?」
站在離狗足足有兩米多遠的地方,賀臻縮著手,看向身後的爸爸媽媽,眉頭為難地皺起。
「不會,它不會咬人。」
蘇答說,「爸爸帶回來的,怎麼會咬你呢?」
賀臻聽到蘇答說是賀原帶回來的,那股懷疑減淡,膽子也大了。
賀原溫柔地點頭,「去吧。」
賀臻一小步一小步靠近,到金毛身邊,挪動的速度比蝸牛還慢。
而伸手撫摸金毛,這一動作足足用了十分鐘。
蘇答和賀原不催也不急,蹲在旁邊陪她。
賀臻小心翼翼地,終於摸到金毛的背,老實巴交的金毛趴著一動不動。
賀臻見狀笑了,又摸了好幾下。
她不一會就自來熟,和金毛溝通:「小狗狗,你吃飯了嗎?」
被問候的金毛轉頭看了看她,並不回應。
蘇答聽得發笑,它明明和那隻黑背法狼差不多大,法狼是「黑秋秋」,這兒就成了「小狗狗」,女兒也是雙標得可以。
這隻金毛是母的,並非剛生下來的小崽,已經一歲多了,是成年體型。
賀原弄回來的時候蘇答問過,他說是從程遠洲那領的。
程遠洲先前養的狗,配種後生了一窩,其他幾隻送出去,留了兩隻在家,正巧賀原要,就送給了他。
賀臻給金毛起了個名字,叫核桃,她最近正喜歡喝核桃味的奶。
核桃加入這個家庭以後,賀臻很快就和它混熟,出去玩要帶它一起去,吃飯惦記它怕它吃狗糧不香,連睡覺也擔心它睡不好。
轉眼一個星期,賀臻的興奮勁頭一直沒消。
這天把她哄上床睡覺,蘇答和賀原洗漱完剛要歇下,冷不丁聽見外頭傳來動靜。
蘇答披上衣服出去一看,賀臻房間門開著,床上空無一人,循聲下樓,「臻臻?」
一身睡衣的賀臻拖著她的小被子去了客廳,坐在核桃身邊,那床她睡覺必蓋的被子就蓋在核桃身上。
「你下來幹嘛?」
蘇答一愣。
「核桃一個狗睡覺,會害怕,我來陪它。」
賀臻說得一本正經,「媽媽你去睡覺吧,我今天就在這裡睡。」
「你不能在這睡。」
蘇答哭笑不得,過去抱她,她不願意。
「為什麼?」
「因為……」蘇答想了想,「核桃的床太小了,你在這裡睡,它晚上睡不好。」
賀臻雖然機靈,畢竟還是個小孩,被蘇答這麼一「騙」,臉上產生一絲絲動搖,「是嗎?」
蘇答沒給她太多考慮時間,「聽話,跟媽媽回房間去。
明天起來,你不是還要帶核桃去散步嗎?」
好不容易把人抱起,賀臻盯著核桃身上的被子,蘇答道:「明天媽媽再給你買新的,一模一樣的,這一條就送給核桃了,好不好?」
賀臻不是小氣的人,雖然還是猶豫,但幾秒後就點頭忍痛割愛:「好。」
蘇答抱她上樓,在樓梯口碰上出來看情況的賀原。
「怎麼了?」
蘇答好笑道:「你女兒說要陪核桃睡,被子都送出去了。」
賀原眉頭一挑,從她懷裡接過賀臻,「你想陪核桃睡?」
賀臻點頭。
賀原面上不顯,心裡酸溜溜的。
賀臻三歲開始自己睡一間房以後,就再沒跟他們同睡過。
蘇答不忙的時候,倒是經常能陪賀臻睡午覺。
他事情多,白天很少在家。
有幾回賀臻在他身邊打瞌睡,眼睛都快睜不開,還強撐著要回房,任他怎麼勸都不肯,只說:「我長大了,可以一個人睡。」
願意陪狗都不願意和他睡,賀原暗暗思考,明天給狗加餐的澳牛看來可以撤了。
隔天。
賀原忙完,早早從公司回來。
阿姨在廚房裡忙碌晚飯,他親了親賀臻,去蘇答的書房看她畫畫,忽地聽見外頭傳來賀臻的哭聲。
蘇答忙不迭放下畫筆,夫妻倆匆匆出去,就見賀臻站在核桃身邊癟嘴直哭,而核桃一臉不明地趴著。
「怎麼了?」
蘇答蹲下哄她,接過賀原遞來的紙巾,給她擦眼淚。
賀臻哭得傷心,淚珠子一串一串掉,嗚咽說:「我踩到它尾巴了……」
蘇答和賀原齊齊看向旁邊毫無異狀的狗:「……」
花了好一會功夫才安撫好賀臻。
蘇答說了好多遍,賀臻才信,「真的嗎?
核桃真的不疼?」
蘇答說真的,「疼的話它會叫的,不用擔心。」
賀臻收了眼淚,一抽一抽,臉紅撲撲。
這晚睡覺前,蘇答拿著給賀臻選好的新睡衣,不見人影。
結果又是在狗窩旁找到的。
賀臻拿著那套扮演醫生的玩具,用繃帶在核桃的尾巴上被纏了好幾圈。
蘇答下樓的時候,賀臻如釋重負般長抒了一口氣,正一邊摸它的背一邊寬慰:「不怕不怕哦。」
蘇答把她抱回樓上洗澡,這事被賀原知道,又是一陣吃味。
「至少她現在出去玩不害怕了。」
蘇答認為還是有好處的,「前兩天遇到那隻法狼,她牽著核桃的繩子,硬是挺著背從旁邊走過去。」
她跟賀臻說過,核桃是很厲害的狗,有它在,別的狗都不敢靠近。
賀臻信了,面對法狼時果真多了不少勇氣。
蘇答道:「小孩子有個寵物陪也挺好。」
賀原攬住她,「我又沒說要把狗送走。」
賀臻喜歡,他當然高興。
同樣的,該吃味還是吃味,不衝突。
夫妻倆夜話,門輕輕被敲了敲。
賀臻墊著腳擰開門進來,蘇答和賀原一同坐起身,「怎麼了?」
賀臻試圖往床上爬,蘇答搭了把手,將她弄上來。
她說:「剛剛洗澡沒有親親,要親親才睡。」
蘇答一笑,任她抱住自己的脖子親自己的臉,隨即也親了親她的臉頰。
親完賀原,賀臻露出滿足的表情,又伸了根手指吐槽:「核桃好笨哦,剛剛我跟它說親親,它都不理我。」
賀原把她抱到腿上,「你又下去看核桃了?」
「對呀。」
賀臻點頭。
老父親的一顆檸檬心,頓時泛酸。
人親了,賀臻要回去睡覺。
蘇答問:「你不跟爸爸媽媽睡?」
「不,我是大小孩了,我要自己睡。」
賀臻搖搖頭,吭哧吭哧爬下床。
走到門邊,墊著腳一點一點帶上門,縫隙里露出一小塊臉。
蘇答柔聲道:「晚安,臻臻。」
「晚安。」
賀臻奶聲奶氣地說,「我最喜歡你們啦,第一喜歡媽媽,還有第三喜歡爸爸。」
門關上,蘇答扯了扯被子,正要躺下,身旁賀原卻不動。
「怎麼了?」
「她剛剛說什麼?」
賀原擰著眉,「第三喜歡?
第二是誰?」
蘇答不妨他在糾結這個,原本也沒注意,愣了一下。
這個家裡,除了他們一家三口還有誰?
做飯的阿姨和照顧賀臻的保姆從來沒有排名這麼靠前,不可能一下子躋身前位。
那就只有……
蘇答猜測:「核桃?」
「……」賀原的臉徹底綠了。
比不過孩子她媽,現在連狗也比不過?
蘇答彎著唇抱了抱他,重重親了親他鬱悶的臉。
在她的悶笑聲中,主臥的燈緩緩關上。
幽怨的老父親,註定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