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爾辛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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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赫爾辛蘭的一天

  一大片綠葉

  六月十六日,星期四

  第二天,男孩和老鷹飛過赫爾辛蘭的上空。

  展現在他身下的是松樹上綻放出來的新的淺綠色的嫩枝,樺樹林裡披上了新葉,草地上長出了新鮮嫩綠的草葉,莊稼田地里也是一片萌芽長葉的景象。

  這裡是一片布滿崇山峻岭的山區,一條寬闊而輕巧的峽谷從中貫穿而過,從這條峽谷又分出許多分支式的峽谷,這些峽谷或短而窄,或寬而長。

  「這個地方像是一片葉子,」男孩想,「因為它像葉子一樣綠油油的,而這些被細分出來的峽谷又像是葉子的葉脈一樣。」

  這些支流峽谷,就像那些大峽谷一樣,密布著湖泊、河流、農舍和村莊。

  這些峽谷互相偎依著,在黑乎乎的山嶺之間顯得身姿輕盈,莞爾含笑,到最後他們在山坡丘陵的擠逼之下集中在了一起。

  它們是如此狹窄,以至於它們最後變成了小溪流。

  峽谷之間的高地上,遍生著松樹,由於它們不是長在平地上,而是長在高高的山嶺上,因而樹木長得或高或矮參差不齊,像是一頭瘦骨嶙峋的野獸身上亂草般紛披的毛髮。

  從空中看下去,這個地方風景如畫,男孩看了個夠,由於老鷹想找那彈小提琴的老人克萊門特·拉爾森,因此他飛遍這裡的溝溝坎坎,希望發現那個人的身影。

  不久之後,晨光初現,遍照每個農莊,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牲口棚的門被打開,奶牛被放了出去。

  這些奶牛顏色美麗,個頭小小的,體態玲瓏,活潑好動,走起路來時連跑帶跳。

  小牛犢和羊群在他們身後出來了。

  很顯然,它們也同樣精神飽滿,興致高昂。

  農莊的庭院裡變得越來越熱鬧非凡。

  幾位背著背包的年輕姑娘在牛群中走來走去,手裡拿著一根長鞭子的男孩將羊群集合在一起,一隻小狗在奶牛群中奔來躥去,對那些想以犄角頂撞它的奶牛們瘋狂地吠叫。

  農夫已經套好了裝載著一罐罐黃油、一箱箱奶酪和各種各樣食物的馬車。

  一切都熱鬧歡快,似乎大家都在期望度過愉快的一日。

  過了不久,所有人都往森林裡走去。

  有一位姑娘走出最前頭,用悅耳動聽的呼喚聲引誘著牲畜們前進。

  牲畜們排成了長長的一列。

  牧羊男孩和牧羊狗前前後後地跑來跑去,留意是否有牲畜跑偏了。

  最後是農莊主人和他的僱工。

  他們走在馬車旁邊,以免它翻車,因為他們所走的路是一條狹窄、遍布石子的坑坑窪窪的林間道路。

  將牲畜在同一天送上山,這很可能是赫爾辛蘭所有農人的約定俗成的習慣,也許只不過是這一年才有的偶然巧合。

  無論如何,男孩看到了這快樂的人和牲畜的行列從各個峽谷和農莊中湧出,朝著深山老林進發,使那裡變得生機盎然。

  男孩可以聽到從密林深處傳來的牧羊少女的歌聲,還有奶牛脖頸上掛著的鈴鐺發出的清脆聲音。

  這個行列中的許多人和牲畜要走很長的路,而路途充滿艱險。

  男孩可以看到他們是如何跋涉過沼澤地,如何繞道走過被風颳倒的大樹,他還看到,有很多次,馬車碰著石頭翻了,裡面裝著的東西全都跑出來了。

  然而對這一切艱難困苦,人們處之坦然,一路開著玩笑或是開心地大笑著前進。

  到了下午,他們來到了一個事先已經開闢出來的空地,牲畜的棚子和簡陋的小屋早就已經修建好。

  奶牛一走到房舍間的庭院裡的草地上,就不禁歡快地哞哞大叫起來,並且馬上啃起甘美鮮嫩的綠草來。

  農夫們有說有笑地將車上的飲水和食物卸下來,搬進一間稍大一點的棚屋去。

  不久,炊煙就從煙囪中冒出,放牧的姑娘們和男孩和大人們都蹲踞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吃起他們的晚餐來。

  老鷹戈爾果確信他能夠從這些上山放牧的人群中將克萊門特·拉爾森找出來。

  他只要一見到往森林進發的人畜隊伍,就會飛得很低,用他銳利的眼睛在人群中細細打量尋找。

  但是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了,他還是沒有發現他要找的人。

  在空中盤旋飛翔了無數次之後,他們在黃昏時分來到了位於大峽谷東邊的一塊遍布石塊的貧瘠荒涼的空地上。

  男孩看到腳底下又是一個夏季放牧的宿營地。

  人畜已經到達。

  男人在劈柴,牧羊姑娘們則在擠奶。

  「看那兒!」

  戈爾果異常興奮地說,「我想我們找到他了。」

  他馬上向下俯衝,令男孩無比驚奇的是,這隻老鷹說得沒錯。

  小個子的克萊門特·拉爾森果真在站著劈柴。

  戈爾果降落在離棚屋不遠的密林里的一棵松樹上。

  「我已經履行了我的責任,」老鷹說,揚揚自得地搖晃著腦袋,「你趕緊去和這位老人聊聊吧。

  我將棲息在這棵濃密的松樹的上方,並在那裡等你。」

  牲畜們的新年之夜

  在山上的夏季牧場中,一日的工作完了,晚餐也吃過後,人們就圍坐在一起聊天。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在森林中度過夏夜了,似乎不願意早早就上床睡覺。

  這時候夜晚還如同白天一樣明亮,牧羊姑娘們忙著做她們的針線活。

  她們時不時抬起頭望一眼森林,莞爾一笑。

  「現在我們又來到這裡啦!」

  她們說。

  喧囂混亂的城鎮從她們的腦海消逝了,而森林以其平和寧靜,占據了她們的心靈。

  在家裡的時候,她們會想怎麼能忍受得了深山老林的孤寂,但一旦來到了森林,她們卻覺得這是她們擁有的最美好的時光。

  附近的夏季牧場的許多姑娘們和小伙子過來和她們打招呼了,於是棚屋前的草地上坐滿了人。

  可是他們不知道從何開始聊起。

  男人們第二天就要回家,於是牧羊姑娘們就委託他們辦點小事情,並代她們向村中的好朋友問個好報個平安。

  這幾乎是他們所能聊的全部話題。

  突然最年長的一位牧羊姑娘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笑著說道:「我們沒有必要拘束地坐在這兒悶聲不響嘛,我們當中,不是有兩位講故事的高手嗎?

  一位就是坐在我旁邊的克萊門特·拉爾森,另一位是來自蘇南索約的伯恩哈德,他正站在那兒張望布萊克山哩。

  我認為,我們可以請他們兩位出來給我們講故事。

  他們當中,誰講的故事更能令我們開心,我就將我正在織的圍巾送給他。」

  這個提議獲得了大家熱烈的掌聲支持。

  兩位要講故事的人自不免有一番謙讓推託,但很快就答應講故事了。

  克萊門特請伯恩哈德先講,他並沒有反對。

  他並不太了解克萊門特·拉爾森,但他覺得克萊門特會講一些神仙鬼怪的故事,因為他曉得人們都喜歡聽這類故事,於是他認為自己最好也講講這一類的故事才好。

  「在好幾個世紀之前,」他開始講道,「戴斯堡鎮上有個教士會會長在新年前夕騎馬穿越過一片茂密的森林。

  他騎在馬背上,身上穿著毛皮大衣,頭上戴著帽子。

  在馬鞍的鞍橋上放著他的一個小包,包里裝著聖餐儀式用具,祈禱書和法袍。

  他剛剛去一個遙遠的密林里的教區去做一個聖餐儀式,在那裡,他和一個病人聊到深夜。

  現在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但擔心自己要過了半夜才能回到他的教區住宅。

  「在他本應該好好地躺在家裡床上的這個時間裡,他卻不得不坐在馬鞍上趕路回家,他慶幸的是這個晚上的天氣還不賴。

  天氣溫和,沒有風,天空布滿陰雲。

  在烏雲後面懸掛著一輪明晃晃的滿月,它發散出皎潔的光芒,儘管人們看不到月亮。

  但要不是沒有那微弱的月亮的光芒,他幾乎無法辨認得出田間小路,因為那是一個沒有下雪的冬天,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朦朦朧朧。

  「教士會會長所騎的馬是他引以為傲的一匹駿馬。

  這馬身體強壯,筋骨結實,並且像人一樣聰慧。

  無論身處小鎮的哪一個角落,他都能輕易找到回家的路。

  教士會會長經歷過幾次這樣的遭遇,因此他對這匹馬充滿信任,所以他騎馬的時候,從來不必費心思去牢記方向。

  在這個灰濛濛的迷宮般的夢林中行走,他也是如此,手裡連馬的韁繩也不握,就那麼晃晃悠悠地行走著,心思都飛到別的地方去了。

  「教士會會長在馬上只顧想著次日晨間要做的布道一類的事情,除此之外還想了些別的,這樣思索了很久,才想到看看他離家還有多遠的距離。

  當他抬起頭來眼望四周,發現四周的森林仍然和他出發回家時一樣稠密,他多少感到有些奇怪,因為他騎了那麼久,早就應該到了人煙稠密的教區所在的小鎮上了。

  「戴斯堡當時的建築布局一如現在。

  教堂和牧師住宅以及所有的大農莊和小村莊都位於小鎮的北邊,而南邊只有樹木和山嶺。

  教士會會長眼見自己仍然在荒無人煙的地區趲行,便知道自己仍然在南邊,必須向北邊騎,才能回到家。

  可是此時天上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來給他做指引,他腦海中存在一個基本的方位概念,他肯定自己正在朝南或是往東走。

  「他本來想立即掉轉馬頭往北走,但是他卻猶豫不決起來。

  這匹馬從來沒有迷過路,沒有理由他現在會迷路。

  說不定是教士會會長自己弄錯了呢。

  他只顧坐在馬上埋頭沉思,根本沒有看看身邊的道路。

  想到這裡,他繼續讓馬沿著原來的方向走,走著走著他又在想自己的心事了。

  「突然一根大樹枝兜頭拂了他一下,幾乎將他從馬背上掃落下馬。

  這時他才覺得無論如何必須確定他究竟是在哪裡了。

  「他向下一望,發現自己正騎行在一片軟軟的沼澤地上,根本不是慣常走的路。

  而這匹馬卻一如平常地奮蹄如飛,矯健敏捷,完全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對勁的樣子。

  教士會會長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路了,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改變了方向。

  他抓住韁繩,掉轉馬頭,指揮他走回正確的路上去。

  很快,這匹馬又掉轉回來,筆直向森林裡走去。

  「教士會會長這次確定剛才無疑是走錯路了,但由於這匹馬是如此的固執,他便以為這馬大概是在找一條更好的路,使他能更快回到家,於是他就聽任馬行走了。

  「這匹馬做得相當出色,儘管他無路可循。

  如果前面有什麼山崗土丘之類的擋道,他會像山羊一般敏捷地爬上去,而當下坡的時候,他就四蹄併攏,輕輕巧巧地滑下遍布石塊的道路。

  「『但願他能夠在做禮拜的時間到來之前趕回家裡!』教士會會長心裡如此祈禱,『要是戴斯堡的人發現我沒有準時出現在教堂,他們對我會怎麼想?

  』

  「還沒等他來得及想太多,他便已經來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地方。

  那是他去年夏天曾經來釣過魚的小溪流。

  他一看到這條小溪流,心裡就暗叫一聲不好,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他現在正處於密林的深處,那匹馬現在還一個勁地往東南方向走,他似乎要把教士會會長馱到離教堂和牧師住宅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教士會會長跳下馬來。

  他可不想讓這匹馬將他帶到荒山野嶺上去。

  他必須回家。

  由於這匹馬堅持要往錯誤的方向走,他決定步行,領著這匹馬,直到他們來到熟悉的路途上再騎上去。

  教士會會長將馬的韁繩纏在手臂上,開始步行起來。

  穿著厚厚的毛皮衣服在森林中跋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教士會會長身體強壯,又吃苦耐勞,完全不擔心會走得筋疲力盡。

  「與此同時,這匹馬又給馬主人帶來了新的煩惱。

  他不跟主人走,而是四蹄併攏,像釘子一樣釘在地上,他根本拉不動這馬。

  「最後教士會會長發火了。

  他以前可從來沒有打過馬,現在他也不想打他。

  他扔下韁繩,自己一個人走開了。

  「『既然你想走你的路,那麼我們乾脆在這裡分手好了。

  』他悻悻地說。

  「他邁出沒有幾步,那馬就跟了上來,像是警告似的咬住他的衣袖,想阻止他前進。

  教士會會長轉過身來,直勾勾地看著馬的眼睛,想知道這匹馬現在的行為為何如此反常。

  「事情過去之後,教士會會長還是不能十分明白事情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然而確鑿無疑的是,儘管夜色很暗,他卻分明看到了馬的臉,似乎還能讀出他的心事,仿佛他是一個人一樣。

  他看出那匹馬表現出一種相當焦急和恐懼的神情。

  他看了主人一眼,那眼神既是哀求他,又是在譴責他。

  「『我日復一日毫無怨言地服侍你,天天讓你坐騎,』這馬似乎在說,『為什麼這一晚你就不願意跟我走呢?

  』

  「教士會會長被馬的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哀求神情觸動了。

  很顯然,這匹馬今晚無論如何需要他幫忙。

  作為堂堂男子漢,教士會會長於是當機立斷,決定跟隨這匹馬走。

  他毫不遲疑地跨到馬鞍上。

  『繼續走吧!』他說,『既然你需要我,我就陪陪你吧。

  這樣戴斯堡鎮上的人就不會說教士會會長竟然拒絕對陷於困境的夥伴施以援手。

  』

  「他聽任這匹馬往他想走的方向走,他自己想的只是要在馬鞍上坐好。

  後來證明這是一段危險而又麻煩重重的旅程,幾乎一路都是爬坡。

  眼前的森林是如此的稠密,兩英尺之外的東西他就看不清楚了,他只隱隱感覺到,他們正在爬上一座高高的山。

  這馬冒著危險爬上陡峭的山坡。

  要是教士會會長可以掌控一切的話,他是不會讓馬爬這麼險峻的山嶺的。

  「『難道你非要爬上布萊克山不可?

  』教士會會長笑道,他知道布萊克山是赫爾辛蘭省內最高的一座山峰。

  「在騎馬往前走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他和這匹馬並非是這晚上唯一在林間趕路的唯一一人和馬。

  他聽到了石塊翻滾和樹枝斷裂的聲音,似乎有不少動物們正穿過樹林。

  他知道這一帶狼很多,他擔心的是這馬會不會帶他去看一場野獸之間的大決鬥。

  「他們向上爬啊爬,他們爬得越高,樹木就越稀疏。

  最後他們爬到了一個幾乎光禿禿的高地上,教士會會長在此可以向四面八方眺望。

  他舉目所見,是一望無際的大片土地,他們隨著長滿了陰暗的樹林的山嶺和峽谷蜿蜒起伏。

  天色如此黑暗,他實在難以看清楚周圍的狀況,但他最終還是搞清楚了自己身處何方。

  「『我爬上的這個地方當然是布萊克山了!』他對自己說,『它不可能是別的山嶺,因為在西面,我看到了賈烏島,而東面是環繞著阿格島的波光粼粼的海面,北方也閃爍著光芒,那想必是德倫鎮了。

  在我腳下的峽谷里,我看到從尼安瀑布飛濺起來的白色的煙霧一樣的飛沫。

  是的,我正在布萊克山頂上。

  這真是一次大冒險哩!』

  「當他們爬到最高的山峰之後,這馬停下來站在一棵粗壯的松樹後面,似乎想要躲藏起來。

  教士會會長彎下腰,拔開伸展在眼前的枝葉,這樣他可以對前面的景象一覽無遺。

  「他的眼前是光禿禿的山。

  但並非他想像的那般空闊和荒涼。

  在空地的中央矗立著一塊巨大的圓石,四周聚集著很多野獸。

  教士會會長一看,便想他們大概在舉行某種動物大集會吧。

  「在那巨大的岩石旁邊,他看見了幾頭熊,他們是如此堅實和笨重,看上去像是披著毛衣的大石塊一樣。

  他們躺臥在地上,小眼睛不耐煩地一眨一眨的。

  很顯然,他們剛剛從冬眠中醒來後就趕來參加這個集會,所以多少還保持著入眠的姿態,似乎很難醒過來。

  在他們身後緊緊排成一行的是數百頭狼。

  他們倒沒有睡意,因為他們在冬天比在夏天要更清醒更有警覺性。

  他們像狗一樣蹲踞著,用他們的尾巴掃著地上,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他們的舌頭長長地伸了出來。

  在狼群後面是偷偷摸摸地行走的山貓,他們腿腳僵硬,行動笨拙,像是奇形怪狀的貓。

  他們似乎討厭混跡於別的動物中,因此當他們靠近別的動物時,他們就發出嗚嗚的叫聲。

  山貓背後的空地被狼獾所占據,他們有著狗一樣的臉,毛皮卻像是熊的毛皮。

  他們似乎不樂意站在地面上,因此他們時不時不耐煩地用腳掌拍打著地面,似乎想要爬到樹上去。

  在他們身後,一直到森林邊上,跳躍著狐狸啊,黃鼠狼啊,貂啊等小動物。

  他們體態嬌小玲瓏,但他們卻比許多別的大動物還要殘忍和嗜殺成性。

  「所有這一切,都被教士會會長看了個一清二楚,因為這整個地方被火光照耀得通明如白晝。

  在場地中央的那塊高高的石頭上,站著的是森林女妖,她手裡拿著一支燃燒著熊熊火焰的松枝火把。

  森林女妖和樹林中最高的樹木一般高。

  她身披一件以雲杉枝條編織的斗篷,有一頭雲杉果般的捲髮。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一聲不響,臉對著森林,正在察看和傾聽著什麼。

  「教士會會長將所有的一切看了個明明白白,這一下真是驚駭不已,試圖裝著沒看見,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見到的東西。

  「『像這樣的事情是根本不可以發生的!』他想。

  『或許是因為我在這荒涼的森林裡騎馬走得太久了,這只不過是我的眼睛產生的幻覺。

  』

  「儘管心中惶惶然,但他還是忍不住聚精會神地留意著眼前的景象,猜測下一步將發生什麼事。

  「沒等多久,他就聽到從森林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鈴聲,接下來他聽到了重重的腳步聲和樹木枝葉被折斷的聲音,似乎有大群的動物正穿過森林。

  「原來是一大群牲畜正向著山上爬上來。

  他們按照到夏季牧場的順序排列著穿過森林。

  走在最前面的是頸上掛著鈴鐺的奶牛,後面跟著的是公牛,然後是別的奶牛和小牛。

  成群的綿羊跟在後面。

  這之後是山羊,最後是大馬和小馬駒。

  牧羊犬在綿羊旁邊小跑。

  但是卻看不到牧羊人或牧羊女。

  「教士會會長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牲畜正直直地朝這些野獸走來,心如刀絞般地痛。

  他倒很樂意擋在他們面前,對他們大喝一聲『站住!』但他知道,在這樣一個夜晚,人力是無法將這群行列中的牲畜擋回去的,想到這裡,他只能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

  「這些牲畜對他們即將面對的命運懵然不知,只是在忍受著折磨前進。

  頸上掛著鈴鐺的領頭的母牛低垂著頭顱,步履蹣跚。

  山羊沒有了玩耍或互抵犄角的心情。

  馬兒想要表現出毫不氣餒的勇敢姿態,但他們的身體由於受驚而不住地顫抖。

  所有的家畜中最可憐的要數牧羊犬。

  他將尾巴緊緊地夾在雙腿間,幾乎是在地上匍匐著前行。

  「頸上掛著鈴鐺的領頭母牛將這支家畜隊伍領到了正站在山頂的大石頭上的森林女妖那兒。

  母牛繞著大石頭轉了一圈,然後向著森林走去,沒有一隻野獸去碰她。

  別的牲畜也依樣畫葫蘆,也絲毫沒有受到麻煩地經過野獸們跟前,向著森林走去。

  「當牲畜們走過以後,教士會會長看到森林女妖將她的火把放低,指點著一隻接一隻的牲畜。

  「每當森林女妖的火把指點著一隻牲畜時,野獸們會發出轟然的叫好聲,欣喜若狂,特別是當火把指向的是一隻母牛或是別的大牲畜時。

  而牲畜們一看見火把指向自己,便會忍不住發出悽厲的喊叫,似乎是感覺有把刀子刺進了他們的肉體,而別的牲畜不免感同身受,發出哀哀的慘叫聲。

  「直到這時,教士會會長才明白他眼前所見的景象的含義。

  他以前聽說過,戴斯堡周邊的動物們每當新年前夕都會聚集到布萊克山上,而森林女妖會在動物群中指出哪些家畜們將要成為野獸們來年的獵物。

  教士會會長不禁憐憫起這些將要成為野獸們的腹中之物的可憐牲畜們來,儘管在現實中,這些牲畜的主人是人類而不是別的什麼。

  「前面的一群牲畜剛剛離開,就又聽到第二頭領頭母牛頸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來自另一個農莊的另一群牲畜又跋涉到了山頂上。

  這群牲畜同樣排著隊走向森林女妖,森林女妖站在那兒,一臉嚴肅的神色,冷酷殘忍地用火把指點著某幾頭家畜將要被處死。

  「一隊接一隊的家畜們接連不斷地經過她面前。

  有些牲畜群成員並不多,只有一頭母牛和幾隻綿羊,還有的僅僅由幾頭山羊組成。

  很顯然,這些牲畜都來自貧窮卑微的人家,但他們也不得不成為獻給森林女妖的祭品。

  「教士會會長不由得想起了戴斯堡的農夫們來,他們都是如此喜歡他們養的牲畜。

  『要是他們知道自己的牲畜會面臨這樣的命運,他們一定不會讓這種悲劇重複發生的!』他想,『他們情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家畜落入這些熊啊狼啊的手中,並被森林女妖判定要受極刑的。

  』

  「最後一個出現的畜群來自教區牧師的住宅。

  教士會會長隔老遠就聽到了熟悉的領頭母牛的鈴聲。

  他身上的那匹馬顯然也聽到了這聲音,因為他的每一個關節都開始抖動起來,渾身大汗淋漓。

  「『現在輪到你經過森林女妖的面前,接受命運的判決了,』教士會會長對他的馬說,『不要害怕!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了,而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

  「來自教區住宅的那些家畜們從森林中走出,走向森林女妖和野獸們。

  這支隊伍的最後,是那匹將主人馱到布萊克山的馬。

  教士會會長並沒有離開馬鞍,而是讓馬馱著他來到森林女妖跟前。

  「他既沒有刀子也沒有槍防身,但他掏出祈禱書,緊緊地按在胸口,他要同這些惡魔展開鬥爭。

  「一開始沒有任何動物注意到他。

  教士會會長的家畜像別的畜群一樣排著隊經過森林女妖身邊。

  女妖並沒有揮動火把指著這些牲畜,但當那匹聰明伶俐的馬兒經過時,她突然指著他,宣判了他的死刑。

  「教士會會長馬上舉起祈禱書,火把的光芒投射在祈禱書封面的十字架上。

  森林女妖發出一聲刺耳的叫聲,火把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一瞬間,火焰碰到地上熄滅了。

  一時之間,光明突然變成黑暗,教士會會長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他仿佛身處冬天的荒野之中,四周是無邊的靜寂。

  「這時天上的烏雲和陰霾散開了,一輪滿月從縫隙中鑽了出來,將一片清輝灑向大地。

  教士會會長看到布萊克山的山頂上,只剩下他和他那匹馬。

  那些野獸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地面上甚至不見牲畜們走過留下的腳跡印子。

  他自己坐在馬上,雙手將祈禱書緊緊地抱在胸前,身下的那匹馬篩糠般地顫抖,大汗淋漓。

  「教士會會長回到家中以後,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做了一個噩夢,先前在山頂上他親眼見到的事情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

  不過,這倒給了他一個警示,令他時時記得可憐的家畜們隨時有可能變成野獸的腹中食物。

  於是他格外用心地向戴斯堡的農民們講述,因此在他在世時,他所在的教區里再也見不到狼和熊的蹤跡,儘管他逝世後他們很可能又返回來了。」

  伯恩哈德的故事講到這裡就算完結了。

  他受到在場所有人的讚揚,似乎他拿到獎品是十拿九穩的事。

  大多數人都認為克萊門特要想和他較量,未免自視太高了。

  但克萊門特毫無懼色,侃侃而談:

  「當我住在斯德哥爾摩郊區斯坎森的時候,有一天,我忽然非常思念家鄉——」隨後他便講起了他買下了小人兒,以免他被關進籠子裡被人圍觀的事。

  他接著講道,他發善心做了這件好事之後不久,他便得到了報償。

  他講啊講啊,坐在旁邊的聽眾們越聽越覺得神奇。

  當他講到國王、官員和那本關於斯德哥爾摩的美麗的書的時候,聽得入神的牧羊姑娘停下了她們手上的針線活,坐在那裡屏息靜氣地凝視著克萊門特,想不到他竟然有過這樣神奇的經歷。

  當克萊門特講完他的故事後,年紀最大那位牧羊女便宣稱她的圍巾歸他了。

  「伯恩哈德講的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而克萊門特講的則是他自己的英雄傳奇故事,我認為這個故事更好。」

  她說。

  這話成了定論,大家沒有不贊同的。

  當他們聽說克萊門特竟然曾和國王攀談過,不禁對他刮目相看,而這位個頭矮小的拉小提琴的手藝人,卻生怕表現出一點自得自負的神情。

  但就在大家都在興頭上的時候,有人問他後來到底如何處置那小人兒了。

  「我自己沒有時間去給他放藍碗,」克萊門特說,「所以我叫了一位拉普蘭老頭兒代我去做這事。

  打那以後,他怎麼樣了,我還真是不清楚呢。」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小松果從上面掉了下來,正好打在他的鼻子上。

  這小松果並不是從樹上掉落的,也不是農民們扔的。

  到底是誰拋下的,人們都感到莫名其妙。

  「啊哈,克萊門特!」

  剛才那位牧羊姑娘笑道,「似乎那個小人兒在偷聽我們說話呢。

  你真的不應該叫別人代你去放那個藍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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