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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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在綿綿下著雨,大雨下了三天,仍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向寒臉上如覆蓋了一層寒霜,他自當了城主以來從未這般氣過!

  「找到人了嗎?」

  「回,回城主,還在山谷里搜。只攔下了這個。」侍衛哆嗦著手,手上拎著一隻死去的鴿子。向寒眼神森寒,不用看鴿子身上的紙條他也知道裡面寫了什麼。

  ——易環有難,防向寒。

  向寒倒是要被這人的執著逗笑了,若不是敵對方,他都要覺得傅承昱和自己是同類人。一樣的瘋子!半月前向寒帶人圍住了一條街,傅承昱明知雙方兵力懸殊,竟然瘋了一般突圍。

  聲東擊西,還真讓他殺出一條血路。代價也慘重,他帶來的兵,只活了幾個,傅承昱自己也受了重傷。一路向北逃,最後被向寒圍在一個山谷中。

  山谷極大,要搜出一個人不是容易的事。幾乎每日,都能攔截下往外送信的鴿子。

  但凡有一個消息留了出去,他們就再無可能帶走易環。但傅承昱不知道的是,向寒早就讓人撤了回來。易千城提早回了沙棘,封幕也已經被奪下。他沒有必要再冒險去劫連笙和易環。

  這實在是他算計了小半輩子,最大的敗筆!

  ——易千城提早回歸沙棘,傅承昱瘋了突圍。

  氣悶了好幾日,向寒斬殺了好幾個手下,終於冷靜下來。易千城的家眷暫時不能動了,不過沒關係,他的是時間,易千城一時不會動到他的領土上來。

  他現在只想殺了傅承昱!易千城的左膀右臂,那他今日就幫他斷一臂好了!

  「拿我的弓來。」

  山谷起了薄霧,山洞中傅承昱蜷在石壁上,緊閉著眼,唇色蒼白。哪怕在南方淵淮,夜裡仍然很冷,他胸口傷了一刀,夜裡受了涼,發起了高燒。

  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他做了好幾個夢。

  夢裡從十來歲到二十歲,一轉一個場景,卻幾乎都是關於易環。他十二歲那年,第一次見她,她躲在柱子後面,怯怯往他這邊看,卻忘了自己的裙角還落在外面。

  他哭了滿臉的淚,惱羞成怒瞪了她一眼,她立馬縮回了脖子,怕到不行的樣子。

  後來他總在反省自己,有那麼可怕嗎?他是不是應該一開始就溫柔一點?還有她十三歲那年,傅承昱和易千城一同接她下山回家,她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卻沒想到傅承昱會來。

  猶豫了很久,輕聲給他道歉,問他想要什麼,等她回府補上。他故意沉著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易環緊張忐忑了一路,偷偷拿眼瞧他。

  傅承昱陰沉的面孔下,心在雀躍。怎麼有這麼好騙的小姑娘?敏|感脆弱,纖細的樣子似乎一碰就碎,但是溫柔細緻善良。

  她十五歲的時候,傅承昱在她院子偷偷在她院子裡種了棵石榴樹。石榴石榴,「是留」,傅承昱以往不信這些,可那次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他不想一次次看著她走。樹在慢慢長大,她也在慢慢長大。

  可是她恐怕至今也不知道那棵樹哪裡來的。

  「大人,大人……」有人推他肩膀,傅承昱睜開眼,眼前是士兵焦灼的臉。

  「您還好嗎?簪子沒有找到。」

  傅承昱腦袋昏沉,聞言下意識去摸自己懷裡,果然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他把易環最後留給他的東西弄丟了。

  「大人,我們得儘快走了,您的傷太重,必須得醫治。向寒派人在搜山,一時半會人也找不到傳信的鴿子了。」

  傅承昱聞言支起身子起來:「走吧。」必須得出去,他困在這裡沒辦法傳遞消息。易環和連笙不能落在向寒手上,向寒一心想劫人,可是易環的身體根本受不住。她在冬日最難熬,吹了風都會著涼,若從北到難一路受凍吃苦,她的身子受不住。

  山谷里的天陰沉沉地,兩個士兵攙扶著他,在濃霧中行走。

  霧越來越稀薄的時候,耳邊的腳步聲漸近。三人臉色都變了變,蹲在草叢中藏好。這條路是他們昨夜才找到的能出山谷的路,沒想到今晨就被向寒派人來搜尋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向寒的手下拿著長纓槍撥開草叢看,很快就能找到他們這處來。

  「大人。」士兵小聲道,「屬下去引開他們,您先走。」

  傅承昱眸色一沉,這種情況下,出去的人會變成活靶子。走進如今,當真可以說是窮途末路了。

  士兵低著身子後退,然後猛然從另一個方向跑了出去。響動引起了搜尋人的注意,有人大吼道:「在那邊,快追。」

  耳畔是呼呼的風聲,交錯的腳步聲……

  傅承昱側耳聽著,心越來越沉。

  ~

  易千城拿下封幕的事傳回皇城以後,梁臻再也坐不住,去找宓貴妃。

  宓貴妃在烹茶,淡綠色的茶水配著白瓷茶碗,她按住茶蓋,又為梁臻斟了一杯。

  「母妃,再這樣放任他做大,大梁就是他的天下了!」

  宓貴妃挑起眼角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那臻兒想如何?」

  「母妃。」他眸光亮了一瞬,「凌九耀能不能再幫一次我們?他和潁東的兵力,加上皇城,一定能殺了易千城。」

  提起凌九耀這麼名字,宓貴妃的臉色變了一瞬,冷冷笑道:「你憑什麼認為他還會幫我們?」

  「可是您,您手上不是有他的把柄嗎?」

  「把柄用多了,於他就是威脅,他會容忍威脅存在嗎?凌家世代重於防守,城池固若金湯,凌九耀什麼都不想爭,可是不能意味著他脾氣好。當真惹了他不快,首先遭罪的就是皇城。」

  「這也要顧慮,那也要顧慮,孤這個皇帝,當得有何意義!」

  宓貴妃一言不發,喝盡了杯中茶。看著兒子暴跳如雷,心裡有幾分冷。要是可以,她何嘗不想有個依靠!但凌九耀二十年前就看不上她,如今更不可能要她。

  茶水輕晃,宓貴妃的手指收緊。

  她也不知道當年的決定是對是錯,她妥協,讓身份從城主夫人變成了皇貴妃。在宮裡鬥了大半輩子得來的江山,卻處在亂世之中。

  ~

  顏玥換了件水紅色的襖裙,去莊子看哥哥們。

  她對他們沒有半點兒兄妹之情,但傅儀先生給她傳了消息,易千城今日會來這裡。顏玥並非封幕的嫡女,縱然後來被記在了城主夫人名下,但她的身份,在顏家人眼中,只是一個爬床賤婢生的女兒!

  她受了許多罪,甚至忍下了大哥對自己動手動腳,只想努力地活下去。她學什麼都比別人努力很多倍,終於被父親重視,記為嫡女。

  十多年的記恨,她恨所有心狠無情的顏家人。

  等了一刻鐘,易千城方進了莊子。顏玥扶了扶步搖,去見易千城。他著一身玄色錦袍,外面披了一件同色的大氅,襯得他面如美玉,眉眼間有一絲淡淡的凌厲。

  顏玥行了個禮,易千城點頭:「顏姑娘。」

  「不知將軍準備如何安置我的哥哥們,封幕那邊,將軍又打算如何?」她語調輕緩,抬眸去看他。

  易千城抿了口茶,心中不悅。哪怕顏家這位姑娘幫了不少忙,可此時她管得太多了。易千城不會怠慢有功之臣,因此她問起,他雖心有不悅,但面上不顯:「兩位公子我自會找莊子安置,不會短了他們的吃穿。至於封幕之事,有人會去接應,姑娘多慮。」

  他不殺封幕的少主,已是開了大恩。自古成王敗寇,信奉斬草除根。他肯留著顏家的人,還供他們好吃好住,也算應了之前答應顏玥厚待她的哥哥們。

  「我替他們謝過將軍。茶涼了,顏玥為將軍沏杯熱的。」

  易千城皺眉,她已經走過來,動作嫻熟地沏了一杯熱茶。熱氣氤氳中,她皓白的手腕若隱若現。

  「將軍,請用……啊——」顏玥腳踝一歪,直直往易千城身上倒去。她避了角度,不讓茶杯摔在他身上,地面響起一聲刺耳的破碎音,顏玥倒在易千城懷中。

  「將軍——」她似受了驚訝,雙眼蒙了一層水霧,咬唇楚楚看向易千城,我見猶憐。

  不期然撞進一雙冷漠譏諷的眸子裡面,易千城看了她一眼,拎起她衣服的後領,將人從懷裡拖了出去。顏玥被他粗魯毫不留情的動作驚呆了,不可思議地看過去。

  「別來這一套,認清你的身份,也別惹我發火。」他嗓音冷淡,看過來的眼神更是刺骨的冷,仿佛在看什麼髒東西。

  顏玥在這樣的目光中哆嗦了一下,易千城起身,不再管她。顏玥怕他今日走了自己就真的沒機會了,忙道:「將軍!顏玥是真的心悅於您,何況您娶了我,入主封幕才能名正言順。」

  「您娶連家女不也是為這個原因嗎?連家如今破落,封幕卻富有強盛,連笙能給你的,顏玥也都能給你!」

  他終於轉過頭,逆著光,看不清表情:「連笙能給我的,你都能給?」

  顏玥一喜,點了點頭。

  他嗤笑一聲:「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和她比?」

  說完這一句,他毫不留戀地邁步出門。留顏玥站在原地,慢慢白了臉。

  易千城回府,沒有見到連笙人影。一隻灰色的小奶狗邁著短腿吭哧吭哧四處跑,他本來就不悅的神色更加不悅幾分。要是這隻狗不討她喜歡,那留著也沒任何意義……

  被他眼裡的冰冷嚇住,綠兒腦袋發懵,抱起小狗,哆哆嗦嗦跪下:「將軍,奴婢這就抱走它。」

  他移開目光,問綠兒:「夫人呢?」

  「夫、夫人在姑娘院子裡,聽說姑娘院子裡的石榴樹昨夜被凍死了。」

  「石榴樹?」他怎麼不知道環兒院子裡有什麼石榴樹?

  石榴樹確實死了,易環昨夜從夢中驚喜,臉上冰涼,一摸滿臉淚。她沒再睡著,心裡像缺失了一塊,痛到沒有辦法呼吸。

  第二日院子裡還打著霜,她招來花匠,讓他將石榴樹根部的的土刨開。

  萎縮枯死的根莖,幾乎要腐爛在泥土中。花匠尷尬地看易環一眼,她慘白著臉,臉上落下兩行淚。花匠連忙請罪,他之前看這棵樹還有一線生機,沒想到原來根莖都已經腐朽了。許是冬天,破敗之感呈現得比較慢。但姑娘為一棵樹哭了,少不得是他的錯。

  連笙來時聽說了這件事,忙安慰她道:「環兒別傷心,你要是喜歡,讓人在院子裡種一行石榴樹可好?」

  易環臉色蒼白,瞳孔烏黑,看不清情緒,她搖頭:「嫂嫂別擔心,我沒事。不必麻煩了。」

  連笙不放心她,東扯西扯陪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易千城來接她,他瞥了眼院子裡沒了生機的石榴樹,終究什麼都沒說,讓人叫了大夫來。

  老大夫常年替易環看病,搭上她的脈搏,心一跳,不安濃重。姑娘這身體……他在心裡默默將油盡燈枯幾個字吞下去。

  「姑娘好好調養,不可思慮過重。老朽先前開的藥別再吃了,晚些會讓人送新的方子過來。」

  「多謝大夫。」

  大夫走後,易千城看著易環:「環兒,你在想什麼?」

  這次易環沒再迴避,絞緊了手指:「哥哥,你可有傅承昱的消息?」

  易千城心裡猜到幾分,他嘆了口氣,如實答她:「他許久沒傳遞消息回來,我前幾日派人去淵淮查探,過幾日便會有消息。」易千城心有不忍,「你別擔心。」

  易環點點頭,乖巧又惹人心疼。

  她的視線轉向窗外,花匠已將死去的石榴樹移走,那裡空空蕩蕩的,只留下了一個坑。沒多久,那個坑也會被填平了吧。

  什麼也不會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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