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吃人
「太欺負人了!!!」
坊市茶館二樓的雅座包間裡,穿著饕餮吞靈鎧的倪孝鎧氣得渾身發抖,將手中的杯子一把捏爆。
蘇辰井低頭看看落在自己杯子裡的碎瓷,還有滿桌果盤上的碎屑,萬分無語:「又怎麼了?」
「那狗奸商,太欺負人了!」
倪孝鎧有幅俠義的性子,當即就把曹掌柜同夥計交流的話專屬過來。
這不說不要緊,一說更來氣,拍著桌子就要起身:「我看這狗賊比那些陀地還可惡,人攔路搶劫就收一塊金元,他一張口,就要用五金收韋芳釵價值十幾二十金的煤,真不是個東西。」
年輕人熱血未涼,一番話說得義憤填膺,但蘇辰井聽得倒是心中毫無波動,反而對另外的事更加在意。
「坊市那麼鬧騰,我們離得那麼遠,你這都能聽到曹掌柜和夥計的話,你這耳朵怎麼長得?」
蘇辰井打量著黑甲中的人,嘖嘖稱奇,要知道他耳力也不算差,但坐在這坊市的街邊,耳中只有嘈雜的嗡嗡聲,連貨郎的叫賣都聽不清爽,更別提指定人物的交談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關心這些?」
雖然甲冑將臉面全部蒙住,但從口氣也不難聽出,倪孝鎧此時必是一連不忿:「這事兒咱管不管,難道就讓這黑心老闆欺壓祝家媳婦兒麼,不讓那炭行破產,也得揍那炭行掌柜一頓吧?」
作為戰鬥在邊城第一線的戰將,蘇家的雙壁之一,倪孝鎧可不管什麼炭行掌柜不炭行掌柜的,雖然不至於殺人,但動手教訓一頓,那是毫無心裡壓力的。
而且看得出來,剛剛偷聽完兩人交談的猛士,此時正在氣頭上。
可若是世間之事,都能只憑一股子義氣做成就好了。
是夜,韋芳釵拖著那車煤,邁著沉重的步子朝大馬街走。
秋末的寒風卷著黃葉已有絲絲沁骨涼意,但這冰寒卻不抵女人心中的寒意。
從早吆喝到晚,直到坊市最末一家都收攤,街上再無行人,女人才落寞離開。
整整一日的叫賣,女人只賣出去區區兩袋煤,收入一個金元。
下午她實在餓極了,就想就近找口井打壺水來喝,卻被告知,一袋井水竟要三枚銅元。
井水還要錢的事,是女人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她認為這是對方看自己是外地來的,所以欺負自己,當場便叫喊起來,引來眾人為自己評理。
卻沒想到,圍聚過來的人們,全是來看她笑話的。
原來邊城的水井,竟是都是井郎的法器,而裡頭的井水,也是真實要錢的。
有些井水味兒種,大概一銅元一水袋,而像坊市口尾這種水質清冽甘甜的水井,那麼三銅五銅也不算貴。
第一次進城的韋芳釵被眾人的說辭嚇住了,但驚嚇歸驚嚇,她到最後也沒有捨得花三銅元去買水。
畢竟女人也不蠢,灌井水是為了充飢,可若是井水要錢,她幹嘛不買些吃食呢。
然後她就發現,城裡頭的吃食,貴得有些離譜,一個大饃就要兩個銅元,素麵至少四五個銅元起,帶肉的吃食更不敢問。
生菜生肉倒是沒貴得那麼離譜,但她根本沒有炊飯的工具,最後不得已,撿了些別人不要的爛菜葉和老菜頭,當做菜飯充了飢。
爛菜葉帶著股生澀的苦味,一如女人的心。
她從來不算個聰明的,更沒有什麼見葉知秋的本領,但隨著她對邊城的認識越來越全面,她的心裡就越來越沒底。
憑著賣煤賺來的這些錢,她真的能買到治好孩子的丹藥麼?
這個問題暫時沒有答案,但女人心裡卻是已經明白,她不能在邊城耗下去了。
因為她在進城的路上,看到過海量的賣炭郎,她覺得自己再不將煤炭脫手,怕是要爛在手中。
絕望的女人,想到了那個最初給他報價的,衣著體面的曹掌柜。
大馬街,敬炭行外
子夜時分,炭行依舊燈火通明,晃得內堂如同白晝。
各種價格不同的白炭,盛放在盒中,陳列在左右的貨架,至於黑炭,只是用麻袋裝著,堆放在行內四角,隨便查了塊價牌而已。
無煙的白炭火盆,在廳中點了好幾個,只要靠近便有一股暖意,還有淡淡的香氣。
小夥計將女人引到敬炭行的後門,曹掌柜看了眼板車上的煤袋:「怎麼少了兩袋?剩下這些,就只能按四百五十個銅元收了。」
韋芳釵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最後卻只是木然點頭。
「沒意見的話,就把煤袋搬進院裡吧。」
說著,曹掌柜讓出門口,用下巴朝小伙子挑了下:「還不去幫忙。」
韋芳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煤袋搬進小院的,但等小夥計搬完最後一袋煤,她看著空空如也的板車,心就好像空了一塊。
小伙子有些不忍心,他沒敢看女人的眼睛,只是匆匆進堂里,取了四塊亮亮的金元和五十枚嶄新的銅元,匆匆交到女人手中。
然後,敬炭行後院的大門就緩緩關上,也封住了大馬街後巷最後一絲光明。
關上門,女人隱隱約約聽見,院中有掌柜和夥計交談的聲音。
「你這吃裡扒外的,箱裡頭那麼多舊錢和缺元,怎麼都撿嶄新的給?」
「人家炭好,給點兒新錢不也應當嘛。」
「你給了新錢又怎麼樣,這女人再也不會進城賣第二次炭了,你還不如將這新錢給其他炭郎。」
「給都給了...那小的下次主意,對了掌柜的,這些碳是要換個袋子放到前頭去賣不。」
「蠢小子,說你不會做生意你還不信,今年冬寒來得早,炭價必漲,咱們這些日子多多低價收炭,等城外的炭郎不再進城了,咱再開賣,高價賣!」
「低買高賣,掌柜的,您這手段高明啊!」
「這還用你說,好好看,好好學!」
掌柜與夥計得意的交談聲漸行漸遠,韋芳釵也從大馬街的後門,走到了敬炭行的前門。
拖著空蕩蕩的板車,女人看看鋪面中堆疊牆角的煙煤,模約四五十斤的煤袋上插著價牌,全都是一金的字樣。
再抬頭看看招牌,「敬炭行」的敬炭兩字,分明變成了.....「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