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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遺產風波

  教堂內懸掛起了黑色帷幔,有個花圈扎在門楣上面的紋章上,這是在告訴路過的行人,裡面正為一位紳士舉行葬禮。思兔sto55.com

  有關儀式才剛剛完成,現在,那些來參加葬禮的人正慢慢地從沃德雷克的靈柩以及他侄兒旁邊走過。而他侄兒則一一跟他們握手,以表示感謝。

  喬治·杜·洛瓦和妻子離開教堂後,並肩而行著,準備回家了。兩人都不說話,總感覺心裡有事情在擱著。

  不過後來,杜·洛瓦還是開口了,卻又像在自言自語著:「這事兒可真有些怪!」

  「什麼意思,親愛的?」瑪德萊娜問他。

  「我是奇怪沃德雷克為什麼沒有為我們留下些什麼。」

  瑪德萊娜忽然臉紅了,整個臉蛋仿若覆上了一層粉色面紗。

  「他沒有理由要為我們留下什麼啊。」

  等了一會兒,見杜·洛瓦不說話,她便又說了:「也許公證人那兒有遺囑呢,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嗯,這也是有可能的事。」杜·洛瓦想了會兒,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都快把我們家當成自己家了,不僅每星期會來家裡吃兩頓晚餐,而且不論何時,想來就可以來。他形單影隻的,既無兒女,亦無手足,唯有一個遠方侄兒,況且,他一向待你如親生女兒。所以,他應該會留下遺囑的。不過我並不是想要得到什麼東西,只是希望能有個紀念之物,藉以表示他念念不忘我們之間的情誼而已。所以,他不會不有所表示的。」

  心有所想的瑪德萊娜心不在焉地回答著:「是的,應該是有遺囑的。」

  他們一回到家裡,僕人便拿了一封信給瑪德萊娜,她拆開看了後,便隨手遞給了杜·洛瓦。

  信是寄自沃爇街十七號的拉馬納爾公證人事務所的,上面寫了這些話:

  夫人

  我希望您有空能到本事務所一趟,我要和您商談一件與您有關的事,時間在星期二至星期四下午二點到四點都可以。

  順便致上我崇高的敬禮

  拉馬納爾

  此時,杜·洛瓦滿臉通紅地說道:「肯定是關於遺囑的事,但從法律上來說,我才是一家之主啊,他卻找的是你而不是我。」

  瑪德萊娜剛開始並沒有答理他,在考慮了半晌後說:「不如待會我倆一起去吧。」

  「好的,我正好也想去。」

  用完午飯,兩人便相攜出門了。

  他們來到拉馬納爾的事務所,首席書記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並馬上領他們到拉馬納爾的辦公室去。

  拉馬納爾是個身材矮小,異常肥胖的人。腦袋像個圓球,且由於兩條腿非常粗短,因而看上去仿若兩個球鑲嵌在另一個圓球上似的。

  拉馬納爾欠了下身,示意來客在椅上坐下,接著,轉向瑪德萊娜說道:「夫人,我請您來,是想把德·沃德雷克伯爵生前留下的一份涉及您的遺囑告訴您。」

  「我就猜到是為了這個。」杜·洛瓦忍不住嘀咕著。

  「現在,我要念那份遺囑給您聽了。」拉馬納爾又說道,「幸好遺囑不長。」

  他從桌上的紙盒裡拿出一張紙,念了起來:

  立遺囑人:德·沃德雷克伯爵,原名:保羅·愛彌爾·西皮里昂·貢特朗。身強體健,精神正常。現在便在這裡將他的身後意願表述如下:

  人生苦短,生死難測,為了預防不測,現在特立一份遺囑,存放在公證人拉馬納爾先生那裡作為憑證。我的財產共有六十萬法郎交易所證劵,不動產約為五十萬法郎。因為沒有直系親屬可以繼承,所以我願意無任何條件和義務地把以上財產全部遺贈給萊爾·瑪德萊娜·杜·洛瓦夫人。這個饋贈只是一個亡友對她表示的深切忠誠友情。希望她能夠接納。

  讀完後,拉馬納爾接著說:「這就是遺囑的全部內容,這份遺囑是在今年八月立下的,可以取代兩年前那份同樣內容的受贈人是克萊爾·瑪德萊娜·弗雷斯蒂埃夫人的遺囑。那份遺囑現在還存放在我這兒,如果發生家庭內部爭議,那完全足夠證明德·沃德雷克伯爵先生一直沒變的初衷。」

  瑪德萊娜面無血色,雙眼緊盯著地面,而杜·洛瓦卻緊張地捻著嘴角的鬍髭。拉馬納爾停了一下,便對杜·洛瓦說:「先生,毋庸置疑,夫人能否接受這筆遺產,還得通過您的同意。」

  杜·洛瓦站起身,乾巴巴地說道:「我想先考慮考慮。」

  拉馬納爾和藹地笑著欠欠身,說道:「先生,我明白您的謹慎和猶豫,但我想說一下,德·沃德雷克先生的侄兒在今天上午已經知道遺囑內容了,他說如果給他十萬法郎,他就會尊重這份遺囑。我個人覺得這份遺囑是沒有任何漏洞可鑽的,只是若把這事鬧到法院,就必會眾所皆知了。要知道人言可畏啊,所以你們最好儘量避免這個局面。不論如何,希望你們能在星期六之前對此給予答覆。」

  「好的,先生。」杜·洛瓦欠了欠身說,便禮貌地向拉馬納爾躬身告辭。他等到一直不說話的瑪德萊娜先走後,方才滿臉陰沉地離開了。而拉馬納爾看到這裡,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剛回到家裡,杜·洛瓦便把房門砰地關上,往床上一扔帽子,問道:「你以前是沃德雷克的情人?」

  正摘著面紗的瑪德萊娜一聽,愣了一下,轉過身子說:「你是在說我嗎?」

  「沒錯,就是你,哪個男人會在死後把全部財產送給一個女人?除非……」

  瑪德萊娜顫抖起來,怎麼都無法把面紗上的別針拔下來。她激動地說:「這是……什麼話?……你瘋啦?……你剛剛……不也是想……他給你留點什麼嗎?」

  杜·洛瓦始終站在她旁邊,看著她表情的微小變化,一如一位法官在竭力捕捉犯人失去鎮定的表情。他一字一句地說著:「絕對沒錯……我是你丈夫……你要明白……他要是作為一個朋友……當然可以……給我留點什麼……但他若作為一個朋友……就不能……留點什麼給你……因為你是我妻子。無論是從社會習俗……還是社會輿論……這二者間都有本質上的區別。」

  現在輪到瑪德萊娜全神貫注看著他了。她一改往常,用她深沉的目光緊盯著他明亮的眼睛。似乎試圖洞悉他那令人難以捉摸的心靈。因為這人的內心世界非常神秘,唯有在他漫不經心且稍不提防的一瞬間,方能從那略微洞開的門扉,讓人窺竊到一點。這時,只見她慢條斯理地說道:「但是我認為,他如果……留這麼一大筆遺產給你,外人一定同樣會感到奇怪的……」

  「為什麼這麼說?」杜·洛瓦趕緊追問。

  「因為……」瑪德萊娜欲說還休著,「雖然你是我丈夫……但是你才認識他多久?……而我卻和他交往很多年了……他在弗雷斯蒂埃還活著時立的前一份遺囑里,就已經表明讓我繼承他的遺產了。」

  杜·洛瓦在房內來回地走著,說道:「但是這份遺產你不能要。」

  瑪德萊娜毫不在意地說:「好啊,但是若是這樣,便不需等到星期六了,我們可以馬上派個人去告訴拉馬納爾先生。」

  杜·洛瓦停在了她面前,彼此再次對視著,都想洞悉對方的隱秘內心和真正目的,想竭力通過這心急如焚、緘口無言的探詢,使對方的心思一目了然。這就是一場心智的較量了。其實這兩人雖然朝夕相處,卻並不了解對方,更別說深藏心底的東西了。因而時常彼此猜疑,處處窺伺。

  這時,杜·洛瓦突然湊到瑪德萊娜的臉龐前,對她低語道:「別再裝了,你還是承認了吧,你曾經是沃德雷克的情人。」

  瑪德萊娜聳聳肩,說道:「你可真是個大木頭……沃德雷克確實對我有很深的感情,但我們的關係就只有這些……從來都沒有越軌。」

  「你說謊,這肯定不可能。」杜·洛瓦用力跺著腳。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瑪德萊娜平靜地說。

  「那你告訴我,他為什麼把全部財產都給你?」杜·洛瓦又開始在房間裡走了,過了一會兒,再次停在了她面前。

  「這很簡單。」瑪德萊娜鎮靜地說,「就像你剛剛說的,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打小我們便相識了。那時我母親曾到他的一個親戚家當伴娘,也正因如此,他時常會來這兒看我。因為他無兒女,自然就在遺產問題上想到我了。也許他曾經有點兒愛我,這是很有可能的。畢竟哪個女人沒有被這樣愛過?他可能也是因為這種深藏心底的愛,才在安排自己的後事時,把我的名字寫在了他的遺囑上。他每個星期一都會給我帶來幾束鮮花,你也不會奇怪,但他卻從不送花給你,不是嗎?同樣的道理,他的遺產無人可送,當然便送給我了。他如果把他的財產送給你,那才真是太滑稽了。幹嗎他要這樣做呢?你是他什麼人?」

  這幾句話說得有條不紊,從容不迫,聽得杜·洛瓦瞠目結舌。但是他還是毫不讓步:「不論如何,我們都不可以依照遺囑接受那份財產,否則將後患無窮。人人都會拿這件事來取笑我,並且對我風言風語。我的同事們原本就非常嫉妒我了,如此一來豈不變本加厲地詆毀我?我一定要比誰都更加注意維護自己的名聲和榮譽。況且外面已經謠傳說某人是你的情夫了。我不能讓你接受這種來意不明的遺產。」

  「那好,親愛的。」瑪德萊娜依舊和顏悅色地說,「不過是一百萬,我們就放棄吧。」

  杜·洛瓦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聽了這句話,他大聲地自說自話著,有意讓她聽到:「是啊……這一百萬……只能算了……他立遺囑時,為何就沒想過這麼做是如此缺乏考慮的,他忘記了起碼的習俗了。他不知道,這會讓我多麼尷尬和難堪……在生活中,凡事都該考慮齊全的……他如果把財產分一半給我,就不會有麻煩了。」

  杜·洛瓦坐下後蹺起了二郎腿,手也捻著嘴角的鬍髭。這是他為棘手問題而感到悒悒不樂時的習慣。

  瑪德萊娜把每逢有空就繡幾針的刺繡活兒拿了出來,一邊挑選絨線,一邊說:「我說完了,你自己考慮怎麼做吧。」

  杜·洛瓦起初默不做聲,後來方囁嚅著說:「誰都不會明白,為何沃德雷克會選中你做他唯一的繼承人,而我竟然也同意了。所以如果按照現下這個方式來繼承這筆遺產,於你而言就等於承認了……你們的關係曖昧,而對於我來說,就等於承認自己是趨名逐利,無恥至極……所以我們既然要接受,別人的想法就不得不考慮了。得想個萬全之計,才能得以避免。也許我們可以讓他們相信,他把這筆遺產給了我每人一半。」

  「但是遺囑上寫得很明白。」瑪德萊娜說道,「我實在不知該怎麼樣好。」

  「這有什麼難的?」杜·洛瓦說道:「你可以以生前饋贈的方法把遺產分一半給我,反正我們沒有子女,就可以這樣做了。如此的話,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就不敢說什麼了。」

  「我還是不明白,這種方式怎麼能讓外人不議論?」瑪德萊娜有些不耐煩,「這份遺囑可是白紙黑字,而且還有沃德雷克的簽字。」

  「我們又不是要把這份遺囑貼在牆上,讓眾人皆曉。」杜·洛瓦生氣地說,「說來說去,你這人就是蠢。我們只要說德·沃德雷克伯爵分給我們一人一半的遺產……不就行了?……總之,除非我同意,不然你是拿不到那筆遺產的。而想要我同意,就一定要分給我一半,免得我成為別人的笑料。」

  瑪德萊娜眼神犀利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道:「隨便你,我怎樣都可以。」

  杜·洛瓦站起來,又開始在房中走來走去。他好像還是有點躊躇,他竭力避開妻子銳利的目光。「不行……絕對不行……看來只能放棄了……這樣做才更加妥當……更加體面……如此一來,便不會有誰說三道四了,還可以讓那些謹小慎微的人由衷地佩服我。」

  但是話音剛落,他便又在妻子的面前停下了:「你看這樣如何,親愛的?如果你願意,我就單獨去找拉馬納爾先生說明情況,看看他的意見是什麼。我會把我的顧慮全盤說出,並告訴他,我們已經談好了,決定對這份遺產全部平分,免得別人說閒話。如果我也得到了一半,別人就無法嘲笑我了。這些道理如此明顯,我的妻子可以接受,是因為我這個做丈夫的接受了。作為她的丈夫,我這樣對她不會損害自己的名聲,這是再清楚不過的。要不然,這件事一定會鬧得沸沸揚揚的。」

  「你想怎樣就怎樣吧。」瑪德萊娜冷淡地說。

  杜·洛瓦更多話了:「情況就是這樣,如果對半分,事情就能很圓滿,有位朋友給了我們一筆遺產,他不想區別對待我們,不想顧此失彼,更不想留給別人的印象是:『我生前喜歡這位或那位朋友,死後還是這樣。』顯而易見,他更加喜歡你,不過在他把遺產給我們時,卻很明確地表示了,他的這種偏愛只是一種柏拉圖式的純潔愛情。可以肯定,他如果想到了這點,必定會交代明白的。但他卻沒有考慮到這麼做所產生的後果。就像你剛才說的,他每星期都會給你送幾束鮮花,死後也還想為你留下最後的紀念之物,只是未料到……」

  「好啦,我知道了。」瑪德萊娜不高興地打斷他,「你就別再囉里囉唆的了,快點去見拉馬納爾吧。」

  杜·洛瓦通紅著臉,片刻後說道:「沒錯,我現在就去一趟。」

  他拿起帽子,臨走前加了一句:「關於沃德雷克的侄兒想索取的數額,我會努力以五萬法郎解決的,你覺得呢?」

  「不行。」瑪德萊娜高傲地回答他,「他要十萬法郎,就給他十萬法郎。如果你不想,這筆錢可以從我那份錢里出。」

  「不行。」杜·洛瓦一臉羞愧,「我們還有一百萬呢,還是共同分擔吧,每人出五萬法郎。」

  接著,他又說道:「我們就這樣辦吧,親愛的瑪德,一會兒見。」

  他跑去和拉馬納爾說了那個安排,並說那個安排是他妻子提出來的。

  翌日,他們便在有關文書上簽了字。瑪德萊娜·杜·洛瓦在這文書上表示要以生前饋贈的方式,讓出五十萬法郎給丈夫。

  離開公證人事務所,杜·洛瓦見天色甚好,便提議去街上逛逛。他今天格外溫和,對待妻子也是呵護備至,深情無比。他滿臉笑容,對什麼都甚感滿意。但瑪德萊娜卻始終心事重重,面容嚴肅。

  正是寒氣逼人的深秋季節,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杜·洛瓦帶著妻子來到一間店鋪前。他早就看上店內的一隻懷表,一直想買。

  「我想送件首飾給你,怎麼樣?」他問妻子。

  瑪德萊娜冷淡地說:「隨便你,我無所謂。」

  他們踏進店裡,杜·洛瓦問著:「你想要項鍊、鐲子,還是耳環?」

  琳琅滿目的各類金器和精美寶石陳列在店內,瑪德萊娜一看見,頓時滿臉的冷漠神情消失無蹤,她滿懷好奇,興致勃勃地逐一看完了櫥櫃內擺著的金銀珠寶。

  「這個鐲子挺不錯的。」她看上了一條每節都鑲著不同寶石的外形奇特的金手鍊。

  於是,杜·洛瓦問起了珠寶商:「這條手鍊要多少錢?」

  「三千法郎,先生。」

  「如果兩千五你肯賣的話,我們就買了。」

  「不行,先生,我不能賣。」珠寶商想了會兒,還是拒絕了。杜·洛瓦又說道:「不如這樣吧,我用四千法郎買這塊懷表和這條手鍊,用現金支付,可以嗎?如果還是不賣,我們就要去別處看看了。」

  珠寶商為難了,但一再考慮後還是答應了:「好吧,先生,就這個價吧。」

  接著,杜·洛瓦告訴了他該送往的住處,並說道:「請用花體字把我姓名的縮寫『G�R�C』刻在懷表上,還要刻一個男爵的冠冕在這些字母的上方。」

  瑪德萊娜把一切看在眼裡,大為驚異,不禁笑了。走出店子後,她漾著柔情地挽住杜·洛瓦的胳臂。覺得他為人確實精幹,魄力十足。現在,他既然已經有了年金收入,當然需要一個頭銜了,這是不必說的。

  「男爵先生。」珠寶商在他們即將離開時說,「請放心,星期四便可刻好這些字。」

  她們來到一家滑稽歌舞劇院門前,發現這裡正在上演一出新劇。杜·洛瓦馬上說:「如果你想,我現在就去訂個包廂,今晚我們來看戲。」

  剛好還有包廂,他們便立刻訂了一個。

  「不如我們去找個小餐館吃飯吧。你看好嗎?」

  「行啊,我同意。」

  杜·洛瓦的心情非常好,他接著又想了個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不如我們現在去邀請德·馬萊爾夫人出來和我們吃晚飯吧,你覺得呢?聽說她丈夫回來了,我想去見見他。」

  於是他們便來到了德·馬萊爾夫人家。杜·洛瓦的心裡還在計較著上次同他這位情婦的那場不快。他很慶幸今天有他妻子在場,可以不作任何解釋。希望克洛蒂爾德把過去的事全部忘掉。德·馬萊爾夫人甚至迫切地要丈夫接受他們的邀請。

  整個晚上都過得非常愉快。

  直到很晚,杜·洛瓦和他妻子才回來,樓道里的燈早已熄滅了,杜·洛瓦不得不時不時地劃根火柴,照亮樓梯。

  來到二樓樓梯口,在黑暗中,劃著名的火柴光焰讓樓梯邊的那面鏡子映照出兩人若隱若現的身影,恰如無影無蹤的幽靈一樣。

  杜·洛瓦舉高手臂,讓鏡中兩人的身影更加清晰。「看,兩個百萬富翁在上樓。」他笑得非常得意。

  第17章 炫富之風

  早在兩個月前法國便已結束了對摩洛哥的遠征,在奪取了丹吉爾後,法國便把直達黎波里的非洲地中海沿岸地區納入領地之內。而且,法國政府還償還了這個被吞併國家所欠的債務。

  聽說有兩個部長趁此賺了兩千來萬,而其中一位便是人們時常毫不隱諱地提起的拉羅舍·馬蒂厄。

  而無人不知的瓦爾特也僅憑一項股票,便賺了三四千萬。並且他還在銅礦、鐵礦和地產經營上得了八百至一千萬。真可謂廣納財源。他在法國占領前便已低價買了一大片土地,再在占領後快速地賣給了各殖民開發公司,因而大賺一筆。

  不過短短几日,他便躍升為世界首屈一指的富翁和實力強盛的金融大亨,甚至遠勝於一些國家的國王。誰人見了他,莫不一副低聲下氣,謙卑恭順的奴僕相。而且很多羨慕他發跡的人,都把心底醜惡污穢的念頭暴露了出來。

  於他而言,那些貶損他的稱呼一如「猶太人瓦爾特」「來歷不明的銀行老闆」「蹤跡可疑的報館經理」「以賄賂而入選的某參議員」,都已成為過去了。如今他已成了有名的以色列富翁瓦爾特先生。

  他想顯示一下自己的富有。

  卡爾斯堡親王在聖奧諾雷關廂街擁有一幢花園與香榭麗舍大街相通的豪華宅第,但當時他在生活上很窘迫。瓦爾特知道後,馬上向親王提出用三百萬買下這幢宅第,讓親王在一天之內搬出,什麼都不要移動,一切陳設保持原樣。親王受不住這個數額的誘惑,終於答應了。

  翌日,瓦爾特便搬進了這幢宅第中。

  沒過多久,他忽然產生了一個媲美波拿巴波拿巴:就是拿破崙·波拿巴。的想法。他想要征服整個巴黎。

  當時在著名鑑賞家雅克·勒諾布的陳列室里展出了匈牙利畫家卡爾·馬科維奇的巨幅油畫《基督凌波圖》。這件事很快轟動全城,人們絡繹不絕地前來觀賞。

  藝術評論家們也是讚不絕口,直說這幅畫是本世紀最傑出的佳作。

  卻沒想到畫被瓦爾特用五十萬法郎給買走了,使得歡天喜地而來的觀眾非常失望,這也讓瓦爾特在一夕之間成為全城的評論焦點。對於他的這一做法,眾人褒貶不一。

  接著,為免被人說他藏畫,他又在各報登出邀請,讓巴黎各界名流於前來他家欣賞這幅名畫。

  為此,他大開家門,凡是想來觀賞名畫的人,只要在門前出示請柬,都可以進入。他的請柬是這樣寫的:

  卡爾·馬科維奇的《基督凌波圖》將在十二月三十日晚上九點在敝宅展出,到時將會燈火通明,如果您能駕臨敝宅,我將感到榮幸至極。

  瓦爾特先生和夫人

  此外,請柬下方還附加了一行小字:午夜過後將有舞會舉行。誰都可以留下,瓦爾特夫婦將會在他們中結交朋友。

  來者除了可以欣賞名畫,還可以在宅第內隨意走動,見見男女主人。而這之後,不管這些上流社會人士有多傲慢和冷漠,他們都將興盡而歸。不過瓦爾特老頭深信,過不了多久,他們還會再來的。因為他們也常造訪他那些和他一樣發跡的以色列兄弟。

  現在要做的是要讓那些時常在報上出現的擁有貴族頭銜,卻已家道中落的人士前來觀看。這樣一來,不僅可以讓他們看到一個在一個半月內就賺了五千萬的人的模樣,還可以讓他們親眼看到,多如潮水的人會來他家。此外,更想讓他們看到,他這個以色列子弟的雅興和處事靈活的本領,怎樣把他們請到家中來欣賞一幅描繪基督的油畫。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你們瞧,這是我花了五十萬法郎買下來的,關於宗教題材的《基督凌波圖》。雖然我是猶太人,但我會把這幅畫永遠放在家裡,天天看在眼裡。」

  這個邀請在社交界,尤其是在眾多貴婦和紈絝子弟中掀起了議論熱潮。而且它並沒有提到任何要求。可以像到帕蒂先生的畫室去看水彩畫一般地去看這幅畫。瓦爾特得到了一幅名畫,他想在一天晚上大開門戶地讓大家去看。這難道不是一件時下難遇的美事?

  這半個月,《法蘭西生活報》為了把公眾的興趣激發起來,每日都對這場盛會作大量的報導。

  看到老闆變得如此富裕,杜·洛瓦是切齒痛恨著。

  他處心積慮地從妻子手中搶奪了五十萬法郎以後,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富有了,但此刻他卻覺得自己很窮,有錢之人隨處可見,他卻沒掙到一個子兒。自己的這點錢同他們的千萬資產相比,根本不算什麼。

  杜·洛瓦非常嫉妒,無名之火與日俱增,他恨所有人,包括瓦爾特一家,所以他現在不再去他家了。他也恨自己的妻子,她受了拉羅舍的騙,阻止了自己購買摩洛哥股票。他更恨的是這位外交部長,他不僅騙自己,利用自己,竟還有臉每星期兩次來自己家吃飯。杜·洛瓦成了他的秘書、辦事員和筆桿子。但每次杜·洛瓦為他捉刀時,他都想把這個自命不凡的傢伙活活掐死。拉羅舍雖然是一位部長,卻沒有多少政績,為了保住這個職位,他千方百計地不讓別人知道他撈了多少。但杜·洛瓦卻是非常清楚的,因為這個突然發跡起來的律師,言行舉止都是那麼膽大狂妄,目空一切。

  拉羅舍現在可以隨意進出杜·洛瓦的家,他早已代替了德·沃德雷克伯爵的位置。就像這位伯爵在世時一樣,以一副家中主人的神情對待僕人。

  杜·洛瓦時常為此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就像一條狗般想咬人,卻又不敢張口。所以他時常遷怒於瑪德萊娜,動不動就對她惡語中傷。但瑪德萊娜總是聳聳肩,只當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無法理解他這種喜怒無常的行為。時常說道:「我真搞不懂,你幹嗎要這樣滿腹牢騷,你現在的處境已經夠好了啊。」

  每當聽到這些責問,杜·洛瓦就會低頭不語地轉過身去。

  而老闆家就要舉行的晚會,他也已經申明自己絕對不去了。他不想再踏進這可惡的猶太人家一步。

  這兩個月,瓦爾特夫人卻天天寫信給他,求他去她家,要不就約個地方見上一面。她想把她自己為他賺的七萬法郎交給他。

  杜·洛瓦把這些急迫的信隨手扔進了壁爐里,他沒回一個字。他倒不是不想要自己應得的一份,只是有意想怠慢她,鄙視她,折磨她。雖然她很有錢,他卻不願對她言聽計從。

  舉行晚會的那天,瑪德萊娜想讓他去看看,他卻答道:「別管我的事了,我就是不去。」但吃完晚飯後,他卻突然說:「看來還是要受這個罪,你快去準備吧。」

  瑪德萊娜早已料到他是會去的,所以說道:「只要一刻鐘後我就可以出發了。」

  他邊穿禮服邊嘟嘟噥噥,甚至在車上還在惡言惡語。

  在那幢原屬於卡爾斯堡親王的宅第內,各掛了一盞電燈在前院四角。好像發出藍光的小月亮。整個院子都被照得非常明亮。一塊華麗的地毯鋪在正方門前高高的台階上,一個個身穿制服的聽差直挺挺地站在每一級台階旁,仿若一尊尊雕像。

  「嚯,他們真會裝模作樣!」杜·洛瓦聳肩罵道,心裡嫉妒死了。

  「你少說話。」他妻子說道,「還是裝裝樣子吧。」

  他們走進去後,脫下出門時穿的沉甸甸的外衣交給迎上來的僕人。

  有些夫人已跟隨丈夫也來了,現在也忙著脫下身上的裘皮大衣。他能不斷地能聽到:「這房子真有氣勢!」這些誇讚聲。

  寬敞的前廳四壁上掛著壁毯,上面繡著馬爾斯戰神和維納斯女神戀愛的故事。左右兩邊分別有雄偉壯觀的樓梯,直通二樓。雖然因為年代久遠而使鑄鐵製成的欄杆的外層鍍金有些暗淡,但在紅色大理石階梯的映襯下,依然隱隱可見它的微弱光芒。

  兩位小姑娘站在客廳門前,一個穿著粉紅色衣裙,另一個是藍色衣裙,她們向每一位前來的女士獻一束鮮花。這個安排讓大家覺得別有趣味。

  各個客廳都擠滿了賓客。

  大多數女士為表明他們今晚來此與之前參觀任何私人畫展毫無不同,都穿上了普通的服飾。而只有準備留下參加舞會的女士才穿上袒胸露背的衣服。

  瓦爾特夫人身邊簇擁著一群女友,她在第二個客廳接待賓客。由於許多人並不認識她,所以沒有注意到誰是這房子的主人,只是像在博物館一樣參觀。

  直到看到杜·洛瓦來到時,她霎時臉色蒼白,身子一動,便想迎上前去。但她最終還是停住未動,等他走近。杜·洛瓦客氣地對她欠欠身,而瑪德萊娜卻和她非常親熱,頻頻對她恭維著。於是他讓妻子陪伴這個老闆夫人,自己走近人群去聽那些尖銳的議論。

  五間客廳相連著,全都懸掛著名貴的帷幔,義大利刺繡和色彩風格迥異的東方壁毯,點綴其間的是古代畫家的名畫。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間還保留路易十六時代樣式的小客廳。淡藍色的絲質軟墊放在客廳的座椅上,其上繡著一朵朵的玫瑰。低矮的金黃木製家具,其上罩著做工異常精美的飾物,和牆上掛著的帷幔一樣。

  杜·洛瓦一眼便認出了那些知名人士,包括德·黛拉希娜公爵夫人、德·拉弗內爾伯爵夫婦、德·安德勒蒙親王將軍和美麗動人的德·迪納侯爵夫人,還有一些是在各重要場合常能見到的男男女女。

  這時,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胳臂,耳際也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嬌媚聲音:「啊!你這個可惡的漂亮朋友,總算看到你來了,為何這段時間都沒見到你呢?」

  蘇珊·瓦爾特披著一頭金色鬈髮站在杜·洛瓦的面前,用清亮的眼眸看著他。

  沒想到會是她,杜·洛瓦很高興,跟她握了握手後,解釋道:「我也想來的,但是最近兩個月,我都非常忙碌,實在抽不出身來。」

  「這可不行。」蘇珊嚴肅地說,「我和媽媽都那麼喜歡你,你太讓我們傷心了。我更是離不開你了,你要是不來,我會悶死的。你看,我現在對你說了我的心裡話,你更不應該再不來了。現在我要挽上你的胳臂,帶你去看《基督凌波圖》。我爸爸把它放在房子盡頭的花房後部。他這麼做,其實就是想讓大家在這裡多走走,他可以炫耀這幢房子。但他的做法實在讓人費解。」

  他們緩步在人群中走著,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和這個楚楚動人的姑娘身上。

  「瞧。」有位知名畫家說著,「這是多麼天造地設的一對,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如此般配。」

  杜·洛瓦聽了後,心想:「如果當初我有本事,是該娶這位的。其實這並不難,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反而糊裡糊塗地娶了那一位,簡直是昏了頭了!看來一個人在作出某項決定時,時常會因為過於急促而欠缺考慮。」

  想到這裡,他的心裡就像流進了滴滴苦酒般,感到苦澀無比,頓時萬分失望,覺得自己的生活毫無意思。

  「漂亮朋友。」這時,蘇珊向他說道,「你一定要常來,現在我爸爸這麼有錢,我們可以盡情玩樂,再也不必擔憂了。」

  「唉!」還沉浸于思緒中的杜·洛瓦說,「很快你就要結婚了,你將嫁給一個家世顯赫卻有點衰落的貴族。這樣,我們以後就難得見面了。」

  「你在說什麼!」蘇珊毫不考慮地說,「我還不會嫁人,我要找一個我很愛的人,我有足夠的錢,來把這一生當做兩個人生度過。」

  杜·洛瓦譏諷而傲慢地笑了笑,然後,他把身邊來來去去的人的境遇一一介紹給她。說他們雖然出身高貴,卻家道中落,不得不靠著保存已久的空爵位來娶個像她一樣的金融家女兒。現在,他們有些還與妻子在一起,有些卻早已離開妻子了。但不管怎樣,他們依然生活自由放蕩,為人所知和備受尊敬。

  「我敢擔保,」最後他說道,「不到半年,你便會經不住誘惑地嫁給一位侯爵、公爵或親王。到那時,你已經高不可攀且瞧不起我了,小姐。」

  蘇珊非常生氣,在他胳臂上用手中的扇子打了一下,說他一定會和自己看上的人在一起的。

  杜·洛瓦冷笑了一聲:「那麼咱們走著瞧,因為你們家太富有了。」

  「你不也得到了一筆遺產?」蘇珊問他。

  「唉!」杜·洛瓦為難地嘆息了一聲,「這筆遺產不過是給了我一年兩萬法郎的年金。在這時候,這點錢能算什麼?」

  「你妻子不也得到了一筆遺產嗎?」

  「是的,但兩人加起來不過一百萬,也就是每年四萬年金而已,就這點收入,還買不了一輛像樣的馬車。」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最後一間客廳,驀地,一間巨大的溫室展現在了眼前。即使是隆冬時節,溫室內高大的熱帶樹木還是蓊蓊鬱郁的,成片的奇花異草種在樹下。置身於這深綠色的天地中,迎面撲來的是清新濕潤的泥土氣息和濃郁的花草香味。燈光從頂上逼仄而下,仿若陣陣銀雨絲飄落了下來。這是平常見不到的,這柔和的人造氛圍令人振奮起來,更引人入勝的是它還給人一種甜美的異樣感覺。在兩排茂密的灌木叢間的是一條條布滿苔蘚的小徑,仿佛鋪著綠色的地毯。杜·洛瓦突然發現,有一個大得足以沐浴的大理石水池在左邊一棵茂盛的棕櫚樹下。池邊是四個代爾夫特代爾夫特:位於荷蘭南荷蘭省,是著名的陶瓷名城。所產大型瓷塑天鵝,從它微微張開的口中不斷噴出一股股清泉。

  有一層金黃色的細沙鋪在水池底部,幾條產自中國的金魚在水中嬉戲著。這些金魚外形奇特,體大腰圓,眼球凸出,每塊鱗片的邊緣都呈藍色。它們是養在水中,用來觀賞的。每當看到這些時而到處遊蕩,時而靜止不動的小金魚時,總是會讓人想到中國精美絕倫的刺繡。

  杜·洛瓦停住腳步,一顆心怦怦直跳,暗想:「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富有,能住在這種地方,才是不枉此生。但為何別人能夠做到,我卻不能呢?」

  他想著自己有何辦法可以施展,但又豈能立刻想到辦法?對於自己的無能,他感到非常懊惱。

  蘇珊在他身邊一直默不做聲,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他斜眼看了看她,再次湧現出剛才的想法:「當初我要是能娶到這個沒頭腦的姑娘就好了。」

  「小心!」突然,蘇珊似乎從沉思中驚醒了,朝他喊道。推著他穿過面前的人群,向右拐去。

  這時,出現了一簇奇異的樹木,葉片像張開五指的手掌,顫悠悠地向天空伸去。而在這樹叢的中央,卻有一個人一動不動地立於海面上。

  如此別具一格的安排,確實收到了料想不到的效果。油畫的周邊隱藏在搖曳不定的綠葉叢中,使得整體畫面就如一個深邃夢幻的黑洞。

  眾人必須仔細才能看清畫上還畫著一條小船,因為布置精巧,船體部分都已隱去。船舷上坐著一位聖徒,他手裡舉著一盞燈,燈光全都集中在這位緩緩走來的基督身上。但在陰暗的燈影下,還是依稀可辨船上的其他聖徒。

  基督踏浪前行著,立時,波濤順從地退下。讓出一條道來。除了點點繁星在夜空中閃爍,聖徒的周圍一片黑暗。

  信徒的燈照在緩步走來的基督上,聖徒們驚喜的臉龐顯現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

  這真是一幅氣勢宏大,獨具匠心的名家之作,任誰看來都會印象深刻,令你魂牽夢縈,難以忘懷。

  所以今天來這裡觀看的人,開始都是斂聲息語,默不做聲。半晌過後,便若有所思地離開了,隨後才談起這幅畫的價值。

  杜·洛瓦看了半晌,暗想:「能買得下這樣的東西,果然非同一般。」

  現在,窄小的場地前已經擠滿了人,他便緊夾著依舊挽著他的蘇珊的纖纖玉手,退了出去。

  「要喝杯香檳嗎?」蘇珊問道,「不如我們現在去餐廳坐坐,興許能在那兒見到我爸爸。」

  於是,他們慢步往回走著,每個客廳都擠滿了賓客,衣香鬢影,熱鬧非凡。

  「那是拉羅舍和杜·洛瓦夫人。」忽然,杜·洛瓦聽到有人這樣說,從他耳邊掠過的話語,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但是從哪兒傳來的呢?

  他四下一望,正好看到妻子挎著這位部長走了過來,兩人滿臉笑容,垂首低語著,目光時不時對視一下,柔情依依。

  他似乎覺得旁人在一邊看他們。一邊低聲議論著。他真想不管不顧地撲過去,狠狠給這兩個人幾拳。

  瑪德萊娜的做法讓他丟盡了臉,使他不由得想起了弗雷斯蒂埃。現在,人們在談到他杜·洛瓦時,也許也在稱呼他為「龜公」了。不過是個發跡小人,他能有多了不起?也許表面上是有幾分機靈,但實際上卻沒有多大本事的。人們之所以常來他家做客,是因為知道他非等閒之輩,而不敢得罪他。但是人們在私下議論他倆時,一定是肆無忌憚的。這也難怪,這個女人的每個舉動都像是在耍弄心機,名聲非常糟糕,把他的這個家都弄得流言四起。和她在一起,他杜·洛瓦實在難有作為。她已經是他的絆腳石了。啊,早知今日,他就該使出所有招數來好好作弄她一下!而眼前這位美麗的蘇珊,他更可以大加利用來使她無地自容。他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此時,他和蘇珊來到了餐廳,餐廳非常寬敞,聳立著一排排的大理石柱子,氣勢宏偉。古老的戈柏蘭戈柏蘭:古時候巴黎著名的壁毯加工廠。珍貴壁毯掛在牆上。

  瓦爾特一眼便看見了他的這位專欄編輯,趕緊上前跟他握了握手,心裡的喜悅非常明顯:「到處都去看了嗎?蘇珊,你帶著他去各處看了吧?漂亮朋友,今天來了很多人,是吧?蓋爾什親王也來了,你看到了嗎?剛剛他在這兒喝了杯五味子酒。」

  說完,他又迎向參議員黎梭蘭。參議員身後跟著他的妻子,一個把自己打扮得像雜貨鋪一樣花哨的蠢女人。

  這時,有位男士前來和蘇珊打招呼,這個人身材瘦高,臉上蓄著金色的絡腮鬍子,有點禿頭,一派社交場合隨處可見的瀟灑神氣。杜·洛瓦知道他是德·卡佐勒侯爵。此時,他忽然嫉妒起了這位侯爵。他是何時與蘇珊相識的?肯定是在她家發財之後,而且,現在這個人一定在追求蘇珊。

  不知誰碰了一下杜·洛瓦的胳臂,他回頭看見了諾貝爾·德·瓦倫。這個老詩人梳著整齊的頭髮,卻穿著皺巴巴的禮服,滿臉的疲憊漠然。

  「我們時常說起的及時行樂就是今天這個場合。」他說,「等下還有舞會,跳完舞就回家休息,機會如此難得,女孩子一定非常高興。你怎麼不喝杯香檳?這酒非常好。」

  他讓人斟滿了他的酒杯,舉杯向同樣端著一杯酒的杜·洛瓦敬酒,說道:「希望頭腦聰明的人可以戰勝百萬富翁。」

  然後,他又和藹地說:「並不是我嫉恨有錢人,只是這是我的原則和立場而已。」

  杜·洛瓦不再聽他說了,此時的蘇珊已經跟隨德·卡佐勒侯爵而去。他離開諾貝爾·德·瓦倫,馬上追了上去。

  但是正好這時,有一群鬧哄哄的人擁了進來,想喝東西。因此,他被擋住了去路,等到他艱難地擠出人群時,卻沒想到跟德·馬萊爾夫婦撞在了一起。

  德·馬萊爾夫人他經常能夠見到,卻很久沒有見到她丈夫了。

  德·馬萊爾先生走上前來緊握著他的雙手說道:「親愛的,上次,您讓克洛蒂爾德捎給我的話讓我非常感激。因為我購買了摩洛哥債券,所以賺了將近十萬法郎。若不是您,我根本賺不到這錢。您真是重視情誼。」

  有幾位男士時不時地回頭看著這位俏麗嬌媚的褐發女人,杜·洛瓦立刻說道:「親愛的,請讓我帶您的妻子走走來作為回報吧,或者說,請讓我挽著她的胳膊陪她走走。您不覺得一對夫婦不該總在一起嗎?」

  「沒錯,」德·馬萊爾先生欠了欠身,「如果我們走散了,一小時後就在這裡相見。」

  「好的。」

  說完,兩個年輕人便擠進了人群里,身後是這個丈夫。克洛蒂爾德深有感慨,不斷地說:「瓦爾特這傢伙真有運氣,但是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人家會做生意。」

  「看你說的,」杜·洛瓦辯解著,「不管用什麼辦法,有本事的人總會成功的。」

  「這兩個女孩每人都會有兩三千萬法郎,」克洛蒂爾德接著說道,「而且蘇珊還長得那麼美麗。」

  杜·洛瓦沒有接話,他很不高興自己的心事被別人道破。

  克洛蒂爾德還沒有看到《基督凌波圖》,杜·洛瓦說願意帶她去。一路上,兩人愉快地交談著他們,他們喜歡踐踏別人,或是肆無忌憚地評論陌生人。這時,聖波坦走了過來,各種勳章都掛滿了他上衣的翻領處。他們一看,不禁捧腹大笑。聖波坦後面也跟著一位胸前掛著勳章的前任駐外大使,卻遠沒有他多。

  「這個社會真是什麼都有。」杜·洛瓦感慨萬千。

  布瓦勒納走過來和他握手,他的胸前也掛著根決鬥時帶過的黃綠綬帶。

  身軀肥胖卻精心打扮的佩爾斯繆子爵夫人,現在正在路易十六時代式樣的那間小客廳里,她在和一位公爵說話。

  「一對情人在說悄悄話。」杜·洛瓦戲謔道。來到花房後,他再次看到妻子和拉羅舍·馬蒂厄坐在一簇花叢後。他們的做法明顯是在說:「我們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們就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幽會。」

  德·馬萊爾夫人看完卡爾·馬科維奇畫的基督後,也覺得這幅畫確實出色。接著,他們開始往回走,可是卻不見她的丈夫。

  突然,杜·洛瓦問她:「羅琳娜還恨我嗎?」

  「那還用講?她不想再見你了,別人一說到你,她就離開。」

  杜·洛瓦沉默了,小傢伙突然如此反感他,讓他心裡備感沉重,不知該怎樣才好。

  他們來到一扇門邊,驀地,蘇珊來到他們面前,大喊著:「啊,原來你們在這,好了,漂亮朋友,你先在這裡自己待一下,我要領克洛蒂爾德去看我的房間。」

  這兩個女人匆忙離開了,她們扭動著靈活的身體,順利地穿過密集的人群。她們最擅長這個。

  「喬治!」這時,有人輕喊了聲杜·洛瓦,他轉過身,看到了瓦爾特夫人。接著,她壓低聲音說道:「狠心的人,你為何要這樣折磨我?我讓小蘇珊帶走那個女人,就是想和你說說話。總之,今晚我無論如何……都要和你談談了……要不然……要不然……我也不知自己會做什麼事出來。你立刻去花房,在花房的左邊有扇門,出門後就是花園。你一直沿著對面的小路走,就能看到一個葡萄架。十分鐘後我們在那兒相見,你要是不去,我立刻就會大吵大鬧,這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好吧。」杜·洛瓦傲慢地說道,「十分鐘後我一定會去你剛剛說的那裡。」

  接著他們就分手了,但杜·洛瓦卻因為雅克·里瓦爾的糾纏,而差點沒有準時趕到。

  雅克·里瓦爾忽然前來挽住杜·洛瓦的胳膊,眉飛色舞地跟他講個不停。很明顯他在餐廳喝了酒。然後,杜·洛瓦又在一間客廳遇見了德·馬萊爾夫人,好不容易把雅克·里瓦爾交給了她,自己趕緊脫身了。他決不能讓妻子或拉羅舍見到自己,幸好這一點相當順利。因為現在他們還在原處熱烈地討論著。這樣,他最終來到了花園裡。

  外面的寒風陣陣,把他凍得像掉進了冰窟窿里,他在心裡暗道:「他媽的,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感冒的。」於是,他把一方手帕系在了脖頸上。沿著小徑緩步前行。因為剛走出燈火通明的客廳,一時還看不太清腳下的路。

  左右兩邊的灌木叢的樹葉都已經掉光了。細小的枝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著。照射在它上面的是房內的燈光,一片陰陰沉沉的。他隱約看見有個白晃晃的東西在前邊的路中央。原來是袒胸露背的瓦爾特夫人站在那裡,她沮喪地說:「啊,你終於來了,你想逼我去死嗎?」

  「又來了。」杜·洛瓦鎮靜地說道,「不要這樣,好嗎?你要是不停嘮叨,我立刻就走。」

  瓦爾特夫人拉住他的脖頸,雙嘴緊貼地說:「我哪裡對不起你?為什麼你要這樣躲著我?你說,我得罪了你哪裡?」

  杜·洛瓦嘗試著推開她,一邊說道:「上次見面時,你把頭髮纏繞在我上衣的扣子上,害得我的妻子差點和我鬧翻了。」

  瓦爾特夫人聽了一愣,接著用力搖搖頭:「胡說,你妻子不會理你這些的,肯定是你的哪個情人在跟你鬧。」

  「我沒有情人。」

  「住口,為什麼你總是不來見我?為什麼不願意每星期跟我一起吃餐晚飯?我受了那麼多苦。我這麼愛你,每時每刻都想著你,我眼前總是晃動著你的身影,每次說話時,都害怕帶出你的名字來。你知道這一切嗎?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把自己束縛住了,就像是陷入了羅網中,但自己又說不清楚是什麼。我時刻都想著你,導致自己喉嚨發緊,胸部仿佛被撕裂了似的,兩條腿軟綿綿的,走不了路。即便這樣,我整天僵坐在椅子上,心裡想的還是你。」

  杜·洛瓦訝異地盯著她,發覺那個他熟悉的,有著豐腴身軀,滿臉孩子氣的女人,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這個煩躁不安,絕望至極且什麼事都敢做的女人。

  他的腦海中開始產生了一個模糊的想法,只聽他說道:「親愛的,愛情是不能永恆的,好聚好散才是真理。如果我們繼續下去,勢必會不利於雙方。如果是這樣,還不如早點兒分手。我說的都是實情。當然,如果你能夠理智一點兒,當我是你的朋友來對待的話,我一定會如往常般去看你的。這一點,你能做到嗎?」

  瓦爾特夫人把她裸露的雙臂壓到穿著黑色禮服的他胸前,說道:「只要還能見到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那就這麼說定了,」杜·洛瓦說道,「我們不再有任何其他的關係,只是普通的朋友。」

  「當然說定了,」瓦爾特夫人嘀咕著,緊接著,卻把嘴唇湊向他,說道:「最後一次……吻一下我。」

  「不行,」杜·洛瓦溫和地拒絕了,「剛剛才說好的,怎麼可以立刻就不算數?」

  她轉過身,擦掉落下的淚水,接著遞給他一個從胸衣內抽出的用粉紅色絲帶捆成的紙包,「給你,這是你應得的一份,是購買摩洛哥股票賺來的錢。我很高興能給你弄點外快。諾,拿著吧……」

  「不。」杜·洛瓦不願要,「我不能收這錢。」

  「什麼?」瓦爾特夫人大發雷霆,「今天你別給我來這套,這錢本來就是你的,誰也不能拿這錢。如果你不要,我就把它扔進陰溝里,喬治,你怎麼這樣?」

  於是,杜·洛瓦只得接過小紙包,把它放進口袋裡去。

  「現在回去吧,」他說,「要不然你會得肺炎的。」

  「這樣不是更好?我真想快點死去。」瓦爾特夫人說道。接著拿起他的一隻手,帶著瘋狂與絕望在上面拼命地親著。最後才依依不捨地跑進了樓里。

  而杜·洛瓦卻慢悠悠地往回走著,心裡不斷盤算著。

  接著他也昂首闊步,笑容滿面地回到了花房裡。

  他妻子和拉羅舍不知道去了哪裡,人群已經漸漸散去了,並沒有多少人留下來跳舞。他看到蘇珊挽著她的姐姐,雙雙朝他走過來,要他等一下和德·拉圖爾·伊夫林伯爵以及她們,一起跳一個四人舞。

  「誰是你們口中的那位伯爵?」杜·洛瓦滿臉不解。

  蘇珊扮了個鬼臉:「是我姐姐的新朋友。」

  「你好壞,蘇珊。」羅莎羞紅了臉,「你明知道,他不是你我的朋友。」

  「這個我知道。」蘇珊笑著說。

  羅莎賭氣地扭頭走了。

  杜·洛瓦親密地挽住蘇珊,親切地說:「親愛的小蘇珊,你當我是朋友,是嗎?」

  「那當然,漂亮朋友。」

  「非常信任我?」

  「絕對是的。」

  「還記得你剛才說的話嗎?」

  「關於什麼的?」

  「關於你的婚事,就是你將嫁的人。」

  「記得。」

  「那好,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可以,什麼事?」

  「如果有人跟你求婚,你要和我商量,並且除非我同意,否則不能答應任何人。」

  「好的,我一定會這麼做的。」

  「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要告訴你的父母親。」

  「我不會告訴他們的。」

  「你能發誓嗎?」

  「我發誓。」

  這時,里瓦爾匆忙地跑了過來:「小姐,你父親要你去跳舞。」

  「走吧,漂亮朋友。」蘇珊說道。

  杜·洛瓦推辭了,忽然,腦海中湧進了很多新東西,他想要立刻離開,這樣才能冷靜思考。他去尋找瑪德萊娜,不久,便在餐廳里發覺他正和兩個陌生的男士在喝可可飲料。她介紹了他給他們認識,卻沒有說那兩人是誰。

  半晌後,他說道:「我們走吧。」

  「隨便你。」

  瑪德萊娜挽著他,穿過各間客廳,向外走去。客廳里已經不多人了。

  「我想和老闆的夫人打聲招呼,她在哪兒?」

  「我覺得不用了,她會讓我們參加舞會,但我不感興趣了。」

  「這也是,你說得沒錯。」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但是一回到房內,瑪德萊娜還未摘去面紗,便笑著對他說:「你知道嗎?我要給你一件你料想不出的東西。」

  杜·洛瓦氣呼呼地嘀咕著:「什麼東西?」

  「你猜。」

  「我不想費勁猜測。」

  「你說,後天是元旦吧?」

  「是啊。」

  「大家都要送新年禮物了。」

  「對。」

  「這是拉羅舍讓我交給你的新年禮物。」

  說完,瑪德萊娜把一個類似首飾盒的黑色小盒遞給他。

  杜·洛瓦心不在焉地打開了,發現裡面是一個榮譽團十字勳章榮譽團十字勳章:是由拿破崙在1802年設立的用以表彰有功之臣的國家勳章。他霎時臉色蒼白,接著,他笑著說:「我更希望他送一千萬給我。」對他來說,這個玩意兒根本不值什麼。

  瑪德萊娜原本以為他會興高采烈,卻沒想到他還是看不上眼,因此異常憤怒:「你這個人真是太不像話了,現在已經找不到一件東西能讓你滿意了。」

  「他只是在還債,」杜·洛瓦冷靜地說:「他還欠我很多呢。」

  瑪德萊娜想不通為何他今日會這麼喜怒無常,說道:「你今年多大了?能得到這樣的勳章,已經相當厲害了。」

  「什麼都是相對應的,」杜·洛瓦說道,「今天我所得到的,原本就應該更多的。」

  他把敞開的盒子放到筆壁爐上,看了很久那個閃亮的勳章,接著蓋上盒蓋,聳了聳肩,開始脫衣上床。

  元旦那天,政府公報果然宣布了,因為功勳卓越,新聞記者普羅斯佩·喬治·杜·洛瓦被授予了一枚榮譽團騎士勳章。當杜·洛瓦看到自己的姓在公報上分開寫時,比得了勳章還開心。

  看到這個消息的一個小時之後,他就收到了瓦爾特夫人的一封信箋,請求他當日帶著妻子一起來她家吃晚飯,讓大家都慶賀一下。到底去還是不去呢?他下不了決定,但一會兒過後,他就把這封言辭曖昧的信扔進了壁爐里,跟瑪德萊娜說道:「今晚我們去瓦爾特家吃晚飯。」

  「什麼?」瑪德萊娜大為訝異,「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去他們家了呢。」

  杜洛瓦冷淡地說:「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他們來到後,瓦爾特夫人獨自待在那件保持原樣的小客廳里,這間客廳現在是她專門接待好友的地方了,她一身黑服,香粉撲在頭上,非常美麗。她是一個遠看像老婦,近看則是妙齡的女人,即便仔細查看,也分辨不出。

  「你們是有人逝世了嗎?」瑪德萊娜問她。

  「也算是,也算不是。」瓦爾特夫人淒涼地答道,「之所以說不是,是因為我們並沒有什麼親人逝世,而說是,則是因我已到如此年齡,不久就將告別此生了。今天穿這一身喪服,就是在為此悲哀。無論如何,從此以後,我已心灰意冷了。」

  「即使下了決心,但能不更改嗎?」一旁待著的杜·洛瓦暗想。

  晚餐的氣氛非常沉重,除了蘇珊在不停地說話。羅莎似乎滿腹心事。大家再次舉杯祝賀杜·洛瓦。

  飯後,大家走出餐廳,在各個客廳和花房裡走著,彼此間隨意聊天,走在最後的是杜·洛瓦和瓦爾特夫人,她拉了他的胳臂一下,低語著:「聽我說……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對您說什麼了……但是喬治,您一定要經常來看我,您看,我不會再稱您『你』了。沒有您,我怎活得下去?情況就是這樣,所以才造成了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痛苦。不管白天黑夜,我的身心都感覺到了您在我的身邊。總之,我的眼前每時每刻都閃現著您的身影。這種情景就像您給我喝了一杯毒汁,現在它正在我的身體裡肆虐一樣,我是不行了。我現在只想在你面前顯示出一點兒老態來,我不掩飾頭上的白髮,就是為了讓您看到。但是,您還是要以朋友的身份經常來看我。」

  杜·洛瓦的手被她抓住了,她用力揉捏著,指甲深陷進肉里。

  杜·洛瓦冷冷地說:「這當然沒問題,不要再說了,您瞧,今天我一收到您的信,馬上就來了。」

  瓦爾特和兩個女兒及瑪德萊娜走在前邊,來到《基督凌波圖》旁等著杜·洛瓦,這時,他笑著對杜·洛瓦說:「知道嗎?昨天我看到我妻子跪在這幅畫前禱告,就像在教堂里一樣虔誠。那副神情真是樂壞我了。」

  「因為唯有這位基督能拯救得了我的靈魂。」瓦爾特夫人解釋著,內心的激動全都顯示在她堅定的語氣里。

  「每回看到他,內心裡便會充滿勇氣,力量充斥全身。」說罷,她來到這位立於海面的基督前,忍不住連連感嘆著,「他是多麼非同尋常!這些人既怕他又愛他,你們瞧,他的頭顱和眼神是如此的自然和靈性十足。」

  「他像極了你,漂亮朋友,」突然,蘇珊喊著,「我毫不懷疑,如果你也蓄上絡腮鬍子,或是他刮掉絡腮鬍子,就沒有任何不同了。啊,你們是多麼相像!」

  說完,她要杜·洛瓦站在油畫旁邊,眾人一看,果真像極了。

  眾人都非常訝異,瓦爾特簡直不敢相信,瑪德萊娜則認為基督的神采更具雄勁。

  瓦爾特夫人一動不動,死盯著她的情人杜·洛瓦的臉龐,滿頭白髮下的臉色霎時一片蒼白。

  第18章 捉姦在床

  這年冬天的剩餘日子,杜·洛瓦夫婦經常去造訪瓦爾特家。甚至連瑪德萊娜因為懶得動彈而留在家裡時,杜·洛瓦也依舊去和這一家人一起就餐。

  選好的固定日子是星期五,每到這一天,瓦爾特夫人都只邀請杜·洛瓦。因此,這位漂亮朋友獨自享受著這美好的一天。吃完晚飯後,大家便像一家人似的玩牌、餵魚,一起消磨快樂的時光。有好幾次瓦爾特夫人都會在比較隱蔽的地方,比如門後,花房裡的樹叢後,甚至是某個昏暗的角落裡,突然捉住杜·洛瓦的雙臂,把他緊緊摟在懷裡。悄悄地對他說道:「我愛你!……我愛你!……愛得不知該怎樣好了!」

  杜·洛瓦卻每次都是冷冷地推開她,嚴肅地對她說道:「又來了,您要是再這樣,我以後就不來了。」

  三月末,姐妹倆的婚事突然轟動全城,眾人都說,羅莎的未婚夫是德·拉圖爾·伊夫林伯爵,而蘇珊的未婚夫則是德·卡佐勒侯爵,這兩個人也經常去瓦爾特家做客,享受著非比尋常的地位和待遇。

  而杜·洛瓦和蘇珊卻宛若親兄妹般和睦相處著。兩人時常幾個小時地聊著天,誰也不理,彼此談得十分投機。

  而他們一直沒有提起蘇珊會嫁給誰,甚至沒有談到那些時不時前來求婚的人。

  一天上午,瓦爾特帶著杜·洛瓦到家中吃午餐,飯後,瓦爾特夫人需要接待一位來訪的供貨商,他便趁機向蘇珊提議說:「咱們去餵點食給金魚好嗎?」

  兩人便各自在飯桌上拿了一大塊麵包,走進花房裡。

  有一些軟墊放在大理石水池的四周,讓眾人在近處觀賞游魚時,可以跪在上面。於是,兩人拿著一塊麵包,沿著水邊並肩跪了下來。開始扔手上捏出的小麵包團到水裡去。魚兒見到了,便會馬上擺尾搖頭地游過來。它們時而轉動著凸出的大眼,時而來回遊盪,要不就是潛入水底,吞食著沉下去的麵包。隨即又浮出水面,想要再次得到麵包。

  這些嘴巴不停張合的小東西,樣子奇特,行動敏捷,身體自如轉動著。有池底黃沙的襯托,它們鮮紅的身軀就像一團團火焰般,出沒於碧波之中,分外明顯。但它們一旦靜止不動,它們鱗片的藍邊就會更加醒目。

  看著水中各自的倒影,杜·洛瓦和蘇珊不禁相視一笑。

  突然,杜·洛瓦輕聲說道:「蘇珊,你不對我說心裡的事,這可不行。」

  「你說的是什麼,漂亮朋友?」蘇珊問他。

  「晚會那天,在這裡時你答應過我的話,都忘了嗎?」

  「沒有啊。」

  「你曾經答應過我,不管誰向你求婚,你都會先聽聽我的意見的。」

  「怎麼了?」

  「怎麼?已經有人向你求婚了。」

  「誰?」

  「你自己清楚。」

  「我跟你發誓,我真的一點兒都不知情。」

  「不,你知道的,就是那個紈絝子弟德·卡佐勒侯爵。」

  「該怎麼說呢?首先,他不是紈絝子弟。」

  「就當不是吧,但是他沒有頭腦,整天就只會吃喝嫖賭,而你年輕漂亮,冰雪聰明,能與你結婚,可真便宜了他。」

  「你似乎非常恨他。」蘇珊笑著問他。

  「我並沒有恨他。」

  「不,你恨他,但他並不是你說的那樣。」

  「他是個費盡心機的笨蛋。」

  蘇珊稍微側了下身子,目光轉移開水面。

  「看你,你到底怎麼啦?」

  杜·洛瓦滿臉尷尬,似乎被追問得不得不吐出內心的私密:「我是……我是……我是有些妒忌他。」

  「你?」蘇珊有些吃驚。

  「是的。」

  「奇怪,為什麼呢?」

  「因為我愛上你了,你這個壞東西,你心裡很明白的。」

  「難道你瘋了,漂亮朋友?」蘇珊正顏厲色地說道。

  「我知道自己真是瘋了,你是未婚少女,我卻是有婦之夫,事情擺得很明顯啊,我的做法不僅是瘋狂,還犯了罪,甚至是無恥的。所以,我是沒有希望的了。每次想到這兒,我就恨得無法自制。這次聽到你要結婚,我都氣死了,甚至想動刀殺人。蘇珊,我今天對你說了心裡藏了很久的話,希望你能原諒我。」

  說到這兒,他停下了。水裡的金魚等不到上面扔麵包下來,便像英國士兵一樣排成一行,靜靜地待著,看著岸邊的兩人。但這兩個人現在再也無暇管它們了。

  「遺憾的是你已經結婚了,」蘇珊憂喜參半地說,「能怎麼辦呢?誰也無可奈何,一切都完了。」

  杜·洛瓦突然轉身,貼著她的臉問著她:「如果我離婚了,你願意嫁給我嗎?」

  「那當然,漂亮朋友,」蘇珊毫不考慮地回答,「我喜歡你遠勝過任何人,所以我會嫁給你的。」

  「謝謝……謝謝……」杜·洛瓦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只求你先再等一等,不要立刻接受別人的求婚。算我求你了,你能答應我這點嗎?」

  「可以,我答應你。」蘇珊說道,她的心裡很亂,不明白他想怎樣。

  杜·洛瓦往水裡扔去手中拿著的大塊麵包,便急急忙忙地離開了蘇珊,甚至忘了說再見。

  沒有捻碎的大塊麵包漂浮在水面,池裡的金魚紛紛沖了過來,貪婪地圍在四周大口啃齧著,接著把麵包推向水池的另一頭,反反覆覆地在麵包下面你爭我奪。金魚們攪成一團,好像一朵頭朝水下的鮮花,不住地顫動旋轉。

  蘇珊既訝異又不安,起身慢步走回客廳,杜·洛瓦已經走了。

  杜·洛瓦平靜地回到家裡,瑪德萊娜正趴在桌子上寫信。

  「星期五瓦爾特家的晚飯,你還去嗎?我還是會去的。」他問道。

  「我不去了。」瑪德萊娜遲疑半晌,說道,「我不太舒服,就留在家裡了。」

  杜·洛瓦說道:「隨便你去不去,沒有人強迫你。」

  說完,他重新拿起帽子,走出了家門。

  長久以來,他一直在關注著瑪德萊娜的言行舉止,全力監視和跟蹤著她,所以對於她的一切都一清二楚。現在,將是他期待已久的時刻了,瑪德萊娜剛才說她想留在家裡,他一聽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之後的幾日,他對她特別溫和,整日笑嘻嘻的。這是他這些日子難得有的,因此,瑪德萊娜說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星期五那天,他早早地穿好衣服,說有事要辦,然後才到瓦爾特家吃晚飯。

  大概六點時,他吻別了妻子,走出家門,徑直來到洛雷特聖母院廣場,叫了一輛出租馬車。

  他對車夫說,「請到泉水街,把車停在十七號對面,然後待在那兒,直到我叫你離開。到時就請你把我送到拉法耶特街的『山雞飯店』去。」

  車子開動後,立刻向前走著,杜·洛瓦放下窗簾,一會兒後,馬車便停在了他家對面的馬路上,他開始盯著門口的動靜。直到大約十分鐘後,他看到瑪德萊娜從裡面走出來,直朝環城大道走去。

  等到她走遠後,杜·洛瓦從車窗伸出頭,朝車夫喊道:「可以走了。」

  於是,馬車繼續向前走著,很快便送他到了本街區無人不知的「山雞飯店」。他進入飯店,點了幾樣菜,慢悠悠地吃著,時不時地看看手腕上帶著的手錶。用過飯後,他還喝了一杯咖啡和兩杯清醇的香檳。並鎮定地抽了一隻上等雪茄。直到七點半,他才走出飯店,叫上一輛路過的空車,來到拉羅什富科街。

  車子停在了一幢樓前,他問也沒問門房,逕自上了四樓,扣開一扇門,問著前來開門的女僕:「請問吉貝爾·德·洛爾姆先生在家嗎?」

  「在家,先生。」

  來到客廳後,他等了半晌,不久,進來了一位軍人模樣,胸前掛著勳章的人。這個人身材魁梧,相當年輕,不過已頭髮花白了。

  杜·洛瓦打著招呼說道:「警長先生,跟我預料的一樣,我的妻子和她的情夫現在果然是在烈士街他們租下的一間家具齊全的房子裡吃晚飯。」

  「我聽您的,先生。」警長欠身說道。

  「你們是在九點前採取行動嗎?」杜·洛瓦又說,「超過這個時間,你們就無法去私人住所捉姦了。」

  「是的,先生,冬天是在七點,三月三十一號後是九點,今天是四月五號,所以可以到九點。」

  「好的,先生,我會在樓下準備一輛馬車,我們可以用這輛車去警察局接您的手下,再一同前往。既然還有時間,我們還可以在到達後在門口稍等片刻,這種事情,越晚去,就越可能當場捉住。」

  「可以,先生。」

  警長披了件大衣,再把三色腰帶遮蓋住,便回到了客廳。他往旁邊一閃,讓杜·洛瓦先走,杜·洛瓦因為心中正在思量著,不願先走,便連聲說道:「請您先走……請您先走。」

  「走吧,先生,這是我的家。」警長說道。

  於是,杜·洛瓦向他欠了欠身後,走了出去。

  首先,他們去警察局接三個在局內等待的便衣警察。因為杜·洛瓦在白天的時候已經先去了警察局,說明定要在當晚把那對賊男女當場捉住。隨即,有個警察上了駕駛座,坐到車夫旁邊,另兩位則鑽進車內。很快,車子來到了烈士街。

  走下車子,杜·洛瓦說:「他們此刻就在三樓,房內的布置我了如指掌。有間小客廳在進門處,然後是餐廳,最裡邊才是臥房,三間房間彼此相連著。除了外邊大門,整個樓房沒有任何可以逃走的地方。有個鎖匠住在不遠的地方,隨時聽候你們派遣。」

  在八點過一刻時,幾人來到了他說的樓房前。眾人皆默默地等候在門外二十多分鐘,直到八點三刻,聽到杜·洛瓦說「現在可以上去了」,大家便立刻來到了樓梯前,毫不理會門房。而門房也沒有看見他們。但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是留了一個人把守大門。

  四人來到了三樓,杜·洛瓦貼近門邊聽了聽,然後由鎖孔往裡看了看。屋內沒有任何動靜,於是,他伸手按響了門鈴。

  這時,警長對他的兩個副手說:「你們在這兒等著,不用進去了。」

  大家等了半晌,杜·洛瓦又再次按響了門鈴,終於,屋內傳來了聲響,緊接著的是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很明顯是有人走過來探察動靜。杜·洛瓦屈指用力敲門。

  「什麼人啊?」一個竭力掩飾的女人聲音傳了出來。

  「我們是警察局的,快點開門。」警長回答著。

  「您是誰?」裡邊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是警長,快開門,不然我們就要撞門了。」

  「你們要幹什麼?」裡邊的聲音問道。

  「是我,」杜·洛瓦開口了,「你還是開門吧,你們走不掉了。」

  顯然是光著腳的輕微腳步聲遠去了,但不出幾秒鐘又傳了出來。

  「如果你還不出門,我們就要破門而入了。」杜·洛瓦說著,他握住銅製門把,緩緩地把肩頂住門,見對方還是不回答,他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力撞了過去,門上的舊鎖霎時四分五裂,鎖上的螺絲全都飛出了槽孔,而杜·洛瓦也險些倒在了瑪德萊娜的身上。因為剛剛就是她在門內說話的。只見她拿著一支蠟燭站在那裡,身上只穿著胸衣和短裙,蓬頭散發,雙腿裸露。

  「他們今天逃不了啦,今天就是找她的。」杜·洛瓦大叫著,沖入屋裡。警長摘下帽子,也走了進去。失魂落魄的瑪德萊娜舉著蠟燭,跟在身後。

  他們穿過餐廳,看到桌子上亂七八糟的,除了吃剩的幾塊麵包和香檳酒瓶以外,還有一隻空的雞骨架以及一瓶開著的鵝肝醬。兩個裝滿了牡蠣殼的盤子放在餐具架上。

  衣物被扔在臥房各處,好像剛經歷了一場搏鬥一樣。一件連衣裙搭在椅背上,男人的短褲則掛在扶手椅的扶手上。兩大兩小的短靴歪倒在床腳下。

  這間公寓房是連帶著家具的,不僅家具普通,還瀰漫著一股與旅館相仿的污濁難聞氣味。這種氣味不但有牆壁、窗簾、床墊和座椅散發而出的味道,還有在這件公寓房住過一年半載的客人留下的人體氣味。隨著客人的不斷更換,這股滯留不去的人體氣味便越積越濃,形成了一種無法言狀,難以忍受的怪味了。這在各個公共場合里數見不鮮了。

  壁爐上放著一個點心盤,一瓶查爾特勒產甜酒和兩杯只喝了一半的酒,一頂男人的大禮帽扣在銅座鐘上方的人形裝飾上。

  突然,警長轉過身來,兩眼緊盯著瑪德萊娜問道:「這位是記者普羅斯佩·喬治·杜·洛瓦先生,請問您是他的合法妻子克萊爾·瑪德萊娜·杜·洛瓦夫人嗎?」

  瑪德萊娜低聲說道:「是的,先生。」

  「您來這兒幹什麼?」

  她一聲不吭。

  警長再次問她:「您來這兒幹什麼?現在,您不在自己家裡,卻袒胸露背地待在這個家具齊全的房子裡,是到這兒來幹什麼呢?」

  等了等,見瑪德萊娜還是一聲不吭,便又說道:「夫人,看來您是不願說的,那我只好自己弄清楚情況了。」

  一眼望去,顯然有個人躺在床上,緊緊捂住被子。

  警長走上前去,喊道:「先生!」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看來,他是把腦袋埋在枕頭底下,背部朝外的。

  「先生,」警長碰了一下像是肩膀的地方,說道,「請您配合點,不要讓我動手。」

  被褥下的人仿佛死了一樣,沒有一絲反應。

  杜·洛瓦搶了一步上前,掀了一下被頭,接著使勁抽取枕頭,滿臉蒼白的拉羅舍·馬蒂厄便露了出來。杜·洛瓦低下身子,直想立刻掐死他,但最終還是只狠狠罵了一聲:「既然都敢幹這麼不要臉的醜事了,就該直接站起來承認。」

  「你是誰?」警長問他。瞬間,便看到姦夫非常慌張,答不出一句話來。

  警長又說道:「我是警長,快說,你是誰?」

  「你這個膽小鬼,快說。」非常憤怒的杜·洛瓦在旁邊喊著,「你要是再不說出來,我就要替你說了。」

  終於,床上的人說話了:「警長先生,這個人這麼欺侮我,您不能視而不見。何況究竟我該回答您,還是回答他?誰的話算數?」

  他無精打采地說了這兩句話。

  警長說道:「當然是回答我,先生。你說,你叫什麼?」

  對方又默不作聲了,只是使勁地用被子捂住脖頸以下的身軀,滿眼的恐懼,嘴角的那兩撇烏黑短髭和慘白面容形成了鮮明對比。

  警長再次說話了:「你還是不肯說?若是這樣,我就只能先逮捕你了。不論如何,首先你要起床,等你整好衣物,我們再來審問。」

  「但您站在這兒,我起不了床。」對方扭動身軀,只露出一個腦袋地說。

  警長問他:「為什麼?」

  「因為我……我……赤裸著。」

  杜·洛瓦發出一聲冷笑,撿起他丟落的襯衣扔到床上,對他吼道:「磨蹭什麼……快起來……你都可以在我妻子面前脫光衣服了,就該有臉在我面前穿上衣服。」

  說完,他轉身走回了壁爐邊。

  這時,瑪德萊娜也鎮定下來了,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她的雙眼閃爍著堅毅的光芒。像有貴客臨門般,她捲起了一個紙卷,插了十支蠟燭在壁爐邊七歪八扭的大燭台上,並一一點起來了。接著,她靠在壁爐的中央,把光著的腳從後面伸向星火點點的爐火,因而把只到胯部的襯裙下擺高高掀起了。她隨手抽出一支放在壁爐上的粉紅色紙包的香菸,點燃後抽了起來。

  為了讓她的情夫能穿衣起床,警長走向了她。

  「先生,您經常這樣幹嗎?」瑪德萊娜一點兒都不客氣地問他。

  「幾乎沒有,夫人。」警長正色地回答她。

  瑪德萊娜冷笑了聲,說道:「那就好,畢竟這事情不太光彩。」

  她故意不理會她丈夫,好像根本不當他存在似的。

  這一會兒,拉瓦舍連忙穿上長褲和鞋靴,然後套著背心走了過來。

  警長轉過身來,對他說道:「先生,現在該告訴我你的名字了。」

  卻沒想到這個人還是一言不發。

  「既然這樣,我就只能先逮捕你了。」警長說道。

  「你沒有資格碰我!」對方忽然大聲地說。

  杜·洛瓦似乎要對他動粗了,他箭步衝上前,氣焰沖天地朝他吼道:「別忘了……你已經被當場捉住了,只要我想……單憑這點,就可以讓他們把你抓起來。」

  接著,他響亮地說道:「他是現任外交部長,叫做拉羅舍·馬蒂厄。」

  警長聽了後愣了一下,不由後退一步,說道:「說真的,先生,你到底回不回答我剛才的問話?」

  對方無奈,只得咬牙回道:「這個混蛋沒有胡說,我就是拉羅舍·馬蒂厄,現任外交部長。」

  然後,他指著杜·洛瓦胸前閃著紅光的小玩意兒說道:「這是我給他弄的榮譽團十字勳章。」

  杜·洛瓦立刻臉色慘白,把系在扣子上的那塊紅綬帶嚓地扯了下來,扔進了壁爐里,說道:「我才不稀罕你這可惡的人弄來的東西。」

  兩人都緊咬著牙關,發指眥裂,臉貼得很近。雖然兩人中一個瘦削,一個矮胖,但都緊握雙拳,準備動武了。

  警長連忙插進兩人之間,用手分開他們,「先生們,何必這樣呢?這樣太失身份了。」

  最終,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瑪德萊娜依然冷笑著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地抽著煙。

  「部長先生,」這時,警長說道,「剛剛我進來時,看到您獨自一人與杜·洛瓦夫人待在一起,而且您還躺在床上,她則衣衫不整,同時房裡還到處扔著您的衣服。這些已經構成了通姦罪了,況且還當場被我捉住了。這些事實都是千真萬確,您是否認不了的,您還想說什麼嗎?」

  「我無話可說,」拉羅舍·馬蒂厄低聲說道,「你要怎樣就怎樣吧。」

  「夫人,」警長對著瑪德萊娜說,「您承不承認這位先生是您的情夫?」

  她十分爽快地說:「我承認他是我的情夫。」

  「很好,這樣的話,我的事情也結束了。」

  接著,警長又記錄了些有關現場的情況,等他寫完之後,穿好衣服的拉羅舍·馬蒂厄拿著大衣和帽子問他:「先生,還需要我嗎?若是無事,我就要離開了。」

  「先生,幹什麼走呢?」杜·洛瓦面對他,肆無忌憚地譏笑著,「我們的事既然結束了,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們可以繼續上床。」

  說完,他輕輕地碰碰警長:「警長先生,這裡已經沒有我們的事情了,走吧。」

  顯然警長有些訝異他的話,但接著就跟他走了出去。卻沒想到杜·洛瓦忽然在門邊停了下來,讓警長先行,警長謙虛地讓著。

  「不,先生先請。」杜·洛瓦堅持著。

  警長說道:「不,您先請吧。」

  「不必客氣,警長先生。」杜·洛瓦禮貌地欠欠身子,語帶嘲諷地說,「今天我們在這裡,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走出門後,只見他謹慎地把房門再次輕輕地關好。

  一小時過後,喬治·杜·洛瓦來到了《法蘭西生活報》。

  瓦爾特先生比他先來到這裡,現在,老闆還是很關注他的這家報紙,親自過問每一件事。因而也大大增加了報紙發行量,並提供了極大便利給他擴充銀行業務。

  杜·洛瓦來到他的辦公室,瓦爾特抬頭問他:「啊,你來了,今天你怎麼了?怎麼沒有來我家吃晚飯?你去了哪裡?」

  杜·洛瓦非常明白,自己的話一定會讓對方大吃一驚,所以,一字一句地說:「剛剛我把我們的外交部長拉下馬了。」

  瓦爾特認為他是開玩笑:「什麼?拉下馬了……」

  「是的,馬上內閣就要改組了,這就是情況,早就該把那個殭屍一樣的傢伙拉下來了。」

  老闆以為他喝醉了,呆呆地看著他,「哎呀,你在胡說什麼?」

  「我是說真的,拉羅舍·馬蒂厄和我妻子通姦,剛剛被我捉姦在床了,警方也親睹了整個情況。現在拉瓦舍算是完蛋了。」

  瓦爾特目瞪口呆,一把把眼鏡推上前額:「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絕對不是,我準備立刻寫一篇報導。」

  「你要怎樣?」

  「我要讓這個混入政府部門的可惡騙子再也無法翻身!」

  接著,杜·洛瓦將帽子放到扶手椅上,又說道:「我是絕對不會輕饒擋了我的道的人的。」

  老闆似乎搞不清楚狀況,吞吞吐吐地說:「那麼……你妻子呢?」

  「明天早上我就會正式提出離婚,讓她回死鬼弗雷斯蒂埃那裡。」

  「離婚?」

  「是的,她真是丟盡了我的臉,我之前對她裝模作樣,就是為了當場捉住他們。現在是我來掌握主動權了。」

  瓦爾特還是有些似懂非懂,只是恐懼地看著他,暗想:「天啊,這傢伙真是非同一般!」

  「現在我是自由自在了……」杜·洛瓦又說道,「也有點錢了,我在家鄉已經有些名氣了,今年的十月會議改選時,我就要去那邊參加競選。眾人皆知,我的妻子非常糟糕,和她在一起,我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任何事情,也不能獲得別人的尊敬。她灌我喝迷魂湯,把我當傻瓜耍。卻沒想到我監視著她的全部舉動,所以很快被我戳穿了她的行蹤。這個賤女人。」

  他開心地笑著,接著說道:「可憐的弗雷斯蒂埃也被戴了綠帽子……他自己還沒有任何察覺,依然信心十足,什麼事都沒藏在心裡。我總算甩掉了他留給我的這個騷貨了,現在的我是一身輕鬆了,想幹什麼事情都可以。」

  他騎在椅子上,兩腿分開,再次得意洋洋地說著內心的想法:「我什麼事都可以去試試了。」

  腦門上仍掛著眼鏡的瓦爾特老頭,瞪大眼睛一直看著他,心裡嘟囔著:「是啊,現在,這個混蛋是什麼都敢去做了。」

  「我要去寫那篇報導了,」杜·洛瓦站起身來,「這件事可不能馬虎,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文章一發表,這位部長就會成為落水狗了,誰也別想救他。《法蘭西生活報》不需要顧及他的面子了。」

  瓦爾特考慮了半晌,最後下定決心,說:「就去寫你的報導吧,他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們也沒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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