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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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是因為是新工業區的緣故,初冬的江都,空氣中帶著一股少有的清新味道。思兔閱讀520官網www.sto55.com

  這個點,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大約因為冷的原因,大家都形色匆匆的。蘇九韻改變了坐公交的注意,決定自己走回去。

  自從幾個月前,她到江都工作後,便在附近租了個小小的兩室一廳,雖然她一個人一室一廳就夠了,但是考慮到父母可以隨時來住,她還是咬牙租了個兩室一廳的房子。本來蘇父蘇母也想跟著蘇九韻一起過來的,但是蘇九韻的母親,宋雲芝的身體一直都不好,父親堅持工作,所以,在蘇九韻再三承諾,自己會照顧自己,且每兩三天便會同他們聯繫一次之後,他們才作罷沒有要跟過來。

  一陣冷吹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溫太低的緣故,蘇九韻覺得右邊的太陽穴猛地一跳,隨後,一股熟悉的疼痛感襲來,她立刻站定,小心翼翼地想要等著這股疼痛感過去。

  沒事沒事,馬上就好了,她正這樣安慰著自己,但一股有別於以往,更尖銳的疼痛感襲來,蘇九韻蹲在地上,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她的頭好痛,好像要炸開似的。

  似乎有人圍了過來,隨後有聲音遠遠地傳來:「美女,你沒事吧?美女?」

  「不要叫我『美女』,現在是個人都能被叫做『美女』了……」蘇九韻在心底模模糊糊地吐槽,但隨即,一股更加劇烈的疼痛襲來,她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昏迷中。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是一片熟悉的白色,蘇九韻撫著額頭坐了起來,那股好似要炸裂的疼感已經消失了,不知道是誰送她來醫院的……等等,現在是什麼時候?今天晚上她必須給爸爸媽媽打電話的!

  蘇九韻翻身坐了起來,門在此時被推開了,一個身著白大褂的醫生看見她的動作,臉上帶著緊張的神情,向她快步走了過來。

  蘇九韻盯著他的嘴,他張嘴了,他準備說話了。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對方是陌生人,蘇九韻在心中迅速作出判斷。

  來人在她面前站定,蘇九韻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他面前的胸牌上:魏來(主任醫師)。

  魏來?站在面前的這個陌生男人,她聽不出聲音的這個陌生男人,是魏來伯伯?還是說,他們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這是哪裡?」

  魏來愣了一下,隨後眉頭慢慢地聚攏:「江都市,華來醫院。」

  華來醫院是一家私人醫院,背後的出資人不詳,是近幾年才開的一家私人醫院。

  白色的床單在蘇九韻纖細的手指下,留下一道道細且窄的痕跡,她睜大眼睛看向站在面前的人,對方大概55歲左右,頭髮花白,全部往後梳成了一個大背頭,戴著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留著絡腮鬍,人很清瘦,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所有的特徵都和魏來的習慣特徵相符合,可是,為什麼她認不出魏來伯伯的聲音。

  蘇九韻臉色蒼白,張大嘴看向來人,就連瞳孔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動著。

  「小九?」魏來不由得有些著急,「小九你怎麼了?」

  小九……小九是她的乳名,從來只有很熟的人才會叫她這個名字。

  「魏來伯伯?」蘇九韻困難地吞了吞口水,「我好像……聽不出您的聲音了。」

  「什麼?」魏來覺得心臟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你必須做一個全身檢查,馬上!」

  檢測室外,隔著玻璃的魏來看著蘇九韻被推送到檢測機裡面,眉頭不由得皺得死緊。看樣子,她的病情又嚴重了。

  自從半年前開始,每隔七天,蘇九韻腦子裡關於異性面容的記憶就會清零一次——也就是說,當上一個七天結束,下一個第一天到來之時,即便對面站著的是天天見面的異性同事,但僅憑外貌,蘇九韻是絕對認不出他的。但是好在,她的異性朋友本就不多,而且,上蒼還是給她留了一扇窗——她對聲音的敏感度很高,她可以根據每個人聲音的不同,來確定他們的身份。

  蘇九韻在發現自己生病後,第一時間打給了魏來,魏來立刻安排她做了全身檢查,可是,所有他能想到的相關檢查他都做了,但是,沒有原因,什麼原因都找不到。

  這件事,只有蘇九韻和魏來知道,連蘇父蘇母,因為害怕他們擔心,蘇九韻也一個字都沒有透露。可長時間呆在同一個地方,蘇九韻擔心自己遲早會露餡,同時,她也不想坐以待斃,於是,她偷偷地給H大營養源研究所投了簡歷。

  H大營養源研究所在江都,它在全國也頗有名氣,主攻人類營養源的研究,是行業老大,近些年出了好幾個大的研究成果。蘇九韻想要弄清楚自己的記憶為什麼會定期清零異性的面容,H大營養源研究所是最好的選擇。

  這件事,除了魏來,蘇九韻誰都沒有告訴,她對父母也只是說江都有一個非常好的工作機會,自己不捨得放棄,同時,在魏來的勸說幫助和再三保證下,父母終於同意讓她去了江都。

  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只要注意不要結交太多的異性朋友,並且記下他們的相關特徵,便會很好區分他們,也會相對安全。

  但是沒想到,這才短短的幾個月,她竟連區分聲音的能力也失去了。

  「魏教授,這是您要的檢測結果。」

  魏來接過下屬楊醫生遞過來的檢測報告,仔細地看著每一項數據。

  「不過,魏教授,蘇小姐的父母每年都會帶她來我們醫院做體檢,這次病人也說只是常規的頭痛而已,有必要做全身檢查嗎?」

  「她的父母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蘇九韻還在麻醉中,魏來的目光從她精緻的眉眼划過,落在她纖細的右手手腕上,「也相當於是我的孩子。」

  楊醫生感動道:「院長,您真是我們全院的楷模,您……」

  魏來已然轉身:「將她推到VIP病房。」

  「哎?是。」

  蘇九韻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被換了一個房間,窗邊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那個人背著雙手看住窗外,似乎在想著什麼,他的胸前,掛著「魏來」的胸牌。

  蘇九韻想要翻身坐起,但因麻醉還未徹底消退的原因,渾身使不上力氣,魏來聽到動靜回身,幫蘇九韻將病床搖到一個剛剛好的高度。

  「謝謝。」

  魏來詫異地看向蘇九韻,扶了扶眼鏡:「小九從來不對我說『謝謝』。」

  蘇九韻的目光落在他的胸牌上,隨後又轉到他的臉上,這個男人,他的胸牌上雖然寫著「魏來」的名字,他還叫著她的小名「小九」,可是,自己既認不出他的臉,也聽不出他的聲音。剛剛在極度的震驚和軟弱之下,她失去了思考能力,但是現在,她已經冷靜下來了,她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他就是她的魏來伯伯。

  魏來看著蘇九韻,從貼身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暗號嗎?」

  蘇九韻眼中有微弱的火苗升起。

  半年前,蘇九韻在第一時間打給魏來求救,在電話最後,蘇九韻問魏來:「魏伯伯,如果,如果有一天,不僅您的臉,連您的聲音我都認不出來怎麼辦?」

  沒想到,一語成讖。

  此刻,蘇九韻接過魏來手中的照片:「記得。」

  蘇九韻的背包就在自己床頭,她從背包夾層內拿出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

  魏來笑了:「那好,我們同時將她認出來——1……」

  蘇九韻飛快地在照片上尋找著某個人的身影。

  「2……3……4……5……」

  不到六秒鐘,兩根手指同時指向同一個年輕的女人。

  這是27年前的一張合照,照片上總共有32組家庭,64個人。蘇九韻的父母也在其中,當時他們都還年輕,臉上充滿了希望,站在倒數第二排靠近中間的位置。畢竟隔了27年,他們的面貌也和以前也大不相同,尤其是蘇九韻的母親,病了這麼多年,容貌上的變化更是大,基本上算是變了一個人。此刻他們指向的,正是蘇九韻母親身邊的一個陌生女人。

  這就是半年前,當蘇九韻第一次病發後,他們約定的暗號:指認宋雲芝右邊的陌生女人。

  魏來繼續道:「你在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因為嘴饞,爬上了隔壁鄰居家的桃子樹,但卻一不小心,從樹上掉了下來,左手手肘摔出了血,你害怕爸爸媽媽罵你,所以哭著打電話給了魏來伯伯,魏來伯伯偷偷將你帶到醫院,給你的傷口處縫了四針,你當時還哭著求魏伯伯,要將你的傷口縫得漂亮一點。這件事,只有魏來伯伯知道是不是?」

  蘇九韻緩緩將左手的衣袖挽到了手肘處,一個隱隱的疤痕露了出來。

  忍了半天的恐懼一下子鋪天蓋地。

  七天一個輪迴的酷刑已忍了半年,蘇九韻以為自己已足夠淡定和冷靜,但是在更壞的情況來臨時,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軟弱。

  捂住臉,蘇九韻的聲音裡帶著朦朧的潮意:「魏來伯伯,我的病……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了?」

  魏來走到她身旁,輕拍著她的背,目光堅定:「魏來伯伯一定會將你治好。」

  「您別騙我了,半年前,我不認識爸爸的臉了,也不認識您的臉了,我不認識所有異性的面孔,每隔七天,你們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我記得和你們在一起發生過的每一件事,但是我偏偏不記得你們的臉,可是現在,現在我更是連大家的聲音都區分不了……」

  右手腕上一股冰涼,一個黑色的手環被戴在了蘇九韻的右手手腕上,小巧精緻,看上去和和市面上普通的運動手環沒什麼區別。

  「這是一個智能手環,是國內頂尖的技術公司研發的,相當於一個便攜多媒體記事本——即便你今天不在,我過幾天也會找你的。」魏來給蘇九韻演示著手環的用法,「它和你的手機是綁在一起的,上面有一個隱藏的針孔攝像頭,可以用來拍照,同時,也可以用來儲存信息。我已經將自己的照片和資料存進去了,你來試試。」

  魏來站遠一點,蘇九韻抬手,將手環對準他,下一秒,手機一亮,顯示出了魏來的身份資料:魏來,男,55歲,江都市華來醫院主任醫師……

  「這個手環每掃描過一個人,便會將他的資料永久性地存入到它的資料庫里,它會替你記住所有你不認識的人。小九,你千萬不要放棄,你要相信魏叔叔,你要相信我們,一定會找出原因,幫你修正面孔識別和聲音識別的問題。」魏來拍了拍蘇九韻的肩膀,「解決問題——」

  「是唯一的現實。」蘇九韻接過魏來的話,這句話,她從小聽他說到大。

  「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爸媽的。」

  「嗯。」蘇九韻點了點頭。

  高高的樓頂,魏來背著手站在窗邊,樓下,蘇九韻遠走的身影越來越小。他回身看了一眼桌上的筆記本,十幾條類似心電圖的曲線正在規律而強勁地跳動著,正誠實地記錄著蘇九韻每分每秒的身體狀態。

  自從半年前,蘇九韻第一次病發,魏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原本以為已經絕望的事,竟重新又有了機會。於是,他特意讓人做了那個手環。

  一切,都將重回他的掌握之中。

  何時謙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接近深夜十一點了。

  他邊拿鑰匙開門,邊點開手機信息,是何衛東發來的:你姑,我姐正在家裡等你,你小子小心點。另:我今晚加班,不回來。

  何衛東,35歲,遠達製藥集團CE0何遠達的小兒子,何時謙的叔叔,因為叔侄兩個僅隔三歲,又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似兄弟般,所以何時謙一直都是直呼何衛東的名字。

  何時謙回國,沒有選擇回家,而是直接住進了何衛東的公寓裡。

  信息剛看完,「咔擦」一聲,門已經從裡面被人拉開了。

  周家敏正站在門邊,一臉的怒氣:「你去哪兒了?這麼晚才回?」

  周家敏,何遠達的女兒,何時謙和何衛東的姑姑,她自小跟著母親姓,周家敏留著一頭清爽的短髮,一雙杏眼看人時顧盼生輝,再加上高挺的鼻樑,不點而紅的嘴唇,整個人顯得既英氣又嫵媚。

  何時謙越過周家敏,往屋內走去:「墓園。」

  於是周家敏剛剛滿肚子的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她嘆了一口氣,回身進屋。

  何時謙打開冰箱:「姑姑你喝什麼?」

  周家敏在沙發上坐定:「臭小子,你給我過來!」

  何時謙拿了兩瓶水,一瓶放在周家敏面前,隨後坐到她對面:「您這麼晚不回家,姑父不會有意見嗎?」

  「他敢!」周家敏杏目圓睜,隨後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一臉的八卦,同時帶著幾分期待的表情,「蘇九韻,就是姑姑給你介紹的那個女孩子,你們今晚見過面了吧?感覺怎麼樣,快跟姑姑說說?」

  感覺?何時謙的眼前浮現出蘇九韻的樣子,身體瘦削,圓臉圓眼,還穿著一身奇形怪狀的衣服,試圖嚇跑自己。

  「哎呀,你快說話呀。」

  何時謙嘴角帶著一絲被夜色浸染過的笑意:「老樣子。」

  「什麼老樣子?你們以前見過面嗎?怎麼可能?」周家敏搖了搖頭,思索了兩秒,又恍然大悟,「你是說以前別人給你介紹過的那些女孩子?我跟你說,蘇九韻不一樣的,她不僅……」

  「姑姑。」何時謙看了一眼時間,起身送客,「您早點回家休息吧。」

  「不是,你總得給我一句準話不是?再說這麼晚了,我這麼有氣質的美女獨自回家很危險的,要不你送——」

  下一秒,一陣敲門聲不疾不徐地響起:「家敏,是我。」

  「接你的人來了。」何時謙看了周家敏一眼,走過去打開門,「姑父,您來得夠快的啊。」

  周家敏的丈夫張均,H大營養源研究所的院長。為人和藹可親,不慌不忙,同周家敏的風風火火剛好互補。

  二十分鐘前,在收到何衛東的信息時,何時謙便第一時間給自己這個院長姑父發了信息。

  姑父憨笑道:「我剛好就在附近。」

  「哼!」周家敏瞪了丈夫一眼,又不甘心地回頭道,「那個……

  「姑姑,」門廊上的燈在何時謙臉上留下厚重的陰影,「以後請不要自作主張。」

  周家敏張了張嘴,可到底什麼都沒說。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蘇九韻給周家敏打了個電話,沒人接,隨後,她給周家敏發了一條微信申請調休——他們前段時間加了幾天班,每個人可以累計調休兩天,只需提前申請就行。大半個小時過去了,蘇九韻都到家了,還未收到周家敏的回覆——這個點,大概是睡了吧。

  之後,手機沒電,自動關機,蘇九韻也並未在意,她一個人在家裡里關了兩天,除了吃飯上廁所,所有的時間都是在電腦前度過的。蘇九韻找出國內外各種各樣關於記憶、聽覺,甚至所有感官失調的案例,但是沒有一例和她的情況一樣。

  她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著,因為只要她一閉上眼睛,就會開始做夢,她夢到一扇又一扇的門,可推開每扇門後,都是一條條的懸崖峭壁。

  半年前,她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跌入了谷底,她的記憶以七天為一個周期,固定清零所有異性的面孔,但那個時候,自己還可以根據不同的聲音來分辨不同的人,但是現在,她連每個人的聲音都無法分辨了……她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又聾又瞎,連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在欺騙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相信什麼。

  第三天清晨。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灑滿了蘇九韻周身,她本能地拿手擋住臉,指縫間,金色的光線隨著米色的窗簾飄動著,深深淺淺,仿佛肆意舞動的琴弦。

  蘇九韻起身,將窗戶徹底推開,一股冷颼颼的空氣混合著冬日特有的清新撲面而來,她足足站了有十來秒,然後哈出一口白色,在玻璃上畫出一顆筆直的樹。

  該去上班了。

  這世上,除了死生無大事。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只要活著。

  洗漱完畢,蘇九韻打開抽屜,從最底層拿出一個黑色的U盤,自從半年前第一次病發後,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她便會將當天所接觸的異性資料都整理好,放到一個U盤裡——而白天上班時不方便,她便會將解除過的人和事都記到一個筆記本上,晚上再倒進U盤裡——現在,她便將所有的資料都拷貝到了手環的資料庫中。

  雖說已經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但是當蘇九韻真的走到研究所門口時,還是不由得有些緊張,她雙手拉住雙肩包的帶子,看著身邊不時走過的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鎮定地抑制住想要轉身離開的衝動。

  「蘇九韻,你來了,沒事吧?」有人從她身邊經過,一臉微笑地同她打招呼。

  又一個陌生的「熟人」。

  「沒事。」蘇九韻笑得一如往常。

  對方並未察覺到蘇九韻的異樣,道:「那就好。」隨後,匆匆忙忙地向辦公樓所在的方向走去。

  蘇九韻抬頭,歷經幾十年風雨不倒的H研究所矗立在朝陽下,顯得巍峨而又莊嚴。在這裡,一代又一代的科學工作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便是解開人類基因的秘密,弄清楚人之所以存在,和為什麼存在的原因。

  遲早有一天,她也會弄明白,她的眼睛和耳朵,為什麼會欺騙自己。

  蘇九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自己所在的部門走去。

  雖然她來H大研究所已經幾個月了,但由於平時刻意縮小社交圈,同事之間有什麼聚餐,她基本都是推脫有事不去,所以認識的異性朋友,也就僅限於辦公室的王海洋和許志明。其他部門同事說起對營養源部的蘇九韻,有的根本沒注意到她是誰,更多的人則說她是一個圓圓的女生,圓圓的臉,圓圓的眼,非常安靜,但是性子比較冷,自己和她不熟。

  辦公室就在眼前了,一想到王海洋和許志明,蘇九韻不由得一陣頭痛,自己好不容易精準掌握了每個人聲音的不同,可是現在,他們連這個最顯著的區別也沒有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蘇九韻剛進辦公室,一位男人便衝著蘇九韻跑了過來:「九韻!」

  這張完全陌生的臉徹底打破了蘇九韻心中僅存的那一點點僥倖:說不定新的一周還沒有開始。

  半年前,蘇九韻還會刻意地標記一下每段記憶清零的起始和結束時間,可是後來,她發現這個周期非常固定,而且,當自己看到每個異性的臉都不認識的時候,便表明,新的一周重新開始了。

  蘇九韻裝作不經意地將垂下的發挽到耳後,手環正好對準對方,馬上,手機提示音響起,她快速掃了一眼手機:王海洋,男,28歲,博士後,H大營養研究源員工,主攻方向:營養代謝與食品安全。

  「王海洋,怎麼了?」

  王海洋將蘇九韻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仔細地檢查了一圈,帶著略浮誇的哭腔道:「九韻,你沒事吧?」

  王海洋比蘇九韻小一歲,長相是時下典型陽光帥哥,濃眉大眼,再加一頭天生的自然卷。他是家裡的獨子,再加上家庭條件不錯,從小沒受過什麼苦,一路順風順水地走過來,所以性子比較張揚跳脫。

  蘇九韻貌似無意地與他拉開一點距離:「我沒事,就是前兩天突然有點不舒服。」

  「從不遲到早退的你居然消失了兩天,兩天啊!我想去找你,可是你連電話都不接,我也不知道你住哪兒……」

  「對不起。」蘇九韻有些抱歉。

  這兩天,她的手機根本就沒有開過機——反正父母如果有急事找她,打不通她的電話,也會打給魏來伯伯的,魏來伯伯自會給她圓謊。

  「蘇九韻。」一個消瘦的身影攔在他們兩個人的面前。

  蘇九韻還未來得及反應,王海洋看向對方的臉上已經寫滿了不屑:「許家明,你又想幹什麼?」

  許家明,他們小組的組長,在H營養源研究所以超級古板和超級嚴謹聞名,常年都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他和王海洋向來都有點不對付。王海洋覺得許家明過分嚴苛,許家明覺得王海洋太過懶散。

  許家明一如既往地對王海洋的話充耳未聞,只是看向蘇九韻:「周教授找你。」

  「哦,好……」蘇九韻剛轉身,立刻便想到周教授找自己的原因,她對王海洋道,「回來再說,我先去一下所花辦公室。」

  所花,是研究所里的年輕人對周家敏的別稱。

  周家敏辦公室門口,蘇九韻停了兩秒,這才伸手敲門。

  周家敏的聲音傳來:「進來。」

  蘇九韻推門進去,周家敏正整個人趴在電腦前,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自從每七天,自己的記憶會固定清零一次異性的面孔之後,蘇九韻就會格外關注一些細節,比如每個人偏好的髮型,他們喜歡佩戴的首飾,穿衣的風格或者習慣性的動作。

  這些都是除了聲音之外,能夠讓蘇九韻準確區別每個人的關鍵性證據。

  周家敏今天穿了一件銀色的呢子大衣,裡面撞色配了一件淺藍色的薄款大衣,腳下穿著一雙黑色的短靴,顯得時髦又英氣。因此,雖然她實際年齡已經五十多歲了,依舊艷壓研究所的小年輕們,成為研究所的所花。

  「教授,您找我?」

  周家敏這才從電腦前抬起頭,遞給蘇九韻兩份資料,給她交代了兩份工作。

  「好的,周教授。」蘇九韻鬆了一口氣,周教授沒有提相親的事,看來何時謙已經在自家姑姑面前拒絕她了。

  蘇九韻又在原地等了幾秒,周家敏依舊一聲未吭。

  「教授,您要是沒什麼事的話……」

  「坐。」

  這就是要詳聊的意思了,蘇九韻心裡「咯噔」一下,走到辦公桌前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

  周家敏起身,雙手捧著玻璃杯,紅色的指甲在寥寥的熱氣下,特別亮眼。她靠坐在辦公桌上,一雙杏眼將蘇九韻上下來回地掃了幾次,掃得蘇九韻心裡有些發怵:「教授……」

  「你,居然沒看上我侄子?」

  雖然一直都知道所花是個直腸子,但是她竟連迂迴都沒有,甚至連「你對我侄子印象怎麼樣」這樣客套話都沒有。

  「怎麼會。」蘇九韻立刻站起身,連連擺手,何時謙那樣的神仙人設,只有他挑人,哪有人挑他的。

  「那就是看上了?」

  「也不是……周教授,我,」蘇九韻實話實說,「我暫時,不想考慮個人問題。」

  「那還是沒看上。」周家敏將玻璃杯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面上帶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那個侄子,你人也見了,不是我自誇,那容貌,那人品,天上有,地下無的,他這剛剛回國,就不知道多少人找我要牽線搭橋,我都沒給介紹,這樣的好貨色我特意留給你……你你你,你氣死我了。」

  好貨色……有姑姑這樣形容自己侄子的嗎?蘇九韻不由得想笑,但當她試圖將這三個字和何時謙的臉對應起來時,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認識何時謙是在上一個記憶周期,在現在這個記憶周期里,雖然她還記得他講過的每一句話,但是他的臉,她已經完全記不得了。

  「教授,感情這種事講究兩廂情願,既然我和您侄子,雙方都對彼此無意……」

  「誰說他對你無意?」

  蘇九韻一臉不相信地看向周家敏。

  「那個,他雖然沒有親口和我說這句話,但我就是知道!」周家敏喝了一大口水,差點把自己嗆到。

  看著周家敏教授的表情,蘇九韻便猜著了七八分。雖然不是她的錯,但依舊辜負了自己上司的一片好心,蘇九韻莫明地覺得抱歉,她站起來,對周家敏道:「對不起,教授……」

  周家敏伸出右手看了看,隨後用食指撥了撥額上的牛海,眼神微微上挑:「你知道在我這裡,每一個『對不起」都要承擔相應的後果吧?

  「……知道。」

  除了「直腸子」,關於所花的另一個傳聞,便是「睚眥必報」。

  「知道就好,」周家敏繞道辦公桌後,「你為什麼曠工兩天?」

  「曠工?我向您申請過調休了。」

  「你是向申請過調休,可是,我同意沒有?」

  蘇九韻愣住了,她確實沒有收到周家敏批准她調休的信息,她在事後也並未再打電話過去核實。那是因為,所里明文規定,只要不耽誤工作,所員可以自行錯峰調休。

  即便知道周家敏是刻意的,蘇九韻依舊一個九十度的鞠躬:「對不起教授。」

  「不要覺得我欺負你,我問你,什麼叫曠工?」

  「曠工是指職工在正常工作日不請假,或請假未批准的缺勤行為。我的確曠工了。」

  「知道就好,出去吧。」

  蘇九韻走出周家敏的辦公室。

  所花向來只在科研數據上對他們嚴格要求,但在生活上,對他們一向都是非常地關心和體恤,向來和顏悅色的所花這麼做,看來是真生氣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蘇九韻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帶鎖的褐色記事本。記事本已經用了一大半了,蘇九韻拿出筆,在空白頁上一筆一划地寫下關於周家敏的點點滴滴:,周家敏教授,短髮,銀色耳釘,黑色呢子大衣……

  從目前來看,雖然她的記憶只會定期清零異性的面孔,但是蘇九韻擔心,害怕將來的某一天,同性的面孔,也會像之前記憶中的聲音一樣,消失不見。她需要隨時隨地都記下這些信息。

  她的世界,已經在懸崖峭壁了,她只能拼盡全力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哪怕是一根稻草,在找到解救自己的辦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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