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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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的假期很短,似乎昨天剛剛回到家,今天工作日就到了。思兔閱讀www.sto55.com

  當蘇九韻再回到研究所時,每一個異性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人,但是好在,只有笑著對別人說「新年好」就成。

  辦公室里,王海洋像是發現什麼新大陸一般,半趴在蘇九韻的辦公桌上,盯得蘇九韻心裡有些發毛,她往旁邊側了側:「藥理數據出來了?」

  「小九,我發現你越來越像許魔頭了,」王海洋一聲哀號,「俗話說『年過月盡』,過了正月十五才算過完年好不好?哪有年還沒過完就開始工作的。都怪你打岔,我都差點忘了,」王海洋站直了身子,右手摸著下巴,「你是不是病了?」

  拿著滑鼠的手不不由得一動,蘇九韻眸色微斂:「為什麼這麼說?」

  「昨天上午,隔壁部門的小宋問我,你是不是對他有意見,因為人家和你幾乎是面對面的撞上了,你都沒和人打聲招呼;另外,昨天下午,周教授讓你去實驗室喊一下許魔頭,許魔頭就站在你身邊,你居然沒看到;還有剛剛,在一樓的大廳,我好心給你按住了電梯,你居然無比客氣地和我說謝謝,像個陌生人一樣。」王海洋臉上寫滿了關心和擔憂,「我說,你是不是……」

  明知他不可能猜到,蘇九韻依舊是暗暗提了一口氣。

  「記憶力越來越差了?」

  胸口的那口氣瞬間鬆動了,面上的表情也淡了幾分。蘇九韻隨便找了個藉口:「大概是最近沒有休息好,導致精神有點差。」

  王海洋食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朝門口看了一眼才低聲道:「所花又開始不待見你了,難怪你休息不好。」

  春節後一來,周家敏對蘇九韻的態度又恢復成了幾個月前,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明眼人都知道,無非是因為年前,何衛東同何時謙一起在研究所門口等蘇九韻引起的。

  背地裡大家都議論紛紛,有不少人站在蘇九韻這一邊,覺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蘇九韻作為被追求者沒什麼錯。但也有不少人站在周家敏一邊,覺得自家兄弟和侄子追求同一個女人,還鬧得如此沸沸揚揚的,確實有點彆扭。

  午飯後的休息時間,H大營養源研究所某個角落裡,幾個剛進所里的女員工正興奮地八卦著。因地處偏僻,四下無人,說話便有些肆無忌憚。

  「何衛東和何時謙,我心目中的男神!他們根本不能用『優秀』來形容!要我說,肯定是蘇九韻兩邊都沒拒絕,不然,即便叔侄倆喜歡同一個女人,也不會鬧得如此沸沸揚揚。」

  「就是,兩個男人同時喜歡一個女人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他們關係這麼特殊,卻絲毫不避嫌,也沒不顧忌遠達和周教授的顏面,看來這蘇九韻很有手段啊。」

  「我只見過蘇九韻幾次,不過聽別的同事說,她人挺好的,而且思維非常縝密,業務能力一流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業務能力一流也不耽誤她耍心機啊。再說了,這兩位她任意搭上一位,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還虧得周教授以前那麼喜歡她……哎你們說,周教授現在是不是很討厭她?」

  「那肯定了,這樣的綠茶——」

  「哪樣的綠茶?」

  一個聲音在背後突然響起,嚇了幾個女生一跳。她們猛然回頭,這才發現,周家敏沉著一張臉,正從一塊一人高的巨石後轉出來。

  這段時間,周家敏心裡一直不痛快,剛剛工作又出了一點問題,在打電話把自己的院長老公吼了一頓還不解氣後,她便想在院子裡隨便轉一轉,沒想到心中有事,走著走著,竟走到了所里最偏僻的位置。正當她預備往回走時,就聽到幾個女生正在背後八卦自家兩個帥哥,這倒也沒什麼,畢竟這件事在所里也不是什麼新聞了,但到後面,她們越說越離譜,周家敏便忍不住了。

  「我問你們呢,哪樣的綠茶?」周家敏走到三人的面前,此刻她杏眼圓睜,面帶略帶薄怒,頗有些嚇人。

  本就是在背後八卦人家的家事,結果還讓人撞個正著,三個女生往後連退兩步,誰都不敢多說:「教授……」

  周家敏怒極反笑:「一個女生,被兩個非常優秀的男人同時喜歡和追求,就一定是別有心機的綠茶嗎?你們這是什麼謬論?」

  其中兩位女生連連搖頭,倒是一位身著黑衣女員工不服氣:「可,可是他們倆畢竟是……」

  「叔侄?」周家敏挑眉,越發地顯得明眸亮齒,「拋開他們的年齡本就相差不大,我問你們,叔侄關係和夫妻關係,哪個排在前面?」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個白衣女用軟糯糯的聲音道:「當然是夫妻關係。」

  「還不算太笨。」周家敏笑了,「人生路長,生老病死,愛人才會陪自己走到最後,自然是排第一位。何衛東和何時謙是叔侄不假,可若讓他們真正心動的女人,偏偏就正好是同一個人呢?君子坦蕩,才會一切都擺在明面上,公平公開的競爭!贏了,得到自己心中所愛,輸了,也多了一位至親。他們是叔侄,砍斷骨頭連著筋,既能坦坦蕩蕩地競爭,我相信他們,自然也能坦坦蕩蕩的收場!」

  陽光微斜,打在花草樹木上,明亮又耀眼,好似此刻周家敏的臉。

  剛剛的兩個女生好似被說服,面上有動容之色,倒是最旁邊那個身量嬌小的女生面上尤有不忿:「我就不信那麼巧,他們竟都看上了蘇九韻,肯定是蘇九韻耍了什麼手段!」

  「耍手段?」周家敏又往前走了一步,三個女生不由得又往後退了兩步

  「你們是覺得,你們都比我家的兩個傻小子聰明?他們同時喜歡的女人有沒有玩手段,耍心機,他們竟絲毫看不出來,他……」

  周家敏的聲音一下子停住了,同時,腦子裡「轟」的一聲,困擾在她心中多日的謎團一下子解開了。她先是搖了搖頭,隨後笑了起來,那笑聲越來越大,大到驚動了樹上的飛鳥。

  「周教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手機震動,是人事部的電話,周家敏按下接聽鍵:「李老師……今晚的航班,對,我知道……好,其他的等我出差回來再說。」

  周家敏收起電話,向辦公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黑衣女生心有不甘地喊道:「教授,在這件事上,您明明對蘇九韻也是有意見的……」

  周家敏停下腳步,側身笑了:「怎麼著,她也算是我半個家裡人了,我對她有意見可以,可別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就不行。明白嗎?」

  「明,明白。」

  宋雲芝的病發得非常突然,明明前半晚上還和丈夫蘇德討論著第二天早上吃什麼,接過下半夜便心悸發作,疼得滿頭滿身都是汗。

  蘇九韻接到父親的電話時,宋雲芝已經由當地的醫院緊急轉到了江都,住進了魏來的醫院裡。當時剛過午休時間,雨下得潑天遮日。隔著連珠似的雨水,隔壁行政樓里透著矇矓的燈光。

  蘇九韻撐著傘站在路邊攔車,不過幾分鐘,她全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更讓她著急的是,二十分鐘過去了,她依舊沒有攔到一輛的士。最後,還是魏來派來接她的人,剛好看到了在雨中的她,這才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送到了醫院。

  但是,蘇九韻卻沒能見到母親,宋雲芝已經被送到了ICU病房,被二十四小時密切觀察。蘇德正頹然地坐在ICU病房外,等待著每天短暫的探視時間,一步都不肯多走。

  魏來辦公室。

  空調的溫暖,混合著衣服的濕,讓蘇九韻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她的臉色很蒼白:「魏伯伯,請您實話告訴我,我媽的病情嚴重嗎?她情況到底怎麼樣?」

  魏來遞給蘇九韻一包餐巾紙,示意她擦擦臉。隨後,才指著宋雲芝心臟CT的片子道:「你要有心理準備,這麼多年了,你母親心臟衰竭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目前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

  蘇九韻眉心一顫,母親病了很多年,雖說她早就明白,母親的病況不可逆轉,但依舊還是不甘心。她的目光落在CT片上的陰影處,好一會兒才開口:「……魏伯伯,母親的心臟衰竭並不是急性,只要藥物可以控制她的病情就可以了。您是這塊的專家,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魏來嘆了一口氣:「據我所知,遠達製藥近兩年研發的一種新藥L,能夠對心臟衰竭起到很好的作用,但是由於L藥的批號還未下來,還處在試藥的階段。」

  遠達,新藥L……蘇九韻的眼睛一亮,但隨後又暗淡了下去:何時謙。

  遠達製藥集團新藥研發中心主任,何時謙,她才剛剛在不久之前,再次拒絕了他。

  魏來又道:「在你來之前,我已經第一時間和遠達那邊聯繫過了,但是經過上次,M集團心臟衰竭的靶向新藥的問題,遠達已經格外謹慎,尤其是這個藥,還未上市,還處在試藥階段,因此他們對試藥者的選擇就格外的嚴苛——簡單來講,就是會傾向於比較容易恢復的病人。」

  蘇九韻黯然,母親的病,已經很嚴重了。

  魏來拍了拍蘇九韻的肩:「你也不要灰心,我會繼續找熟人幫忙的。另外,試藥階段也有試藥階段的好處,只要遠達同意咱們試藥,那麼這個費用就可以省下來了。」

  蘇九韻在網上查過,靶向藥物治療是非常貴的,最貴的甚至一天幾萬塊到十幾萬塊的都有。

  試藥,在目前看來,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

  蘇九韻抬起頭,目光炙熱而堅定:「我認識遠達集團新藥研究中心的主任何時謙,我去找他,給母親申請試藥。」

  「何遠達的孫子?」魏來沉吟了兩秒,沒有深究,「這樣也好,但是,還是剛剛那個原因,經過上次M集團的事情,以及你母親的病情,遠達未必會同意你的請求。」

  蘇九韻再次看向母親的CT片,上面那一片小小的陰影,仿佛掛在她心頭的刀:「魏伯伯,您放心,我一定會將藥拿回來。」

  這是蘇九韻第一次來到遠達製藥集團。

  何時謙是遠達集團新藥研發部的主任,需要還未上市的新藥,找他是最快的捷徑。因此,蘇九韻沒有找教授,更沒有找何衛東。

  前台小姐一臉官方微笑地告訴蘇九韻,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她今天無法見到何時謙。蘇九韻試著撥打何時謙的電話,沒有人接,她想了一下,又嘗試撥打了初三的那個陌生的號碼,還是沒人接,沒辦法,蘇九韻只有坐在大廳里等。

  客廳的暖氣開得很足,剛剛再次被雨澆濕過的頭髮和衣服,此刻濕熱濕熱的,蘇九韻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十分鐘,十五分鐘,半個小時,四十五分鐘……蘇九韻頻頻地看著時間,每天ICU病房探視的時間有限,今天的探視時間馬上就到了,再不回去,她今天就看不到母親了。

  正當蘇九韻起身,向門口走去時,前台小姐突然快步走過來,攔住了她:「蘇小姐,何總請您去他的辦公室。」

  太好了。

  遠達遠比自己想像的大,蘇九韻輾轉問了兩三個人,才終於找到了何時謙的辦公室。

  秘書打開何時謙辦公室的門:「蘇小姐,何總正在開會,他請您先去辦公室等一會兒。」

  「好的,謝謝。」

  門被關上了,同時隔絕了外面一眾八卦的眼睛。

  員工甲:「哎,這不是上次答謝宴上,一直陪在BOSS身邊,那位H大研究所的女員工嗎?」

  員工乙猛地一拍大腿:「難怪我看得特別眼熟,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果然是她!」

  員工丙壓低聲音:「這位可比那位看起來溫良恭儉讓多了,答謝宴上讓人驚艷,現在素麵朝天看起來也清新可人的。」

  員工丁:「哎哎哎,你們說,她和咱們大小姐是一個公司,會不會她就是大小姐給介紹給BOSS的?」

  眾人均是一臉的不相信:「大小姐眼光挑剔,怎麼可能……」

  ……

  何時謙的辦公室簡約明亮,向陽的那一面牆,全都由落地玻璃窗組成,此刻,窗戶的雨勢漸小,但依舊淅淅瀝瀝地斜落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辦公桌很大,上面同時擺放了兩台電腦,一台台式,一台筆記本。在辦公桌的對面的牆上,是一整面內嵌式的書架,上面放滿著各種類型的書。不僅有各種醫學、藥劑、物理學方面的書,甚至還有一欄是專門放體育類雜誌的。看來何時謙涉獵很廣。

  門再次被推開,隨後,一個青花瓷的杯子放在了蘇九韻面前的茶几上。

  秘書似是有些抱歉:「蘇小姐,我們這裡只有茶,請用。」

  「謝謝。」

  茶杯是天青色,杯身上寥寥數筆,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荷孑然獨立,很古風,別有韻味。

  蘇九韻喝了一口茶,清香撲鼻。

  辦公室溫度適宜,更有沙沙的雨聲入耳,不知不覺中,蘇九韻竟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但因心中有事,始終睡不安穩。夢中,母親離自己時近時遠,她伸手試圖去拉住母親,可就是拉不住。

  半夢半醒間,額頭一陣清涼,緊接著,一股熟悉的樹木的清香味沁入口鼻,鋪天蓋地。意識比身體先清醒,是何時謙!

  蘇九韻赫然睜眼,恰好對上面前男人的眼,黑白分明,眉梢眼尾上挑,大約因為眉頭皺著的緣故,顯得有些陰J。此刻他微微傾身,右手正落在自己的額頭上。眼中倒映著此刻自己的樣子——滿臉的焦慮和狼狽。

  大約沒想到蘇九韻會醒得這麼快,何時謙愣了零點幾秒,隨即站直了身子,收回了右手,放進了西褲口袋裡,語氣波瀾不驚:「你在發燒。」

  發燒?蘇九韻好一會兒才明白何時謙說的什麼,但隨即便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何先生,我找你有急事。」蘇九韻立刻站了起來,但因為站得太快太急,不由得一陣眩暈,她扶住了沙發背——手環的針孔攝像頭也剛好對準了何時謙的臉。

  一秒鐘後,手機震動,確定了面前這個男人的身份:何時謙。

  蘇九韻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同時,腦海中卻又浮現出了初三那天,在遙遠的漫天煙火下,何時謙的告白,以及自己的拒絕,不由得有了幾分的不自在。

  何時謙往後退了幾步,背後便是落滿了雨水的玻璃窗,以及那一城冬雨。

  他今天難得穿的正裝,白襯衣,黑西裝,就連髮型也變了——頭髮統統地往後梳去,顯得五官格外的精緻,一看便是精心地設計過。

  何時謙雙手抱在胸前,眼底有微薄的涼意:「不知道蘇小姐這麼急忙找我,是有什麼事?」

  「我……」蘇九韻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

  雨聲雖輕,此刻敲打在落地玻璃窗上,卻又嘈雜如鼓。

  「我時間有限,如果蘇小姐……」

  「據說遠達有一種治療心臟衰竭的藥即將上市,我急需要它。」蘇九韻看向何時謙的眼,滿臉懇切。

  何時謙臉色一沉,抬高了下巴:「哦?」

  他這一聲「哦」是什麼意思?

  蘇九韻沒有絲毫隱瞞:「我母親心臟上有問題,已經持續多年,昨天晚上突然因心臟衰竭住院,此刻正在ICU病房,主治醫生說遠達有一種專門的靶向藥即將上市,所以……」

  「蘇九韻,」何時謙突然笑了,但笑意卻僅僅停留在嘴角,「且不說這種藥的相關流程還未走完,短期內不能上市。你告訴我,」何時謙看向她的眼裡,「我為什麼要幫你?」

  他的眼,一如大年初三那晚的絢爛煙花,熱鬧又寂寥。

  蘇九韻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到最後解釋的話卻又咽了下去,解釋了,他們就能在一起了嗎?她連他的臉都記不住。

  蘇九韻一臉的急切:「我可以簽名,母親是作為志願者試藥,服藥後產生的任何結果都與遠達製藥無關。」

  何時謙輕哼一聲,神色複雜。他走向蘇九韻,窗外的雨又大了起來,敲打著玻璃窗「咚咚」作響。終於,他在蘇九韻面前站定,眸子一如窗外的天氣,陰雲密布:「蘇小姐,我們也算半個同行,你應當明白,醫學不是萬能的,也不存在一種藥,只要吃下去,便可以讓病人完全地恢復健康。」

  蘇九韻對上何時謙的目光,隨後頹然地低下頭。母親心臟有疾已經多年,只怕早已病入骨髓,遠非幾粒藥就能起死回生,即便何時謙同意母親試藥,依照母親的身體,藥效也不會特別明顯,只不過是暫時地緩解,遲早還是會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但是,對於遠達生物製藥而言,母親的「藥效不明顯」,便是一場隨時都可以爆發的災難——尤其是他們剛剛經歷了M集團心臟衰竭靶向藥事件……

  作為遠達只要新藥研發中心的主任,何時謙更是沒有義務幫這個忙,更何況,她在前不久,還一再拒絕了他。但是……

  「何時謙,我母親現在不生便是死,只要有一絲的希望,我都不會放棄。」蘇九韻抬起頭,放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但眼中卻迸裂出兩簇小火苗,使得她的整張臉看起來都發著光,讓人移不開眼,「你問自己憑什麼幫我……」

  蘇九韻上前一步,與何時謙隔著不過半個手臂的距離。

  何時謙疑惑:「你……」

  踮起腳,蘇九韻傾身向前,打斷了何時謙的話。隨即,一股柔軟的溫度印在他的嘴角。

  整個世界一片安靜,就連雨水敲打玻璃窗的聲音,何時謙都聽不見了。蘇九韻的呼吸和氣息混合他的,那是一股格外清新的、好聞的味道。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加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她的,已然蓋過了所有的聲音。

  「何時謙,你為什麼同意病情那麼嚴重的人試藥?你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衛東,你冷靜一點——」

  是何衛東和顧嫣然的聲音。

  隨後,門被突然推開。

  眼前的一幕如偶像劇一般,男人高大偉岸,顯得懷中的女人越發的嬌小可人。從何衛東,以及何衛東身後,拉著他的顧嫣然的角度看過去,他們仿佛交頸相纏的鴛鴦一般。

  何衛東和顧嫣然當即愣在門口,他們的身後,正跟著盡職盡責,想要攔住他的何時謙的秘書。

  辦公室內的兩個人這才反應過來。

  何時謙餘光掃過,秘書立刻一臉尷尬地帶上辦公室的門:「對不起小何總,我沒攔,攔住何總。」

  門被關上了,此刻,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四個人,以及雨打玻璃的聲音。

  一股熱氣「騰」地爬上蘇九韻的臉和耳,她正欲後退,一股力量卻壓住她的頸項,隨後,何時謙的唇準確地落在蘇九韻的唇上。

  一股男性的氣息撲面而來。

  「唔——」蘇九韻掙扎。

  何時謙終於鬆開她,看進她的眼裡:「蘇九韻,下次要吻,就有誠意一點。」

  下次……

  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憋的,蘇九韻滿臉通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任何公司,八卦,尤其是關於老闆的八卦,傳播的速度比光速還快。

  此刻,辦公室外,眾人正伸長耳朵往這邊聽,雖然什麼都聽不到。隨後議論紛紛:一向看起來冷漠無情的BOSS竟還有這麼霸道總裁的一面。

  辦公室內。

  何衛東一雙桃花眼裡帶著嘲諷:「難怪何主任開會途中溜走,原來是佳人有約,恭喜了。」

  「謝謝。」

  顧嫣然的目光從蘇九韻通紅的臉,再滑到她殷紅的的唇上,最後看向何時謙,他們不是,徹底斷了嗎?

  何衛東刻意忽略掉蘇九韻,向何時謙怒道:「L藥的最後一名試藥者,你為什麼簽字同意?上次M集團事件才過去多久?如果這名病人因為自身病情,導致藥效不明顯,甚至,病人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效。遠達樹大招風,會有多麼惡劣的後果你不明白嗎?」

  L藥新的試藥病人?簽字同意試用?

  蘇九韻看向何衛生,難不成,何衛東口中的這個病人,是母親?她不由得看向何衛東:「你說的……」

  何時謙卻適時地上前一步,擋在她的面前:「這名病人的病情非常符合L藥的試藥。」

  何衛東怒極反笑,心中酸澀不平:「怎麼符合?且不說靶向藥的研發過程極其艱辛,花費巨大,這名試藥者本身病情就很嚴重,如果由於她自身的原因導致病情加重,甚至死亡,被有心人趁機引導輿論,稱他是因為吃了我們遠達的L藥,從而加速死亡,遠達該怎麼解釋?」

  死亡……蘇九韻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站在她身前的人微微側身,目光似從她身上掃過,隨後看向面前的人,沉聲道:「首先,在簽字同意試藥前,我已經和心內的權威張教授一起看過該病人近年來所有的病檢,她的病症和L藥研發時所針對的病症非常地吻合;其次,這個病人還未到藥石無用的地步,治癒率很高。」

  何衛東挑眉:「治癒率很高?試藥階段,我要的是100%的治癒率!何時謙,你不會不明白,所有藥企在這個時候,都傾向於選擇治癒率高的患者的原因吧?」他一字一句,語氣淡薄又尖銳,「L藥是靶向藥,如果不能保障後期利潤,就會打擊資本投資給藥物研究的熱情!你記住,遠達雖然不是商人,但也不是慈善家!」

  「轟——」的一聲,一個驚雷突然在窗邊炸響。

  隨後雨急風驟,雨水借著風力「啪啪啪」地敲打在窗戶上,仿佛一顆顆圓形的子彈。

  顧嫣然擋在兩人之間:「衛東,時謙,你們兩個人都冷靜一下……」

  何時謙徑直看向何衛東,一臉的詫異,隨後那抹詫異似一汪深潭扔進一塊石頭,吞沒的瞬間只剩下一圈圈的漣漪:「100%的治癒率?藥物研究在發展,病毒病菌也在發展,更何況,每一個病人都有個體的特殊性,以及他們對藥物的不同反應!無論任何病人,只要符合試藥要求,我都會給他們嘗試!何衛東,」他站到何衛東的面前,目光沉沉,「你是遠達銷售部總監,負責遠達藥物的銷售和運營,我是遠達新藥研發中心主任,負責藥物研發。你有你的立場,我也有我的堅持。遠達自爺爺創立那天起,它的初衷和理念便是治病救人!隨著時間的流逝,遠達將站得更高,也將看得更遠,它現在的目標是直面各種疑難雜症,研發出精準又平價的靶向藥,力所能及地去救更多的人。」何時謙一字一句,語氣平靜又堅定,蘇九韻卻聽得心跳加快。

  「平價?治病救人?」何衛東冷笑,「何時謙,你是生在理想國嗎?我就問你,如果沒有雄厚的經濟基礎,你拿什麼做實驗?拿什麼研發新藥?拿什麼去救更多的人?」他也上前一步,狠狠地抓住何時謙的衣領,「遠達本已處在風口浪尖上,你知不知道,你隨隨便便的一個決定,便有可能將無數人的心血毀於一旦!」

  「首先,我從不做『隨便』的決定,我只是在盡一個醫務工作者的責任;其次,要論對遠達的傷害,」何時謙握住何衛東的手腕,「你去年的那個決定,不也險些將無數遠達人的心血毀於一旦嗎?」

  劍拔弩張中,唯有冷雨敲窗。

  何衛東褐色的瞳孔猛然睜大,抓著何時謙衣領的手不由得一僵。旁人也許聽不懂這句話,可他卻秒懂。

  幾個月前,遠達集團提供給M集團心臟衰竭的靶向藥出問題,多名患者出現了非常嚴重的副作用,好在這件事情在最後順利解決了。可是,這件事情的起因,卻是何衛東讓人將心臟衰竭靶向藥的試藥用戶數據泄露了出去,給對遠達有別有用心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機。

  何衛東往前一步,在何時謙耳邊低語:「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剛剛——」何時謙神色複雜,可惜何衛東看不到,「以前不過是猜測。」

  何衛東身體一僵,隨後用力一推,何時謙往後連退幾步才站定。與此同時,一聲細小的脆響,一枚黑色的紐扣在光潔的地面上旋轉了幾下,最終停了下來——何時謙衣領上的紐扣被扯了下來。

  「衛東——」

  「時謙!」

  顧嫣然和蘇九韻同時精要出聲。

  「何衛東,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謂100%的治癒率!真正需要靶向藥的人,根本沒有等待的時間。爺爺和爸爸都說過……」

  「不要提你爸爸!」何衛東猛的一揮手,渾身戾氣。

  「何衛東——」蘇九韻擔心他再次傷害何衛東,上前欲去拉開他,但還未碰到時,何衛東餘光掃過她的臉,已快速地退開了,於是蘇九韻抓了個空。

  何時謙一字一句:「何衛東,為什麼不能提我爸爸?為什麼我提到爸爸,你的反應會這麼過激?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知道什麼?」何衛東反問。

  好半天,何時謙才道:「沒什麼。」

  何衛東也未深究,只是偏開頭退後兩步,面沉如水:「總之這名試藥者,我不同意。」自此轉身,離開,再未看蘇九韻一眼。

  顧嫣然看了何時謙一眼,也跟在何衛東身後離開了。

  門再度被帶上了,室內一片安靜。

  蘇九韻走過去,蹲下,撿起落在地上紐扣,握在手心裡:「何衛東剛剛說的那個病人,是我的母親。」

  何時謙揉了揉太陽穴:「是。魏來醫生將你母親所有的病檢資料發到遠達,我同心內的張教授看過之後,便已經同意簽字試藥了。」

  「是因為她是……」蘇九韻站起身,看向何時謙,吞掉了後面未出口的幾個字——他這麼做,當然不是因為自己。

  何時謙也看向蘇九韻,目光沉靜似水:「你只不過恰巧宋雲芝的女兒。」

  言下之意,隨便是哪一個病人,只要吻合靶向L藥的試藥條件,他都會同意。

  蘇九韻笑了,帶著幾分瞭然,又帶著幾分欽佩。

  何時謙卻冷著一張臉:「蘇九韻,那你呢?你剛剛是打算犧牲自己的『愛情』,為你母親換藥嗎?」

  臉「轟」的一下,又是一股熱氣爬了起來,想來肯定是紅了,蘇九韻用手捂住嘴,低頭咳嗽了兩聲。

  此刻,何時謙就站在自己面前,不用抬頭,她便能在腦海中畫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可是她知道,即便她此刻記得再清楚,到了下一個記憶周期,就算他穿著一樣的衣服,帶著一樣的氣息,沒有手環的幫助,自己依舊沒有辦法認出他的樣子。

  「蘇九韻?」

  這個問題這麼難以回答嗎?

  算了。蘇九韻再抬起頭時,之前縈繞在她眼底那一層似有若無的薄霧已經消失不見了,整雙眼格外地明亮:「不是犧牲。」

  愣了一下,何時謙挑眉,眸中已帶著淺淺的笑意:「不是犧牲?」

  蘇九韻目光坦蕩:「如果只需要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一是可以收穫愛情,二是能夠緩解我母親的痛苦,如此一箭雙鵰,我為什麼不誠實一點?」

  愛情,她剛剛說了「愛情」兩個字。

  大雨傾城,一如此刻在何時謙心臟上跳動著的萬千思緒。他看向蘇九韻,眼底有一抹微弱的光亮亮起,隨後,那抹亮便聚集成了眼底眉梢的笑意。

  「蘇九韻?」何時謙的聲音很沉很低,帶著剛剛睡醒時的慵懶感,蘇九韻感覺自己的心臟猛地加速跳動了幾下:「嗯?」

  「你這是在表白嗎?」

  「……算是吧。」

  何時謙笑了,那雙眼一如她初次見他時一樣,仿佛陰霾的天空,衝破雲層的那一束光,極明極亮。他伸出手,蘇九韻第一次放肆地沉溺在他的目光中,不再害怕不再猶豫,將手掌放在了他的手心。

  比自己高一點的體溫,在這樣的寒氣未退的初春,顯得格外的珍貴溫暖。

  何時謙微微用力,蘇九韻不由得往前跌了兩步,落入何時謙的懷中。她披肩的長髮似花一樣地散開,隨後又猛地在何時謙的手臂間收攏。

  如果有人看見此刻的這一個擁抱,一定會發出一聲艷羨。在他們彼此看不見的地方,眼中卻又填滿了對方的身影。

  「likeabird,likeabird……」

  手機鈴聲非常不應景的響起,蘇九韻打了一個激靈,瞬間從雲端踩到了地上,她立刻推開了何時謙,臉色微紅,避開他的眼:「對不起,我得回醫院了。」

  由於醫院每天ICU的探視時間有限制,因此,她特意設置了一個鬧鐘,這是今天探視母親的最後時間。

  何時謙彎腰從沙發上拿起外套:「我送你。」

  蘇九韻看了一眼窗外越來越大的雨勢,沒有拒絕:「謝謝。」她剛轉過身,又回頭道,「作為試藥者是不是還有相關的手續要辦?最快能什麼時候能夠拿到藥?」

  何時謙未答,只是拉過蘇九韻的手,一根手指,兩根手指,三根手指……最後,將她纖細軟糯的手指,扣緊在自己骨節分明的五指中。

  十指緊扣。

  蘇九韻有些著急,也有些不自在:「何時謙……」

  何時謙卻拉著她的手,徑直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向外走去。

  原本所有盯著辦公室的目光,好似被門彈回去了一樣,「刷」的一下移開,大家紛紛看著自己面前的電腦,眼觀鼻鼻觀心,嗯,認真工作認真工作。

  「在你給我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相關手續已經辦好了,藥也被魏來醫生第一時間派人取走了。」

  「那……」

  知道蘇九韻要問的是什麼,何時謙道:「是我請魏醫生先不要告訴你的。」

  不然怎麼逼出她的心裡話。

  兩個人在電梯前站定,身後的辦公室里,是壓抑不住的八卦聲。

  電梯正從一樓往上,紅色的數字緩緩地跳動著,一如蘇九韻越來越快的心跳聲。突然,她想到剛剛何衛東的話:「我媽這事不會給你,給遠達帶來麻煩吧?」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麻煩大了。」

  「啊?」

  何時謙右手虛虛地放在蘇九韻的腰間,輕輕的一推:「開玩笑的。」

  身後的辦公室里,立刻傳出一陣吃到糖的尖叫聲。

  在眾人的不舍中,電梯門終於慢慢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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