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當中,至少有一個說了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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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佛德心理所曾專門討論過大芳的案子。思兔sto55.com

  心理醫生遇到困惑了,也需要高人指點搭救。就像診治生理疾病的醫生病了,要去醫院看另外的醫生。心理醫生進行高強度的心理勞作,格外容易受傷。這種內傷一般人治不了,需要特別的醫生,這個過程叫做督導。

  賀頓單打獨鬥,沒有上級。好似一家汽修廠,廠長姓賀。來了有重大毛病的機車,工人修不了,束手無策。修車過程中還傷了人,事情就更複雜。

  賀頓找了當初傳授心理技藝的教師,不想人家愛莫能助。就像畢了業的學生,臨床上遇到疑難雜症,想回學校再找藥理、病理、解剖的教授請教,人家各司其職,並不能回答臨床上千奇百怪的病案。

  求助無門,只好自救。所里開會,主題就是大芳。

  湯小希占了顯要位置。她如今在一家圖書館打工,兼讀心理班,預備著洗心革面將來當心理師,格外注重學習。學院派的沙茵和詹勇正襟危坐,好像參加學術會議。幾位客座心理師一溜排開,竊竊私語。邊角的位置上,坐著柏萬福。

  「開會啦。」賀頓宣布。

  湯小希說:「就咱們幾個人啊?也沒個權威什麼的?」

  賀頓說:「這叫同儕輔導。」

  湯小希說:「不懂。什麼叫同儕?好像只有說到黃埔軍校的時候,才用這個稱呼。」

  賀頓說:「起先我也不懂,專門查了字典。『同儕』後面只有兩個字的解釋——『同輩』。」

  湯小希哈哈大笑起來,說:「我以為這詞多玄妙呢,鬧了半天就是同夥。指的就是咱這撥難兄難弟!」

  沙茵看不慣湯小希的沒正經,就說:「今天是學術討論,還是要有規矩。沒有別人督導,咱們更要保持濃郁的學術氣氛。」

  賀頓也不願一開始就進入嘻嘻哈哈的氛圍,加之大芳的治療是自己的課題,更是憂心如焚,說:「我們只有憑藉集體的智慧來攻克難關。大家注意聽,我先報告一下案例的進展情況。」

  湯小希嘻嘻笑道:「有點像公安局破案子。」

  沙茵說:「嚴肅點。」

  湯小希不服,說:「像公安局就不嚴肅了?誰不害怕警察叔叔?」

  賀頓不理她們,兀自說下去,慢慢大家就把心思都聚集在大芳的案子裡。

  冗長、乏味、憋氣……賀頓都不耐煩起來,好不容易才說完剛剛結束的諮詢。

  「完了?」湯小希問。

  賀頓回答:「完了。」

  「你就真把錢退回去了?」湯小希很著急。

  「錢都準備好了,她沒拿。她說我最後的那番話值這麼多錢。」賀頓說。

  「這就好。」湯小希鬆了一口氣,捂嘴巧笑。

  「你就記得錢。」沙茵不滿。

  詹勇說:「我覺得賀頓最後的這番話,是不是火藥味太濃了?有干擾當事者思維的弊病?」

  還沒容賀頓解釋,沙茵就忍不住了,說:「我看說得還輕!一個女人,三番五次地被自己的法定丈夫欺騙拋棄戲弄,一次又一次的原諒,換來的是什麼?是自己被掏成了一個空殼!這樣的家庭悲劇再不能重演了,如果再繼續下去,就不僅僅是第三者婚外戀之類的事件,要出人命的。」

  湯小希也不計前嫌:「我完全同意沙茵的意見,我們要給當事人以強大的支撐。也就是說,當她的娘家人,幫她說話!為她出口惡氣!給她撐腰!讓她鼓起勇氣,和老松這樣的壞分子作鬥爭!從當事人大芳的反應來看,支持策略也完全對頭。她對於一般的傾聽已經表示厭倦,要求退錢就是明證。所以今後要改變策略,變被動為主動。」

  這一席話,說得賀頓對湯小希不敢小覷。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賀頓說:「小希,看來你是個好學生啊。」

  湯小希不好意思說:「老師總誇我悟性好,還說心理師這個職業,和學歷什麼的沒有特別密切的關係,主要是看一個人是否具有了解別人的能力,還有人格力量。」

  研究生畢業的詹勇不樂意聽了,說:「在國外,當心理師必須要博士畢業,還要有漫長的臨床實踐才能持證上崗,哪像咱們這裡,高中以上經過短暫學習,就搖身一變成了心理師,難怪療效不好。」

  這話隱含的攻擊性,讓沙茵不安,趕緊出來打圓場,說:「咱們今天主要是討論來訪者的事情,不要轉移了大方向。中國國情和外國不同,就像原本一窮二白的農村,缺醫少藥。來了赤腳醫生,這就是好事。如果你說這也不正規,那也有毛病,等著咱們的大學培養出心理學博士來當心理醫生,實在是遙不可及而且杯水車薪。」

  賀頓心平氣和地說:「我也願意咱們都有博士學位,可惜望洋興嘆。沒有那麼多博士的情況下,是不是也要有助人之心?也許將來有一天,人們會嘲笑今天的幼稚和初級階段,可不會嘲笑咱們的努力。同儕是導師的代用品,咱們只有學習討論,在實踐中提高。精神應該發揚,對不對?」

  一番話說得大家心中熱乎乎的,感覺到責任與神聖的使命,氣氛融洽起來。

  詹勇說:「在場的只有我一個男的,感覺有點勢單力孤,對這個案例,有幾點意見不知當說不當說?」

  眾位女人還沒來得及發言,柏萬福說:「我就不算男的了嗎?」

  詹勇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說的是有照的諮詢師。」

  柏萬福嘟噥著說:「我也參加了一個培訓班,在學習呢。」

  詹勇說:「不過就咱們兩個男的,也還是少數派啊。」

  原來大家沒有注意到性別比例,詹勇這樣一說,眾人環顧四周,承認他說的是事實。湯小希說:「這和男女比例有什麼關係嗎?」

  詹勇說:「當然有關係了。你們都是女心理師,來訪者大芳也是女的,她說的又是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你們就很容易站在大芳的角度上來看問題。」

  賀頓說:「說得好。繼續說下去。」

  詹勇說:「沒了。」

  沙茵說:「你這個人,怎麼剛說了個開頭,就吞回去了?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詹勇說:「確實是沒了。我只是想提醒大家注意到這樣一個趨勢。至於在這個案例中究竟怎樣體現,我還沒有想好。」

  柏萬福說:「我不是心理師,不知道能不能講點?」

  大家說:「說吧。」

  柏萬福說:「俗話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咱們也不是婦聯,不是給婦女出氣的衙門。」

  湯小希說:「有什麼直說好了。」

  柏萬福說:「大芳究竟想解決什麼問題?要說慘,她是挺慘的,但肯定不是天下最慘的女人,起碼她還洋房住著,保姆雇著,吃香的喝辣的。要說老松的背叛,是很可惡,但他對大芳大面上也說得過去。古話說,奸出人命賭出賊,老松並沒有想殺了大芳……」

  幾位女心理師嚷嚷起來,七嘴八舌地說你這是什麼話啊?大芳難道不是痛不欲生?大芳難道願意局面蔓延下去嗎?難道非得鬧出人命才要幫助她嗎?

  柏萬福舉手投降,說:「我也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不是讓暢所欲言嗎?我拋磚引玉。」

  討論進行了很久,磚頭砸了一地,玉卻久久不曾現身。賀頓說:「大家的意見究竟是怎樣呢?大芳馬上就要來再次諮詢,我跟她說什麼?」

  沙茵說:「幫助她樹立信心,不能把自己的一生捆綁在一個不忠誠的男人身上。」

  湯小希說:「乾脆,鼓勵她離婚。老松這樣的男人,地位再高表態再好,也不值得信任。哪怕嫁給一個屠戶,也比這樣強。」

  詹勇說:「如果當事人沒提出離婚,我覺得還是不要主動提及這個問題。心理師有一個原則:你永遠不要走到當事人的前面,而是要像獵犬一樣緊緊跟著他。」

  柏萬福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這是咱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

  湯小希說:「不得了,都會說集體無意識這種詞了。佩服佩服。不過,我看這不是無意識,是有意識。」

  大家又討論了半天,基本上統一了意見:賀頓要給大芳「補鈣」,讓她堅強起來。如果老松再不老實,就要把命運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不能讓悲劇重演。

  同儕討論結束以後,賀頓很高興。環繞許久的困惑被集體的智慧所破解。

  沒想到落了大芳自殺這等結果。

  與老松的對談已到結束時間,老松說:「賀頓治療師,我以後還會來。」

  賀頓拭著頭上的冷汗說:「很抱歉,在此次治療的前半時,我幾乎沒有把你當成來訪者,也許有不規範的地方,請原諒。能不能為你作長期的治療,我們再做決定。」

  老松走後,賀頓陷入巨大的迷惘之中。她已經從大芳的嘴裡,聽到過有關這個男人的一切卑劣行徑。儘管治療師應該是中立的,不對來訪者進行價值評判,但治療師不是泥塑,而是有血有肉有溫度的人。賀頓有自己矢志不渝的價值觀和人生理念,且立場分明冰炭不容。

  說實話,賀頓害怕老松。寡廉鮮恥的男人,披一張道貌岸然的皮,一肚子卑劣下流。賀頓甚至想到了古書里的一個故事,說是某惡少性趣大發,凡家中女賓女客以至仆女「將及淫遍」,和這麼一個惡棍對談下去,賀頓瑟然。

  賀頓骨子裡不服輸。大芳的案例讓她寢食難安,這是一座思維的迷宮。在這個女人和這個男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真相究竟怎樣?為什麼在鄭重的同儕督導之後採取的治療策略,卻引起了如此驚濤駭浪的殺身之變?人啊人,你究竟有著怎樣風雲突變匪夷所思的邏輯?

  也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松的建議充滿了邪惡的誘惑力。

  柏萬福得知那位道貌岸然的男子就是老松時,激烈反對賀頓進一步的治療。

  「不要理他!離他遠遠的!愈遠愈好!一個大惡棍!把自己的老婆害得丟了膽剜了腸摘了腎割了胃掐了肺尖,最後又切了腕,這種暴徒十惡不赦不可救藥!你千萬不要被這個流氓糾纏住!」

  正在吃飯,婆婆嚇得放下碗說:「賀頓你要和流氓打交道啊?」

  賀頓病懨懨地橫了柏萬福一眼:「工作的事,你不要不分場合亂說。鬧得媽都擔心。」

  婆婆說:「你們這個啥所,來往的都是什麼人,我鬧不清楚。但流氓怎麼回事,我知道。那是萬萬不能進門的!好歹我是房東,他要來了,我就堵在門口用掃帚把他轟走!」

  婆婆一生中,掃帚是最強大的武器。

  柏萬福說:「媽,要是不說,您認得出誰是流氓嗎?」

  婆婆不樂意了:「看你說的,以為我真是老眼昏花,連個流氓也認不出來了?吊兒郎當油嘴滑舌頭髮鋥亮遊手好閒的就沒錯!」

  柏萬福和賀頓相視一笑,除了頭髮鋥亮這一條以外,老松和其他特徵都不靠譜。

  再次召開會議,賀頓和大家商量。

  端莊的沙茵說:「我的天!這個魔頭居然來了,嚇死人了。賀頓,趕快收起你的好奇心,這是個變態狂!拒之千里!要不然,後患無窮!」

  男心理師詹勇說:「賀頓,你膽子夠大的,居然和他周旋許久。小心,他也許會在心理室里奸了你!」

  賀頓遲疑道:「有那麼毛骨悚然嗎?」

  擔任記錄的文果停了手中的筆,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你一定要堅持和他面談,我建議在心理室的沙發角落裡,添置一個設備。」

  賀頓不解,說:「什麼設備?」

  文果說:「匕首。」

  賀頓說:「幹什麼用?」

  文果說:「關鍵時刻,不成功則成仁。以保全女心理師的清白名節。」

  賀頓說:「我可不在乎什麼清白名節。」

  柏萬福說:「那你總在乎大局吧?」

  賀頓不解道:「什麼是大局?」

  湯小希說:「這還聽不出來?就是你的性命啊!」

  賀頓稍顯困惑地說:「你覺得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脅?」

  湯小希吐出午飯時嵌進牙縫的肉絲,說:「誰曉得你會不會因公殉職?」

  詹勇深思熟慮地說:「賀頓老師,你收下這個來訪者,有經濟上的考慮嗎?多一個人諮詢,畢竟會給所裡帶來一份固定收益。」

  賀頓說:「並無經濟因素,你們知道現在等候者很多,幾乎算是門庭若市呢!」

  詹勇說:「那我的意見就不要接下這個案例。因為,你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呢?我以為這個男人是有人格缺陷的,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極為頑固和冰冷的核。而人格缺陷是最難根治的,你用多少熱量才能融化這個冰核兒?在同樣的投入下,我們不如去幫助那些比較容易看到改變的人。」

  這一次同儕督導,不了了之。

  百般無奈之下,賀頓去電台主播錢開逸家。錢開逸看到賀頓來了,十分高興,用像薄荷一樣清涼的嗓音說:「我一直在等你。」

  賀頓脫了鞋子,在錢開逸家中花紋紛雜的波斯地毯上盤腿坐下,說:「等我來還錢,是吧?」

  錢開逸說:「你總把人想得那麼壞。」

  賀頓說:「人其實比我想的還要壞得多。」

  錢開逸說:「我是更想見到你。」

  賀頓開始脫衣服,說:「這就是比想到錢更壞的地方。」

  錢開逸說:「錯了。這是因為愛。」

  兩個人就在地毯上纏綿,賀頓並不感到快樂,那無往不在的半身寒冷也不曾絲毫消退。好在一種充滿了疲憊的放鬆,也讓人渴望。

  錢開逸抱著賀頓說:「你為什麼當初不嫁給我呢?」

  賀頓說:「嫁給了你,我就無法實現自己的夢想。我是一個把夢想看得比愛情更重要的人。」

  錢開逸說:「這麼絕對?」

  賀頓說:「不說這些吧。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有這樣一個來訪者,我接還是不接?」

  賀頓就把大芳和老松的故事約略講了一下。當然了,很多具體的帶有特徵性的地方都敷衍了過去,這樣,就算錢開逸在人群中遇到大芳和老松,也無法辨認出他們。

  錢開逸聽完了,久久不吱聲。賀頓說:「你也拿不定主意了?如果你要反對,就別說話了。我聽到的反對意見夠多了。」

  錢開逸說:「比如?」

  「小心他在心理室奸了你!」

  錢開逸說:「不至於吧?

  賀頓說:「我也很怕訪談的過程出現不可預測的情況。」

  錢開逸說:「有那麼嚴重嗎?我看他既然來找你諮詢,就說明他也在謀求答案和改變。如果要姦殺你,躲在犄角旮旯就把你辦了,何必要現身在光天化日之下,還要給你交諮詢費。天下有這樣的謀殺者麼?」

  賀頓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說完,穿上衣服,掏出錢包,開始給錢開逸點錢。

  錢開逸說:「這是付給我的諮詢費嗎?我給你指點了迷津,勞有所得。在你們的行話里,這好像叫督導。」

  賀頓說:「這不是勞務費,是付給你的欠款本息。再有兩次,咱們就兩清了。」

  錢開逸伸著懶腰說:「你們還有沒有二期工程了?或是續集?」

  賀頓說:「什麼意思?」

  錢開逸說:「我繼續投資啊。不然的話,我生怕你還完了貸款,就不理我了。」

  賀頓說:「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願意聽你這樣說。」

  賀頓力排眾議,約下了和老松再次訪談的時間。

  老松和他的妻子有一點很相似,都非常守時。在規定的時間之前,出現在佛德門前。看看表,時間還早,就同一位白髮蒼蒼警惕地注視著街面手拿長把笤帚的老人搭訕起來。他微笑著問:「您住在這裡啊?」

  老人說:「是啊。老街坊了。」

  老松說:「曬太陽啊?」

  老人說:「站崗呢。」

  老松不禁好笑,這樣弱不禁風的老太太,給誰家站崗呢?如同風乾的黃色洋蔥,雖然形態還可疑地保持著圓狀,但皮膚菲薄細脆,一觸即破,紛披倒下。

  老松打趣道:「防火防盜啊?」

  老人說:「不是。防流氓。」

  老松說:「你們這兒流氓多啊?」

  老人說:「以前不多,最近聽說要來。」

  「為什麼呀?」老松納悶,此處乏善可陳。

  「都是我兒媳婦招來的。」老人直撇嘴。

  老松心想別看樓房不起眼,還藏掖國色天香。對老太太說:「兒媳婦漂亮好啊,生個孫子也不難看。」

  老太太說:「丑。還不肯生孫子。」

  老松一看話不投機,趕緊轉移方向,說:「若是流氓來了,就您這個身子骨,也不是對手啊。」

  老太太揮舞著笤帚說:「我不跟他動手,轟跑了就完。」

  老松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就說:「您老保重,我走了。」

  老人說:「去哪兒啊?」

  老松說:「佛德。」

  老人說:「我告訴你怎麼走,進門,往……」

  老松說:「謝謝啦,我來過,認識。」

  老人說:「你這個人好,知書達理,慢走啊。」然後依舊痴痴守衛。

  頭髮因為高級摩絲的保養閃著鋼藍色光澤的老松進了心理室。賀頓已然端坐,說:「開始吧。」

  老松說:「咱們從哪裡開始呢?」

  賀頓說:「可以從任何話題開始。」

  老松說:「別人是從白紙開始,我是從一張塗抹了五顏六色的廢紙上開始,也許,還是一張塗抹了污穢的大便紙。」

  賀頓說:「不是廢紙,是一張已經掀過去的紙。如果硬說這張紙是不存在的,我想你也不信。我們依然從白紙開始。」

  老松說:「不管白紙黑紙了,只要你認真聽我講故事就行。」

  賀頓說:「好吧。就從你往水塘里丟那些包著石頭的糖紙說起吧。」

  老松愣怔了一下,說:「你知道這些?」

  賀頓說:「是的,我知道。」

  老松悲哀地長嘆一聲說:「她怎麼可以這樣說?那是一些真的糖,甜滋滋香噴噴,絕不是包著糖紙的石頭。」

  賀頓驚訝道:「真的是糖?」

  老松非常肯定地說:「當然是糖,大白兔奶糖。後來,我還常常去喝那個池塘的水,心想溶解了這麼多奶糖的池水,應該也是香甜的吧?」老松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中有著真摯的回憶和眷戀。

  賀頓糊塗了,說:「可是大芳說你承認過,那些都是假的,是你用糖紙包的石子。」

  老松說:「可見我們面對的不是一張白紙。你說可以掀過去,其實是掀不過去的。」

  賀頓說:「請原諒。但是,我希望把這件事情搞清楚。」

  老松說:「我相信這是大芳對你親口說的,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會把自己的一些想像說得和真的一樣。她曾經多次要我承認那些糖是假的,否則就不依不饒。我說,是否我說了那些糖是假的,你就不會再這樣糾纏我?她說,是的。我只好按照她的意思說。」

  賀頓墮入五里霧中。這是一件小事,在整個八卦陣中只是微不足道的細節。但它是一個令人十分不安的徵兆。像一塊基石,整個大廈建造其上。現在,卵石滑動。

  賀頓迅速整理思緒,定能生慧。她不應把大芳所說的一切和老松一一核對,她要遵守職業道德。但她必須最大限度地迫近事實的真相,沒有真相,一切討論和當事人的改變都是沙上建塔。

  儘管她不喜歡老松,儘管重聽故事是非常乏味和折磨人的過程,但是,她必須從這裡開始。

  決心和方向一旦確定,賀頓反倒安靜了下來。她很誠懇地對老松說:「一切,按照你記憶中的真實描述吧。」

  老松說:「謝謝!」

  接下來的日子,賀頓進入了分裂過程。她既盼著老松來,又本能地逃避這個日子。老松很健談,智商超拔邏輯性很強,加之記憶力優等,細節的描述周到,讓你有親臨現場之感。他和大芳述說的是同一件事,但各自的描述卻有著有天壤之別。

  疑問如同暴雨之前的蛙鳴,鼓譟不已,此起彼伏。賀頓不能說,也不能問,她只有傾聽。長久地傾聽,讓她陷入了混亂和交叉。就像面對一個化為齏粉的器皿,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訴你它是黑的,馬上又有人斬釘截鐵地告知你它是白的。在黑與白的旋渦中搖擺,你要不頭暈眼花才見鬼!

  賀頓以前很少做記錄,她認為心理師的腦袋瓜應該是最好的錄音機。如果它重要,你一定會記住。如果它不重要,你自然會忘記。人腦是天然篩,多快好省美不勝收,任何人為的記錄都是屋下架屋多此一舉。

  現在,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的腦子被蟲嗑出了洞,四處漏風。回歸傳統: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把老松的話記下來,和大芳的回憶相對照。

  敘述跨越時代,兒女情長瑣碎繁複。這些,賀頓倒還能容忍,誰讓她乾的就是這份活兒呢?打鐵的人就要有臂力,潛海揀珍珠的人就要能憋得住長氣。做心理師的人練就一門功夫——聽人說話。

  叫人困惑的是真相撲朔迷離,比真正的兇殺案還讓人如墜霧中。案子是有現場的,有血跡或是兇器。總會留下蛛絲馬跡和人證物證,你可以展開大規模的調查和懸賞,可以利用一切高科技的偵查和破譯技術。對於心理醫生來說,所有的設備就是一對耳朵兩隻眼睛,當然,還有一顆心。你聽到的描述,時間是一樣的,人物是一樣的,但動機不同,細節不同,結論不同……

  在所有的敘述中,老松都把自己描述成一個顧家的男子。政績上努力清白,生活中對妻子無微不至,如果有什麼照料不到的地方,那是他工作太忙,而絕非心有旁騖。對於妻子一次又一次的生病手術,老松解釋為她身體素質嬌弱,常年在家中調養,接觸人和事物的面都比較狹窄,因此敏感,很容易想入非非。

  賀頓老禪入定般看著這個男人。一身質量上乘剪裁合體的純毛薄花呢西服,是被稱為高級灰的那種非常純正的灰色,沒有閃光和暗格,代表著簡明高貴的修養和風範。他說到關鍵處,會輕捷但是有力地打出幅度不大的手勢,這使得他的雙手經常在賀頓面前揮動,賀頓注意到老松的指甲修剪得非常圓潤,縫隙里沒有一絲污垢。只有營養極為均衡,並且基本上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中年男子,才有這種閃著嬰兒般粉紅色光澤的指甲。那些手勢像強有力的註腳,鑲嵌在老松的述說中,讓人對它們的準確性不敢質疑。老松的目光坦誠地注視著賀頓,與賀頓的目光相撞時並不迴避,只是有禮貌地上揚一下,掠過賀頓的發梢再降落下來,得體而有分寸。所有的這一切,都在昭示著這是一個儀表堂堂八面來風的正面人物。

  如果是一般人,一定會被老松騙過。但是,賀頓不是一般人。或者更準確地說,賀頓原本是個一般人,但是心理學這門科學武裝了她,再加上不懈的工作和努力,已經讓她具備了某種程度的火眼金睛。她看出了老松的色厲內荏。比如那些手勢。當柯林頓總統面對大法官的質詢,也曾有力地打出過類似的手勢。他曾一字一頓地對美國公眾說:「我沒有和萊溫斯基小姐發生過性關係……」在這些話語之間,柯林頓都打出了刀剁斧劈一樣堅定的手勢,但事實怎樣呢?柯林頓撒了謊。遺憾的是,賀頓的功夫還遠未臻至爐火純青,她的思維時而清晰時而混亂,更多的時候變成了大芳和老松的公共垃圾桶,紛雜而不潔。

  如果是審訊,可以把幾個人的口供串在一起分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以詐可以唬,可以虛張聲勢盤根問底。作為一個心理師,這些都是不允許的。

  賀頓被真相的奧秘逼得快瘋了。她決定拋出一些材料,看看老松的反應。

  「茶小姐,你認識嗎?」

  「哪位茶小姐?」老松作出思索回憶的樣子。他的眸子向左上方瞟去,這說明他真的進入了尋索的過程,而不僅僅是敷衍。

  「我不記得了。」老松回答。

  「你不是和她有過肌膚之親嗎?」一不做二不休,賀頓索性揭開蓋子。

  「和一個賣茶的小姑娘?這是絕對沒有的事情!」老松矢口否認。

  「那麼,阿楓你總是認識的啦?」賀頓決定在不出賣大芳的前提下,把事實有限度地核對一下。這肯定不是最好的方法,但起碼是她目前能想出的唯一方法。

  「你是說很久以前我曾經用過的一個辦公室主任嗎?我當然是認識的了,一個官員不可能不認識他的辦公室主任。不但我認識她,全機關所有的人都認識她。因為辦公室的工作就是面向所有職能部門的。這有什麼奇怪的嗎?」老松睜大無辜的眼睛。

  「你和阿楓有過超出一般上下級關係的關係嗎?」賀頓這樣問的時候,覺得自己像一個紀律檢查部門的幹部。

  「沒有。」老松矢口否認。

  賀頓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果是偵查刑訊,可以舉重若輕地說,「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啊,就在你們家的客房中,時間是……」

  她沒有資格這樣說,但也不會輕言撤離。賀頓按照自己的方針繼續下去。

  「那麼,你認識易灣吧?」

  「我不認識。」這一次,老松的眼眸沒有向任何方向旋轉,乾脆否認。

  「易灣是一個女博士。」賀頓啟發誘導,特別強調了「博士」二字。

  「由於工作的關係,我認識很多個女博士。以前女博士比較稀罕,如今也像黃瓜西紅柿一樣,論堆兒撮了。」老松也針鋒相對地加重了「博士」二字。

  賀頓傻眼了。

  如果說茶小姐和阿楓的故事,可能因為年代久遠,老松有所遺忘的話,這易灣博士的故事近在咫尺恍若隔日啊,如何就能矢口否認?

  柏萬福對老松也很感興趣,問了幾次進展如何,賀頓都說:「保密。」

  為什麼要保密呢?因為完全理不出頭緒。對同樣的一件事情,你聽到不同的描述,大相逕庭。那麼,誰有可能是真的呢?對別的來訪者,賀頓在合上卷宗的時候,把煩惱和憂愁也隔絕在密閉的塑膠袋中。下次來訪之前,再拿出來溫習一下,便進入情況攻防自如了。賀頓在這些人的命運和自己的生活之間,挖出一條防火帶。那裡是不毛之地,不生長同情也不生長思考,藉以保持自己的道德中立和精神安寧。這一次,火焰燒過了隔離牆,濃煙滾進了賀頓的生活。

  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對大芳的引導是否正確?同儕督導的結果是正還是負?這對夫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應該離婚嗎?大芳是不是一個精神分裂的受虐狂呢?問號折磨著賀頓,走投無路當中,她孤注一擲地問過老松:「你真的沒有和其他的女子發生過性關係嗎?」

  老松憤然道:「沒有!你這個念頭如果來自我妻子那裡,我可以非常負責地告訴你,這是她無中生有!她在你這裡放了毒,我就要來消毒!」

  老松、大芳,還有一個就是賀頓本人,三人當中,必有一個,撒了謊!也許是兩個!最可怕的,可能是三個!賀頓開始對自己的記憶產生懷疑。

  賀頓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碩大的細菌培養皿,充滿了毒素。她開始失眠,不停地轉動著「真的?假的?誰是真的?誰是假的?」的渦輪,直到百骸劇痛。早上起來,她神情恍惚,無法按部就班地看書和學習。甚至在書寫其他病人的記錄的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把老松和大芳的故事寫進去。最要命的是,她在為別的來訪者諮詢的時候,恍恍惚惚地開小差,心想大芳的病情怎樣了?她還會再一次自殺嗎?自己的心理援助到底是幫了他們還是毀了他們?

  如果說大芳所言都是假的,她就可能是自莎士比亞和曹雪芹之後最可嘆服的平民作家了。她能把一件子虛烏有的事情勾勒得金戈鐵馬滴水不漏,她能創造出諸多可以亂真的情節和細節,她能把事情的起承轉合結構得水到渠成,令人嘆為觀止。這可能嗎?這不可能!如果真是這樣,賀頓就是天下最傻的心理師,或者說,賀頓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心理師。她徹頭徹尾地被騙了還懵懂不知。賀頓啊賀頓,你還打算拯救別人呢,先來拯救你泥沙俱下狼藉一片的大腦吧!

  也許,誰都沒有病,有病的是賀頓自己。她太想救他人出苦海了,結果先把自己淹得兩眼翻白肚脹如鼓……

  還有那煞有介事的同儕督導,賀頓就是忠誠地遵循同儕們的精神進行了以後的治療,可怎麼就落下了個離婚和自殺?無論誰是誰非,巨大的家庭變故已經發生,一個生命已在懸崖邊行走……唯有這一點,千真萬確!

  賀頓陷入深深的恐懼和迷惘之中。心理醫生如果不能救人就是害人,甚至連中間灰色區域都沒有,要麼是黑,要麼是白。因為你給出的意見和觀念,都可能對當事人產生不可估量的後果。一隻啄木鳥的長嘴,敲入了樹幹。要麼捉出蟲子,要麼損毀樹幹。

  怎麼辦?走投無路。她變得十分沮喪,心不在焉。大芳和老松的故事像噩夢一樣纏繞著她,夜不能寐寢食難安。她覺得自己好像燃盡了的香灰,直直地豎立在那裡,靠的只是慣性了。沒有熱度,沒有能量,也沒有香氣,只有乾燥的灰燼,不定哪一陣輕風掠過,就會轟然倒塌煙消雲散。

  工作效率急劇下降。當然了,別人是看不大出來,只有婆婆說:「我看你這些日子不怎麼吃飯,是不是害喜了?」

  賀頓淡淡說:「不是喜,是病。」

  「什麼病啊?趕緊瞧瞧去,別把小病拖成了癌症。」婆婆擔心。

  柏萬福說:「癌症不是拖出來的。要是,一開始就是了。」

  話雖這樣說,剩兩個人在飯桌上的時候,柏萬福說:「我看你不對勁。」

  賀頓懶洋洋地說:「我也知道不對勁。」

  柏萬福說:「是不是抑鬱症啊?」

  賀頓說:「要真是抑鬱症倒好了,馬上到神經內科抓藥去。但是,我不是。」

  柏萬福說:「那是什麼呢?」

  賀頓說:「這個案例鬧得我焦頭爛額,我想是職業枯竭吧。」

  柏萬福說:「如何是好?」

  賀頓說:「沒關係。我會自我調理,也許過一段就好了。」

  時間一段段過去了,但賀頓的委靡狀態並不見減輕。她的內心深處滋生出一種恐懼,對自己的整個人生和事業都開始了懷疑。這種精神上的愛滋病瘋狂地蔓延著,好似妖霧,你既不知道它是從哪裡生成的,也不知它會向哪裡飄蕩。

  這一天,賀頓收拾停當,對柏萬福說:「下午沒有候診的來訪者,我出去了。有事打我手機。」

  柏萬福對賀頓的行蹤一般不過問,但這一段賀頓情緒不佳,特地關心一下:「到哪裡去啊?」

  「看病。」賀頓說完,出了房門,丟下一句話:「晚飯不回來吃了。」

  賀頓去找錢開逸。錢開逸正好休息,看到賀頓說:「沒想到你能來。」

  賀頓說:「這叫什麼話?難道我不是常常來嗎?」

  錢開逸說:「因為你已經把我的錢還完了。所以,我想,你可以不來了。」

  賀頓說:「倘若真是這樣,不知道是你卑鄙還是我卑鄙。錢沒還的時候,我就來。錢還完了,我就不來。如果真是那樣,我應該不還錢。」

  錢開逸說:「如果真是那樣,我就不會借給你錢了。」

  賀頓說:「咱們彼此有金錢關係的時候,都不說錢,現在好不容易沒有錢的關係了,為什麼還要說錢?」

  說完,沮喪地把自己像個棉花玩偶一樣,軟綿綿地丟到了錢開逸寬大的床上。

  錢開逸說:「你今天能在我這裡待多久?」

  賀頓說:「怎麼我剛來就打聽我離去的時間,是不是還有什么女朋友要到你這裡來啊?」

  錢開逸說:「你自己拋棄了我,成家立業去了,對我的事幹嗎斤斤計較?」

  賀頓說:「這是對你的尊重也是對我自己的尊重。」

  錢開逸說:「沒有什麼人來,我只是很希望你能在我這裡多待上一些時候。」

  賀頓說:「你放心,今天我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

  錢開逸說:「你們診所門可羅雀了吧?」

  賀頓說:「此話怎講?」

  錢開逸說:「如果不是門可羅雀,你這個心理師怎麼會大天白日地到我家來做客啊?」

  賀頓說:「錢主播見多識廣,但這一次大錯特錯。我們那裡日漸興隆,人們對心理診所的需求越來越迫切,過一陣子,只怕還要開分店呢!」

  錢開逸說:「好消息啊,那你為什麼愁眉不展?」

  賀頓說:「我正是為了這個來找你。你能否幫我解開心結?」

  錢開逸連連擺手說:「折煞我也!你是正牌的心理師,我不過一雜家,你的心結我哪裡有本事解開?」

  賀頓苦惱地說:「我在診所遇到了大問題,怎麼辦呢?」

  錢開逸說:「心理師是先天下之煩而煩,先天下之傷而傷。咱們排個順序,先休息放鬆一下,再來商討如何解決診所的問題。好不好?」

  賀頓說:「不好。」

  錢開逸說:「哪裡不好?」

  賀頓知道錢開逸說的休息放鬆就是做愛,目前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找錢開逸就是為了有所突破,鬧得不歡而散,自己又到哪裡打發這漫長的時光呢?她敷衍地說:「總是在你的房間裡,大白天拉上窗簾,好像耗子打洞,太沒情趣了。」

  錢開逸恍然大悟說:「你的意思是不拉窗簾,光天化日?」

  賀頓說:「我可一點也不是那個意思。記得沈雁冰老人家的小說里說過,那樣會得罪太陽婆婆。」

  錢開逸說:「好吧。咱們去一個太陽婆婆找不到的地方。」

  兩個人出了門,到了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剛剛開張,所有設備都是新的,看起來比老牌的五星級酒店還要氣派。金碧輝煌的大堂邊鑲著一個玲瓏的咖啡廳,小姐圍著維多利亞式的圍裙,讓人有置身歐洲的感覺。兩人坐下,錢開逸點了卡布其諾,賀頓要了黑咖啡,慢慢聊著。

  「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出了問題?」賀頓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話匣子。

  「又是他們……」錢開逸用小匙慢慢攪著泡沫,像在粉碎一個夢魘。

  「關鍵是什麼呢?」錢開逸摸不著頭腦。他對案例並不是特別感興趣,但為了安撫女友的心,只有安靜地聽下去,緩緩圖之。

  「關鍵就是——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真相究竟怎樣?」賀頓發出一連串的問號。

  錢開逸說:「那就讓他們對質好了。是真是假,大白天下!」

  賀頓恨恨地飲下一大口咖啡,也不管淑女不淑女了,用餐巾紙抹著唇邊的苦澀說:「我何嘗不想!但在之前,大芳就已經割腕自殺,如果現場出了意外,就沒法收拾了。所以,不妥。」

  錢開逸說:「你如果覺得當面鑼對面鼓的不安全,那你可以把其中一方的話錄下來,放給另外一方聽,放的時候你察言觀色,這樣不就把事情搞清楚了嗎?」

  賀頓說:「你除了這種對質的法子,還有別的招數嗎?」

  錢開逸說:「沒有了。你想啊,除了面對面就是背對背,別的法子都是隔靴搔癢。」

  賀頓說:「你的這幾招,我也都想過了,不行。風險太大。我最近一段充滿了絕望。聽自己心跳的聲音,緩慢之極,好像馬上就要終止。心跳之間的停頓如此悠長,仿佛百年。眼前一片黑,小煤窯爆炸後埋在煤層中的礦工,也不過如此。唉,你到底有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錢開逸說:「更好的法子可能還是有的,只是要換一個地方才能煥發出熱情。」

  賀頓看出他的狼子野心,無奈地說:「好吧。」

  兩個人開了酒店的一間房,肆意妄為了一番,賀頓依然半截身體冰涼,錢開逸倒有了醍醐灌頂般的功效。風平浪靜之後,錢開逸說:「我有辦法了。」

  賀頓坐起來:「快講!」

  「本市有一位心理學權威,叫姬銘驄。老人家德高望重,學養深厚,你現在遇到的困境,不如直接向這位泰斗求教。如果他肯指點你,一切迎刃而解。」

  賀頓說:「這位姬老師,我也聽說過,據說心理師考試的卷子都是他最後定奪,一言九鼎。因有這層關係,有關心理問題的求教,他都一概迴避。深居簡出,一般人哪裡見得到!你這番話講了和沒講差不多。」

  錢開逸也坐起來,說:「講了和沒講是不一樣的。起碼空氣因我發出的聲波而震動。如果我找到了他,說服了他接受你的問詢,你不就跳脫出了苦海?」

  賀頓穿好衣服說:「這樣當然太好了。還要快啊,因為馬上又到了老松接受治療的日子,我都不知如何面對他了。」還有一句話沒好意思說出口,她也快崩潰了。「越早越好!」她再三叮嚀。不單是為了救治那對夫妻,也是為了救助自己。

  「我會牢記在心。」錢開逸把領帶系好,又在穿衣鏡前左右斟酌,直到玉樹臨風,這才打開了飯店門鎖上的鏈子,走出房門。

  賀頓跟隨在錢開逸身後。她聽到錢開逸有些吃驚地問道:「您找誰?」

  因為角度的關係,賀頓還沒來得及看到那個人的臉,就聽到了那個人的話語:「我在等你的女伴。」

  這是丈夫柏萬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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