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不辭而別,我一廂情願,我們扯平了
機場人群喧嚷,盛佳慧背著灰色的書包,侷促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看著很是緊張。
滕諒想要去幫盛佳慧提行李,但卻被盛佳慧躲開:「沒、沒關係的,我自己可以。」她勉為其難地笑了笑,「滕老師,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那是我該做的。」滕諒見盛佳慧堅持,便沒有繼續,「放輕鬆,你和錢尋的親子鑑定結果顯示得很清楚,他是你的哥哥。」
盛佳慧始終沒有抬頭,她一味盯著地面,猶疑片刻:「......鑑定是警局做的嗎?」
這個問題問得奇怪,滕諒探究的目光試圖穿透盛佳慧的皮囊,探進她的心裡:「他們有幫忙。」他停頓一下,「你看起來很擔心。」
嘴唇囁嚅幾下,盛佳慧只是含糊不清地轉移話題。
看出眼前人的不願意,滕諒見勢就收,沒有繼續追問。
飛往南省的飛機開始檢票,滕諒四下打量,依舊不見范載陽的身影。
直到一聲「諒仔」穿透雲霄,引得大廳里行人紛紛駐足側目。
滕諒頓時無語,抖開范載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范哥,你遲到了。」
范載陽舉起雙手做投降狀:「這不是還要和縣局的小夥伴先溝通一下嘛,不然到時候去了又是一堆事兒。」
滕諒敷衍著嗯嗯幾下,忙不迭推著范載陽去檢票。
大概是第一次乘坐飛機,滕諒看出盛佳慧的不自在。
他不動聲色地領著盛佳慧走完全部過程,細心注意著不讓她感覺到不適。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說。」滕諒舉著小型攝像機,「或者如果覺得不舒服也可以告訴我。」
盛佳慧面對鏡頭,侷促點頭。
滕諒見狀,大概又錄了幾分鐘,便把攝像機關了。
「為什麼......不繼續拍?」盛佳慧低聲問。
滕諒看著素材,聞聲抬頭:「不用,我們不是拍紀錄片,素材夠用就好。」說著,他從兜里拿出口香糖,「薄荷味的,待會兒起飛可能會不太舒服,嚼口香糖會好受點。」
「謝謝。」盛佳慧接過,小心翼翼拆掉包裝,笑得羞澀,眼底隱含著淡淡的激動。
不過這笑容並沒有持續很久,當范載陽出現後,盛佳慧又一次躲進自己厚厚的殼裡。
「對了。」范載陽一手搭著椅背,「小盛,我再確定一下,你說你是從晉省逃到蘇市的?」
盛佳慧眼神飄忽,表情焦慮,一直嚼著口香糖:「嗯。」
「.......晉省和南省接壤,確實說得通。」范載陽呢喃。
滕諒掀起眼皮,挑眉:「你查到什麼了?」
「沒。」范載陽看著時間差不多,於是站直身體,「只是一個猜測。」
承載著盛佳慧二十餘年尋親希望的飛機即將起飛,廣播裡出傳來溫柔女聲:「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很快就要起飛,請您配合客艙服務員檢查......」
此刻,瑞阿辦公室里找尋口香糖無果的陳鈺賢手裡攥著張便條,眼角抽搐:「滕諒!口香糖你也順!!!」
滕諒猛地打了個噴嚏,盛佳慧擔心地看向他。
「沒事。」滕諒曲起手指,左右蹭了蹭鼻頭,「可能是有人想我了?我好歹也算人見人愛。」
盛佳慧被逗得一樂,噗嗤笑出聲。
滕諒聳聳肩,跟著笑了:「這是實話。」
「嗯。」盛佳慧鄭而重之地點頭,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容,「實話。」
被這麼一說,滕諒反倒不自在了,他隨意找了個藉口離開位置。
撐在洗手台兩邊,滕諒盯著鏡子發呆,開始思考人生。
他早晨離開的時候看見樓下停著一輛貨運車,如果不出意外,黎安現在應該已經搬走了。
滕諒設想得特別好,但他卻忘了,一般來說,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要出意外了。
洗手間的門被敲響,滕諒驟然回神,他起身烘乾手心,拉開門,映入眼帘的是個將近一米九,肩寬腰細腿長膚還白的長腿男人。
滕諒頓了頓,總覺得這人給他的感覺格外熟悉,直到走近以後,他才聞見被香薰遮住的草木香。
後背一緊,滕諒難以置信地盯著面前的人。
黎安一動不動,垂眸望著滕諒,沉默不語。
滕諒眼神閃爍,裝作沒認出黎安的樣子,淡定開口:「不好意思,借過。」
幾秒過後,黎安側開身體。
滕諒本以為黎安會持續沉默,兩人會默契地裝作不認識對方,可就在他要離開地瞬間,黎安啞著嗓子說話了:「我出現在這裡和你沒有關係,六院組織了一場和南省的交流會,我是發言代表」
撇清關係地解釋叫滕諒手心微微泛涼,他沒搭腔,仿佛這一切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是沉默著離開。
一路飛行格外平穩的,前面范載陽睡得特別熟,呼嚕聲似有若無傳來,盛佳慧好奇地看著窗外,眼底閃著新奇的光。
滕諒戴著眼罩,卻怎麼也睡不著,口香糖早已經沒了薄荷味,嚼起來像蠟,動作粗暴地拉下眼罩,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洗手間發生的一幕幕不斷在腦海浮現,攪得滕諒心緒繁雜。
也許是嘆氣的動靜有些大,引起了盛佳慧的注意力,她的目光從窗外移到旁邊人身上:「滕哥,我吵到你了嗎?」
滕諒習慣性地勾起笑容,搖頭:「沒有,你怎麼不睡會兒?」
聞言,盛佳慧紅著臉頰,點了點窗戶:「外面很漂亮,捨不得睡。」
滕諒順著盛佳慧指的方向看去,外頭風輕雲淡,他輕輕掀起眼帘,喃喃:「確實很漂亮。」
「你——」盛佳慧拉長聲音,語氣隱約含著不確定。
滕諒看過去:「什麼?」
嘴唇微微開合幾下,盛佳慧拉開身前的書包,從裡面拿出個紙包的圓形東西,遞給滕諒:「你好像不是很開心,給,吃點甜的,就會好很多。」
滕諒接過糖果,豎起兩根手指,支起自己的嘴角:「有那麼明顯嗎?」
聞聲,盛佳慧緩緩點頭:「你的眼睛裡沒有笑,滕哥,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一切都會過去的。」她低下頭,一字一句說得格外緩慢,仿佛不僅僅是對著滕諒說的,「時間會推著所有的東西往前走,沒什麼是永恆的。」
小小的空間被沉默包圍,盛佳慧扭頭重新看向窗外。
滕諒盯著她的側臉,隨即慢慢低頭,他拆開油紙袋的包裝,露出裡面的小小糖果,扔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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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澀在嘴裡爆炸,化掉最外面的一層,滕諒總算品出一絲甜意:「很甜,謝謝。」
話音剛落地,飛機猛地顛簸一下,滕諒蹙眉,隨即廣播裡傳來飛機顛簸的通知。
滕諒安撫著臉色蒼白的盛佳慧,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座位後面又傳來叫喊。
「救命啊!來人!我家老頭子暈過去了!」
聞聲,滕諒轉頭,從過道往後看去,只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奶奶緊握著暈過去的老爺爺的手。
下一秒奶奶竟然把安全帶硬生生拽下,踉踉蹌蹌往外面走。
滕諒瞳孔微縮,見狀立馬伸手,想要攔住往前走的奶奶。
但他顯然忽略了奶奶的決心,一隻手壓根沒可能限制住她。
滕諒只得摘掉安全帶,邊扶住奶奶,邊冷靜地讓周圍人呼叫乘務員。
奶奶一個勁掙扎,急得臉泛紅,滕諒不得不用盡力氣壓制住她。
這時飛機猛地顛簸一下,奶奶沒站穩,向後倒下去,滕諒眼疾手快,身體晃了下,直接成了奶奶的肉墊。
腦袋重重磕在地上,震得滕諒眼冒金星,胸口悶悶的疼,手肘也蹭出淤血。
趕來的乘務員急忙把奶奶扶起來,滕諒見眼前伸來一隻手,下意識搭上去,借力站起:「謝謝。」
「不客氣。」
聞聲,滕諒一愣,震驚卻又不完全震驚,他撒開手,黎安已經離開,只留下個背影。
滕諒撇開視線,手指微微蜷縮,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可他一聲不吭,沉默著回到自己的位置。
范載陽和盛佳慧圍上來詢問,滕諒隨意敷衍兩句,便不想再說話了,不自覺地注意身後的躁動。
老人是因為飛機顛簸引起了心臟上老毛病的復發,即使做了搶救,也吃了速效丸,但始終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飛機不得不就近降落,確保老人的生命安全。
黎安再也沒有離開,他待在老人身邊,也在滕諒身後。
飛機漸漸平穩,滕諒察覺到身側的視線,他看過去:「怎麼了?」
盛佳慧已經不再緊張,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後面:「你認識他?」
滕諒頓了頓:「為什麼這麼問?」
「你一直在看他。」
「我沒有。」滕諒否認得很快,盛佳慧被嚇住,半晌,他捏了捏鼻樑,「抱歉。」
盛佳慧囁嚅著說了對不起,絞了絞手指,好奇的目光落在黎安身上。
飛機降落過程並不順利,顛簸的感覺越發明顯,滕諒一陣反胃,乾脆閉眼假寐,試圖把後面的人甩在腦後。
......
一番折騰,飛機總算順利降落,老人被安全送離。
滕諒皺眉翻看自己手肘的傷口,片刻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還好沒腫,但那股噁心勁怎麼也壓不下去。
片刻後,突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滕諒頓住,回頭,兩人相顧無言。
黎安提起急救箱,朝滕諒徑直走去,一言不發地打開箱子。
氣氛僵滯,滕諒像是被點了穴,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抬手。」黎安簡潔明了地說道。
滕諒沉默著抬起受傷的手,遞到黎安面前。
清水沖洗,冰涼的同時又伴著點刺痛,滕諒不受控制地顫抖,下一秒他便感覺到黎安擦藥的動作輕了許多。
沖洗乾淨後,滕諒看見黎安拿了消毒的碘酒,眉毛皺在一起,即使還碘酒還沒有碰到傷口,他卻已經幻痛了。
「可能有點疼,忍忍。」黎安聲音清冷,語氣毫無波瀾。
滕諒低聲應好,強忍住抽離的動作,偏開頭不敢去看。
好不容易熬到傷口處理完成,黎安卻沒有離開,他上前一步,倏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滕諒僵住,毫不猶豫地抵住黎安,眼底綴著驚嚇:「你做什麼?」
黎安挑眉:「別誤會,我只是看見你的頭碰到地面,想確認一下有沒有外傷。」
聽完黎安的解釋,滕諒依舊沒有動作。
「你是在擔心我有別的想法嗎?」黎安反問,隨即輕笑,「如果是的話,大可不必。我只是出於醫生的角度,確認病人的健康而已。」
也許是因為黎安解釋得過於真誠,滕諒終於放下手。
草木的清香把滕諒包圍,頭頂傳來溫柔的觸感,但僅僅過去幾秒,那觸感便消失了。
「沒有摸到腫塊,問題不大。」黎安後退,「如果有時間可以去醫院再檢查一下,傷口不要碰水。」
他收起急救箱,滕諒盯著腳尖,壓低聲音:「......謝謝。」
黎安淡淡嗯了聲,卻沒有離開。
兩人就這麼相對而站,任由呼吸交纏。
一些本已經被時光掩埋的記憶猝不及防地闖入腦海,滕諒不得不承認,那段和黎安在一起的時光他是無比快樂的。
在黎安面前他可以無拘無束地做自己,可以毫無負擔地把那些聽起來格外可笑的夢想說給黎安聽。
只因為滕諒知道,黎安會包容他、理解他。
心跳倏地加快,滕諒忽然有些噁心自己。
這麼好的人,他怎麼敢做出那樣的事?他憑什麼糟蹋這樣的黎安?
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滕諒想要轉身離開,但雙腳像是灌了鉛,怎麼也動不了。
「滕諒。」黎安聲音微啞,「現在只有我們。」
「嗯。」滕諒聽見自己回。
「告訴我,當初為什麼丟下我?」黎安上前,把滕諒逼到牆角,「我無數次問自己,但是都沒有答案。好不容易重新遇見你,可是無論我怎麼問,你都拒絕讓我知道真相。憑什麼?兩個人的事情憑什麼你一個人說了算?」
滕諒退無可退,抵住黎安的肩膀:「那不是什麼好事,你不會想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黎安,八年前是我對不起你,你要做什麼我都可以接受。」
聞言,黎安停住動作,嘴角冷冷勾起,重複:「什麼都可以接受?」他低頭,摩挲滕諒的嘴唇,「這樣,也能接受嗎?」
溫熱的呼吸撲在臉上,滕諒的血液都在沸騰。
眼看黎安越來越近,滕諒閉上眼睛,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頭暴露了他的不安。
想像中的親吻遲遲沒有到來,滕諒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卻看見黎安推開半步:「你不辭耳邊,我一廂情願,我們這算扯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