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顧不相識,假的
「這位小哥,我家小姐呢?」
長義朝後轉了下頭,緊接著一把拽住打算掀開帘子的鳶兒。
「我家主子也在裡面。」
鳶兒愣了一下,隨後長義就將馬車停下,生硬地將她拽下車架。
門帘從內被指骨修長的手挑開,露出裡面憔悴孱弱的楚傾瑤,和她身後手指還勾著門帘的君臨妄。
「小姐!」
鳶兒上前扶著楚傾瑤走下馬車,見她裹著一件男子的外衫,一時躊躇不知該不該問。
楚傾瑤收攏了一下衣襟,輕聲說道:「我的外袍劃破見不得人了,雲公子就借了我一件。」
鳶兒點點頭,扶著她坐到附近一處還算平坦的土坡上。
慌張逃命這麼久,看日頭都過了晌午。
此時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林中又刮不起風,若是肚裡空落落的沒吃食,能悶得人頭暈眼花提不起精神。
長仁生火搭台,長義在附近獵回來兩隻野雞。
君臨妄屈膝靠在車架上,頭枕著雙臂,紈絝公子悠哉游哉,與狼狽不堪的楚傾瑤形成鮮明對比。
楚傾瑤靠在樹後的陰涼處閉目養神,有鳶兒在外側擋著,她便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從隨身的小針包里抽出一根銀針,藏在君臨妄披給她的外衫里一點點刺穴。
身上玄墨色長衫緙著銀絲祥雲紋花邊,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隱約聞見一股清淡凝神的青檀木氣。
伴著銀針刺下一個個安神聚氣的穴位,原本咚咚作響的腦子逐漸平緩下來,頭痛微微緩解。
長義處理野雞時,沒走多遠。
位置正對著小臉煞白的鳶兒,手起刀落,利索地剝皮放血。
等鳶兒實在受不了扭過身錯開臉時,長仁一臉怪異的湊到長義面前擠了擠眼睛。
長仁:你嚇唬她幹嘛?
長義:關你屁事!
長義毫不客氣地推開礙事的長仁,起身砍了幾根樹枝削尖做簽子,把野雞往上一串,也沒佐料,只撒了些鹽巴扔到火架子上開始烤。
氣氛僵持,四周靜悄悄的。
只有長義不時戳動幾下柴火,翻動一下烤雞的聲音。
楚傾瑤不知何時已經收起針,耷拉著腦袋病懨懨地眯盹。
秋時的燥熱對她來說並無影響,半夢半醒間,甚至還冷得下意識往玄墨色的長衫里蜷縮。
沒多久烤雞的油香味飄出,長義抽出匕首劃上幾刀,起身給車架上的君臨妄送去。
君臨妄瞥了他一眼,往另一側歪了歪頭。
長義沒懂,站著不動,長仁奪走烤雞給鳶兒送了過去。
鳶兒小聲謝過君臨妄,輕輕搖醒楚傾瑤。
外焦里嫩的酥皮烤野雞,片刀處還滋著油花,若是平常聞了必然食指大動。
可楚傾瑤一身傷痛外加頭暈腦脹,撕下來肉條吃了兩口就覺得有些油膩了。
知道此時身子需要食物和營養,楚傾瑤硬著頭皮又塞了幾口,實在膩得難以下咽了趕忙推給鳶兒連連擺手。
等眾人吃完收拾乾淨,林中徹底靜了下來。
偶有細微秋風掠過,只吹起寥寥幾片金燦燦的樹葉。
君臨妄從馬車上跳下來,手裡拎著一個布袋,還有一支沉甸甸的水囊。
枯葉落枝被踩碎的脆耳聲由遠及近來到楚傾瑤面前,隔著一人寬,君臨妄站定,低頭冷然地掃了鳶兒一眼。
長仁適時地開口:「鳶兒姑娘,來來來,剛剛沒吃飽吧,我這有乾糧。」
鳶兒被長仁半拉半拽地帶走,離開好遠,最後歇在另一處陰涼里。
楚傾瑤察覺面前來了人,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背著光看不清容顏,只知那肩膀寬闊身形挺拔,雙臂看似略瘦,可打橫抱著她時卻格外穩當。
但楚傾瑤不想這樣仰望著他。
更不想自己一身狼狽時,抬著那雙霧蒙蒙的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驀然低下頭,楚傾瑤意識有些模糊地將臉埋進膝蓋。
不成想,這副樣子更可憐了......
君臨妄呼吸微微一亂,繼而恢復正常。
直接在楚傾瑤面前席地而坐,不拘小節的樣子與他矜貴的裝束有些違和。
也罷,他在她面前,一直都違和。
「楚小姐吃不慣山中野味?」君臨妄將裝著麻醬燒餅的布袋放在楚傾瑤面前,水囊拽開木塞遞給她,「這水囊沒人用過。」
楚傾瑤默默接過來,咕咚咕咚吞下好幾口。
看她險些嗆著,君臨妄輕聲笑道:「渴了也不知道要水喝。」
楚傾瑤喝水的動作一僵,垂著頭從布袋裡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燒餅,大口大口往嘴裡塞。
京中貴女不可能這般吃東西,就連剛剛她仰著頭灌水的動作都不可能出現。
她這般,看起來十分異常。
「楚姑娘哪裡的人?」
君臨妄往後仰著身子,試圖跟楚傾瑤搭話聊天。
但楚傾瑤吃著麻醬燒餅,覺得這是這個世上最好吃的東西,根本沒功夫搭理他。
況且,她欲要試探君臨妄的身份,那必不能被牽著話頭走,平白落了被動。
「楚姑娘京中來的吧?」
楚傾瑤不理他,目光空泛地散在沾著血污的鞋尖,視線再往前一點,就是君臨妄那雙一塵不染做工不菲的錦靴。
「楚姑娘家裡做什麼的?」
楚傾瑤收回自餒的目光,埋頭吃掉最後兩口燒餅,伸手還想再拿一個。
結果裝著麻醬燒餅的布袋跑了。
抬頭一看,君臨妄朝她挑了挑眉,勾著欠乎乎的笑。
「一下子吃太多,小心頂了胃。」
楚傾瑤目光黯淡下來,垂下頭,避開那雙深如幽潭的瑞鳳眸。
「喝口水。」
君臨妄把水囊的木塞拽開,再次遞到她手裡。
看她乖乖地喝水,君臨妄眯了眯眼,盤腿而坐,一隻手撐在下巴上,另一隻手攥著青檀珠串緩緩撥動。
「還是不肯理我?」
楚傾瑤眼睫顫動,依舊默不作聲。
小銀雀不知從何處飛來,歡快地叫著,三兩下鑽進楚傾瑤懷裡。
楚傾瑤手指試探地點了點它的小腦袋,被它親昵地踮著爪子可勁兒蹭。
「它叫小七,我養的。」
終於,楚傾瑤抬眸看了他一眼。
「很可愛。」
君臨妄聽著她沙啞的嗓音,目光危險地睨著她懷裡一個勁賣乖的那隻臭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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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備用糧食罷了。
待會兒就把它烤了當零嘴。
小七對於主人的氣息變化向來敏感,回頭對上那恐怖的眼神,察覺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後,先是誇張地大啾一聲,隨後哆嗦著渾身軟乎乎的毛直往楚傾瑤脖子裡鑽。
楚傾瑤不明所以,脖頸癢得她一激靈,手足無措地看向君臨妄。
「雲公子,你的鳥怎麼了?」
君臨妄危險的磨著後槽牙,微笑道:「沒什麼,大概是想上燒烤架了。」
楚傾瑤一聽,下意識抬手護住小七。
偏袒得某人牙痒痒。
「姑娘看起來,正值及笄的年歲,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楚傾瑤原本專心致志地摸著小銀雀的羽毛,聽到這熟悉的調戲腔調,不耐地皺了皺眉。
「上次不是已經告訴雲公子了,小女已有婚配。」
「哦?那你遇刺險些喪命,你那稚嫩的夫婿怎麼不見人影呢?」
楚傾瑤張了張嘴,知道說不出藉口,只好閉上嘴裝傻。
「本公子好歹有恩於你,還是兩次,還是救命之恩,你卻對本公子連句真話都沒有。」
「當真叫在下,好,生,難,過,啊——」
楚傾瑤抬頭,看他悠然自得地撥弄珠串。
眉宇間儘是調笑意味,目光放肆露骨,一身桀驁紈絝的氣質,實在看不出來哪裡難過。
不過,嘴上說著她對他沒一句真話,他對她不也一樣沒半句實言。
「雲公子莫怪,小女出門在外,難免需要謹慎些。」
君臨妄毫不在意地揮手,青檀珠串喀噠作響。
「那你跟在下說說唄,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一個姑娘家,只帶著一個丫鬟,身邊卻跟著朝廷官員,還被追殺?行程一路北上,這是要去哪啊?」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楚傾瑤袖中的指尖下意識攥緊。
「雲公子說的,什麼朝廷官員?」
「就是給你駕車的那位小哥,剛剛我手下回來時跟我說過了,他已經死了。看樣子,是跌落馬車摔死的。」
君臨妄撐著下巴,意味不明地盯著她。
見她連聽到摔死二字都無甚反應時,心裡欣賞極了。
是個拎得清的。
總不會有人害她而死,她還要落上兩滴沒用的淚珠要強。
「死了?」楚傾瑤垂眸,儘量顯得驚訝了些:「怎麼就死了呢......他不是什麼朝廷官員,只是我雇來的車夫罷了。」
「哦,原來是車夫。」君臨妄與她一樣神色冷淡,甚至眸中涼薄如出一轍,「那死了,怪可惜的。」
楚傾瑤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嗯,是好可惜。」
兩人話說得都毫無波瀾,不知道還以為在聊今天天氣不錯,或者晚上吃點什麼。
這氣氛,蔓延著說不上來的尷尬。
「雲公子呢?雲公子是何許人也,先前記得您說您是藥商,可怎麼不見藥材呢?」
君臨妄抬眸,面前的小姑娘眼睛清明亮堂,深處還閃著狡黠的精光。
「我雖前兩日運送藥材,但其實我是皇商,先前的藥材已經卸在城中,眼下自然沒有藥材跟著。」
這理由天衣無縫,編得楚傾瑤想給他鼓掌。
同樣想鼓掌的還有遠處耳力過人的長仁長義,兩人中間夾著個唯唯諾諾的鳶兒,輕笑聲引得鳶兒莫名其妙但又不敢問。
「楚姑娘明明是兩輛馬車出行,那另一輛車上坐得是?」
「是親戚。」
楚傾瑤頂著君臨妄剔骨打量的目光,硬著頭皮解釋:「雲公子救了我兩次,我也不便再隱瞞。我從下橋城而來,家道中落,要去尋遠房親戚。」
「途中不料被土匪盯上......大概是看馬車上行李眾多,想打劫吧。」
君臨妄忍了忍笑意問道:「去哪尋遠房親戚?」
楚傾瑤回憶著輿圖,隨口扯了一個邊境北部,但比犁北稍微靠南些的城池名字。
「洛黔城。」
君臨妄不忍了,嗤笑一聲:「那你這親戚可真夠遠的。」
楚傾瑤暗戳戳怨懟地瞥了他一眼,心中默念:是挺遠的!
犁北距京城上千里,那洛黔城便是九百里,半斤八兩罷了。
君臨妄直起身換了個姿勢,一本正經地胡謅:「那巧了,本公子正好也要去那地方,有批松木要去那裡驗收。」
楚傾瑤低下頭,指腹輕撫著小銀雀的腦袋,心中自是不信。
不過洛黔城確實盛產松木,她也無從反駁。
本就是互相試探的編故事,誰又在乎誰真誰假呢。
「主子,有兩個人正往這邊找。」長仁在樹後探著頭,偷偷給君臨妄使了個眼色。
正巧劉勤延和張訴的呼喊聲從遠處傳來。
楚傾瑤原本還輕輕摸著小七的腦袋,勾著淺淡笑意的唇角聽到動靜後,唰一下就平了。
「楚小姐!楚小姐!」
「楚小姐!您還好嗎!」
「誒!那有人!」
張訴眼尖,率先發現了君臨妄的車駕,顧都不顧劉勤延不太利索的腿腳,撒丫子就往前跑。
等跑到楚傾瑤和君臨妄跟前,先是上下打量了楚傾瑤,見她除了神色病倦再無他礙,眼神一下子失望了不少。
明顯到楚傾瑤將那一抹失望看得清清楚楚。
楚傾瑤心中冷笑,等鳶兒過來後才慢悠悠被扶著起身。
見長仁長義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也沒搭理氣喘吁吁的劉勤延,轉身對君臨妄微行一禮。
「今日多謝雲公子出手搭救。」
君臨妄將楚傾瑤往上一托,眉眼妖冶帶著調情。
「楚姑娘安然無恙便是雲某最大心愿了,日後若有緣再次相見,屆時可不要忘了雲某才好。」
說著,暗中手指還微微用力,指骨掐住楚傾瑤的手腕輕輕捏了捏。
這動作,簡直是有口難言的孟浪。
楚傾瑤當即抬頭瞪了他一眼,用力將手抽了回來。
她也沒想到這登徒子居然敢直接上手。
此刻瞧他那一臉春風盪笑,楚傾瑤暗自咬了咬牙根,扭過頭不再搭理他。
君臨妄初次見她有小脾氣,深覺新鮮,兩步挪到她眼前。
那顆晃眼的小痣勾著楚傾瑤的視線,吊兒郎當的痞氣嗓音響在耳邊:「剛剛的烤雞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