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滿則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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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晴了數日,宮裡道上的積雪已被鏟盡,只琉璃檐頂仍是覆著厚厚一層。

  白天化了些,到了夜裡,檐下便會掛著尺許長的冰凌。

  翌日薄陽一照,折射出奇異的光芒。

  我站在廊前,看小太監們拿鐵鍬敲碎冰柱。

  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玉婷從身後走來:「你在發什麼呆?」

  我被嚇了一跳,回過頭輕笑道:「不過是惦著差事罷了。」

  玉婷笑嘻嘻道:「自你來了,李公公就只誇你了,你還有什麼好費心的?」

  又朝廊外走了走,說:「墨蘭一大早是領了什麼差事麼?醒來就不見她。」

  我垂眸道:「也快回來了吧。」

  正說著,輕輕兩下掌聲傳來,正是皇上回溫室殿,垂花門外的太監傳進來的暗號。

  我忙轉身去御茶坊。

  玉婷在後面道:「著什麼急呀,皇上回來總還得一炷香呢。」

  果然,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才回到暖閣。

  因墨蘭不在,獨玉婷蹲下身替皇上整理龍袍衣角。

  杜海全急急走進來,朝李德福使了個眼色,李德福走過去聽他說些什麼。

  杜海全是李德福最得意的徒弟,處事頗老辣,這般舉止,定是有不尋常事。

  皇上一扭頭卻瞧見了,他平素對內官最是嚴厲,厲聲道:「鬼鬼祟祟做什麼?」

  李德福忙過來,道:「皇上,墨蘭失足落水,人沒了。」

  玉婷正半蹲著,聽聞身子一趔趄,她是御前老人,遂驚惶跪下:「皇上恕罪。」

  皇上只淡淡道:「起來吧。」

  玉婷起身立在一旁。

  皇上又問:「好好的,怎麼會落了水?」

  杜海全道:「回皇上,今早上,打掃御花園的小宮女見河裡好大一片青色,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個人,河裡結了冰,人都被凍著了,看樣子,應是昨晚上落了水,光祿寺的張石在外頭候著呢,皇上,您看當如何處置墨蘭姑娘的後事?」

  皇上靜了會兒,方道:「送出宮,交與她家人領走吧,附以體恤銀百兩。」

  墨蘭失足落水溺亡,原是皇上撞見宮圍醜聞,盛怒之時就布下的安排。

  昨夜他從太后的長樂宮回來,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之色,但端著茶盞的手掌卻青筋畢現,晰白勁力的手指不易察覺地抖動,顯然已是憤怒到極處。

  但今日一早他卻如常早朝,絲毫不見異樣,現在墨蘭的死訊傳來,更是如常處置。

  為了顧及著體面,如此隱忍克制。

  難怪蘇韓胄說皇上是一個傀儡卻偏偏不想要天下人覺得他是傀儡。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皇上,總有受不住的時候。

  雪天路滑失足溺亡,且死的又是一個宮女,宮裡並未掀起多大波瀾。

  但令人吃驚的是午後又傳下一道旨意,睢陽王昨日酒後失儀,衝撞了皇上,著即刻回封地,非詔不得入京。

  這下子大出意料。因為太后對待這個幼子,寵愛逾制,賞賜不計其數,外出隨從千乘萬騎,排場之壯盛擬似天子,單是因為衝撞了皇上竟遭貶斥,實是意外之舉。

  所以未過幾日,朝野之中漸漸起了一種流言,傳聞睢陽王被貶斥,乃是與墨蘭有私情,睢陽王公然在掖庭與御前侍女私會,皇上震怒之下,處死墨蘭,遣罰睢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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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宮密「笑話」,自是無一人會告之皇帝,但早晚瞞不住,於是我將傳言略加引敘。

  饒是我避重就輕的輕描淡寫,猶氣得皇上渾身發抖。

  他剛批閱了好大一會子奏摺,正在殿內沉聲踱著步。

  那奏摺許多已蓋了太后的鳳印,閱而批之。

  皇上本背對著我,立在重帷之下,猛地回過頭,死死盯住我看,那烏黑眼眸如千年寒潭,我不由得心中發突,怔了下慌忙跪下道:

  「皇上,這定是別有用心的人散播出來,以污皇上的聖譽,無憑無據,流言遲早會止息的。「

  皇上怒極反笑:「好,甚好。」

  他緩緩垂下眼瞼時,燭火映過去,眼中仿若有一點水光閃過。

  我心中驚疑,再去看時他已轉過身,望向窗戶:

  「竟教人傳這種話,為了劉武竟不惜毀了皇家的臉面,她是想用這個法子迫我收回成命,以示我兄弟間並無嫌隙,好讓劉武能隨意出入宮禁,隨時承歡膝下。哼,可惜,朕偏不!」

  我的心急劇跳動。

  未料到如此輕易。

  他對我說這些。

  逆鱗一樣的暗傷。

  胸口壓著重物似的,直叫人無法呼吸,我只得走過去,伸出雙手,慢慢得環住他的背,將臉貼在他堅實挺拔的背上。

  他九龍緙金常服間氤氳著甘苦芳冽的瑞腦香氣,室內半人高的花盆中置有數品茶花,紅紅白白開得十分好看,暖閣中地炕籠得太暖,我的身上一陣熱一陣冷。

  這日午後,皇上翻看著兵書,眉宇卻總是鬱結不展,不時看向前方的銅漏,怔怔不知所思。

  他喜讀書,最喜兵書,眼下分明是看不進去。

  我奉了茶給他,他隨手接過,輕抿一口,許久喉結才一個滾落,咽下那口茶,放下茶碗後喊道:「李德福。」

  暖閣外守著的李德福忙走過來,恭聲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皇上輕吁一口氣,淡淡道:「你近日去太后那裡,太后萬福金安?「

  李德福道:「太后聖躬安。「

  皇上這才不覺鬆了口氣,又問:「太后可有說什麼?」

  「奴婢對太后說皇上這些日子忙著政務和祭祀事宜,待忙過這陣子就來看您,太后說叫皇上您保重聖體,好生愛惜自個兒。」

  「嗯。」皇上眼睛看著兵書,沉聲說:「朕知道了。」一擺手,李德福又退下了。

  皇上又端起茶碗用茶。

  他俊逸的側臉刀刻般英俊,只是神色清冷沉鬱,手指下意識輕叩在几案上。這是他猶豫不決時的舉動。

  「皇上,吃些葡萄吧,是南疆新貢的,一共才貢來兩小簍,除去路上所壞,所剩已經無己。」我輕聲說。

  皇上仍看著兵書不為所動。

  我拈了顆,剝去薄皮,放在他的唇邊:「吃一個吧,聽說特別甜。」

  皇上這才轉過臉,抬頭看我一眼,一張口吃下。

  漸漸,他眉宇稍展,神色溫和地剝了一顆,也遞到我唇邊:「嘗嘗,是很甜。」

  我垂下眸,微微張開口,皇上順勢餵進來,因我口張的小,他不免用了力,手指已是進來。

  我正巧伸舌去卷葡萄,只覺得舌尖觸到肌膚的感覺,臉登時羞紅,立時轉開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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