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吉爾曼蘭的一個早晨
在安吉爾曼蘭的一個早晨
麵包
六月十八日，星期六
第二天早晨，當老鷹在安吉爾曼蘭飛了一段距離後，他說今天有點餓了，需要找點吃的東西。
於是他將男孩放到一個高高的山崗上的一棵大松樹上，隨後他就飛走了。
男孩在松樹的枝丫間找了個舒服的座位，坐在那兒俯瞰安吉爾曼蘭的風景。
這是一個美妙的早晨！陽光滑過樹梢，一陣陣溫柔的和風在松樹的針葉之間搖曳嬉戲。
森林深處飄蕩著最甜蜜的芬芳，一幅美麗的風景躍然展現在他眼前。
男孩覺得非常愜意和無憂無慮，沒有誰能像他這般在清晨的時候有此美妙的享受。
四面八方的風光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在他的西邊，是山峰和高原，越往遠處去，它們越顯得巍峨壯觀和荒涼孤寂。
在他的東邊同樣有很多山峰，但山峰的坡度往下傾斜，山勢越來越低，綿延到了海邊，已經是一片平坦。
他眼望的每一個方向，都可以見到閃爍著金光的河流和溪澗，激流和瀑布在山嶺之間奔騰飛瀉。
如果人們要沿海而下，這一段旅程必將變得困難重重，但若旅人朝海岸這邊走的話，河床就變得開闊和清爽起來。
波的尼亞灣上點綴著許多島嶼和岬灣，但更遠處則是寬闊的海面，海天一色，湛藍無比。
男孩飽覽了奇絕秀麗的風光後，他解下了背包，拿出一小塊精細的白麵包，開始吃了起來。
「這是我吃到過的最好的麵包，」他說，「我包里還有很多呢！這足夠我吃上幾天了。」
他用力咀嚼著麵包，不由想起了他是如何得到這麵包的。
「一定是因為我是從好人家得到的，所以它才如此美味吧。」
他說。
昨天傍晚的時候，那隻金色的老鷹就載著他離開了梅德帕德。
幾乎才剛剛飛到安吉爾曼蘭的邊界，男孩就看到了一片肥沃的峽谷和一條河流，其氣象之壯觀美麗勝過了他此前所見的全部河流。
當男孩俯瞰下面的河谷時，他發牢騷說自己很餓了。
他說自己整整兩天沒有進食了，一直在忍飢挨餓，現在真是撐不下去了。
戈爾果不希望人們以後說男孩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比他和大雁在一起的時候糟糕，於是他減慢了飛行速度。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說你沒吃過東西呢？」
他問，「那時你要吃什麼就吃什麼，應有盡有。
有一隻老鷹做你的旅行夥伴，你是無須擔心會挨餓的。」
就在此時，老鷹看見有位農夫正在河邊的一塊田地里播種。
這男人從掛在他脖頸上的籃子裡取出種子來撒播，每當籃子裡的種子撒完以後，他就到田地另一頭的布袋裡再去取。
老鷹想那個布袋裡想必裝著男孩最喜歡吃的食物，於是他向它俯衝而下。
但是老鷹還沒有來得及飛到布袋邊，就聽到一陣可怕的喧鬧的聲音。
麻雀啦，烏鴉啦，燕子啦發出尖厲的叫聲飛了過來，聚集在一起，他們以為老鷹俯衝下來是為了抓某隻鳥。
「滾開，滾開，你這個盜賊！滾開，滾開，鳥兒的殺手！」
他們高聲叫罵。
他們的叫罵聲引起了農夫的注意，戈爾果只得逃了開去，男孩當然沒有得到那些可作為食物的種子。
這些小鳥的行為真是出格得令人大感意外。
他們不但使得老鷹落荒而逃，他們還追了很長一段距離，一直追到河谷里。
到處都可以聽得到他們的叫罵聲。
女人們聽到這些聲音，趕忙從家裡走了出來，像步槍發散子彈一樣噼噼啪啪地拍起手來，男人們一聽，馬上持槍沖了出來。
每當老鷹從空中往地上俯衝下來，這情形就會重演。
男孩放棄了老鷹可以為他找到食物的希望。
他沒有想到戈爾果竟是如此遭鳥恨遭人厭，不禁深深地為他感到委屈。
不久之後，他們飛過一個農莊上空，可以看到農婦正在下面烘烤麵包。
她將做好的小圓麵包放在後院攤涼，她自己站在旁邊守候著，生怕貓和狗會來偷吃麵包。
老鷹在院子上空盤旋了幾回，但不敢在農夫的眼皮底下俯衝下來偷麵包。
他飛上飛下，猶豫不決，有兩回，他已經飛到靠近煙囪了，又趕忙飛了上去。
農婦注意到了這老鷹的動靜。
她抬起頭，緊緊地盯著他。
「這隻老鷹的舉動真是奇怪！」
農婦嘟囔道，「看來他是想要我的麵包呢。」
這是一位美麗的婦人，身材高挑，相貌姣好，面色鮮潤而開朗。
一見老鷹的奇怪舉動，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她從盤子裡拿出一塊麵包，高高地舉過頭頂。
「你想要的話，就下來拿吧！」
她大叫道。
儘管老鷹不曉得她說的是什麼，但他還是明白了，她願意給他麵包。
於是他以閃電般的速度向著麵包俯衝下來，一把抓住它，倏地又飛上了空中。
男孩一見老鷹抓到了麵包，由於開心，不禁流下了熱淚，他不是因為不用再挨餓而流淚，而是因為那位農婦竟然肯將麵包給一隻兇狠的禽鳥而感動。
眼下他坐在松樹上，他仍然記起那位高挑而美麗的婦人站在庭院裡高高地舉起麵包的情形。
她顯然知道這隻大鳥是一隻被稱為金雕的老鷹，一個人們通常用火槍來對付的掠奪者。
毫無疑問她也看見了他背上馱著的小怪物，但她幾乎沒想到要打探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就給了他們麵包。
她只知道他們餓了，飢腸轆轆，因此慷慨地將她的精美白麵包給了他們。
「要是我能再次變回人，」男孩想，「我一定要來這條大河邊找到那位美麗的女人，感謝她對我們的一片好心。」
森林大火
男孩還在吃早飯的時候，他突然聞到從北方飄來一股淡淡的煙味。
他扭頭一看，從那長滿林木的山峁——不是來自他附近的山嶺，而是來自更遠處的山嶺上——升起一條如霧一般白的細細的煙柱。
在荒野森林裡，竟然能夠看到煙霧，這實在令人詫異，不過也有可能是在那邊有一個夏季的牧場，姑娘們正在煮早晨喝的咖啡呢。
令人觸目的是那煙霧升騰起來並且擴展開來了！那不可能是來自夏季牧場，而很可能是來自森林中燒木炭的炭窯里。
濃煙不斷地變濃變密。
現在它覆蓋了整個山頭。
這麼濃密的煙霧，不可能是一個燒炭的窯里冒出來的。
很可能是一個燒炭窯密布的地方起了大火，因為很多鳥兒逃離了那兒，飛到鄰近的山頭去。
鷹啊，雷鳥啊，還有許多隔著很遠的距離很難辨別出來的別的小鳥，都正沒命地從大火中逃離。
細細的煙柱慢慢地變成了厚厚的白色雲霧，翻滾過整個山峁，下沉到山谷里。
煙雲里冒出了火花和火星，煙塵中處處可見紅色的火焰。
很顯然，那裡發生了一場熊熊大火，但是到底是什麼在燃燒呢？
顯而易見，森林裡並不存巨大的農莊啊。
像這麼一場大火，肯定不可能是一個農莊可以燒起來的。
現在，煙霧不僅來自山峁，也來自底下的山谷里，男孩其實看不到山谷里的情況，因為附近的山峁遮住了他的視線。
巨大的濃煙不斷地上升，森林自身也燒著了！
他很難想像得出，那些清新嫩綠的松樹也會著火。
如果真的是森林在燃燒，那麼火苗將會延伸到他眼前來。
這看起來似乎不太可能，不過他還是期望老鷹能儘快回來。
最好是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僅僅聞到那煙霧的滋味，就已經讓他難以呼吸，簡直是活受罪。
突然間，他聽到了可怕的噼噼啪啪的爆裂聲。
聲音來自離他最近的山峁上。
在那山峁的最頂部聳立著一棵高大的松樹，這松樹和他坐著的這棵差不多高大。
剛剛它還沐浴著早晨的陽光，一片紅彤彤的，現在所有的針葉都燃燒起來了，整棵樹都著火了。
它從來沒有像眼下一樣光耀奪目！但這也是它最後一次展現自己奪目的美麗了，因為這棵松樹是山峁上第一棵著火的樹木。
至於火苗到底是怎麼燒到它身上去的，還真令人費解。
難道火焰長著紅彤彤的兩隻翅膀，或者是像一條蛇一樣從地上蠕動著，慢慢地攀爬上去的嗎？
很難說得清楚，但它就是那麼燒著了。
巨大的整棵松樹像樺樹幹一樣燒著了。
啊，且看！山峁上的很多地方都濃煙滾滾。
這森林大火好像是鳥兒亂飛，又像是蛇在瘋狂扭動，一刻不休。
它既可以在空中蔓延，又可以從地上慢慢地竄過去。
整個山頭此刻變成了一片火海！
各種各樣的鳥兒匆匆忙忙地奔竄逃亡，像是大塊的火星或火花從煙霧中躥升出來一樣。
他們穿過了山谷，來到了男孩所在的那個山峁上。
有隻角鴞在他旁邊棲息，一隻老鷹則落在了他頭頂的一根樹枝上。
如果是在平常，他們對他來說可是危險的鄰居，但現在他們甚至沒往他這個方向看上一眼——他們只是怔怔地看著這場大火。
他們或許不清楚森林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一隻貂兒爬到了松樹的最頂端的樹枝上，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大火。
緊挨著貂的是一隻松鼠，但他們似乎沒有留意到對方的存在。
現在火苗沿著山的斜坡往下燃燒，像一陣旋風發出嗚嗚的號叫。
透過濃煙，人們可以看到火苗是如何從一棵樹蔓延到另一棵樹的。
一棵樹枝先是被煙霧的薄紗整個包裹住，然後樹枝開始著火，接著整棵樹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最後開始著火燃燒起來。
在他腳底下的峽谷里有一條小溪流，兩邊長滿了榆樹和小白樺樹。
火苗似乎會在那兒停下來熄滅。
因為闊葉的樹木不比針葉樹，不會那麼容易著火。
火苗於是像被一扇門給擋住了而無法通過似的停了下來。
它加大了勢頭，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似乎想跨過這條小溪流到另一邊的松林里去，但卻跨不過去。
有那麼一段短暫的時間，火苗似乎被擋住無法前進了，但它突然伸出一條長長的火舌，舔到了挺立於斜坡上的一棵乾枯的大松樹上，這棵樹立刻著火了，這火苗就這樣越過了小溪！每一棵樹都變得熱氣騰騰的，整個山嶺似乎都要著火了。
這股森林大火就像是最瘋狂的風暴或者是最狂野的激流，直往山峁上撲過來。
鷹和貓頭鷹趕緊飛到空中，貂兒從樹上跳下來。
再過一陣子，這大火將會蔓延到這棵松樹的頂上，而男孩將不得不舍此而逃。
不過這棵松樹的枝幹又長又直，要從上面爬下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緊緊地抱住這棵松樹的樹幹，順著多節的樹枝滑了下來，最後他猛地摔在了地上。
他來不及看自己是否受傷了，只顧沒命地狂奔，要逃離這塊險地。
火焰像狂怒的大風暴一樣從松樹上追趕了下來，他腳下的地面熱得發燙，火在悶燒。
在他的側邊，一隻山貓和一條蝰蛇在逃跑，而在蝰蛇的身邊，一隻母雷鳥帶著她那些一身毛絨絨的雛鳥啼叫著拍翼往前逃。
當這些逃難者從山頂上跑下峽谷里的時候，他們碰見了來撲火的人們。
他們想來在那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男孩只顧看著大火燃燒，因此一直沒有留意到他們的存在。
在這個山谷里也有一條溪流，兩邊也有一排闊葉樹，在這些樹的背後，人們正在忙活著。
他們將緊挨著榆樹的冷杉樹砍倒，從溪流中取水，潑到地面上，將地上的歐石楠和桃金孃等沖走，以免火苗竄到白樺樹林裡。
他們現在一門心思想的也是向他們撲過來的大火。
從火海中逃出來的動物在他們腳下躥來躥去，他們都無暇分心去理會。
他們沒有去打蝰蛇，也沒有去捉帶著雛鳥跑來跑去的母雷鳥。
他們甚至沒有留意到大拇指小人兒的存在。
他們的手上握著已經在溪水中浸過而顯得濕漉漉的、燒黑的大松枝，以此作為撲滅大火的武器。
他們的人數並不多，但當所有別的動物們都奪路而逃的時候，他們仍站在那兒撲火，實在令人感到難以置信。
烈焰帶著它那令人難以忍受的熱浪和令人窒息的濃煙，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向著斜坡方向蔓延過來，眼看著要席捲溪流岸邊的闊葉樹，並且毫不停歇地躍過對面去，那些站在最前線扑打山火的人們受不了了，向後退去。
但他們並沒有就此逃離，而是退了幾步後又轉過身來，繼續和山火周旋。
火勢帶著不可阻擋的勢頭向前，火星像雨一般密集地灑向闊葉樹，長長的火舌從濃濃的煙霧中噝噝地叫著伸了出來，似乎對面的森林在將它們吞吸進去。
不過闊葉樹卻像牆一樣擋住了火頭，這當然拜樹背後人們的努力所賜。
當地面上開始悶燒的時候，他們就用桶裝來水潑濕地面。
一發現哪棵樹上煙霧冒起，他們就趕緊將它砍倒，然後將樹身上的火焰撲滅。
一看到火頭沿著地上的歐石楠蜿蜒爬行，他們就用濕漉漉的松樹枝條扑打，將火苗撲滅。
煙霧是如此的濃稠，它幾乎籠罩了一切。
人們幾乎不可能清楚地看到撲火的鬥爭是如何進行的，但卻可以想像得出，這是一場艱巨的鬥爭，因為有好幾次，那大火幾乎要突圍而出，向更遠的地方蔓延開去。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過了一陣子火焰的咆哮終於停止了，煙霧也一散而空。
這時候，闊葉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不見了，樹底下的地面上被烤得焦黑，一個個男人的臉上都被濃煙燻得黑乎乎的，渾身上下大汗淋漓。
不過這場森林大火終究是被戰勝了。
它不再能夠燃燒和蔓延。
只有白色的淡淡的煙霧在地上繚繞，透過這些煙霧，可以看到地上留下了一排排被燒得黝黑的樹樁。
原來枝繁葉茂的美麗大森林，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
男孩爬到了一塊岩石上，看到了大火被撲滅的情形。
森林總算是被保下來了，但是他卻開始面臨著危險了。
鷹和貓頭鷹都同時虎視眈眈地望著他。
正在這危險時刻，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召喚著他。
金色老鷹戈爾果飛過樹林上空，向他所在的地方俯衝而下，男孩趕緊騎在他的背上，飛上了雲霄，他的危險就此一掃而空。